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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章,什麽叫有情有意

春光翠影裏,蕭瞻峻拐過廊下海棠樹,陳留郡王妃就見不到他的身影。當着廊上丫頭們的面兒,郡王妃輕歎一聲,眉頭上有些許輕愁上來,用侍候的人都能聽得到的嗓音道:“夫妻們之間,還是相互體貼的好。”

随即,她帶着丫頭們回房。

陳留郡王妃毫不介意會有人說她是做作,說這話的人你又懂什麽!人生許多時候,都需要必要的虛僞。再說我這是盼着二弟能和二弟妹好是不是?

雖然更盼着二弟妹早吐真相,但她不吐真相,着急的不是我一個人吧?

…。

天近四月,點點杏花在綠葉裏若隐若出,輕紅數點帶足妩媚和風流。從這樣的花下面走過,不管是誰的心情都會好起來。

蕭瞻峻邁步踏上書房台階,身姿都是輕快的。當家永遠是後盾的時候,都會和蕭二爺是同樣的心情吧?

想到大嫂的铮铮話語,和她流露出來的膽量十足,蕭瞻峻打心裏感歎一聲,果然娶妻要娶賢。難免又想到妻子闵氏,蕭二爺眉目一暗,沒好氣的把妻子又從心眼裏攆出去。他都險些要去蹲冤獄了,誰還有心情在這當口兒去管那無情無意的人。

蕭二爺憤憤,闵氏才是沒有情意的人呢!她雖然讓關在地牢裏,卻凍不着餓不着,不用面對混帳喬知府和陰森莊巡按。比她的丈夫——自己的日子過得好得多。

他馬上就要起草奏折,還有一些信件要寫,蕭瞻峻更把闵氏從腦海裏推走,吩咐過來侍候的小厮勤學和苦讀:“研墨,取奏折紙,再給我泡壺好熱茶。”

勤學苦讀都是十一歲的少年,因爲他們手腳麻利,察顔觀色上又最有眼色,才選到陳留郡王的内書房裏侍候。

二爺自己也有貼身小厮,一般兒也收拾出兩間給他當書房。但當他寫重要東西時,蕭瞻峻還是隻用陳留郡王的侍候人。

二爺一聲吩咐,勤學苦讀慌了手腳。勤學忙着在窗下拉開黑色圈椅,讓蕭瞻峻坐下。又爲他鋪開紙張,先陪笑道:“爺要寫奏折,是要先打草稿的,這紙是郡王妃上個月送到書房裏來的,又白又順,寫字最舒服不過。”

蕭瞻峻嗯上一聲,見勤學早打開硯台,添上水研起墨來。

苦讀從外面走進來,把一壺又香又濃的茶放到幾案上:“二爺吃這個茶最好,這茶是郡王提神時最愛用的。”

還是家裏好啊,蕭瞻峻滿意的在心裏這樣道。見小厮送上翠玉管筆,他握筆在手,神思略一斟酌,落筆先是三個字:“各驿站……。”

他要先給驿站裏自己曆年提拔上來的親信寫信,讓他們在明查之外,暗暗訪求到底是誰做下這潑天的事情,敢把自己兄弟們往腳底下踩。

一邊寫,蕭瞻峻眼前一邊閃過一個又一個經管驿站的官吏。韓世拓自然也在裏面,他自從上任後,自己的頂頭上司還是會過的,也知道是親戚。

蕭瞻峻并沒有因爲韓世拓是親戚,就認爲他絕無嫌疑,也沒有因爲韓世子以前有花花風流的名聲,就懷疑與他。

以他現在的心情,自己的妻子都尚且是隔心離德的,何況是出了家門外的一幹子人,個個都從長計議的才好。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謹慎小心,是處事之道。蕭瞻峻本着這樣的心思把信寫成,喝了一碗熱茶,把精神頭兒重新打得足足的,就着窗外一株老樹透下來的春光,眯起眼睛把信仔仔細細地再看上一遍,推敲過字裏行間沒有見疑于下屬的含糊不清,也沒有居高臨下的官架子,更看不出沮喪氣餒、氣急敗壞等情緒,就把信交給苦讀,命他:“按我說的名單上人數抄,一人一份,然後發出去給他們。”

他鄭重地道:“用快馬!”

苦讀答應着,雙手捧着信走到一旁,另一個窗下擺着窄些的小書案,這是小厮們坐地的地方。苦讀把信安放在眼前,提起筆來,落筆如飛,竟然和蕭瞻峻的字迹很是相似。

這是一對常爲陳留郡王兄弟代筆的小厮,他們模仿蕭氏兄弟的筆迹已有九分,一般的人很難看出。

把謄寫的苦差事交出去,蕭瞻峻也沒有休息。另取一張紙,一手按住紙角,一手提筆于胸前。蕭二爺眸子微轉,我這可就寫奏折了,我應該怎麽寫才有利呢?

用“臣泣血”,不好不好,這點兒破事情,用一句民間俗語,不排除老鼠拉木鍬——大頭在後面。但事情還隻到這裏,當臣子的就要泣血,這不是半點兒擔當也沒有?

