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陳留郡王府的内宅,一般正常情況下,内宅裏隻會出現兩個成年男人。一個是陳留郡王,另一個就是二爺蕭瞻峻。成年的男管事們,就是有事情要回,而又沒有得到允許的情況下,也不許進入内宅。
未成年的小子們倒是可以進來,也是隻有極親信和清俊的有限幾個才能進來,也是傳喚才邁二門。
如今小賀醫生就住這裏了。
爲了寶珠就診方便,陳留郡王妃特許小賀醫生入住在就近的水榭上,自然他是無事隻在那個地方,不亂走動的。
紅花出去後,自然是去請他。但她先快着腳步去見郡王妃房中的一位媽媽許氏,小臉兒上已經有氣喘出來。這就還沒有說話,許氏讓紅花吓住,大吃一驚,不等紅花說出來,搶先問道:“舅奶奶又不舒服了嗎?”
紅花也顧不上說奶奶隻是表情不對,事實上寶珠現在就是頭發絲兒有點兒不對,在陳留郡王府上都是大事情。
紅花就點點頭,直接道:“不舒服呢,我要去請小賀醫生過來看看,有勞媽媽幫我支會媽媽姑姑姐姐們避開。”
“那你快去請吧,餘下的事兒交給我。”許氏這樣答應紅花,紅花就不敢再耽誤,一閃身子又走出這個房門,小跑着往水榭上去找小賀醫生。
紅花自從寶珠有孕以後,就精神緊張。遇到驚馬事件後,更是神經繃得随時會斷裂開,寶珠有點兒不對,她就小跑着去找人。
如果寶珠是個不得重視的媳婦,隻怕就會有人笑話舅奶奶懷的不是孩子,倒是個菩薩才是。
而現在郡王妃重視,老王妃因爲驚馬的事由她自己家裏而起,就對寶珠抱愧,也就一天三問,有時候還一天來看一回的這般重視。是以許氏明知道紅花遇到舅奶奶不舒服,不管真的假的都是這樣的跑開,但每每對着紅花惶然的小身闆子,許氏的心就跟着捏成一小把。
許氏慌慌張張的随後出門,見郡王妃的侍候人全在廊下坐着,許氏先吩咐她們:“姑娘們回避吧,醫生來看舅奶奶。”
這幾天裏醫生一天幾回的來看視,丫頭們回避都成習慣。聽到許氏說過,大家默然無話的或走入房中,或避到轉角花叢下面,反正是不讓男人看到的地方就是,隻有媳婦子留在這裏。
許氏就又去告訴别的人。
蘭香和一個丫頭叫蕙香的躲在竹子後面,蘭香滿面憂愁,叫着蕙香的名字,搓着小手道:“這可怎麽是好?我親眼看到的,舅奶奶那天躲避驚馬,紅花沒說錯,舅奶奶是自己避開的,真是吓死我了,什麽時候想起來,什麽時候我害怕,這當天舅奶奶倒是沒事一樣,自從賀醫生來看過,就不時的腹痛起來,哎呀,王妃焦急呢,我這心也就過不來了。”
蕙香也是個淘氣丫頭,聞言打趣道:“聽你話說的,像是舅奶奶本來沒有事情,是讓醫生吓出來的毛病才是。”
“不是啊,”蘭香幽幽地道:“我也知道當時讓吓着的人,當時是不怕的,但過後七病八疼的就接二連三的上來,這與醫生無關,幸好王妃不敢大意,讓順伯接來這大名鼎鼎的小賀醫生,唉,我爲舅奶奶擔心得不行。”
她一片憂心,卻讓蕙香啐了一口:“紅口白牙的丫頭,怎麽青天白日下面咒人生病。還七病八疼的!你這話幸虧是我在這裏聽,假如是讓别的姐姐們聽到,也不打你,也不罵你,隻往王妃面前告上一狀,說你起意兒不想舅奶奶好,你就吃不消才是。”
蘭香承認她說的有道理,但還是可憐兮兮的對着蕙香道:“我這不是爲舅奶奶擔心嗎?那天并沒有說疼啊難過的,後來這幾天就天天腹疼,這可怎麽辦?”
