聽到這裏,袁訓再一次把陳留郡王推上一把,用低幾乎不可聞的嗓音道:“姐丈回去吧,你不能再聽下去!”
“我越尋思,你們這老小混蛋,是來監視我們所有人的!”陳留郡王湊近袁訓,帶着惡狠狠。
袁訓奇怪的回頭看看他,見姐丈橫眉怒目,眉頭聳起有一指來高,真的動怒模樣。袁訓随随便便的撫慰撫慰他:“我不是給你掙軍功,你别這樣看我。”
“你給自己掙官職!我現在後悔,當初就不應該要你。你現在給我能去哪兒,就滾哪兒去!”陳留郡王在袁訓背上輕捶一拳。
見袁訓不理他,陳留郡王又想到什麽,把袁訓耳朵一揪,揪得他不得不回身,郡王再次兇神惡煞的道:“你可不許再升官!聽到沒有?你再升我日子就更難過。”
“我說不升就不升?”袁訓把耳朵扯回來,見姐丈怒火萬丈,先就不惹他,對他咧咧嘴,好聲氣地道:“我說了不算。”
他眼神無辜,仿佛在說打下石頭城獲得無數戰利品,這功勞将帶來什麽犒賞,難道身爲郡王你不知道?
陳留郡王無話可回,隻一個人低低歎氣:“我的将軍們啊,我爲他們抱屈。跟了我十年,跟了我八年,跟了我五年的,都沒有你一個人升得快。”他爲袁訓再算上一算,這就又吓一跳:“我的天呐,到今天你從軍一年半也沒有,你再升官,别人都不要活了。”
“姐丈你真吵,回去回去吧。”袁訓抱怨他跟隻蚊子似的嗡嗡嗡,讓他險些聽不到裏面在說話。
小廳裏面,老侯問完,項城郡王由激憤轉爲強硬,由初進廳的慌亂轉爲大刀金馬而坐,滿身的破釜沉舟架勢。
“老大人,你問完了,該我問你了!”暴戾在項城郡王面上閃過,他的聲音透着狠厲:“敢問老大人剛才問我的話,第一件,陳留郡王府中驚馬與我手下陣亡将軍之子有關,您有證據是我主使,”
老侯面帶笑容,剛才的咄咄逼人這就不見:“沒有。”
“您有證據是我的王妃主使?”
“呵呵,沒有。”老侯笑出聲來,好似他們在這裏不是說生死大事,忽然就成春風細雨的新閑談。
項城郡王暗道,我想你也沒有!你要有證據,就不是我送上門來,而是聖旨在邊城候着我。他乘勝追擊:“第二件,張辛之死與我有關?”
“這個,倒也無有證據啊。”老侯隻是笑容。
“再來,行刺袁家女眷和陳留郡王的女兒,他們能裝扮成淩指揮使的人,就不能是别人再裝扮我的人,陷害我的?你有證據一定是我主使?”
“無有,”老侯現在就會說這兩個字。
“好!你剛才說的陳年舊案,又有哪一件你查出新證據,你隻管京裏告我!”項城郡王見老侯聲勢愈發的弱下去,他把身子一聳,盔甲铿锵而起,怒喝道:“現在,我卻不奉陪了!戎馬倥偬一年有餘,落得個處處招忌,真讓我寒心呐寒心!”
手把佩劍狠狠一按,對坐在旁邊一直落淚的項城郡王妃啐了一口:“丢人現眼的賤人,還不跟我回去!”
昂然當先往外就走。
走出兩步,又回身怒目:“郡王妃難道是一個人來的,速把我的家人馬車全送出來,不然,哼哼!”
随他過來的一百精兵同時刀劍亮出一半,雪亮寒光劃過天際,似能把天空劈成兩半。
這附近閑花靜草,一向以悠閑示人。驟然刀光加諸,瞬間似十萬霜寒至此。有一株蘭花開在廊下碧玉盆中,婉轉柔媚中瑟瑟幾下。
這是别人的家裏,項城郡王難免有些得意。眉頭才挑起來,就見到一個人着件家常舊衣,緩緩由花叢中走出來。
他面無表情,眉目清秀,卻帶着能開天地之氣勢;鼻如懸膽,又像能定海安山川。瓊玉面,氣血充沛的丹紅嘴唇。
但見他從從容容的出來,眸子從左往右掃過來,這裏的十萬霜寒都到他眼睛裏,盡數歸他掌握。
項城郡王噎了噎後,随即怒火中燒,來的不是别人,正是此間主人陳留郡王。
沒有等他先發難,陳留郡王責問上來:“誰在我家擺這殺氣威懾!”他也不高聲,隻沉眸微轉,徐徐而問:“府兵何在?”
可以說他這一句話,好似風中木葉般平凡。可話出來以後,聽的人都像心頭打個霹靂雷霆。
随着話,湧進數百的大漢。他們全是黑衣勁裝,鋼刀玄紅二色爲主,黑色鲨魚皮緊裹,刀把上俱是紅絲綢纏就。
他們的手中,都握着一把強弩。
項城郡王不看便罷,看到後腸子都可以恨青。據他知道的,陳留郡王府的府兵,是輔國公幫他訓練而成。而輔國公在不能阻止郡王們對他家兵馬的分割以後,毅然上折子由武将轉爲文職,有一部分心腹府兵早就送給陳留郡王。
回想适才老侯說的話:“你家郡王妃招供說你對陳留郡王妃懷恨,”項城郡王可不是一般的懷恨呐。
他眸現血色,陳留郡王面如鐵闆,随時就要一觸即發。
北風在這殺氣中如水中浸過的刀鋒,讓莊若宰遍體生寒。他身爲巡撫經曆有年,不應該膽小如鼠才是。但他由剛才,老侯面對項城郡王問話的一問三不知,推敲一下老侯證據不足。
查案子,從古至今重的就是“證據”二字。莊若宰想這全是老師惹出來的,今天要是喋血王府,老師如何收拾?