蕭瞻峻搖頭,重新另想一個字眼來,但又覺得不好。如是想了五、六個用以表達他冤枉心情的話,最後都讓他否定。

他輕笑起來,君王用臣子,就是扛得起事情!臣我沒有别的大本事,但誰想冤枉我,那可不成!這樣一想,他索性把修飾字眼兒全摒棄,穩穩落筆,隻把這件事情的始末如實寫上。

書房裏這就隻剩下主仆們奮筆疾書,紙張沙沙響的聲音。勤學一個人照管兩個書案,不時走來走去的幫着研墨,又照管寫好的信件裝入信封中。

……。

過了年以後,韓世拓在任上算是如魚得水。先是公事上熟悉得差不多,他本就聰明,無恥浪蕩沒下限造就他的惡習,但他并不蠢笨。

凡是有惡習的人,像是都不笨,隻是心用錯地方。

公事上熟悉以後,不用遇到事就問小吏,不用擔心受他們的欺瞞,韓世拓頓有輕松之感,雖說他不指着會了以後好擺官架子,但事事在心裏有譜,事事能掌握,做起事來也喜悅很多。

就像現在,他帶着幾個小官吏,除了他以後,都是佩着腰刀軍人打扮,從一長排的大車後面走出來。小官吏就問他:“韓大人,這批黃豆我們報多少損耗才好?”韓世拓仰面想了想:“這是春天路好走,比冬天少報一成吧,兄弟們有錢用就可以,不必弄得上官們懷疑的地步,那就不好。”

小官吏自然不敢再說,韓世拓也沒有話。喜悅往往從在這時候出來,韓世拓微微有了笑容,我不許你們大發打仗的财,你們都不能發。

當然,風流浪蕩子不會是古闆的人,韓世拓在公事上一上手,無事就推敲允許手下人拿多少錢合适,既對得住四妹夫讓自己在這裏的一片心意,又不讓手下人抱怨自己攔住财路。

他把用在風流勾搭女人的心放在差使上,沒有半個月就門門兒精通,既當差上好看,又手下人基本不抱怨。

真的想讓人人都說好,貌似古代聖賢也沒做到過。

諸事遊刃有餘,又恰逢是個好天氣。驿站又在城外的多,不用跑馬奔遠路,擡頭就是野桃春杏如雲似煙霞,韓世拓哼着小曲子回的驿站。

人有正經事情做,精氣神兒也就足。輕快的他偶爾也會想到如果他還在京裏,必然是醉酒婦人,暈倒在溫柔鄉裏雖然好,第二天起來身子酸軟,哪有現在這滋味兒好。

韓世拓低歎一聲,見身邊沒有别人,自語道:“果然還是出京的好。”在這裏沒有人糾纏他出去玩,沒有人知會他哪家的小娘好,哪個巷子裏又搬進一家新良家,有個好婦人,咱們看看去?

又有四妹的信按月送到,按時的敲打韓世拓收收心。

四妹的信又要到了吧?韓世拓掐指算着日子,走進他辦公的屋子,就往案幾上看。這一看,他笑容滿面,那黑色剝了少許漆的案幾上,放着好幾封信。

信的旁邊,放着讓他熟悉的藍色包袱,不由得韓世拓心花怒放。雖然他還沒有拿到信确認必然有寶珠的,但有包袱在,信必然也在。

他先打開包袱,這藍色的包袱,是寶珠以前給他寄過的。韓世拓把裏面的東西收起來,就會把包袱皮交給老兵,讓順路去的,把空包袱再還給寶珠,這也是有留待寶珠再給他寄衣裳來的意思在,又有寶珠是一個月寄來一回,又守着驿站送回去方便,如果不送回去,韓世拓這裏一年要落下許多包袱皮,而寶珠又要不時的新備下來。

出京以後,韓世拓學到不少。換成是以前的他,從來不會從家長裏短上去體貼别人。如今他懂得這是一種好滋味兒,就更對每個月收一回包袱喜笑顔開。

他滿懷期待,去看寶珠又給寄的是什麽。見兩套春衣,全是老成持重的顔色。一件黑色,黑色耐髒,這是寶珠考慮得周到,怕驿站上風灰大。又有一件是暗青色,暗得幾近黑色,韓世拓也喜歡。

他是白臉淨臉,再穿上這暗色衣裳,驿站的人都要喝彩。

把衣裳愛惜的取到一旁,見下面又是吃的,全是路上不怕壞的東西。韓世拓滿心歡喜,這就算看完了,他就取信來看。

見一共三封,韓世拓先笑了笑:“倒有這麽多。”見頭一封,封皮上落款是蕭二爺的名諱,韓世拓就知道是公事,放到一旁,準備等下再看。

目光才落到第二封信上,“哎呀”一聲出來,韓世拓在自己額頭上拍了一記,對着信笑得見牙不見眼:“四妹夫百忙之中,又給我寫信來了。”