正說着話,見許氏又過來告訴:“姑娘們都不要出來,”随後,順伯和孔青焦急滿面的先進來。
他們無事也不往内宅裏來,所以那天救寶珠才去的遲。寶珠不出來,順伯和孔青就守在二門上,坐的地方能看到紅花小跑着走開。這幾天寶珠總是說不舒服,順伯和孔青見到紅花跑起來就擔心,叫住紅花一問,說寶珠又要看醫生,又問過丫頭們已經回避,順伯和孔青平時有事也能進來,但這個機會更爲方便,就往寶珠房裏去問個明白。
蘭香就對順伯和孔青的身影感歎:“這也是好的了,也算極關心的,”蕙香正認爲蘭香這一句說的算正經,蘭香下一句又出來:“和我是一樣的心。”
蕙香無聲笑得軟下來,打趣蘭香都忘記。等她笑完,想要打趣蘭香不知羞地自己誇自己時,見紅花帶着一個中年人過來。
丫頭們就都不再談論,隻把眼睛瞍着寶珠房門,準備小賀醫生出去以後,一起去打聽舅奶奶要不要緊,好往郡王妃面前去買好。
房中,寶珠知道是自己話兒說得晚,而臉兒又苦得早,所以又引出這一出子衆人受驚記。她本來想不言語等小賀醫生看過無事,他就回去了,但心想自己總是睡着惹人擔心也不好,小賀醫生既然又勞動到面前來,就問道:“我什麽時候能下地走走?”
“奶奶再睡兩天吧,别看六個月了,胎相雖安靜,也大意不得。”小賀醫生這樣回答。
小賀醫生的醫道,在寶珠每一回看他時,都有新的認識。
他醫術是好的不用說,醫道呢,也雪融花現般的越來越讓人看得清楚。
他自那天來到以後,抱怨一通他還有病人,但先救急,他隻把大同要緊的病人要更換的藥方寫出來,請郡王妃打發人送走,他就一直留在這裏守着寶珠。
用他的話說,這裏現在是人命,沒有出生的胎兒也是人命不是,大同那隻是病疼,相比之下,寶珠這裏更着急。和他以前有一回,不肯先去看寶珠,一定留在病人家裏先守着别人,順伯沒辦法把寶珠用大轎擡進他面前,是一個道理。
現在他讓寶珠繼續卧床,說真的躺累了,也可以坐起來,或丫頭們扶着房中走幾步,但一旦腹痛,還是繼續卧床,寶珠不敢說什麽,應了聲是。
随口問了句二太太,就惹得又驚動醫生。等小賀醫生走以後,紅花忠婢主動對寶珠道:“奶奶您隻想自己就行了,别的人一概不要想。現在天底下最重要的,隻有小小爺一個。”
“我知道,我剛才皺眉不是爲身子不快,我是想問你給大姑爺的信可發走沒有?你不等我說話,就自己去請醫生。”寶珠這才來得及解釋。
紅花知道原因後,更道:“就是大姑爺也不要想!奶奶您想,這府裏二爺這幾天忙的腳不沾地,我冷眼旁觀,竟然是焦頭爛額模樣,爲什麽?還不是爲衙門裏見天的來催問,如果二爺不是這府裏的二爺,隻怕早就讓人摘了印,帶走盤查了。”
說到這裏,紅花醒過神,用手把嘴掩上:“我不應該再對奶奶說這些,這是我的不對才是。還是賀醫生的話,奶奶現在啥也别想,您的心裏,隻能有小小爺。”
寶珠嘀咕着笑,先是笑得駭然:“他不是這府裏的二爺,就要讓人摘印帶走,瞧你說的,全是猜測。”
又嫣然:“既然讓我一個人不想,又怎麽能獨想小小爺?指不定生個小姑娘……”
紅花闆起臉,堅定不移地道:“是小小爺,一定是的!”
寶珠讓她逗笑,掩口輕聲:“哈,如果不是,你待怎樣?”
紅花繃着面龐:“是!”
寶珠嘻嘻笑出來兩聲,一個人獨坐一會兒,看來看去的就是紅花面無表情,寶珠無趣地道:“你不陪我說說話,我悶得慌。”
紅花從來小嘴兒快,讓她伴着寶珠,又一句話不能說,紅花是那頭一個忍得難過的人。寶珠要是能安安靜靜的,紅花也就心裏自己叽咕去了,聞聽寶珠說悶,紅花心裏在想的話全都出來。
“奶奶要養着,還挂念大姑爺很不必!從刀劍的事情傳出來,我頭一個想到的就是我們家的大姑老爺。”紅花神捕似的下個結論:“依我瞧,這丢了刀劍的人兒,離不開就是他。”
她一本正經的懷疑韓世拓,又把寶珠惹笑。寶珠倒沒有一樣的武斷,她隻是輕愁上來:“我适才面有不快,就是想和你商議。先不說咱們盼着他浪子回頭金不換,隻說是小爺舉薦的他,而姐丈讓他任這樣的職位,必然是斟酌過的。我們看走了眼,小爺也走了眼不成?好吧,我們是親戚,我們都向着他肯幫着他,姐丈難道也跟着大意?”
