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小,侍候的人又多。寶珠讓不要都過來,免得鄰居們見到她一個人用過多的侍候人,引起疑心也不好,引起紅眼也不好。
大漢們就一早過來把粗活重活幹完,如掃院子打水,這院中方便,還有一口水井,寶珠嘗了嘗是甜水,可别人都不敢給她喝,一定城外取山泉水,寶珠總體諒她們巴着侍候上能好的心情,總是配合的。
院門敲響時,順伯慢慢去應門,院中還有兩個大漢,就閃身走進廚房。廚房的牆上有道門,和隔壁院子相通,隔壁院子也是如此,都有門互通,大漢們就從這裏避開不相幹人的視線。
小賀醫生走進來,順伯見到他自然是奇怪的:“咦,不是說明兒……”他明兒再來這話說到一半,小賀醫生早有準備,不慌不忙打斷他,不讓他繼續說下去:“喲,這院子收拾得光鮮,老順頭,我順路經過,來讨杯茶吃。”
順頭就知趣不言語,也看到他身後的藥童陌生。就隻把他們往裏面讓:“您還要見奶奶不見?”小賀醫生慢條斯理:“見,怎麽不見?這院子就三間房,我不見奶奶難道您把我安放在院子裏就秋風喝茶?”
裝模作樣打個寒噤:“這天賊冷的,十月裏了,冬天了!”帶着藥童往廊下來。
小院子客人一眼能看到房中,主人在房中也一眼看到院門。順伯由小賀醫生自去,關着門嘀咕道:“該弄個大屏風作影牆,也有個遮擋不是。”
餘氏和方氏從房中出來迎接,也是愕然小賀醫生不按天數兒又過來。奶奶有了并不是見不得人,餘氏方氏也和順伯一樣,想問句您今天來是爲什麽?卻見小賀醫生一手拎藥箱,一手搶先擺了擺,餘氏方氏也就勢見到藥童是新人,把嘴閉上,蹲身福了福,帶小賀醫生進去。
寶珠在房中早看到,不禁莞爾,眸子在藥童面上一掃,再對小賀醫生溫和地道:“您帶這位女眷來,是爲什麽?”
餘氏方氏這才一愣,再把藥童看上兩眼,而藥童扭捏露出女相,方氏恍然大悟:“這不是文大奶奶?”回身告訴寶珠:“這是國公的長媳,大公子的妻子。”
紅花坐在一旁,單給她擺個桌子,供她按寶珠吩咐查帳本兒,紅花奇怪地問:“奶奶怎麽知道她是女眷?”
謝氏見紅花年紀小小,卻能随意插話,不由得多看兩眼。隻這兩眼,謝氏的心安定許多。這房中,有着家裏沒有的,說不出來的安甯感。哪怕主仆們都在說話,也讓人覺得似到綠林中的甯靜。
謝氏暗暗喜歡上這裏,又憑着感覺上的舒暢,想興許我來對了!
還沒有和寶珠攀談,寶珠将會是什麽反應,謝氏也不知道。
換成性子不好的人,聽說她的婆婆和丈夫起了壞心,還不把她攆出去嗎?就不攆出去,也會仇視怒目以對吧?
謝氏站到這大門上時,心裏還打着鼓的不安甯。但此時她忽然心定,忽然有了身爲女眷前來做客的感覺。
這多少讓謝氏能放下一些擔心,也讓她能從容的聽這房中話語。
寶珠嫣然在回紅花的疑問:“你坐的那位置,看不到賀醫生是自己拎藥箱,哪有帶着藥童,還自己拎藥箱的先生?”
小賀醫生翹大拇指:“奶奶真聰明。”再對寶珠使個眼色,暗示我沒有把你有孕的事情說出去,你也别亂說。
小賀醫生從來不願意看大宅門裏的龌龊事,他也是能避免就避免。他隻介紹謝氏:“這是我家表妹,方媽媽你也沒看錯,你眼神兒倒好,這是國公府上的大奶奶,論起來,你們是嫡親的姑表親。”
再對餘氏方氏使個眼色:“兩位媽媽,出去吧出去吧,這兒沒有你們的事了。”
餘氏方氏笑着出去,紅花道:“那我呢?我也要出去嗎?”小賀醫生搔頭:“奶奶們說私房話,你沒事兒也出去吧?”