這是從他到這裏後,袁訓來的第二封信。頭一封讓韓世拓爲妥當燒了,事後心裏總想着。他曾給袁訓回過信,但知道打起仗來今天在東明天在西,不給他回信很是正常。

又知道袁訓連升三級,他守着驿站,邸報看到的會比别的人早。那天韓世拓大擺酒席,請這裏所有他認得的人都請去盡醉,生怕别人不知道這年僅二十,就連升三級,如今位列四品的将軍是他的連襟。

有好事的人對着他打聽清楚後,道:“這是堂姐妹。”言下之意不是親的。韓世拓當即反駁:“都是祖母養活的,在一個房裏玩耍看書,比親姐妹們庶出嫡出的還要親厚呢。”再把衣裳撣了撣,表露出一種不親厚,我就能到這裏來了的潛台詞。

别人把這層意思想明白了,也就無話可說。

愈發重視袁訓的韓世拓,收到袁訓的第二封信,不由得他摸腦袋先尋思上了。今天是什麽好日子?又有四妹的信看,又能有四妹夫的信看。大早上的像是有隻鳥兒對我叫來着,當時隻笑它叫得好聽,現在想想那分明是一隻喜鵲,叫出來的全是好彩頭兒。

第三封的,不用說是寶珠的。

先看哪一封呢,韓世拓覺得先看哪一封都挺好。他認爲自己不管先看哪一封,都已經知道信中在寫什麽。

四妹夫呢,肯定是交待再交待,讓自己處處盡心。而四妹呢,肯定也是一樣,交待再交待……韓世拓忍不住笑,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的門,果然四妹應該嫁給四妹夫這升官快的人,他們夫妻兩個都會交待再交待。

不過有人交待挺好。

繼續笑着,韓世拓拆開袁訓的信。妹夫的信許久才有一封,先看他在戰場上好不好。信才入眉目,韓世拓笑容凝住!

不過三數行,信中刀斧之氣油然撲出,那字不再是字,分明是破骨鋼刀架到脖子上,那意思如鋼刀利刃寒氣浸人。

“新制刀劍運送有失,軍中大營早早見到,又出命案。收到我信,即刻自查,倘若與你有關,及時報信與我。但是你黑心,我決不輕饒!是你無心,視情節才能商量。”最後是信可寄送到哪一處,就可以及時收到的話。

韓世拓冷汗潸潸而下,對着信蒼白着臉,面上血色一瞬間全都退得幹幹淨淨,比江水退潮卷起千堆雪還要來得精光。

換成他以前的浪蕩性子,對着這信他能跳起來。可現在的韓世拓捧着信手臂微顫,不敢有惱怒的心思。

他太喜歡這裏。

喜歡到什麽地步,他可以不玩女人也呆得住。

他還在京裏風流沒下限的時候,就知道都說外官好,但都說外官也受氣。當地勢力盤根錯節,貿然而去的人一個不小心,就讓人擠兌回來。

而他在這裏,确切來說還沒有讓人擠兌過。蕭瞻峻是他的上司,二爺肯照顧他,别的人不敢糊弄他。

蕭瞻峻對韓世拓一般,沒看懂這是個人才,蕭瞻峻也不肯平白的花力氣籠絡。但隻照顧他新來乍到不受人欺負,就幫的是個大忙。

打軍需主意的商人,或者買黃豆,或者弄點兒銅鐵,再或者鹽布等物資,都是巴結的。手下的人不能欺負他,就隻能凡事和他好商議,把韓大人捧在手心裏。

酒少不了喝,小曲少不了聽,青樓也去過幾回,讓人硬拉着不去也不行。他要是還在京裏,他得守喪,他哪有這麽舒服。

他敢上青樓,讓禦史抓住就又要彈劾他的爹。

在驿站上,誰又管他守不守喪。有的人聽都沒聽說過文章侯府,何況是他家的喪事,更是沒數。

接來他的三叔,也是樂不思蜀,說這裏比在京裏好得多。

更别說月月額外進項韓世拓不少拿,也分給三叔。又有寶珠怕他沒錢用就生出貪心,不斷給他寄一百兩銀子。他要是離開這裏,上哪兒還去找這樣的好地方。

第二個心思,韓世拓漲紅臉。有人照顧他還當不好這差使,他以後還能做人嗎?就是京中浪蕩子們,隻怕也要瞧不起自己。

他不是能寒窗下苦立志的人,也不是心思高尚能舍肉喂鷹的人,但再沒有底限的人,都是有底限的。韓世拓的底限就是,在這比在家好,有臉面,有人奉承。一旦丢了,他頭一個先看不起自己。

這還算是人嗎?有親戚照顧着還當不好差,這真的廢的沒藥救。

來自自己的鄙視,一般很見效。

定定心神,韓世拓把信又看一遍。本着他不想離開這裏,他就更能理解袁訓寫信的心情。在理解袁訓的心情上,韓世拓對丢失新制刀劍的人怒火滿腔。

是哪個混蛋連累我受猜疑,他要是敢站出來,一巴掌拍死他。

他這樣想,是他有底氣。在發常例财上面,就是沒有袁訓前一封信的提醒,韓世拓也小心。鹽黃豆蘿蔔米面,分點兒錢也就算了,這東西損耗數目隻要不大,沒法子查。

但刀劍銅鐵,以至于帳篷馬鞍等物,韓世拓都告誡手下人不要動,這些東西流出去,跟鹽、蘿蔔不一樣,一看就是軍需物資難以隐瞞。他們真的要動一點兒,韓世拓也能容許,但多了就不行。