忙對老侯顫聲道:“恩師,您倒是去勸一勸呐。”
老侯一臉的詫異:“别人打架與我何幹?”說過繼續品茶,還端詳他的小茶壺:“這壺是我外面淘來的,依我來看,比這府裏給我備的還要好。”
“哎呀,老師,這事情不是您弄出來的嗎?”莊若宰爲他着急:“我爲你擔心不是。”
老侯這才斜過面龐,在莊若宰面前瞄瞄,輕描淡寫地道:“你有良心。”繼續品他的茶。吸溜一小口,眉眼舒展:“好茶壺。”
廳外的兩位郡王,你瞪我,我瞪你。瞪上半天,不用打也勝負自分。項城郡王在用兵上面,本就不如陳留郡王。而這又是在陳留郡王府,都不用打,瞪瞪眼就把高下分出。
項城郡王讓惱得極處,是那種你今天敢動我,我就和你血拼的心情。
而陳留郡王在和他“眉開眼去”後,徐徐又說出一句話:“這是欽差征用我家,與我無關。”他攤開雙手:“你知道的,我也才進家門。”
項城郡王此時火拼的怒氣下去一些,像皮球放出去氣,癟下去一部分,但别的憤怒不降反升。看出陳留郡王沒有打的心,項城郡王也“識時務者爲俊傑”,暗示府兵們收刀入鞘,一言不發往外就走。
他示威不成,就難免帶上幾分垂頭喪氣,而項城郡妃也不敢說話,跟随他匆匆離去。在府門外面,見到跟随人和車一樣不少全在外面等候,這對夫妻上馬上車,這就行出太原。
在太原城門外,項城郡王怒氣難忍,對着地面狠狠啐了一大口。
……
他們走出府門,先吸口長氣的是莊若宰。莊大人也有些來火,不能對着老師發脾氣,就對陳留郡王抱怨:“您反正要讓他走,爲什麽還要出來對峙?”
“我得告訴他,這事情與我沒關系,我是讓人坑害的!”陳留郡王也怨言滿腹。陳留郡王府與項城郡王府不和,早在數代以前就開始。陳留郡王與項城郡王不和,是在十數年前他意欲求嫁輔國公長女,陳留郡王早早定下的未婚妻開始。
不和,陳留郡王想我自己去處置,和這兩個欽差攪和在一起,傳出去跳到黃河也洗不清。項城郡王不亂擺威風,陳留郡王也想出來解釋解釋。恰好,項城郡王亂擺威風,陳留郡王出來的也就正合适時候。
莊若宰想不到他的諸多心情,莊大人繼續抱怨:“您要解釋,就解釋便是,對峙爲何來?”陳留郡王眸光微閃,冷哼道:“我的威風不比他強,他能聽得進去?”
莊大人張口結舌,是這個道理,可這是你家,你的名頭比項城郡王要大,你就不能收斂些,讓他一回也行。他搖頭,武将争風,沒有辦法。
陳留郡王已不再管他,面現怒容,拿出比剛才要威風十倍的氣勢,喝道:“欽差辦案這就告以段落,該辦我的家事!小弟出來,你也給我去聽着!”
袁欽差從龍爪槐下面走出來,颠颠兒的跟上:“我這不是來了。”在前面行走的陳留郡王回身狠瞪他,訓斥道:“你不來,你想造反嗎?”
袁訓陪笑:“呵呵,姐丈在上,這怎麽敢。”
蕭二爺随府兵出來,剛把府兵打發走,也跟上大哥。他拍拍袁訓肩頭,意味深長地道:“小弟,你很能屈能伸。”
“二哥不必誇獎與我。”袁訓回他。
蕭瞻峻失笑,壓低嗓音:“我是在諷刺你,欽差大人!”袁訓面不改色,一個哈哈打出來:“呵呵,那也不必客氣。”
兄弟三人一前一後的去了,全然把還有一位是客人——莊大人給丢下不管。莊若宰也沒有心情計較主人不陪客,他目送這三個人消失在樹叢中,回身去幫老侯想對策。
“恩師,項城郡王爲人心情狹窄,他不會放過這件事的,咱們來商議商議,您怎麽對京裏回話才穩妥無失?”
老侯定定對着他面上,面上還是雲淡風輕:“啊,這倒是個問題。”
“他一定告禦狀,要出大事兒。”莊若宰快要哭出來:“恩師啊,我的功名官職全由您而來,您的根基比我深,不然,你把我舍了吧,就說這事情是我辦的,我還有三個孩子,全托給您,我也放心,比我自己操辦的要好,”
老侯啼笑皆非,我要是沒根基呢?你小子隻怕中箭兔子一樣溜了。他故意歎氣:“哎呀,這要是替不了,我也倒下,你也完了,你孩子們可怎麽辦?”
“那沒辦法,誰叫您是我老師呢。”莊大人哭了:“恩師,您說您辦的這事情,多糊塗。這不是以前的您才是。”
老侯讓他眼淚膈應到,他又就站得不遠,踹他一腳,把眼睛一瞪:“沒出息!”把莊大人吓得一愣,止住眼淚。
“知道老夫根基深,知道老夫辦事穩妥,你還亂胡說!”老侯不慌不忙起身,對重新思量的好門生斥道:“站這兒候着!”往廳外出去。
片刻後他回來,拿着幾份兒卷宗,遞給莊若宰,滿面惱怒:“不長眼的東西,你自己看!”
莊大人接在手上,先看頭一份,見是從大同往太原路上的那個劫案,上面清清楚楚畫押,招認出來是項城王府的府兵,受一個伍掌櫃指使,意圖殺人越貨。
“這證據确鑿!”莊大人傻眼地問老侯:“您剛才怎麽不把項城郡王扣下來?”