寶珠心想在姐丈那犀利眼眸下面,還有誰能瞞得過去?
姐丈既然肯讓大姐丈在軍需上任職位,自然有他的道理。一代名将用錯人,這個笑話可就大了。
寶珠打心裏盼着韓世拓與這件丢失軍需的事情無關,她在當天晚上就掙紮着給韓世拓去信,信中自然不會明說,隻和以前的信一樣,再次敲打大姐丈凡事當心,不要黑錢黑東西。
她說剛才想問紅花的那封信,就是指這一封。
而紅花聽完寶珠心思,那臉更黑:“如果是他,就告訴給小爺,讓小爺拿了他!”沒有刀劍,就不會出來内奸,沒有内奸,奶奶怎麽會讓吓到,惹得大家擔心。
這是紅花的看法。
寶珠就又要好笑:“小爺已經不是禦史,告訴他,不過是添他的氣。”紅花這就神氣上來:“告訴小爺,讓小爺大義滅親。”
寶珠恍然了,大義滅親?這府裏的蕭二爺,他也對二太太不聞不問,他也是打算大義滅親了?
寶珠皺眉,看來這人不能做錯事情,還是不做的好。由二太太,心思又悠悠轉到韓世拓身上,姐丈收到我的信後,是不是能看得明白呢?
不會随便一看,就丢開不管吧。
……
客廳上,那讓紅花猜測成如果不是陳留郡王他弟,早就讓太原府尹摘印帶走的蕭二爺,正滿面春風招待客人。
紫檀木雕刻山水的屏風前面,擺放的一張上好黃花梨寶座式镂雕龍紋座椅,上面鑲的火珠紋栩栩如生。
這是陳留郡王的座位,上面就沒有人敢坐。下首一排椅子上,頭一個坐的才是蕭瞻峻,在他對面的客位上,坐着兩個人。
他們都是身着官袍,一個人面白無須,個頭兒一般。陳留郡王兄弟全是修長如玉,這位大人幸好是坐着的,要是和剛才進來時候一樣還是站着的,就有點兒像蕭二爺帶小厮。
他身上是官袍,太原知府喬大人。
在喬大人身邊這個人,年紀不過三十歲,面有陰厲之色,一看這個人就嚴厲自律相貌,恨不能他不喝水别人都别說渴那種。
蕭瞻峻正對着他含笑讓茶:“莊巡按大人,您品品,這雖然是舊年的茶,但茶味兒不走,還跟新茶一個味道,就是味道沉些。”
這一位是在外的巡撫,每個省有一個,在山西的巡按大人是這位莊若宰。
蕭瞻峻看似笑容可掬,心裏在聽到是他上門時,就前思後想過好幾圈。
巡按大人代天子巡視,什麽事都能管。
他是大事可奏裁,但小事可以立斷。但就這兩條,蕭瞻峻就不怕他。莊大人就是有證據證明蕭瞻峻在軍需上出了問題,軍需算是大事,莊大人隻能往上奏裁。
往京裏回話這件事情,一來一回的,派人去讓兄長陳留郡王處讨的主意就能回來。
而小事情呢,陳留郡王府上有王爵在身,蕭瞻峻也有皇族血脈,他想,諒你姓莊的是個難說話的人,你也不敢把我下在冤獄裏。
蕭瞻峻這就樂得對莊若宰客客氣氣,把他當成貴客來敬重。
莊大人冷冷淡淡一笑,他的笑容總好似冰雪一般,人人都知道他是這個模樣,蕭瞻峻更不以爲意,又對着知府喬大人笑得如沐春風:“喬大人,您也請嘗嘗這茶。”
他眸中微光一閃,與喬大人眼眸碰在一起,喬大人很想縮頭,眼角又掃到莊巡按在,本來想往下去的腰杆子一挺,又硬起來了。
但面上笑容不由自主的僵着,打個哈哈:“好好,郡王府上好茶,我是常喝的,今天再喝一回,和以前的一樣好。”
蕭瞻峻在心裏頭罵他,老混蛋,你在這裏當官有年頭兒,我大哥要是回家,你每天都跑來巴結。現在他不在,家裏又晦氣讓人算計了,你這狗東西就敢小瞧二爺我!