這是他當花花纨绔時就知道的關竅,爲官頭一條,輕易不擋别人财路,你隻要不連累我就行。

因此雖然手下人也背後說過韓大人太謹慎,但韓大人聽到也裝聽不到,他心想我是誰?我有後台你們怎麽不想想?我守好這一攤子就萬事皆好,不比你們想升職的沒盼頭,就隻想着弄錢。

和陳留郡王府是拐彎的親戚,雖然陳留郡王親口對韓世拓承認過:“我是袁訓姐丈,”但韓世拓在任上沒過多炫耀,因爲從外面的人來看,那是表姐丈。韓大人不肯多貪錢的原因,是在他爲袁訓大肆請客以後,這就人人知曉,說他膽小的話也就少了許多,前來奉承的人多出許多。

正覺得日子要多好就有多好,後台小袁來上這樣的一封信,韓世拓不由得放下信,就要去查帳本子。

帳本全在他手裏,腰間取出鑰匙開個鎖,抽屜裏取出來就得。但鑰匙才到手上,韓世拓認爲自己過于着急。他自己敢對自己擔保,這事情與他無關,今天又是收家信的日子,何必沒怎麽樣,先把自己拘得心情陰沉。

不如先看四妹的信,先把心情調節過來再說。

這就取過袁訓來信的封皮,打算把信件原樣裝進去,到晚上夜靜無人,心思又清晰,再重新領略他的意思。

封皮握在手上,才發現裏面還有東西。韓世拓掏出來,入手不軟也不硬,是另一張紙。這張紙比信件小得多,上面寫着山西某寶号發出,還有個數額寫着:一百兩。

兩步外的舊木書櫃上漆色平整,又映出韓世拓的微紅面龐。他才剛一驚,這又一喜,激得他面頰紅紅的,好似吃醉了酒。

對着銀票百感交集,這是恩威并用是不是?

是的!

韓世拓心頭閃過這兩個字以後,随即出來的是另一番話。四妹夫不看重我的話,是不會這樣對我的。

他面皮微動,心思萬千。想四妹夫身在戰場上,還能想到我用錢。他有這樣的情意,我難道就沒有約束自己的心腸?

把銀票帶着敬重,和信件一起放回信中。他不等着用這錢,還先收着,以後不時地看看,也給别人看看,隻讓他們看銀票,也讓他們再羨慕一回。

這就來看寶珠的信,打算把信件全閱完,就去辦袁訓說的事情。

看完寶珠的信,韓世拓不用說呆若木雞。心頭電光火石般,他抓起蕭瞻峻的事再看。“噗!”他失神坐着癱軟上來,三封信,全是一個意思。

丢了刀劍,釀出命案,你趕快先查自己。

三個信件全擺在眼前,從這一封信瞍到另一封信上,再從另一封信上再瞍回來,可以得出一個結論,出大事了!

袁訓直接對他說出了命案。

寶珠循循,刀劍這樣的軍需,可是動不得的。如果以前有犯過,趕快的查出來才好。

蕭瞻峻的信本來是不想發給他,在二爺的眼裏,這親戚還沒有太大的建樹,不過四平八穩,也算過得去。

小厮們最後請二爺核對去信的名單時,蕭瞻峻重新把韓世拓加上,關鍵時候看的就是人心,這種局面下,看看這拐了彎的親戚心思也好。

丢失刀劍的人,不見得就是奸細。但他丢給了誰,這就可以順藤摸瓜。

從妹夫到四妹,從四妹到上司,全是一個意思。這件事情裏有沒有你?韓世拓不敢怠慢,起身把房門關上,從裏面闩上,把帳本子取出來,手指點在上面,細細的查驗起來。

……。

春天,是生機盎然的季節。不管有沒有春雨,春花茸草都攢足勁地往粗壯上漲。幾點春雨一過,更是清新無處不在,繁花随處可在眼中。

寶珠在廊下踱步,看着順伯帶小賀醫生過來。台階下他們站住,寶珠先含個笑臉兒出來,聽小賀醫生欠身道:“奶奶這就算是安好,我得回家去了。”

“是,先生名醫聖手,怎麽能一直留着您?”寶珠也能理解,小賀醫生從接過來,單爲自己就呆的有半個月以上。

郡王妃不敢拘住他,由着他爲寶珠看視過後,又在這城裏看好許多病症。本城有賀家的學生,時常也接他出去。但就是這樣,小賀醫生也要走了,他道:“大同還有我的病人,我的醫館也在那裏,在這裏和學生搶飯碗,讓人笑話。”