老侯一臉你笨到現在總算明白,不鹹不淡地道:“打草要驚蛇的。”聽到這話中有話,好一會兒,莊大人原地思索明白項城郡王是草,蛇是另有其人。
這就看第二份,卻是陳留郡王府驚馬,抓住的那哄騙二老太太的人,他招供畫押清清楚楚,聲明他三年前潛入陳留郡王一族,是受項城郡王指使。
下面還有一句問話:“你确受項城郡王指使,還是受郡王妃指使?”
回話是:“郡王!”
“恩師,就這兩份口供,就算項城郡王說五木之下求來的供詞,也可以把他弄到京裏禦審。您剛才面對他的指責,怎麽不說呢?”莊大人又闆正上來。
老侯撫須而笑:“若宰啊,這就用到你了!”
“老師請說。”莊大人直直身子。
“這個人是他親自指使,現在人在我們這裏,還是個活口,他心中自然明白!這是一。第二,伍掌櫃的那個案子,已經把淩家指揮使拿下來,”
莊若宰驚呼道:“那這是冤案啊。”
“你在山西這幾年,依你來看,把淩家摘印冤不冤?”老侯把臉一沉。
莊若宰無話可說,讷讷道:“這倒也是。淩家的官兒,本就是攀附輔國公才有。”老侯嗤之以鼻:“你當差還是粗心。看似方正不苟,其實專注一點,别的你全不看。輔國公那裏我早問過,淩家的指揮使官職,與他無關。”
“那是?淩家也沒這能耐自己能上去不是。”莊若宰慚愧。
老侯淡淡:“不瞞你說,我離任返京以前,就曾密折奏給京中,想把淩家拿下來,但讓打回來了。”
莊若宰皺皺眉:“證據不足?”
“不是,”老侯道:“當時我也以爲證據不足,後來我又以爲是皇上不肯傷郡王們的心,在我來的路上我才明白,”
他雖年老卻更睿智的眼光閃爍出來,莊若宰此時不再懵懂,若有所思的點頭:“也是,打草要驚蛇的。”
這又是一株草。
老侯見他明白,欣慰不少,語重心長地道:“若宰啊,借這個案子,淩家已經摘了印,這就不驚動該驚動的人。供詞自然是另外一份,你手上這份,才是真的。”
“是。”莊若宰知道份量,凜然而回。
“淩家摘印,自有人盯他們動向。姓伍的掌櫃,也原地沒動,沒驚動他。你呢,去把項城郡王給我盯上。”老侯目光閃動:“看他準備的什麽對策?按理說他心中有鬼,禦狀他是不敢告的,要麽毀滅證據,要麽……。”把嗓音壓得更悄:“他得見見什麽人吧?”
莊若宰又慢慢紅了眼圈,在他心裏,那他執法森嚴厲害的恩師大人又回來了,莊大人不敢怠慢,也心中這就有了依靠,恭敬的跪下行大禮:“是。”
……
自從袁訓這當父親的回來,新任寶貝加壽就挪到祖母和曾外祖母的房裏,因爲袁家再沒有更長的長輩,袁訓又是老太太說好的養老孫婿,有時候老太太也以曾祖母自居。
寶珠和袁訓每天攜手來看女兒,和加壽呆上一會。
今天袁大人公幹,把妻子都丢到城外不往家裏送,寶珠自己回來,換下衣裳就去加壽房間。加壽現在是快樂的中心,長輩們圍着她做針指,說說笑笑,好不熱鬧。
見寶珠過來,老太太讓她看個小帽頭,做得十分神氣,大朵大朵的牡丹花團團簇簇,分别用紅色黃色紫色等中看的絲線,中間用小小細碎的珍珠寶石來點襯。
“加壽過年戴的,國公舅老爺上午又送來信,讓我們趕快的去大同。這信中,喏喏,可還單獨邀請的有我。”安老太太讓丫頭把信取來給寶珠看。
邵氏張氏分别在繡系帽子的絆子,聞言一笑,見老太太又道:“還特特的邀請你兩個嬸娘,說也奇怪,你舅祖父的名字倒不在上面,想是我看錯不成?寶珠你再看看,加壽的名字都在上面,倒沒有舅祖父的?”
一旁,袁夫人輕笑:“兄長和舅老太爺素來交好,他們另有書信才是。”
“也是。”安老太太釋然。
寶珠把信看了一遍送回,心想姐姐看到這信,未必見得喜歡。大同遲早是要去的,光寶珠就聽袁夫人和老太太商議住處,這事情有長輩安排,寶珠倒不用多上心。
把加壽抱在手上拍着她睡,又伸頭見到邵氏和張氏做的針線不一樣。
“二嬸兒的這個,也是帽子上用的?”寶珠問道。
邵氏就給她看,另是一個大些的帽子,貂皮的,輕暖巧融。寶珠猜出來:“這是念姐兒的?”張氏也欣然,回話道:“這裏倒有四個孩子,不怕國公舅老爺知道生氣,他府上若是沒有幾個孩子,我倒還喜歡這裏。”
她手上做的一一給寶珠看:“這是大小爺的,這是二小爺的,”寶珠嫣然:“嬸娘們想得周到。”哪能光給一個人做呢?
“郡王妃招待的這樣好,住這幾個月,附近玩了又玩,就要去大同,沒别的送她,就我這一手紮針活計過得去,多紮幾個樣子留下來,給孩子們。”張氏說過,帶笑感歎:“我們玉珠哇,幾時才有呢?”
“快了快了,”邵氏如今也話語多出來,把針在頭油上抿抿,笑道:“三弟妹你的盼頭比我大,我們那個,守孝期,想有也不能有。”
兩個人說笑着,寶珠在一旁聽。這時候蘭香走過來,在門外伸個笑臉兒進來:“舅奶奶果然在這裏?請去正房,郡王有話要說呢。”
寶珠奇道:“不是姐姐有話說?倒是姐丈有話說?”