紅花對他瞪瞪眼,手中握着筆看攤開一桌的帳本:“你看我能擡着桌子出去嗎?”寶珠也道:“這是我的貼身小婢,她留下不妨事。”紅花才松口氣,奶奶急着要理清楚這帳上的錢,你們要打發我走,可就又耽誤我半天功夫。
她埋頭,表示我不在你們随意的說。
小賀醫生這才代謝氏也來意挑明,寶珠笑了笑,轉向謝氏,和她對着打量一打量。頭一眼,兩個人都是舒服的。
謝氏雖然是藥童打扮,也看得出來她面相娴雅,和淩姨娘是不同的氣質。
而在謝氏的眼中,寶珠比她小的多,面上還有幾點稚氣,但特别沉穩。
這種見面就讓人舒服,本身就是一種能耐,也代表主人總有和氣的一面。和氣溫柔,才能常熏陶出甯然味道。
小賀醫生見沒有他的事,袖子裏取出小茶壺,讨了把好茶葉,再一壺熱水,一個人搖頭晃腦品嘗起來。
房中,寶珠先是出神的。她沉吟着不說話,謝氏沒底氣上來,沒話找話道:“進城怎麽不住姑母宅子,那裏大,侍候的人多,各樣使用都舒服。”
寶珠微微笑,這是因爲母親事事防着你們,寶珠也防着你們。嘴中回道:“不怕你笑話,我沒住過小院子,如今是我當家,沒有長輩們拘着,自然是由着我的性子來。”
謝氏聽她不肯喊嫂嫂,心中也不敢奢望。把房中看上一眼,見動用東西全是舊的,謝氏就買個好兒:“弟妹到來,本該備宴相請。怎奈房裏還有不省事的人,請你怕反而給你添氣生。這樣吧,明天我打發人,私下送些東西過來給弟妹用,弟妹莫惱,隻能是私下的。”
又讪讪垂頭看自己的裙邊兒:“若是早幾天我知道你進城,那時還有好些東西,我嫁妝的沒用過,全是新擺設。如今,全讓叔叔們給父親籌糧,拿去用了。”
寶珠正想聽聽國公府内的消息,就讓謝氏說清楚些。謝氏把各房搜刮東西說了一遍,寶珠歎氣又生氣,她已經讓順伯去查誰把糧價擡高,這個人若是現在出現寶珠面前,寶珠會把她一通好罵。
她一面告訴自己不要生氣,一面轉開心思想小賀醫生難怪人人尊敬。他面對表妹也分得清輕和重,沒有亂說一句。
隻聽謝氏沒有問候自己安胎的事,就知道她不知道。
看在小賀醫生份上,雖不知道謝氏通風報信是不是真心,寶珠也願意和她聊上一聊。寶珠要說的,可不是感激。
她徐徐而問:“大奶奶,我不過是你丈夫的表弟妹,而那邊兒,卻是你的丈夫和你的姨娘,你背着他們,來把他們揭穿,不怕他們着惱麽?”
謝氏眼圈兒一紅,寶珠愕然,心想這是你自己要來的,你來必定爲你自己,你偏幫着我就等于和你丈夫對立,你來前難道不知道我會懷疑你嗎?又哭是爲什麽?難道你丈夫對你不好,你才傷心嗎?
謝氏的話,讓寶珠想不到,也讓寶珠大吃一驚。
“夫主爲大,我怎麽會不知道?看弟妹是個知書達理的,不怕你笑話,我在閨中也看過幾本書,家父以女人無德爲主,教我們把女論語背得爛熟。将夫比天,我牢記于心。夫有惡事,本該勸谏諄諄。可是,我們那一位是我勸不過來的,我也不願意郡王妃再打砸我們房中…..”
想到陳留郡王妃過來的那天亂勁兒,謝氏更失聲而哭。
寶珠微張着嘴,紅花也愣住。
“哪位郡王妃去打砸?”寶珠心中還以爲一定不是姐姐,姐姐是舅父的養女,她回娘家打砸可不是好聽事情。
謝氏泣道:“我們家還有哪位郡王妃,我說的是陳留郡王妃,我們家的大姑奶奶。那天…..”她又哭又說,說着又哭,把那天的事情詳細地對寶珠說了一遍。
紅花聽着聽着,就不由自主露出笑容。紅花想這事兒辦得太對不過,可知道不能讓謝氏看到,就繼續埋頭。
寶珠也難免露出一星半點的笑,很快又克制下去。
問問日子,是姐姐來陪自己的那天。寶珠心頭溫暖如春,她沒有想到姐姐肯爲她震懾人。但再聽下去,中間還夾雜着和袁訓的過節,寶珠爲謝氏歎了口氣,你看上去是個好的,怎麽嫁給這樣的人?
古代的姑娘在親事上,大多是盲婚不能選擇。
寶珠随即又把祖母在心裏感愛,若是沒有祖母和舅祖父許親事,寶珠想來也會嫁的不錯,但再好的人,也不如表兇好。
想到這裏,寶珠又想到在她親事上,還有一位大功臣。
舅父輔國公是也!