像是跟着富貴人家挪窩子一樣。

寶珠就帶他去見陳留郡王妃,郡王妃也道謝,喚一聲:“丫頭們,把我賞的東西取出來。”小賀醫生看了看,見紅木托盤上,搬出來的是四個金元寶,各是五十兩,一共兩百兩黃金。

小賀醫生也不推辭,袁家有家底,郡王府上也有,袁家奶奶肚子懷的這個,打個金人兒跟他們換,袁家郡王府都不肯換的。

收下賞賜,小賀醫生又有一個要求:“我帶着金子呢,還讓老順頭送我回去,路上安全上我就放心。”

沒有辦法,順伯雖然一心隻想跟着寶珠當差,可隻能去套車,和小賀醫生當天離開太原府。

寶珠開心了,醫生敢回家,說明自己身子沒事了。見小賀醫生走出房門,她清清嗓子,對陳留郡王妃道:“我好了,姐姐,有件事兒想對你說。”

陳留郡王妃笑容以對。

“二太太還好嗎?”寶珠眸子微轉。

陳留郡王妃歎氣:“飲食上還好吧,倒沒有鬧不吃不喝。那亂怪人的勁頭也下去不少,成天的一個人難過,再哭這眼睛隻怕要瞎了。”

寶珠也同露出恻然之色,女眷嘛,都是這樣。寶珠也歎:“二爺還沒有去看?”郡王妃輕輕地哎呀一聲,給寶珠不言而喻的一個眼色。

“前天我說他,二弟你看着夫妻上面,也看在這事情能早水落石出上面,就去暖一暖她的心。女人好似花,給點兒似水溫情意,她能把心掏出來。可他不肯,說不用二太太吐口,也能把事情弄明白。這不,這幾天又忙着打聽欽差是誰,讓人往京裏去問,忙得晚上都不進來睡,我見不到他,沒法子再勸。”

寶珠愕然,她睡了好幾天,還沒有聽說過。“欽差?”寶珠倒沒有慌亂,算算日子:“就是本城的監查禦史往京裏去信,這欽差快馬也得一個多月才到,打聽上面倒來得及。”

她有些不安,還反着安慰陳留郡王妃:“爲這件事派欽差,姐姐你不要憂愁。”

“弟妹啊,二爺又去見過莊大人,說欽差沒幾天就要到來。”陳留郡王妃對寶珠苦笑:“我隻怕二弟打聽的人還沒有回來,這欽差就要發難。”

寶珠眸光一閃:“何不去信給太子殿下?”那可是嫡親的表兄。

“去了。”郡王妃把自己的猶豫吐露出來:“牆倒總有衆人推,我們現在不算牆倒,也怕殿下一味的疑心我們。”

“不會!”寶珠微笑。

陳留郡王妃讓她的堅定弄得一愣,寶珠又笑道:“就是殿下要觀望,姑母也是不肯的。”身在事中,難免亂心。但有了寶珠這幾句,陳留郡王妃心定不少。她現在隻擔心一個人,就又颦起眉頭。

寶珠看在眼中,柔聲道:“我去看看二太太,姐姐你看呢?”

“這?”陳留郡王妃猶豫不決:“你倒看出我的心事,不過我怕你也勸不好她。”寶珠笑了:“姐姐看輕我?”

“不是看輕你,寶珠。”郡王妃無奈:“母親去,我去,又讓侍候過她的丫頭婆子去哭求她,她那心啊,跟鐵打一樣,半點兒不動。”

寶珠抿唇而笑:“姐姐是辦大事的人,就把小女兒心思丢下想不起來。”陳留郡王妃好笑:“你打趣我?可有緣由。”

“姐姐你想,二太太有和姐姐别苗頭的意思,又讓姐姐看管,她應該有滿腔怨恨,怎麽還會對你說?”

郡王妃一笑:“有理。”

“接下來的話,可就放肆,姐姐不要怪我亂說。”寶珠先賣個關子。

郡王妃也就打趣她:“你這寶珠,天南地北的敢跟着我來,帶着兵去闖舅父府上都敢,還有怕的事情?”

催促道:“自家人又怎麽生出來這樣的疑心,你說就是。”

“二爺不是老王妃親生的,”寶珠也就放開了說:“二太太和姐姐有心結,與這個也應該有關。老王妃對姐姐自然是親厚的,隻怕平日裏二太太沒少怪老王妃,現在她不得意,老王妃過去,以長輩對晚輩,那份吩咐是少不了的,二太太正郁結,又怎麽會說?”

“也是。”陳留郡王妃莞爾。

“又讓她的貼身侍候人過去,如果我是二太太,我也會覺得這出自姐姐和老王妃的授意罷了。又想到能壓着侍候的人去看她,那二爺難道壓不動,還是隻想套我的話罷了。”寶珠嫣然。

陳留郡王妃失聲先就一聲地笑:“寶珠啊,你呀,”

讓她說得不全中,二太太心思也估計*不離十。

想到“二爺難道壓不動”這話,陳留郡王妃更要笑。她們說話房中沒有丫頭,有丫頭寶珠也不肯這樣的放開說。

郡王妃說起話來就也方便,她越想越好笑,帶着忍俊不禁:“二太太怎麽想,我不在她肚子裏,我不知道。至少你把我和母親的心思說得對。對母親回說欽差要來那天,我問母親,是不是我們壓着二弟去看看?”