姓莊的這巡按要來見我,你老小子怎麽敢不讓人先支會我一聲!
蕭瞻峻氣這就上來,和他眼神碰撞還不夠,更暗暗記恨道,我們還沒有落井,你這就開始抛石頭!
蕭二爺更心裏憂愁上來。
這狗才平時不知喝了家裏多少酒,才出這一點兒的事,他就想翻臉。就算是姓莊的逼的你,你傻了嗎?過了這個風頭不怕我收拾你!
看喬大人現在的樣子是不怕以後再找他算賬,所以蕭瞻峻更覺得莊大人來的不尋常,難道有什麽僞造的證據讓他握在手裏。
回想這個局設的,先是驚馬再丢刀劍,在太原府先給家裏籠罩點兒疑心重重,死的人卻在大同,還偏偏是和大哥才不對的人。
那張辛,還偏偏是大哥扶持栽培過的人!
姓莊的不上門才是件怪事,但隻可恨姓喬的這就帶着狗眼看人低模樣,實在是氣人。
蕭瞻峻深知官場之道,我不開口,你就難下手。因此他氣歸氣,疑惑雖疑惑,卻還是言談潇灑自如,隻往閑話上說。
見丫頭新送上一碟子茶點,蕭瞻峻手指住又談笑風生:“來來,這處片是我們家的法子曬出來的,就茶最好。我每一次回家都帶上一大包,在任上忙得飯食不按點兒,就拿茶泡飯,就這個就可以下兩碗飯。”
莊巡按在這裏就沉默了。
他知道蕭二爺拿閑話搪塞自己,是想自己先開口,他好弄清楚自己的來意。莊巡按不是今年才到山西,早知道陳留郡王打仗辛苦,留在家裏的二爺也精明過人。他管軍需近十年沒有出過錯,銀錢上清楚的梁山王都誇過他。
但不出錯則矣,一出就是個大的,莊若宰不禁皺起眉頭。
手捧熱茶,還是莊若宰沉吟地先開口:“二爺,郡王府上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
蕭瞻峻笑容不改,滴水不露地回答:“我已經着人去本省各處驿站上嚴查,又有奏折給梁山王,請他派人嚴查省外經過的各處驿站。這不是件小事情啊,又牽涉到我們家,我怎麽敢不放在心上,還等大人前來催促呢?”
他眯起眼,從眸底不動聲色打量莊若宰,你是來催我查這事,還是今天來抓我的?
正想到這裏,見外面又走進一個人,這是一個美貌的小丫頭,肌膚水嫩得似荷花才出水。她雙手捧着一盤子熱騰騰新出爐的點心,面上紅暈直到額頭上,扭捏着才能邁開步子走進來,對蕭瞻峻面上才掃一眼,眸光就又脫兔般逃開。
這來的是郡王妃房中,那愛和紅花拌嘴的水靈靈丫頭蘭香。
内宅丫頭無事是不出二門的,就是出二門,不是客廳上侍候的丫頭,全在内宅裏一個一個養得跟小姐似,見到外面的男人,哪怕是個大人,也是要自重身份回避到一旁的,自己都知道輕易不給别人見。
她走進來後,就把蕭瞻峻先吓一跳,蘭香這丫頭從沒有不懂事的名聲,怎麽明知道我有客人,還往客廳上跑。
見蘭香高舉點心,低聲道:“二爺讓我好找,這是廚子才給舅奶奶做的養身子點心,我先送到您書房裏,不想您又到了這裏。”
那讓蕭瞻峻在肚子裏罵來罵去的喬大人嘿嘿一笑,笑得滿面不言而喻,大概以爲這是個和蕭二爺有情意,才追到這裏來送補身子點心的丫頭。
“補身子,哈哈,她是當差,她想得周到。”喬大人開了句玩笑。
莊巡按則皺眉,也認爲這個丫頭和蕭二爺有情意。不然大人們在說話,又沒有說要茶,又沒有說要水,爲什麽大着膽子闖進來,難道不怕蕭二責備她?