蘭香躊躇,她也覺得郡王有話要說,爲什麽請舅奶奶來呢?但正因爲她抱着疑惑,所以确定自己沒聽錯,陪笑道:“正是這樣。”
寶珠就放下加壽,随蘭香過來。
陳留郡王正房裏,已坐着好幾個人。難得的,除去陳留郡王兄弟和袁訓以外,寶珠在二門内又見到别的男人面龐。
她遲疑着,不知道該進去還是不該進去。
袁訓起身出來接她:“不妨事的,來的是闵家内親。”内親,妻子等女眷的親戚。就像袁訓是陳留郡王的内親。
寶珠這就明白,來的人應該是闵氏的家人。她因爲對陳留郡王不熟悉,面上一白,怯生生起來。
袁訓見到,忙握住她手,柔聲道:“累了嗎?”
“沒有。”寶珠知道這會兒和袁訓沒功夫說,也說不清楚。心中爲闵氏捏把冷汗,裝着沒事兒般随袁訓進來。
郡王妃對她含笑殷殷:“快來坐吧,就等你呢。”袁訓本是接寶珠進來的,這就除陳留郡王兄弟爲長,他們并不起身,餘下的三個男人以尊卑計,早早站起身來。
二太太闵氏,面色蒼白,眼神中透着不安,顯然她也不清楚今天要如何發落她,又見家人到來,無端心存僥幸,還能安坐。
袁訓送寶珠坐下來,已經讓陳留郡王對他皺眉不悅。袁訓沒看他,這就沒見到姐丈神色。随即,袁訓歸坐,陳留郡王對闵家人略一點頭,讓他們也坐下。
西風已轉北風,在今天猶爲明顯。窗戶關上一半,房中也安放一個火盆。門簾半卷,本爲跑炭氣,但陳留郡王一開口,就更是不悅:“門關好。”
蘭香在外面聽到,忙把門簾扯下來,又仔細端詳捂得整齊才算放心。
房中想來是要說要緊的話,蘭香這樣想。
姐丈要說的話不一般,寶珠在房中這樣想。
陳留郡王開口,就給寶珠雷霆怒的味道。這倒不是陳留郡王存心吓人,與他是武将,又是主帥有關。
他時常校場上訓兵,嗓門小了别人不但聽不到,隻怕還要瞧不起郡王沒中氣。
這房中窗戶大多關上,門簾又扯緊,小小的空間對上陳留郡王的中氣十足,人人耳朵下面都有他說話的回聲。
這與他心中有氣也有關系。
他一開口,先把郡王妃罵了:“我不在家的時候多,把家交給你,你就管出一堆事情!”郡王妃起身垂首,寶珠聽得好生不解,什麽叫一堆事情?
不就出那麽一件?
像是聽到寶珠心聲,陳留郡王接下來噼哩啪啦,把念姐兒掉牙到志哥兒淘氣,忠哥兒書背得不好,全算到郡王妃頭上。
寶珠是知道姐姐是個性剛毅的人,可今天也成了溫柔小兔子。這姐丈還沒有尋到寶珠頭上,先把寶珠吓了一跳。
按順序來排,第二個罵的就是蕭瞻峻。
“公事忙别對我說!公事再忙,自己的事情裏裏處處也得管好!這麽大了,你還小嗎?件件事情要跟着操心,你是作什麽吃的!不在家裏不是借口!”
蕭瞻峻也就起身離座,他離座,闵氏不敢再坐,也随着起來。
寶珠聽的又一肚子悶氣,就要對這姐丈戰戰兢兢。請問,姐丈大人不在家,家裏出事全怪姐姐。這二爺不在家,就不是借口?
如果不是這姐丈太威嚴,寶珠可以悶得笑出來。
好在她沒有笑,因爲第三個說的就是袁訓。
陳留郡王對着袁訓,眉頭擰得更緊,那臉更黑:“探花也中!大人也當!将軍也是!少幹幾件丢人的事吧!你姐姐把你捧手心裏都心不安,不像話!現有母親在,我本來不想說你!你知趣!别撞到我眼皮子底下,讓我看不下去!”
劈頭蓋臉的一通話,寶珠還以爲是袁訓得了不是。
再往下面聽,“不上學不看書了,晨明即起,也不可忘記!不起早不貪黑,這你上學的時候沒學過!才大大你就抛腦袋後面,再大幾歲你還能記得晨昏!……”
寶珠在這一刻無地自容,姐丈這哪裏是說表兇一個人?難怪把寶珠也叫來,這說的其實是寶珠。
袁訓是漲紅臉無話可回,誰叫他讓姐丈看到不分晨昏。郡王妃不安,她也聽出來郡王話風不對,竟然是對着寶珠去的。
她張張嘴正想勸幾句,陳留郡王見到,對着郡王妃又是一通罵:“你又想勸什麽!從小慣到大,你不怕慣出毛病!中探花,應當的!大捷立功,應當的!娶老婆生孩子,應當的!嶽父舍不得說,我說幾句你還來勸!婦人相夫教子!男人建功立業。應當的事,别再當個稀奇寶貝!”