寶珠凝眸靜聽。

“母親說不必,她不肯,你看我又怎麽肯?我呢,是說了又說,二弟忙碌呢,我可逮不到他的影子,我能見縫插針的說上一說,就已經盡到大嫂的責任。我是那天天沒事兒,要上心他們小夫妻的人嗎?”

寶珠聽到這裏,也會意理解:“就是,二太太要有話,豈不能主動讓人請二爺去說?”

“就是這樣!所以呢,我不壓二弟,母親也不壓,像你說的,真的壓他,他怎麽敢不去?”陳留郡王妃笑着:“我隻盡我的心,我盡得差不多,該二太太表表心迹了。她不表,我也無法。”

寶珠又表示理解:“正是呢,姐丈有威望,不是誰想扳,就能來扳的。姐姐和二爺看重這事,不過是不想在外人的眼裏,家裏名聲有所損污。二太太說,再好不過,就都歡喜。二太太不肯說,這件事兒又算什麽呢。”

陳留郡王妃又聽到這樣的一番話,就沖着她笑:“你繼續說。”

“就是二太太,又怎麽樣?不過是個人罷了。二爺有才有貌有家世,還愁再找不到一個好妻子,我爲二太太可惜,她竟然看不到這一點?”寶珠惋惜的模樣:“我爲二太太歎氣罷了。”

對着寶珠微撇嘴角的面容,郡王妃竭力忍住笑:“那你的意思,是一定要去看看她?”

“去看看吧,也免得她以爲自己讓人忘了。”寶珠詢問的看過來,烏黑眼珠子更像深潭水一般幽甯。帶着縱然不能撫平别人的喧嚣,也能洗滌她紛亂。

郡王妃笑吟吟:“那你就去吧,雖然這是春天,地牢裏也冷,讓紅花取件暖和衣裳給你披,多帶上幾個人,你現在可不是能大意得的身子。”

寶珠微喜,起身道謝,沒去以前,先又給自己找了一個台階下,腼腆地道:“倘若是我也勸不動她,”

“不會有人怪你,我都說不好她,讓你去,不過是嫌你在我耳朵下面啰嗦,我不能理家務。”郡王妃更要笑。

目送寶珠回房,沒一會兒她房中的丫頭全出動,簇擁着寶珠往外面去。直到寶珠身影再看不到,陳留郡王妃才嫣然一笑,對自己道:“這是個寶珠,真是的,這親事是從哪裏尋來的,就隻舅父和南安侯喝頓酒,就有了這親事?這世上的事兒真不可思議,竟然給小弟尋來這樣一個寶珠。聽她一套一套的話,又體貼了我,又關切了二太太,又占着是親戚遇到家裏有事,她要出來關心,條條的好處全讓她一個人占全不說,又真的是個心地好。我有話勸她,她就有話給我,聰明伶俐的,也許她能說服二太太也未可知。”

郡王妃自己個兒笑了一會兒,才往外面吩咐:“讓管事的婆子們進來回話。”

……。

“叮,”有什麽響了一下,像是鑰匙碰到黃銅鎖。闵氏從半昏半沉中醒來,眸中碰撞上青銅燈罩中明亮,見還是在暗無天日的地牢裏。

她幽幽歎氣,這是她這幾天裏最常做的事。她歎氣,總是歎氣。内心裏随着歎氣也早不安,這日子幾時是個頭?

二爺沒回來以前,闵氏還有盼頭,盼着他回來爲自己撐腰。可現在她完全陷入在絕望中,再也沒有人能救她,哪怕是她的娘家。

她也有父兄,但父兄全在這裏受管轄。老郡王爲長子聘的是國公嫡長之女,要的是主中饋的媳婦。爲次子選的是本地官員之女,要的是次媳能安分守已。

她的父兄都老實,又在本城掙錢糧換衣食,别說現在還不知道,就是知道闵氏關在這裏,隻怕上門來不是質問,隻詢問一聲爲什麽,不過如此。

絕望中,闵氏也迷迷糊糊想改變心思,把她看到的說出來吧。但随即針刺般的尖痛從心頭起,彌散到四肢百骸,讓她痛得動彈不能。

一個心思随着痛總會起來。二爺來,她沒有說;郡王妃來,她沒有說;老王妃來,她也沒有說;甚至她的陪嫁哭着求她,她也沒有說。現在她撐不住了主動要說,她的心裏轉不過來。這談不上犯賤,卻也隻會更讓家裏的人看輕她。

闵氏在絕望中苦苦堅持,不說了吧,再拖一拖,難道二爺不肯再來第二回嗎?他如果肯說安慰的話、理解的話,闵氏想我也會告訴他啊。

自己丈夫都不信我,我說出來馬棚裏見到的那個人,别的人他能信?