他們都沒有注意到的是,蕭瞻峻亮了眼睛,眼角不着痕迹地對着那正中紫檀屏風掃上一眼,他暗暗喜歡,大嫂到了。
大嫂沒有吩咐,蘭香這丫頭怎麽敢胡亂闖過來?隻看蘭香那漲紅着臉難爲情的模樣,就知道在她的心裏也是知道往這裏來不對。
大嫂讓蘭香闖上來看似不懂規矩,其實是她在告訴自己,自己不是一個人面對這代天子出行的莊巡按。
蕭二爺在這裏又面色微沉,想起來妻子的心思有些傷心。大嫂分明是關切的人,闵氏你怎麽就不明白呢?
他面色有些不好,蘭香怯怯的更垂下頭。
蘭香是郡王府中的家生子兒,她能到郡王妃房裏,還敢和舅奶奶的丫頭笑谑,是蘭香的爹娘在這府裏也有臉面。蘭香打小兒,也是有個奶媽有個小丫頭陪着玩長大的。因爲依附的是郡王府,蘭香比一般正根苗但窮了的姑娘小姐還要尊貴。
郡王妃讓她往客廳上送什麽點心,這裏還有兩位大人們在,蘭香不敢不當差,但心裏又羞又臊早就難以自持。
小心翼翼把點心放到桌子上,蘭香看也不敢看二爺,低下頭正要走開,後面飄來蕭瞻峻一句笑語:“好丫頭,多虧你想着我,去吧,我都知道了,你可别再來了。”
蘭香逃也似的走下客廳,身後是喬大人的呵呵笑聲:“這丫頭水靈。”蘭香羞憤的回了房,心想我是你看的嗎?
你既然看了,管你是什麽大人,也不應該再說笑才是。她憤憤的回去,見郡王妃不在房裏,這一會兒沒有差使,蘭香就找個沒有人的地方坐下來,把喬大人在嘴裏罵着。
她還不知道因爲她的出現,本來就有底氣的蕭二爺更加不懼怕巡按大人。不但不擔心,反而主動的對莊大人笑道:“大人對我有什麽安排,請隻管明說就是。”
莊若宰反倒讓蕭瞻峻擠兌住。
他的臉色更似不豫,蕭瞻峻反而更輕松起來。混迹官場多年的蕭瞻峻想,這說明你莊大人如果是來找我事情的,也隻是按章辦事,心裏并沒有底氣。
巡按沒了底氣,二爺自然底氣十足。
他愈發的笑道:“大人敢是要我去衙門裏喝茶嗎?這個無妨,你要我幾時去,我就幾時去就是。”
莊若宰看不上這位二公子此時的輕佻,清清嗓子,面色更沉下去,緩緩帶着他一慣說話的陰郁:“蕭大人您還有說笑的心,真讓本官倒不知道說什麽好了!既然大人您不把這事看在眼裏,我就隻能實說!”
“大人請說。”蕭二爺拱起手,還是在笑。
“大人您歸梁山王爺管轄,歸兵部管轄!但監守自盜,本官有權先行審問!本官也知道郡王在沙場上厮殺,本官若無證據輕易拿大人到公堂,郡王回來一定不依。”
蕭瞻峻一笑,心想你倒明白。
“本官的爲人呢,大人您也知曉,我雖沒有鐵頭禦史的名稱,也寒窗之下就傲視權貴的。”莊大人的話,配不上他不笑皺眉的臉,更是陰沉得讓人難過。
蕭瞻峻含笑:“哦?”你下面還想說什麽?你想和我們王府碰上一碰不成。
“但有一句話要告訴大人,本官今天來,并不是來盤查大人的。本官雖然很想管這件事,”莊大人帶着不甘心,倒讓蕭二爺看得暗是好笑。
下一句出來,蕭瞻峻的笑容凝住。
莊大人直視着他:“本官之所以不管,是京裏新出來一位巡查大人,這位大人多年爲官,手段老辣,凡是有貪贓枉法的官員撞在他手上,沒有一個能逃得出去!”