寶珠羞慚慚,下巴垂得可以貼近鎖骨。
從寶珠成親過後,她頭一回聽到這麽警示的話語。
陳留郡王罵得絲毫不留餘地,生孩子,應當的!相夫,遠路而來,應當的!别再當個稀奇寶貝。
寶珠反思自己,的确讓姐丈說中。她一直過着讓人當成寶貝的日子,現在又添上一個小寶貝,更是無數手心中的龍鳳。
寶珠也無話可回,這就不敢再坐,離座而起,低頭垂手。
這下子房裏除去闵家的人以外,就隻有陳留郡王還坐着。闵家的人早就不安,見陳留郡王沉着臉,這就轉向他們。
吓得闵家老爺和兩個兒子一碰椅子就起了來,先送上笑臉:“郡王請說。”
“你可能還不知道!”陳留郡王火氣更重。
闵老爺哆嗦一下,本能認爲郡王說的事與他有關。“母親和親戚們來做客,遊園子那天驚了馬,”陳留郡王是個很會停頓的人,在這裏停上一停,在闵家老爺面上一閃,見他茫然,隻回道:“這事下官我知道。”
如果說闵氏出事後反思許多,又最近受到蕭二爺冷落更不得不省悟許多,此時她就更明白一件事。
終此一生,蕭瞻峻也不能和陳留郡王相比。
她的爹是親家老爺,但在這裏爲官,見到陳留郡王就永遠是巴結的面容。闵老爺這一聲“下官”,把闵氏心頭娘家人在此的心情,擊了個粉碎。
“你知道,就好!”陳留郡王由雷霆轉爲冷淡,但那壓死人的威懾卻半點兒不消。房中,關着門窗放着火盆,也似寒冬臘月般寒冷。
“你知道,這與你女兒有關?”
闵老爺大驚失色:“不不,這件事情怎能與她有關?”他支持不住,跪了下去,他的兩個兒子也跪下來,苦苦分辨:“與我妹妹沒有關系。”
陳留郡王犀利在他們面上掃上一眼,他們的懇求聲這就低下去。寶珠是低着頭的,可偷看還是看的。看到這裏心頭怦怦的跳,幹咽口唾沫,匪夷所思地想到郡王妃身上。
姐姐和姐丈過日子,呃,到底有多辛苦?
寶珠和袁訓都是輕松活潑的人,寶珠不敢想像姐姐單獨對上姐丈,是什麽場景。
“你女兒就在那裏,你們去問她自己!”陳留郡王冰冷地話,打斷寶珠心思。寶珠再看過去,見闵老爺和兩個兒子跌跌撞撞般到闵氏面前,都是大難臨頭的恐怖:“真的是你?”
闵氏滑下淚珠,哽咽着抽泣,卻沒有辯解。
闵家父子三人面如死灰,他們完全清楚這是什麽罪名,喃喃道:“不會,不會……。”
“罪名,我不再追究!”陳留郡王又道。
闵家三人如得天籁,撲地上就叩頭:“多謝郡王,”
“人,你們領回家去吧!”陳留郡王嚴厲的又是一句。闵家三人原地驚呆,看向陳留郡王時,見他闆着臉正吩咐蕭瞻峻:“還等我交待你不成?休書不會寫!”
寶珠也震驚不止,顧不上不應該盯着看,擡臉看向蕭二爺。闵氏也在這個時候,淚流滿面望向丈夫,盼着他能爲自己說句話,到底好幾年的恩愛夫妻不是嗎?
蕭瞻峻讓陳留郡王喝罵過,慌的和闵家三人一樣,忙道:“是是,我這就寫。”窗下有陳留郡王的書幾,二爺對着書幾就過去。
“二爺!”闵氏完全絕望,哭道:“你一點不念夫妻情意嗎?”
蕭二爺面寒如霜:“你念夫妻情意,怎麽會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把袖子還一甩,還是走去寫信。
蕭瞻峻都這樣的說,闵老爺也就絕望到底。他是念書科舉出身,有些地方根深蒂固紮在心裏,容不得他含糊。
他叩頭泣道:“千不好萬不好,請郡王看在這親事是老郡王在的時候定下的,您不能休了她,”陳留郡王虎目圓睜,把殺氣騰騰而出對住他。
“您勒死她吧,死後把靈位放在您府上就行!”闵老爺居然說出這一句。寶珠驚呼一聲,身子搖搖欲墜。袁訓吓了一跳,急忙來扶,把寶珠半抱半扶在手上,陳留郡王狠狠瞪過來,嘴唇微動,顯然也在忍着,袁訓若是再不放手,郡王又要一通不分晨昏的好罵。
這眼光袁訓和寶珠同時看到,事實上,從這位姐丈發飚開始,他的一舉一動就無人不加注視。寶珠忙推開袁訓,而袁訓體貼的把她按回椅中。
本來還想勸幾句的寶珠,這就一半是不敢勸,一半是不知道怎麽勸,有些爲難。
姐丈看上去不喜歡寶珠,任何一個人都一樣,對喜歡的人,她說地是天也不會生氣。可對不喜歡的人,百般讨好隻怕也不中意。
寶珠就不敢去勸,免得爲自己丈夫再招來斥責。
書案那邊,傳來沙沙紙聲,蕭瞻峻在奮筆疾書。陳留郡王則命闵家三人歸座,一一數落闵氏的不是。
“不敬嫡母,”闵氏自己知道這是有的。她看得出老王妃對郡王妃更好,請安的時候,她就故意去晚些,再多告幾次病不去。老王妃懶得和她計較,但陳留郡王還是看在眼中。
“不敬長嫂,”這也是有的。闵氏對老王妃都不敬重,何況是郡王妃。
“包藏禍心,”隻挑唆二老太太來那件,就可以安個這罪名。
“素有怨言,”
“無子,”
面對惱怒的陳留郡王,看上去房裏沒有人再敢說話。闵氏隻知道哭,闵家的人不敢再說,袁訓沒有勸的道理,而這個時候,蕭瞻峻過來,把休書送呈陳留郡王。
“給你嶽父!”陳留郡王每說句話,這房裏就冰凍一分。
蕭瞻峻依言,把休書送到闵老爺面前。對着闵家悲痛欲絕的眼神,他心中不忍,垂眸道:“夫妻一場,我卻不爲她求情,實在是這事情不攤誰身上,誰不知道!論起來,隻是挑唆,犯了多言,别人家裏這種事情也多。可我家不一樣,而這事情也不一樣,不是我狠心,實在是不能再讓她拖累我。”
寶珠動容,二老爺這話,把他在家中的處境說得幹幹淨淨。你不能再拖累我?他把庶子的心腸就此說幹淨矣。
寶珠本就不同情闵氏,闵氏那天差點傷到她和加壽。不同情,和她去誠懇去勸闵氏是不相幹的兩個心情。
不同情,爲了讓闵氏開口,也暗暗認爲她太過糊塗,寶珠才去勸她。
不同情,寶珠本來也想找個機會,爲闵氏求一求情。畢竟不同情與被休棄,被休棄更嚴重。
但現在二爺一番話,寶珠開口的心再次打消。
她聯想到自己,如果她也和闵氏一樣自私的隻想到自己。在表兇離京時和他生分,對他惱恨,對家人生厭,她還哪裏能有加壽呢?