淚水再流,眼睛真的要壞掉。闵氏隻木然的換個姿勢,卷抱着被子躺着。在這裏關着,手上肌膚呈現出沒有生氣的白,而握着的被子又換一床新的,粉色繡着百鳥百草,燦爛奪目,把肌膚更襯得憔悴不堪。

闵氏不由得想,那面上呢?一旁有鏡台,她不敢去照。她怕照出來的是個枯樹皮,那她全部的精神世界從此崩潰,心底維系的僅一絲二爺還會再來看自己的希冀,也就萬劫不複。

“你醒着的?”一個輕柔的嗓音突兀而起。

闵氏吓得一古腦兒爬起來,難道有鬼?撲到木欄前面一看,見不是鬼,有七到八個人在外面。蕭瞻峻上一次來坐過的椅子上,坐着一個美人兒。

這美人兒胖胖的,肚腹隆起,秀麗面容上也銀盤一般圓潤,肌膚上自然有一段光出來。闵氏嗓子眼裏咕碌着,認出她是誰。

“安氏?”

這不是大嫂偏心的那弟妹安氏寶珠。闵氏随即擡起手指,放到嘴裏用力一咬。哎喲,會痛。這不是做夢。

闵氏瞪圓眼,不是做夢,她怎麽會來看我?這是郡王妃捧在手心裏,老王妃待如上賓的客人,怎麽會放她到這雖不潮濕卻陰森的地牢裏來?

“哈哈,你是來對我道别的嗎?”闵氏瘋狂的尖笑出聲,以爲自己明白了。這是要私下裏處死自己,袁安氏來看自己最後一面。

在她以爲自己就要死的關頭,她反而放正心思,對着露出詫異的寶珠喘着氣擠出笑容:“哈哈,不想你倒有情意,還肯來見我最後一面,這就比别的人強。”

寶珠靜心傾聽,由話意咀嚼她的心思,心中更有底氣。你倒還能看到别人的好,這就好說話的多。

她在臉兒上露出疑惑,對闵氏大惑不解地道:“我特地來諷刺你,說什麽最後一面?”

瘋狂的笑聲嘎然而止,闵氏也驚異的微圓了嘴,劫後餘生的後怕上來,原來不是讓我去死。心頭大石落下,激憤也落下。闵氏骨軟身麻,雙手緊握住木欄才沒有滑到地上。她此時什麽理論的心都消失不見,有氣無力的貼緊木欄道:“你說吧。”

寶珠竊笑,你這一回倒老實,看上去心平氣和地讓我諷刺。她繃一繃臉兒,慢條斯理的,把傲慢帶出三分在眉底,生怕闵氏不受刺激,還拖長個嗓音:“是這樣,我留神這些天,見到你對二爺絕情絕意,我看不下去,得來教訓你才成。”

“誰說的!”不出寶珠所料,闵氏跳起來。剛才的氣若遊絲全都消失,她握緊衣角,滿面憤怒:“你有什麽證據!”

寶珠正眼也不看她,眼神兒對天,繼續傲氣地道:“難道不是嗎?二爺成天忙得茶都沒功夫多喝一碗,你呢,你在這裏倒安妥,看你是打算呆上一輩子,不愁吃不愁喝。你呀你,你和我比,可就小指甲兒也比不上我。”

闵氏大怒:“呸,你有什麽了不起!”

“我呀,我深愛我丈夫。”寶珠陶醉起來。

“呸!我也一樣!”

“我丈夫有才有貌有家世,”

“呸,我也一樣!”

“我爲了他,”寶珠幽幽起來。剛才的陶醉是真陶醉,現在的幽幽也是真幽幽。從和袁訓認識開始,回憶如流水重新在心中流淌。

在沉思以前,寶珠微紅了臉,對紅花等人示意:“你們上去,我和二太太單獨說幾句話。”接下來的話,當着一堆的下人說,寶珠可沒那臉皮能撐住。

紅花不肯,她擡眼打量地牢,陰沉沉寒浸浸,就是石頭縫隙裏都像随時會冒出捧冰雪。紅花不但不上去,還把寶珠披的厚衣裳再扯緊,笑道:“我們都在這裏,人多人氣兒足,豈不更好?”

“不好,”寶珠嗔道:“我和二太太說私房話,不給你們聽。”

私房話?闵氏心中起來奇異的感覺,好似還在自己房裏看春花。但目光下滑,落到自己淩亂的衣裳上,闵氏冷笑,哼,你不過是想來勸服我的,還說的這麽漂亮有必要嗎?