寶珠從到大同,就總想打聽舅父家事,倒不是她出了京就攬閑事兒。她是心中對舅父感激,想着能爲他出點兒力,報報前情。
這事情,我管定了!
寶珠面對謝氏的哭訴,更堅定自己做過的決定。她又感激姐姐,又痛恨龍懷文曾對表兇下手,又能把體諒謝氏的心上來,就勸謝氏不要哭:“多謝你來告訴我,我有一句話告訴你,雖然大公子主意不正,姨娘心術不正,但我們卻還是可以好起來的。”
“我就是爲這個上門,”謝氏收淚漲紅臉:“弟妹,我成親多年不曾動喜信兒,吃了表哥好幾年的藥,才得了一個兒子。我雖沒見過表弟,但聽說他出息了,又依附的是太子殿下。以後大公子和姨娘不好,争鬥的事情在後面。對他們我已經死心,不願再勸。隻要我兒子得安全,我雖少了很多嫁妝,所幸還有兩間鋪子不曾上交,收息雖不多,但足夠我母子暖飽。又有父親這難關過去,父親總是疼愛孫子的,他以後自會照管我們。”
寶珠颔首:“這事兒我能答應你,大人們不和氣,與孩子們無關,與别人無關。”謝氏忙起身道謝,寶珠沉吟一下,又問她:“淩姨娘生的姑娘,爲什麽還不成親?”
“唉,還不是癡心妄想惦記陳留郡王。”謝氏又把龍素娟的事情告訴寶珠。寶珠冷笑:“豈有此理!别說這親事是外祖母爲姐姐許下的與她無幹。就是姐姐要納妾,也輪不到國公的姑娘巴巴的作妾!淩姨娘也不管管!”
寶珠怒容滿面,龍二姑娘這是拉開架勢想往姐姐府裏鑽。她心裏頓時有了好幾個主意,才颦眉要想,小賀醫生含蓄地插話:“表妹啊,你們今天是會親戚來說開的,不是沒事兒添氣生。這氣者,醫家最不喜歡。小氣郁悶,大氣傷身……”
他叨叨說了一長篇的不要生氣,寶珠嫣然。
紅花對他又一次刮目相看,丢下筆來見寶珠:“小賀醫生果然不是庸醫,奶奶多賞他銀子才是。”
紅花本是好意,說的也是自己真心情。但小賀醫生跳起來,險些把他的茶壺撲倒,他勃然大怒:“你心裏還當過我是庸醫嗎?豈有此理,你眼神兒太差!”
寶珠格格笑了起來,拿個帕子來掩住。紅花對他挑挑眉頭,學着他的腔調:“這氣者,醫家最不喜歡,小氣郁悶,大氣傷身呐……”溜回桌子旁邊去了。
小賀醫生讓堵得臉如豬肝色,走的時候還氣呼呼,把個袖子對着紅花拂了幾下才告辭,就差說一句以後你生病,可别來找我。
我是庸醫你就别來。
紅花等他走出院門,才對寶珠笑道:“奶奶您看他,他竟然不知道就要丢份兒大生意?”紅花扮個鬼臉:“他再繼續和我生氣呀,我們帶來的好草藥可沒他的份兒。”手指在算盤上麻溜的打着:“這城裏缺我們帶的草藥,孔大爺從不騙人,有太子殿下在,他敢我們嗎?這秋天下雨冬天再下雪,路上更不好運東西,草藥過不來,我們坐地起價,一車草藥是這個數。”
送去給寶珠看。寶珠見賺得不少,但還是皺眉:“這點銀子不夠買下舅父的田。
“不是還有夫人這些鋪子的進項,”紅花又抱過帳本子來:“爲了舅老爺國公,全花進去想來奶奶肯,夫人知道也是肯的。”
寶珠卻斷然道:“我們不能動母親鋪子進項。”
“這是爲什麽呢?”紅花眼睛烏溜溜的轉動。
“這是我剛才想通的,你想啊,文大奶奶可以來對我報信兒,那麽多鋪子,就沒有一個人去往國公府裏報信不成?人太多,保不齊出内鬼。小賀醫生還能和文大奶奶是親戚,舅父家大業大,舅母和姨娘們都過府二十年有餘,他們就尋不出個親戚在這裏?”寶珠搖頭:“不行,這錢得另外想法子。”
紅花傻了眼:“那,可就沒法子了。我們帶的東西我全算進去,也就這麽個數兒。除非奶奶不做這件事。”
“保住舅父家産要緊,怎麽能不做?我們裝看不到,以後難見母親。小爺要是知道,回來他能不罵嗎?”寶珠再搖頭:“不行,得辦這樁!”