“這就太好了,這是皇上聖明,派這樣一位有經驗的大人出來,我們家的晦氣這就可以洗得清楚。”蕭瞻峻不明就裏,心中總有不安出來,但嘴上半點兒不認輸,僵笑着也還能自如地答言。
總覺得這是死豬不怕開水燙,莊若宰重重哼上一聲,這一聲沉哼讓蕭瞻峻心頭的不悅上來。心想這些禦史們特别讨厭,沒怎麽的就先拿别人當賊來看待。
他心想就憑你也敢當二爺是吃素的?把笑容收起,蕭二爺面無表情,沉聲铿锵有力地道:“多謝大人告知我這件事,我自當在奏折中叩謝聖恩明察,凡枉法之事皆不能逃脫才是!”
蕭瞻峻冷淡上來,難道皇上隻聽你們一面之詞,我就不能上奏折不成?
他的話一出來,莊若宰自然是一愣,正不知是氣才好還是惱怒才好,屏風後有人擲地有聲地接上話:“二弟說得正合我心意!我們也當往京裏回話,皇上聖明,太子賢德,又有什麽能瞞得過他們!”
随着語聲,還沒有見到人出來時,客廳上先有點兒像百花盛開。各種香味兒一起出來。什麽牡丹香,桂花頭油味兒,百合混着胭脂粉,全都出來。
随後,钗環輕響中,袅袅先出來兩排嬌媚可人的丫頭。她們一出來,客廳上除香味以外,又讓人眼花缭亂起來。
桃色裙,粉色裙,青色繡花裙,在搖曳步子上似水波蕩漾,眨眼間就給客廳上開出無數紅萏青蓮花。
一個才留頭的小丫頭,生得粉荷滴露般,恭恭敬敬用肩頭扶着一位年青的貴夫人走出來。
她舉止高貴,形容兒絕美,正是陳留郡王妃。
客廳上坐的三個人全站起來,三個人全欠身子退到一旁。這其中蕭瞻峻是恭敬地喚一聲:“大嫂。”喬大人呢,就有些冒汗出來。陳留郡王不在家的時候多,二爺不在家的時候也多,以前招待喬大人最多的,就是陳留郡王妃。
以男人的眼光來看,女人不講道理的居多。喬大人知道二爺是當官的人,要注意官體,是不會爲他貿然帶着莊大人前來對自己發怒的。
但郡王妃是個女人就不一樣。
喬大人心中惴惴不安,低下來的面上眼珠子左右亂轉,心想這要是當着人讓郡王妃罵上一通,這臉上可就難看得很了。
莊大人則明顯的惱怒在眉頭上,暗想陳留郡王府這是怎麽一回事?是個女人的斱敢往客廳上闖。
先開始是個丫頭,這就出來郡王妃。莊大人心想,不管你身份有多高貴,我是外面行走的男人,現放着你們家有男人能迎客,我隻和男人說話!
正打算這就要告辭,聽到陳留郡王妃用昂然地聲調道:“兩位大人,京裏派出欽差到山西,這是皇上的雨露恩澤,是山西百姓的福氣才是!這是好事!但容我在這裏說上一句,我們家新蒙冤屈,對欽差大人的到來,歡喜不盡。但如再有冤屈之事,我将以郡王名義,上奏宮中,上奏太子殿下!”
莊大人腦子嗡地一聲蒙了頭,接下來耳朵下面就一直嗡嗡響着沒有停止。
他告辭也暫時忘記,吃驚地顧不上自己很失禮,直直瞪在陳留郡王妃面上,就算你們家是冤枉,但現在你們嫌疑在腦袋上,能不能說話軟一點兒?别聽上去像你們審我似的?
而喬大人聽見郡王妃有這樣的一番話,他後怕上來,在官袍裏的膝蓋一軟,晃晃悠悠的雖然最後還是站直了,但那顆心往下沉了好些。
蕭瞻峻就是又佩服又心酸。
他佩服大嫂敢出來展示氣勢,又心酸闵氏就這還懷疑家裏人。她嫁進家門這幾年,還不明白大哥無事,這個家就依然是尊貴體面的嗎?