見寶珠主仆争執幾句,紅花如願留下,把别的人都打發上去。

幽然油燈下,寶珠忽然起了羞澀。這羞澀看得闵氏枯幹凍僵的心也跟着一溫,有什麽緩緩的化了。

感情,本來就是能溫暖天空大地深谷,不管什麽,都讓它化爲繞指柔。

羞答答的嬌音這就響起。

“那一年,他和表兄們來我們過年。五位表兄都是人中龍鳳,我本來并沒有中意于他。我安家仗祖母娘家,自家裏卻不過普通官吏。我從沒有想過是他,直到那年十五出門看花燈。”

寶珠甜甜的笑着,紅花在一旁也有了笑容。紅花那天是躲在四姑娘身後才避的險,她也一直牢記于心。

對紅花來說,是裙底的溫暖。對寶珠來說,是臂膀的堅實。

“不怕你笑話,我早早沒有了父親,也沒了二叔三叔,更無有兄弟們。出門看一回花燈,對我和姐姐們都不容易。我們玩得正高興,就出了事情,”

寶珠繪聲絕色的說着,闵氏孤寂這些天,有人能和她說閑話都是好聽的,何況安氏說出來的,帶足滿腔的情意。

“……他護着我,全仗着他,可憐他讓人推來搡去,又挨了好些碰撞,也沒有丢下我……”

紅花在旁邊興奮的添活:“是啊,沒有丢下我和姑娘。”

寶珠垂下眼皮,面頰紅撲撲的:“從那天起,我就喜歡上他。”紅花張大嘴,對寶珠瞪着。姑娘你那天就喜歡上小爺?紅花我怎麽不知道。

忠婢這就有了不受信任的感覺,紅花把小嘴兒噘起來。

寶珠現在注意不到小婢的委屈,她完全沉在柔情中:“縱然喜歡,又能怎麽樣,女孩兒難道自己說親事不成,我就想算了吧,表兇這般的人才,我也配不上他。随祖母進京,本想着見到他問個好兒,卻沒有想到……”

她語聲漸小下去,面龐紫漲着。紅花得意嘿嘿又笑,闵氏聽得正有味兒,忙問:“沒想到什麽?”

寶珠扭扭捏捏:“沒想到進京的當天,婆婆上門相看,第二天媒人上門,就把親事定下來。”闵氏松一口氣:“有情人成眷屬,這好得很。”轉而她要難過,自己呢?

自己的那有情人你在哪裏?

她把寶珠的故事聽進去,完全忘記寶珠聲明來,是來教訓她的。

“祖母做主,我們八月裏成就親事。接下來,他春闱高中,殿試又中一甲探花,天下揚名,宮中簪花,皇上喜悅與他,表兇年紀輕輕,就在都察院任爲監查禦史。”

闵氏點頭:“這好得很呐。”

“本以爲這日子再無缺憾,唉,沒有想到,”寶珠又停住,闵氏再追問:“又沒有想到?”寶珠苦笑,不無幽怨:“我的丈夫心懷大志,根本不滿足于當個京官。他自幼學武,又得過陳留郡王姐丈教導,姐丈往京裏去的時候,表兇他就棄官,跟随姐丈去往軍營。”

闵氏是聽說過袁家公子投軍的事,卻沒有細想過寶珠說的這些。她吃驚連連:“這這這,當個安穩的京官還不好嗎?”

“我也是這樣說,不怕你笑,我來和他鬧來着,可沒有能阻攔住他,我沒有辦法,本以爲要過上幾年以淚洗面的日子,又有母親疼我,讓我往這裏來守着他。沒有想到……”

闵氏又急了:“又沒有想到什麽?”這不是一驚一乍的吓人嗎。

紅花嘿嘿,又笑了兩聲。

寶珠羞暈滿面:“又沒有想到,老天厚愛于我,夫妻在這裏團圓一夜,我就有了。”她眸子一直低垂,訴說自己情意不敢看人。這時候眼光在闵氏面上一轉,下面的話就不再因難爲情而時時卡住。

“我丈夫是袁家一脈單傳,我能這個孩子可謂萬千之喜。爲了他,我不惜遠離家中。爲了他,我不惜在此守着。這裏雖好,卻總有離鄉之感。可往這裏來是他想要的,我隻能将就他罷了。”

青銅油燈忽閃忽閃的,在闵氏眼中驚起一片漣漪

她這就明白寶珠不惜把自己的私密心思說出來是爲什麽?

她這就明白寶珠爲什麽前來諷刺她?

她這就透徹的理解郡王妃把這個弟妹含着怕化了的心情。

這是袁家一脈單傳的孩子……

難怪,難怪。

闵氏面上千回百思的心思出來,寶珠抓住她紛亂的心思,脆生生地責問她:“二太太,你說對二爺有情有意,你的情意在哪裏?”

闵氏由不得一驚,聽到寶珠又道:“你可知道爲了這件事,欽差就要到太原,而二爺與這事有脫不開的幹系。”

這些事情沒有人告訴過闵氏。過來見她的人,不是詢問,就是質問,不然就是哭求。闵氏這就第二驚出來:“這與二爺有什麽關系?他那天又不在家裏!”

“你還不知道,馬棚裏那天出來好些刀劍,有人認出來是二爺監管的軍需物資上的。”

闵氏第三驚出來,驚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寶珠走近她幾步,清清楚楚地又告訴她:“這刀劍在山西的别處還殺了人!”

“不!”闵氏雙手捧住暈漲的腦袋。

“死的人與你們府上不合!”

“不!别說了。”

“你看到什麽,你那天不會什麽也沒見到!”寶珠緊緊追問。

闵氏尖叫出聲:“是二老太太,我那天見到的,是二老太太從馬棚裏出來,慌慌張張的往外面走,跟逃跑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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