寶珠思忖道:“若是我沒有身孕,我不怕和人生氣去,我也不怕動用母親明面上的錢,讓那起子壞人知道去,我并不怕他們。至多拼不過,我們大車一坐,回姐姐那裏住。如今我有了,不想和人生閑氣,而且我心裏生公子們的氣,我不願意讓他們知道是我出手買下,免得他們猜出我勢必歸還舅父,他們更放着心的花用。這錢,得動他們不知道的才行。”
紅花就搜刮肚腸,也隻想到還有一筆銀子:“太子殿下說衙門口兒上可以取錢,”寶珠苦笑:“那銀子數千兩并不多。我算着,也許還有孔掌櫃的中秋節分息在内,可那和這買田數目相比,牙縫兒都塞不住。我沒讓你去取,就是舅父府上出來這件事,實在不行,我當衣裳首飾也罷,也得保住舅父家産。那銀子留着不花用吧,等我花得幹淨,我們還能用那銀子支撐一時。”
紅花就用手把面頰托起,苦苦的思索還能從哪裏擠出銀子來。
寶珠不時看她,就不由得一笑。寶珠心裏是有主意的,但這主意得行在幾件事情辦完。寶珠悠悠在想,頭一件,是誰起哄擡的糧價?第二件,淩姨娘母子狼子野心,不敲打不行。第三件……寶珠輕歎,舅母肯爲舅父貼她的嫁妝,怎麽卻對府中不聞不問呢?
想了一會兒擡頭,打發紅花送幾個新果子去對面秦家。秦氏來拜過,當時寶珠沒有回禮,不想讓秦氏看出她衣食富裕。這是方氏今天現買的果子,雖是上品卻是普通果子,給寶珠熬果子醬下湯圓用的,也正方便寶珠回禮。
和秦家還不熟悉,防人之心總要有。
紅花去過回來,說秦氏改天來謝。寶珠無話,随手紮幾針花兒,又丢開來又睡了一時。
……
“我有了……”
袁訓趴在帳篷裏,一個人有滋有味的對着寶珠的來信。這信基本上每天都看,看一回喜悅一回。
他笑嘻嘻的,英俊面容上此時更煥發光彩,有如寶玉流光,溢星泛辰。對他來說,天底下再也沒有比這句更讓他喜歡的話。
翻個身子,他仰面把信舉得更高些,想像自己舉的不但是信,而是有身孕的寶珠。手上紙輕飄飄的,寶珠自然比信重,可袁訓還是自己尋思着重量,拿捏一回力氣,再笑得好像偷吃腥的貓。
寶珠有了……
他任思緒飛揚,正想得好,外面有人叫他:“袁将軍,郡王叫你。”袁訓答應着,一跳起來,把信小心翼翼折疊好放入懷中。
在他的胸前,是最穩當的。
他的履曆從京裏發出來,上面官稱已經寫好,就是一個将軍,雖然是最末流的将軍,但羨慕他的人還是不少,都說他沾了他是探花的光,而且他的聖眷相當不錯。
像沈渭,還隻是校尉,跟随袁訓。
袁訓出來,沈謂跟在後面,又有輔國公給的四個侍候人周何花彭跟上,後面跟着一隊親兵,去見陳留郡王。
陳留郡王在帳中,正和兩個人說話。他正說到:“……不想我帳下人才濟濟,兩位也過來……”擡眼見小弟到了,陳留郡王露出笑容招手:“小弟,你的面子還真是大,這兩位沖着你來的吧?”
他剛才說着謙虛話,不過是早猜到他們與袁訓有關。
那兩個人轉過身子,袁訓樂了,卻是他投軍路上認得的人,蔣德和關安。他們在點兵那天,也是指着要跟陳留郡王,但項城郡王等人不答應,第二天告到梁山王面前,說陳留郡王這裏來的世家子太多,梁山王就把除了太子黨指的不變外,餘下的分出幾個給别人。就是東安郡王定邊郡王帳下,也一樣的分出人,倒不是單獨對着陳留郡王一個。
蔣德指給項城郡王,關安指給靖和郡王。
這兩個人不服,也真能耐,糾集一群不服的人鬧事,梁山王險些要打他們軍棍,才壓下他們火氣。在後來三軍離開大同府,郡王們出兵方向不一,大營分開,他們和袁訓難分難舍,也就分開。
不想今天又見到他們在這裏,袁訓又進帳時聽到姐丈說的話,心中也就明白,重重抱住蔣德,開心地道:“嗨,嗨!你們是怎麽來的?”
蔣德則捶他的後背,打得啪啪作響,大聲笑道:“我說過我們不分開,小袁,你有沒有想哥哥?”