蕭瞻峻揖了揖,接了陳留郡王妃的話:“當遵大嫂之命。”
莊大人在一旁面容抽搐幾下,總有點兒心驚肉跳的感覺浮在心頭上。他的面容本來就是陰着的,在見到陳留郡王妃和蕭二爺的舉動,更是把眸子一眯,眸光緊如針尖的很想看出來點破綻,但對着陳留郡王妃的激昂和蕭瞻峻的從容,莊若宰幹咽下口水,還是收回眼光。
郡王妃就沒有放過他的意思,笑容可掬好似滿含着問候,輕笑道:“我聽到說莊大人來了,雖然有二弟在家,我也不得不出來。”她假惺惺的黯然一下眼神:“郡王不在家裏,遇到事情我從來是忍讓的,橫豎郡王回來以後,不管是誰欺負了我,有郡王去找他。”
莊若宰和喬大人都眼皮子一跳,他們都是認得陳留郡王的人,在聽到陳留郡王妃的以後,眼前似乎就出現兩道血色山河的厲眸,銳氣騰騰的直逼上來。
“但這事情涉及到二弟,說起來二弟也真是冤,他一年中總有半年不在家裏,莊大人今天能見到他,還是家裏出來晦氣事情,我叫他回來的。不然大人您想見他,就要往他任上去見他才是。”郡王妃眉頭輕颦。
這是沖着我來的,莊大人還能聽不明白?
蕭二爺是因爲現在家中,他才能上門見到他,和他說剛才的一番,在莊大人看來是敲打郡王府上收斂着點兒,在陳留郡王妃和蕭瞻峻看來,卻是上門威脅的話。
蕭瞻峻如果還在任上的話,莊大人沒有憑據,也是不敢闖到他的衙門裏去說這番話的。
倒不是郡王府上說話可以随意,而是郡王府上雖然威嚴,卻是在家裏的,莊大人這官身就可以說話随意些。
莊大人毫不掩飾的倒吸一口涼氣,把陳留郡王妃對他的敲打也全盤接收。
陳留郡王妃裝作沒聽到他的抽氣聲,也沒看到莊大人面皮的抖動,她款款地道:“所以我趕緊的出來了,怕莊大人您無憑無據的就把我家二弟帶走,我得出來問一聲,大人您有摘印的聖旨嗎?”
好吧好吧!這一家子人沒有一個是好惹的。莊若宰自認晦氣,心裏想郡王妃和蕭二口口聲聲說他們晦氣,其實今天這晦氣是自己的才是。
面對強硬的陳留郡王妃和無錯可拿的蕭瞻峻,莊巡按冷淡地道:“王妃您的話讓我沒有話回,我不過是來看看,又和二爺認得,不得不來交待幾句。既然王妃見疑于我,那下官告辭。”
對喬知府一擡下巴,莊若宰裝出來隐然動怒:“我們走。”
他轉過身子,身後傳來陳留郡王妃的嬌語聲:“二弟,送兩位大人才是。”這一位裝模作樣的挽留也沒有,氣得莊若宰手哆嗦一下,毫不遲疑施一禮,扭身子頭也不回的往外面去。
喬大人見他沒有銳氣,就跟着失神,匆匆忙忙也彎腰對陳留郡王妃施了一禮,貓着身子也往外面去。
蕭瞻峻暗暗好笑,把他們送到府門外,一個人笑着進來。
莊若宰和喬大人的官轎在台階下面等候,見到兩位大人們過來,轎夫們殷勤地打起轎簾。莊若宰在轎前停住,目光陰沉的一轉,和街上的遍地春光大爲不襯。
“知府大人,你也看到了,不愧是郡王府上,硬氣的很呐。”這是莊大人的話。
喬大人則颠颠兒的讨好模樣:“大人要怎麽樣辦,我還是跟着大人。”
莊若宰滿意的點下頭,說了一個好字,再就無話上轎轉回衙門。
郡王府的客廳上,陳留郡王妃獨自坐着,兩邊廂剛才擺譜兒的丫頭都退到門外候着,蕭瞻峻走上來,忍不住地笑:“大嫂,你出來就讓姓莊的無話可說,兄弟我欽佩之至。”
“二弟,你怕不怕?”陳留郡王妃若有所思,看她的模樣,心思早不知道去了哪裏。
蕭瞻峻就誤會,以爲大嫂心裏有害怕。陳留郡王不在家,二爺就是家裏唯一的男人,他也知道自己理當擔起責任來,就對陳留郡王妃安慰地道:“大嫂不要理會這起子人,他算什麽!還巡按!我們家裏眼裏幾時有過他!”
陳留郡王妃一愕,這才體會出來二弟是怕自己驚恐的意思。郡王妃也忍不住一笑,把心神收回來,微笑地道:“二弟這話不應該!上門是客,我們身爲主人理當敬重于他。”
“是。”蕭瞻峻應聲。
“不過嘛,你也不用擔心我,我也沒有對他說假話。”陳留郡王妃擺出胸有成竹的面容,正色地道:“這件事兒我是要往京裏回奏的!”