寶珠暗暗歎氣,想送闵氏些銀兩傍身也罷。
闵老爺休書接到手上,這裏又不是可以争論的地方。他老淚縱橫,對闵氏歎道:“你如果能想想你爹我還要做人,你的兄長們還要臉面,你的侄子們還要去學裏,你自盡吧,隻别出這個門就行了。”
闵氏放聲大哭,還不知道她答應還是不答應,一個人道:“且慢!”陳留郡王妃出言阻止。
房中所有目光都放到郡王妃身上,陳留郡王更是眉頭一聳,面色又不好看時,郡王妃對他陪笑:“郡王息怒,要說這事情我有責任,我想着二弟妹與我年紀相差不多,我也沒有多加管教與她。”
“哼!”陳留郡王鼻子裏出氣。
“說起她辦的這事,二弟說得是,這不是拖累人嗎?可郡王容禀,您不能休她。”郡王妃含笑。
陳留郡王沉着臉:“你倒來教訓我?”
“怎麽敢教訓郡王,不過是我們家從沒有休過人,也不在乎出一碗閑飯。郡王休她不要緊,闵家不好看,我們也不好看。這個家,郡王是交給我的,那我的意思,給二弟再納良妾也好,再納平妻也好,二弟妹閑院别居也好,您看如何?”
陳留郡王當家作主習慣,是很反感别人反駁她。
這樣的男人都有一個惡習,就是公事上,可以受小吏反駁,回家就是知道自己錯,也不允許妻子反駁。
而今天陳留郡王是鄭重的想過,才這般處置,讓郡王妃阻攔,很不高興的罵了一句:“胡扯!”這就要發脾氣。
袁訓走出來,他豈能不幫着他姐姐,袁訓年紀小,在陳留郡王面前說直白些,“撒嬌”是個習慣。
蕭瞻峻不敢說的話,袁訓敢說。蕭瞻峻不敢做的事,袁訓敢做。
“撲通!”袁訓給陳留郡王跪下,跪下還不算,對着陳留郡王又膝行兩步,直到他面前,才陪笑道:“姐丈息怒,姐姐也是爲您府上的名聲,姐丈英明神武,蓋世英雄,英雄家中豈能有污名聲?我姐姐這主意多好,您說是不是?”
寶珠見狀,陪着跪下。
袁訓又喊蕭瞻峻:“二哥,您平時辛苦,爲的不就是讓姐丈在外安心。現在這事情呢,你自己看怎麽樣才叫安心,你也來說句話。”
蕭瞻峻也跪下,泣道:“大嫂說得自有道理,小弟我就是想到,也無顔面說出。請大哥發落,大哥若依原話,小弟我再無二話。”
“那你别說了。”袁訓打斷蕭二的話,繼續和陳留郡王歪纏:“您一回來就休弟媳,傳出去與姐丈名聲有污……。”
“滾!”陳留郡王打斷袁訓,這不是在軍中和老兵胡扯,上弟媳床的話都能亂說。袁訓暫時性閉閉嘴,但很快把嘴又張一張,那意思很明顯,你不答應我就再說下去。
陳留郡王不願意他繼續胡扯,也要切實考慮一下郡王妃的可行性。又見房中的人都跪下求自己——闵家的人和闵氏也已跪下。
如果說他一開始說這件事,是以出氣爲主;那他現在就考慮一下家裏的名聲。休妻這事情薄情意,所以七出又外,又有三不出。
很快,陳留郡王就答應。轉過心思對他來說,相當容易。再烈的馬再劣的兵,到他手裏都能帶好,何況是個人。
“好吧。”陳留郡王一開口,房中所有人的面色都一變。闵家的人是好似逃脫生天,闵氏怔怔的還不敢相信,她主要是以前沒見過陳留郡王發飚才敢任意妄爲,剛才又讓房中殺氣吓得不輕。
寶珠和她一樣頭回見姐丈這麽的兇,管事好似她公公。她并不認爲闵氏對,比如拿牙簽紮人不是罪,紮死人呢?那是不是罪?
不能以無意爲名,就做任何事情。
但大家這樣的求郡王,姐丈他居然答應,寶珠微微輕笑,但不敢讓陳留郡王看到。袁訓是肆無忌憚,有一個明顯的笑容。陳留郡王又瞪他,對郡王妃道:“你的話有理,”這功勞自然還歸郡王妃。
“那麽你處置吧!”陳留郡王把袖子一拂,餘下人道:“都起來吧。”蕭瞻峻起來唯唯諾諾,袁訓起來後,把寶珠也扶起來,難免歡蹦亂跳。
對着他在自己面上能說上話的歡喜面容,陳留郡王也着實的喜歡他。想這小混蛋現在白眼狼的可以,當個欽差不管姐丈死活,幫他姐姐說話也與姐丈生分……但是,這混蛋愈發的能幹。他要是當個欽差公私不分,陳留郡王會着實看不起他。
陳留郡王面容稍霁,看上去表情好些。
郡王妃接過管家大權,先喚闵氏:“二弟妹你過來。”闵氏不敢不來,走到她面前,以前的驕傲氣和背後的埋怨全都沒有,闵氏這一回頭低心低的跪下來,淚水又噴湧而出。
“郡王剛才怪我管不好家,他說得原有道理。我呢,以前當你是妯娌,從沒對你擺過長嫂王妃的譜,家裏就母親和我們三個人,我想用不着。現在看來,是我想錯,以後你自己存着小心,再有差錯讓我拿到,我是不客氣的。”
闵氏低低道:“是。”
“再來,以你以前的想頭,隻怕又要背後說我,怪我今天不早出來爲你求情!”