袁訓才說一個字想,關安不依,鎖眉頭擰緊:“你們兩個是女人嗎?兄弟有什麽想的!兄弟是放在心裏一直不丢!”把蔣德腦袋重重一拍,關安喝道:“讓開,該我和這小子說上幾句。”蔣德揉腦袋退開,關安獨自面對袁訓時,他頓時也眉眼花花,張開手臂把袁訓緊緊摟住,笑得滿帳篷全是回聲:“哈哈哈哈,小袁呐,你想哥哥我不?”
沈謂在帳篷門口好笑,不是兄弟不能用想嗎?
等到關安放開袁訓,袁訓急忙打聽他們怎麽過來的:“你們兩個可是王爺面前有了名,王爺怎麽放答應你們過來?”
蔣德和關安滿面謙虛:“不值什麽不值什麽。”
陳留郡王也納悶:“你們還真出息,動的什麽手腳讓我也知道知道。”蔣德滿不在乎:“這事兒不難,”他手指比劃着數銀子,關安則拍着腰間,那裏雖現在沒有腰包,卻能人人明了。
陳留郡王撲哧一笑,頗爲得意:“沒想到到我帳下來,還得賄賂花錢。”他轉向袁訓,又同他開玩笑:“小弟,當初要你我可虧了,爲你動手爲你還送出去一匹馬,晚上我同你算帳,看你得付我多少錢?”
袁訓對他鄙夷一下,再就拉住蔣德關安:“我姐丈帳篷裏最沒意思,他不喝酒我們都不能喝,走,去我帳篷,我還有袋子酒……”
“哎,你等下跟我去見梁山王,戰前會議,低階軍官也有份。”陳留郡王開着玩笑打斷他。袁訓尋思一下,把蔣德關安交給沈渭:“小沈,你帶他們去,我的酒在哪裏你知道。”沈渭皺眉頭:“你羊皮袋子的那袋酒?不是嫂夫人有了,我們喝了?”
袁訓大爲驚奇:“我請你們的酒,可不是那袋,我是從姐丈這裏拿的酒,那袋子酒我是準備背着你喝的,沒敢讓你知道,你怎麽知道的?”
沈謂笑容滿面:“小袁将軍不好意思,我太喜歡,第二天我就自己拿了。”見袁訓要翻臉,沈謂做好往外跑的架勢,,雙手連擺:“慢來慢來,你老婆有了,這是喜事兒,你可不能發脾氣。”袁訓翻個白眼兒:“明天你别跟我,你跟别人去吧。”
“好!那我跟郡王!”沈渭眉開眼笑,在蔣德關安身上一瞍:“你有這兩個有錢财主跟着,不要我也應當。”
陳留郡王放聲大笑:“我說沈校尉,你準備好銀子,我就要你了。”
大家嘻嘻哈哈着,蔣德和關安都道算是來着了,這裏比别處就是好。當下他們兩人也跟着袁訓,大家出帳篷,一起來見梁山王。
到梁山王的地方,快馬半個時辰。在路上,沈謂湊近袁訓耳朵下面,低聲道:“這兩個人死乞白賴的要跟着你,不會有鬼吧?”
“我知道。”袁訓悄聲回他。過一會兒又裝作詫異笑話沈謂:“你不是要跟我姐丈,怎麽還爲我上心?”
沈謂用馬鞭子捅捅他,示意他看陳留郡王,大聲笑道:“你沒聽到郡王是要銀子的?你不花錢,我還願意跟着你。”
他們頂風逆行,笑得嘴張太大,灌了沈渭滿嘴風。
陳留郡王回頭看他狼狽,嘴裏喃喃:“一百兩,這個隻值一百兩,”再看自己的親兵,看一個,說一句:“十兩,”看向袁訓時,袁訓火大:“姐夫你不把我說貴些,我可再不理你。”陳留郡王繃緊面龐:“一文不值!”
風把他的抱怨傳過來:“居然我還另有生錢的門路,早知道小舅子應該賣給别人才是,多少還值幾個。”
就這樣笑鬧着到了地方,在梁山王帳篷外面下馬,陳留郡王和袁訓進去,沈渭早說過他對蔣德關安不放心,把他們兩個拘在自己身邊,慢慢地套着話。、
軍營中的地上,早就一片雪白,這是半個月前就下的雪,好在還不太厚,薄薄的能看到枯草根子,但寒氣撲面襲人,透過衣甲不容情進來。
……
大同府下頭一場雪時,飄飄揚揚的一夜全城皆白。輔國公府的看門人還算精神,并沒有跺腳捂耳朵的抱怨,他們迎門的身子,還是筆直的。
這些也是久跟輔國公的老行伍。
見午後雪不止,有一行人往這裏來,看門人互相看看,猜測還沒到送年禮的季節,國公又不在家,這是誰家随從衆多,往這裏來拜客?