聞言,蕭瞻峻愣住,又笑出了聲,對陳留郡王妃翹起大拇指:“我一直知道大嫂是女中英雄,我以爲您是說出來吓那姓莊的。”陳留郡王妃笑着搖頭:“不是。”
“但大嫂聽我一句話吧,這件事情由着他去查,由着他先往京裏去報。等他敢定我冤枉,有事兒我頂着。大嫂隻守好家中和母親,等着大哥回來,怕不把他皮揭下幾層去喂狗。”蕭瞻峻手按在胸膛上。
陳留郡王妃瞅着他的昂揚樣子含笑:“這事兒你聽着我的吧,敢動我們家的不是一般的人,你現在就去寫折子,用你大哥的名義快馬發到京裏去。”
“這……好是好了,也占主動。可是大嫂,才出一點兒事情,我們就往京裏上折子,讓别人看着我們家經不起事,讓别人說得我們自驚自怪的倒不好,再說,我們上折子可訴誰的不是呢?”蕭瞻峻爲難住。
陳留郡王妃抿抿唇,從她的面上還是看不出她有半分兒的慌張。她就是帶着笑堅持:“這你别再多想,你按我說的寫,把這件事情從頭到尾寫清楚,再寫一封密折,讓可靠的人去呈往太子府上。”
蕭瞻峻聽完,就更加的不安。他苦口婆心的樣子都帶出來,細細地爲郡王妃分析她剛才的吩咐:“大嫂讓我辦,我不敢不辦。不過您再想想,我們家可從來與太子殿下沒有過深的交往。各家的郡王都是這樣,早幾年就有禦史彈劾,說郡王們全都居功自傲,後來也不了了之。我們家雖然不自傲,但大哥名聲在外,當是太子殿下前來籠絡才是。現在我們主動呈密折上去,讓别家郡王們知道,就是梁山王知道,也會譏笑我們的吧。”
“是啊,大家都等着太子殿下前來籠絡,都認爲自己是有功之臣,缺少不得的那個人。”陳留郡王妃輕輕地說着,就在蕭瞻峻以爲她想明白的時候,郡王妃眼光一轉,對着他還是道:“聽我的吧,去寫,你不明白,把折子交給我,我看上一遍,我自打發人送去。”
說完,她甚至還莞爾一笑,總是不帶着擔心這事辦得不對的表情。
郡王妃剛才走神,想的就是這件事。她已經覺出迫在眉睫的兇險,更心驚地不知道往這裏來的欽差是誰?
蕭二爺也才說過,郡王們桀骜的性子早就存在,每個人都有樹敵,身在官場上的人,有幾個對頭,像是很尋常。她的丈夫陳留郡王,也一樣有不對的人。
再不把這事情及早的處置,郡王妃擔心後面會出來更大的事情。她要趕快的把這事情報到京中去,再密報自己的表兄太子殿下,有人敢動郡王府,下一步他還不敢就謀反嗎?
二弟的擔心,郡王妃想自己也有。二弟是擔心讓人看不起,郡王妃則擔心太子會不會重視自己的密折。她和太子殿下是才認的親,而且沒有明着認下,郡王妃并不能清楚太子殿下的心思,但是好在她還有另一層底氣,就是她的弟弟袁訓久在太子府上效勞。
假如殿下和姑母公事公辦,他們不看重侄女兒,侄子卻隻有這一個,總是要的。
郡王妃認真的再次告訴蕭瞻峻:“去寫吧,二弟。才剛你勸慰我不要怕,現在聽我說一句,凡事有我在,你不擔心才是。哪一個敢來拿你,我随着他去!我不怕他,隻怕他招待不了我!”
蕭瞻峻心頭滾燙,眼眶子微一紅。想大嫂都有擔當,自己還怕前怕後的沒理由。把所有的思慮全都抛到一邊兒去,蕭二爺欠欠身子,就要走,又讓郡王妃叫住。
郡王妃滿面笑容對他:“這兩天,你倒沒有去看視二弟妹?”
不提闵氏還好,提到闵氏蕭瞻峻就更氣。在他的心裏已經認爲沒有闵氏的糊塗,家裏這一出子事就出不來。他把脖子一梗:“我聽大嫂發落!”
一擡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