闵氏哆嗦道:“不敢。”闵家的人也大驚失色:“她不敢才是。”
郡王妃冷笑:“我說這話有根據,你不止一回這樣的說話。有一年母親說賞花,你到的晚,反讓母親等你,在房裏反而說我故意撇下你,故意來得早,這話真可笑,你去早也就是了,自己不勤謹,就不要怪别人,誰是應該等你的!”
“有這話你就該家法!”陳留郡王在旁又冷下臉。
郡王妃對他陪笑:“這不是才說過我以前也錯了,”一旁,還有個袁訓又使眼色,打個哈哈:“姐丈,你不是讓姐姐處置?”
“你少廢話!”陳留郡王說過,也真的閉上嘴。
郡王妃接着剛才的話對闵氏道:“由此來推,今天這事,說不定你還要怪我。怪我什麽呢?怪我沒有早早爲你求情吧。這是你這樣的人能想出來的,我得單挑出來告誡與你!郡王在發火兒,我不敢說話,今天沒有舅爺舅奶奶幫忙,”
陳留郡王又瞪眼:“答應你的是我,與舅爺舅奶奶沒關系!說句話,又把你弟弟慣在手心裏。”他有一句還沒有說出來,捧一個還不夠,又多捧出一個來,等那加壽長大,你還不捧三個在手心裏!
“是是,”郡王妃對他總是笑,望向闵氏,就面容端起,帶出吩咐的口吻:“大家爲你求情,這才求下來。再來,不管我早求晚求,總是爲你求,這是我的恩典,你牢記住!”
“是。”闵氏顫抖一下。
“我并沒有禍心,也不是兩面三刀,表面爲你求情,背後還害你的人。我要是那樣的人,你怨我恨我,也有道理。既然我不是,以後凡事也不再同你客氣,你自己記牢吧!”
陳留郡王妃狠狠敲打闵氏一番,怕她又和以前一樣,幫了她,她還嫌你來得晚,嫌你幫的不足夠。
這一番話紮到闵氏心裏,闵氏做何感想不可知。因爲郡王妃說完這話以後,就不再管她,并沒有給她表露心思的機會。轉向陳留郡王,郡王妃含笑:“适才我說的,爲二弟納平妻呢,要細細尋覓才可得。”
陳留郡王點頭,娶妻和嫁人這事情,都要小心仔細爲上。
“納妾呢,也要挑選才得。”郡王妃道:“不如把府中的好丫頭挑兩個給二弟吧,郡王看可使得?”
平妻,納妾全是陳留郡王妃自己提出來的,陳留郡王既然答應,她一件也不辦,像她在說空話。
可妻與妾,全要當心的選。郡王妃又不願意自己說空話,就道:“先納丫頭便是。”
陳留郡王一聽,把眉頭擰起,前面說的好好的,這又改成丫頭。他問道:“你看哪個丫頭好?”郡王妃笑盈盈:“把蘭香給二弟吧,再在滿府裏挑一個爹娘老子忠心的,生得模樣兒不輕浮的,能生孩子的,”
沉吟一下,陳留郡王看看二弟,再看看小弟,忽然笑了:“要說二弟房裏出這樣的事情,不打他已經客氣,還給他好人?也罷,既然要給,就痛快的給吧。”對郡王妃一笑:“把你養的姑娘小姐,給二弟兩個,再給小弟兩個。”
“啊?”
郡王妃、蕭瞻峻,袁訓一起張大嘴。
見不到有一個是喜歡的,陳留郡王又想沉下臉:“這事兒不好嗎!”
“好。”蕭二爺歡天喜地,大嫂爲大哥挑的妾,沒有一個不是美貌的,而且品性上也靠得住。他是大喜過望,上前拜謝陳留郡王,迸出來一句:“大哥,你給我自己挑嗎?”
“你少得寸進尺!”陳留郡王罵過,又疑心大作:“敢是你事先相中過誰?”蕭瞻峻忙擺手:“沒有沒有,”他嘻嘻:“我是想說,把蘭香給我就行了。”
外面丫頭多少有一點兒能聽聞,都對着蘭香有笑的,有嫉妒的。蘭香羞漲臉從頭到腳全都軟掉,應該避開,這就一步也動彈不得。
“原來你早相中我的丫頭?”陳留郡王好笑,把手一擺:“你這就領走,身份相關,不要再到我房裏來。再來,再給你一個,話已說出,豈能更改。”
因爲這一句,話已說出,豈能更改。寶珠沒有反駁,袁訓也沒有反駁。兩個人手指輕扣手指,互相擰上一下。
按郡王的意思,這就喚出妾給二弟自挑。蕭瞻峻先辭了:“這事兒不急,我先把蘭香帶走便是。”
“蘭香你也不能急,等我去回過母親,給她打扮打扮,到晚上擺桌子酒,家裏有親戚們在,大家借此樂一樂,給你送到房裏。”蘭香是郡王妃的丫頭,主張又是她所提議,陳留郡王妃不肯草草。
陳留郡王無話,郡王妃的這主意也好,他肯答應也好,全是警告闵氏離開你還有别人,不是一定要你。
有闵氏在前,郡王妃不肯再匆忙行事也應當,這就袁訓也不用就挑人,蕭瞻峻帶着闵氏給郡王夫妻叩過頭,回房準備不提。
……
“過來過來,你過來,”回到房中,寶珠就嘟起嘴,偏身縮在榻上,對袁訓勾勾手指。袁訓是外面回來就去看老侯對付項城郡王,衣裳沒換,寶珠喚時,他正換衣裳,聞言就笑:“我就來審你,你慢慢等着。”
寶珠把嘴嘟得更高:“是我審你,怎麽你倒審我?”