女眷們來拜,應該走角門。
等他們再近幾步,看門的人都露出戒備,他們腰上天天佩着刀劍,這就手放到刀劍把上,做出迎敵的準備。
太平日子時,有人敢往國公府上鬧事,一定是吃錯了藥。但不防備呢,看門的人又實在擔心。來的這行人現在完全轉到這街上,足有上百條彪形大漢,前呼後擁一頂大轎,兩輛大車。看車轎沒什麽可怕的,來的有女眷才是。
可來拜客帶上百條大漢,當主人的不小心才怪。
見他們離得近了,大漢面上橫肉兇猛都能看清。一個看門人走到當街,大聲喝止:“停下!這裏是國公府私地,你們什麽人,敢往這裏闖?”
大漢們倒也聽話,他們這就停下。兩輛大車辘辘過來,最前頭趕車的人胡須雪白,戴個舊帽子,他還沒有下車,看門的人就驚呼出來:“這不是順大爺嗎?”
順伯精神抖擻下車,眯起眼認出來:“這是老錢保家的孫子?”再看大門上原地不動地三個人:“小牛子,大二愣,這個……哦,你是王梁的兒子!”
四個人倒肯恭敬順伯,齊齊行了個禮,問候道:“聽說您随姑奶奶在京中享福,是幾時回來的?轎子裏的,莫非是姑奶奶大駕?”
兩輛大車裏肯定不是,車一停下,車裏的人就盡出。六個媽媽,一個丫頭,往轎子前面去站着。
順伯哈哈一笑:“轎子裏是小爺的奶奶,我們今天是來拜客的。”老錢保的孫子雖覺得稀罕,他知道國公夫人和袁夫人是不走動的。而大公子的手臂,阖府上下都傳遍是讓袁家表公子白折斷。
他是下人,他不多作評論,隻陪笑問:“奶奶是拜國公夫人的,”回頭招呼同伴們正要上前見禮,順伯更笑:“不拜夫人,隻見淩姨娘!”
順伯笑得沒有芥蒂,但聽的人可就疑心上來。老錢保的孫子見轎子裏表少奶奶大模大樣,到了地方那轎簾子一動也沒有動過,絲毫沒有下轎的模樣,老錢保的孫子想,難道這位奶奶身爲晚輩,就坐轎子進府不成?
這可是太笑話了。
你總是頭一回上門拜客,先不說這般大樣不好,再來進廟不拜如來,進庵不拜觀音,進國公府不拜夫人拜姨娘,這不是笑話嗎?
看門的全是機靈人,老錢保孫子把順伯扯到一旁,低聲問:“您老把實話告訴我?這位奶奶來,和郡王妃上一次來是不是一個心思?您老可别再害我們。郡王妃上一回過來,這是自家姑奶奶,我們哪管多問,後來把大公子房中砸個粉碎,大公子把我們叫去狠罵一通,後來又說扣月錢,是八公子等人回來,說我們全是跟在國公的人,不能薄待,月錢這才保住。這一回,我們可不亂放人,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我們都知道您那小爺和公子們不好,國公不在家,這位奶奶好生生來尋親戚,未必是好意思?”
順伯聽完,嘿嘿一笑,拿手把胡子一拂,落到一側肩頭上,露出嘴來嗓音更亮。他把個拳頭一舉,另一隻手揪住老錢保的孫子,虎目圓睜“孫子!讓你說着了!”
對着看門人道:“孫子們,你們沒攔住郡王妃,也就攔不住我們。放老實,把路給我讓開,事後誰敢扣你們月錢,我老順頭保準的等國公回來,一文不少的還你!現在,孫子們,站開了!”
他手中扣住老錢保的孫子,回頭對帶來的大漢們喝道:“跟着我,咱們今天是一定要進!”大漢們齊聲應是,把雪花震得都滞了一滞。
“哎喲,順爺爺,您這是……”老錢保的孫子隻來得及說上一句,就讓老順頭帶着往門裏就闖。大門上人都知道順将軍的厲害,不敢惹他,往兩邊就躲,眼睜睜看着一百大漢簇擁轎子進去,直奔淩姨娘房中。
幹瞪着這行人背影,王梁的兒子伸長舌頭:“不是我們不攔,是我們也攔不住他!”再見到一個媽媽落在最後,這就笑容滿面進來,在她臉上沒有半點兒闖府的尴尬。王梁的兒子忙彎彎腰:“表姑,您老也來了。”
餘氏卻是他的表姑母。
餘氏笑嘻嘻來交待他:“沒事兒,放心吧,我們奶奶不是來鬧事的,我們比郡王妃和氣呢,我們不砸東西,就是來說幾句就走。不多帶上人,你們平白讓我們進去,你們才擔幹系呢。”
王梁的兒子倒也算明白,道:“是是,這樣算闖進去的,自然我們少擔責任。但對不住您表姑,我們還得往夫人面前回一聲,而且家中三、四位公子在,也得回一聲兒才行。”
餘氏說你去回你盡管去回,橫豎你們身上責任小些就行。小牛子見全是熟悉的人,也陪笑上來:“媽媽,有一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不管奶奶來拜誰,這初次上門,坐轎子正門進來總不像話?”
就是來位郡王,他也不敢這樣的大模大樣。
“告訴你不得,以後你就知道原因。就是國公回來,也不會怪的。”餘媽媽笑眯眯,這不是有了嗎?
和四個小子說完話,餘媽媽也認得淩姨娘房中,不用人帶路,自己去了。
淩姨娘等人早就驚得怔怔的,沒想到袁訓娶的妻子有這般膽量,她也敢闖府進來。
天氣寒冷,龍懷文又一直卧床,淩姨娘龍素娟都在他床前烘火,再你一句我一句地罵着袁家,罵着其實公子們,罵着國公夫人,抱怨國公偏心,至今沒把長子立爲世子。
院子外面有一聲尖叫:“姨娘不好了……”就沒了動靜。龍懷文眸子一瞪,才說兩個字:“不好!”聽院子裏有打鬥聲,然後一個小厮往房中跑的腳步聲,他的步子沉重,是龍懷文聽慣的。
然後,“撲通!”這腳步聲沒了。換成另一堆,是一堆的腳步聲。雖然整齊劃一,但龍懷文是經過訓練的将軍,他聽得出來的不是一個人,而是訓練有素的一隊士兵。
隻有士兵才能走出這種聽上去一緻的腳步。
他也不是吃素的,一個翻身坐起,床頭摘下他的佩劍。
本來床前不佩劍,謝氏說她怕,讓擺遠點兒。但自從陳留郡王妃來鬧過以後,龍懷文就處處提防。畢竟他現在是個明靶子,躲也沒處躲;手臂受傷,打也不能打;不能打,自然逃不遠。他劍在手中時,淩姨娘和龍素娟才明白過來。龍素娟尖叫一聲,往床底下一鑽。這是她上一回見到謝氏躲在床下,後來謝氏傷勢最輕,龍素娟牢記心中,原來床底下是個好地方。
她躲進去以後,才把自己娘想起來,再尖叫一聲:“母親快來!”
“啪!”
房門讓用力推開,十數條大漢進來分列兩邊,老順頭昂首挺胸進來,在房内站定,眸光寒冷和龍懷文的憤怒眸子碰撞一下,龍懷文怒極,當我這裏是菜市口嗎?誰想帶人過來就過來?
他把劍一甩,抛去劍鞘,寒光在手。見老順頭冷冷打量着,鄙夷浮現在嘴角,明顯讓龍懷文看到以後,再轉過身子對門外欠欠身子:“奶奶請進,您要見的人,倒都在這裏。”
淩姨娘嘴唇哆嗦,不識相的怒聲:“你們憑什麽……”就見門外進來一個丫頭,手裏抱着個包袱,進來東瞅西瞅,把不耐煩不滿意不喜歡全表現一個遍以後,颦眉帶着勉強選定一個椅子,嘴裏嘀咕得恰好能讓淩姨娘母子們聽到,她道:“這椅子離門最近,看上去幹淨,沒有人經常坐才是。”
包袱打開,取一塊布巾擦椅子。
她擦椅子,再擦椅子。淩姨娘惱得幾乎要暈過去,正要怒罵,丫頭似乎猜到,對她狠瞪一眼,她兇巴巴的,又有陳留郡王妃上一回的陰影在,敢往這房裏瞪眼的人,總讓淩姨娘有些畏懼。
淩姨娘忍氣去看兒子,龍懷文大怒:“小賤人,你是誰!”
他雖然有傷,卻喝聲有如雷霆。
嗓音才出來,大漢們“唰!”,兇狠目光整齊地落在龍懷文身上。
雙拳難敵四手,餓虎還怕群狼,這句話龍懷文不能說他沒聽過。這一刻,他知道不是對手,就惱得滿面紫漲,想到一回又一回的受羞辱,隻恨不得此時就暈過去,眼裏見不到才好。
而房外,此時有一句悅耳嗓音,一字一字送進房中。
“紅花兒,你收拾出來坐的地方沒有?收拾好了,我可就進去和他對嘴去。都說好女不和男争,但别人把我們惦記在心不忘記,我們也躲不開是不是?”