“你爲什麽審我?”袁訓換上一件石青色衣裳,看看這件也是新的,滿意的道:“小呆子倒也勤快。”
“勤快也不落好嘛,過來過來,是了,我得尋個東西在手裏。”幸好針線筐就在榻上,寶珠翻出木尺在手上拍擊幾下,對袁訓把臉兒一沉,重新嘟嘴:“過來挨打。”
袁訓走過來笑:“我沒功夫打你,同你玩笑倒閑着呢。”
“寶珠不同你玩笑,再說這事情是玩笑嗎?”寶珠溜圓眼睛:“你背信棄義。”
“我?”袁訓手點自己鼻子。
“你恩斷義絕,”
“我嗎?”袁訓又在自己鼻子上點點。
“你薄情寡義,”
“還有?”
“你無情無意,”寶珠睜大眼睛尋思:“還有什麽來着,”她嘟囔:“我沒中過探花,肚子裏詞是少了。”
袁訓笑得跌腳:“敢情中探花是爲着巧罵人,”自己鼻子點得足夠,這就挪到寶珠鼻子上去,擡手在她鼻子上擰一把:“你這是把天下寒窗全掃進去。”
他打趣道:“你有這些詞彙,有罵我的,剛才何不去回姐丈?”
“他那麽兇,我怎麽敢。”寶珠扁扁嘴,又順手一推,把這話推給袁訓,寶珠巧笑嫣兮,歪着個腦袋:“你既會說這話,又中過探花,怎麽剛才不回姐丈呢?”
袁訓摸摸額頭,把寶珠原話奉還:“他那麽兇,我怎麽敢?”寶珠吃吃笑出來兩聲,把小臉兒一沉,怏怏不樂:“現在怎麽辦,姐丈出了個馊主意。”
“讓母親同他去說,”袁訓剛才沒有說,他就是想到還有母親在這裏。寶珠搖頭否定:“這樣他更看不起我,一準兒說我用母親壓他。”她憂愁一下:“你還要姐丈手下過日子,我還要在這裏呆,凡事兒總請出母親來說話,這可不好。”
手上一空,木尺讓袁訓取走,反過來,在寶珠頭上一敲,探花郎笑嘻嘻看笑話:“那你想怎麽樣?”
“我不是探花,我沒主意。”寶珠雙手攤開,繼續搜索袁訓,嬌滴滴道:“探花給我出個主意吧。”
再嘴兒更噘:“怎麽你倒打我?”欠身子取回木尺,眸子明亮:“你沒主意,就讓我打上幾頓也罷。”
木尺才一揚,袁訓早跳下榻,玩笑心大作,探花一溜煙兒到書架前。這是陳留郡王的廂房,裏面擺着他一部分書。同時還有寶珠前段時間找山石的書,什麽周易呂氏春秋,全擺在這裏不動。
書房裏的人因爲不明了,不知道内宅要這些書做什麽,送來的不但有周易,還有銅羅盤。
袁訓全取過來,抱到榻上笑道:“我出主意了,你慢慢地看,書中自有黃金屋。自然也有好主意。你若也找不出來,也别再欺負探花郎。”
寶珠挑一眼,瞍一眼他,挑一眼,再瞍一眼他,探花陪個笑臉兒:“這還不滿意嗎?我書坊裏給你挑些奇門遁甲,鬼谷妙計,你看可好不好?”
“奇門遁甲,鬼谷妙計,我用來作什麽?”寶珠鼻子裏哼哼。
探花滿面春風來獻計策:“你先妙計算過,姐丈哪裏給我人,到那一天,嗖,我們遁走。”寶珠笑得花枝亂顫,還是不肯放過表兇,繼續拿他出氣:“姐丈要說沒出息,沒有好主意回他,就遁走?”
她皺皺鼻子,撇撇小嘴兒:“爲什麽不是你的妾遁走,倒是我要走?”寶珠繃一繃面龐:“我偏不走,也不許你走。”
把手在書上羅盤點過,她的夫君在一旁壞笑:“夫人錦囊妙計,哪年才能出來?晚了爲夫我可就讓押入洞房……。”
“這個,”寶珠憋住氣,把羅盤握住。袁訓好笑:“這不還是奇門遁甲。”寶珠一本正經:“不是。”随即眉開眼笑:“這個好,這個打姐丈頭。”
“哈哈哈哈……”
袁訓也來了精神,取過自己佩劍:“拿這個揍他,小寶兒,”他翹大拇指:“爲夫的清白可就倚仗你。”
寶珠黑黑臉兒:“你不幫忙嗎?”
“我不是說過我怕他,”袁訓壞壞地道:“我膽子小,我就不敢打他的頭。”袁訓決定把這個笑話對姐丈說說,等回到軍中再說,到時候姐丈想發脾氣也找不到寶珠,隻能一個人生氣,光想想就是不錯的。
“那我找别人幫忙去。”寶珠一臉的我不勉強你。袁訓湊上來:“找誰找誰?”順便在寶珠臉上咬一口,問道:“你不找我,難道找紅花兒不成?”
“你忘記了,我還有好女兒啊。”寶珠笑眯眯:“我把加壽給他,讓加壽對着他哭去。”
“好主意!”當父親的拍案稱絕模樣,又添上一條:“溺他一身,”
“吐?呃,可以吐他一身嗎?”寶珠遲疑不定。
“可以!加壽吐他,他有什麽辦法?”袁訓興沖沖地扯下寶珠:“走,去看我的好女兒,教教她欺負姑丈。”
兩個人興高采烈的走了。
正房裏,陳留郡王還不知道他即将面臨溺一身吐一身的場面,他歪在榻上正在道:“給小弟挑能生的,免得你們大白天的也縱容他房中嬉樂。不像話,哪一個大家公子像他這樣,纨绔才這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