這嗓音動聽之極,如果是換個心情換個氣氛,足以讓龍懷文母子心頭一爽。可此時他們陰沉着臉,實在爽不起來。
紅花回道:“就好。”包袱裏再取出錦墊,把從椅背到椅座全鋪好,自己再端詳端詳,紅花轉身往外福一福:“有請奶奶。”
紅花小嗓音也甜,這一聲也叫得有如黃莺出谷,分外嬌啭。
龍懷文母子硬生生氣成呆子,大腦一片空白。
你們當我房裏是什麽地方?
見一個年青媳婦托着一個人的袖子,人還沒有進來,那大紅色團花牡丹的長袖先進來。随後,數個媽媽都穿戴得金錦閃爍,把一個人圍得水洩不通地進來。
這一刻,房裏房外無人說話,十數條大漢也垂頭恭敬。受他們的影響,龍懷文和淩姨娘也不由自主屏住氣,盯着那小小人圈子,直到媽媽們散開,見露出一個美貌的少婦,她眸如寶石,烏油油的好頭發,襯出嬌嫩肌膚。
龍懷文眼睛一亮,随即嫉妒上來,他見到順伯時就猜出來,這必定是小弟的妻房。
而淩姨娘眼角抽搐,原來是你!
床底下鑽出龍素娟,龍素娟也松口氣,随即驕傲上來,不過是你啊!
房外走來謝氏,謝氏見寶珠來者不善,更想着上前打聲招呼的好,卻見寶珠裝不認得她,一眼也不看她,隻定定把龍懷文打量過,冷笑道:“我當欺負我丈夫,又想對我下手的人是什麽英雄漢,卻原來不過如此!”
她鄙夷道:“好個舅父,卻怎麽會有這樣壞了心爛了腸子隻知道害人不管對錯的兒子!”
“你想怎樣!”龍懷文心裏灰了半截,卻原來小弟娶了這樣一房好妻子。男人看女人,先看容貌,再看氣派。
龍懷文心想就她一個人在大同,雖然有許多兵,可婦人天性都是怕事的,如他的妻子謝氏,平時說得最多的就是少惹是非。再見到寶珠昂然前來責問,這份膽子可就不小。
到底你是到我家裏,這是我家!
龍懷文心想一個兩個全是爲小弟來的,幹脆點兒吧,你們到底想怎麽樣!
寶珠更加怒目:“是我該問你想怎樣!”總想害人的人卻問别人,真真可笑。話才出來,外面有人高聲叫道:“且慢動手,不要打,等我進來說話!”
順伯往外面看看,對寶珠道:“公子們到了!”
龍三龍四龍六龍八是跑着來的,他們兄弟雖然不和,但爲父親的事情才同心合力過,不能現在看着龍懷文吃虧不管。
收到信後,四公子們是急步而來。在院門見到許多士兵先就吃驚。公子們不知寶珠的來意,又吩咐去集合府中兵馬。而在他們後面,國公夫人姨娘們,看熱鬧的姑娘們家人都跟過來。
龍八頭一個進的房,也是眼睛一亮,想小弟好福氣,房中有這樣一位美人。見寶珠雖有怒容,但房中還安靜。龍八忙道:“這是弟妹吧?我是你八表兄。”
寶珠冷面如霜,但從他進來就扶着紅花起身,此時見禮:“見過表兄。”龍八見她肯行禮說話,暗暗放心。寶珠又和另外表兄們見過禮,大家還禮畢。國公夫人姨娘們走上台階時,聽龍八問出來:“弟妹,您帶人闖府,是什麽意思?”
寶珠繃緊面容:“表兄們問得好!我爲夫君而來居住,不過是家中祖母挂念母親關心,原本想侍候我丈夫衣裳,卻沒想到平地起禍事,有人打主意暗害我。我雖是弱女一流,卻不是怕事膽小的人。更何況事起必有原因,我不得不來問問。”
目光打到龍懷文面上,寶珠怒道:“你所作所爲,不配爲兄!我隻問你,你母子遣人對我下毒手,是我和你有仇,還是和你們有怨!”
再轉向龍八,寶珠更怒:“表兄們在此,就更好了!這就有人主持公道。今天對我說得明白便罷,說不明白我可不是好打發的!”
把下巴再昂一昂,寶珠喝道:“人來!”
“有!”房内大漢整齊回應,聽上去也若驚雷。
國公夫人姨娘們在房外聽得清楚,各自心中起驚疑時,驟然聽到這一聲,女眷們吓得腿一軟,而院子裏姑娘們在雪地上,腳一滑就摔倒兩個。
聽寶珠還在冷笑:“你尋我不如我尋你,我們自己送上門來了,大家都給我聽好,不給說法決不離開這府,從此歸他們養着,直到舅父我丈夫回來!”
龍三龍四龍六龍八都傻呆住。龍三公子搓手道:“這這,這不知弟妹可有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