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月色雖不是圓月,卻又大又明,映在窗戶紙上,總讓離人有悠悠相思之感。又是睡在袁訓的舊房間裏,寶珠一直沒有睡着。
她閉目微笑,靜靜的回味着與袁訓成親後的點點滴滴,又惆怅不能一直住在大同。女孩子的天性,都喜歡收拾房子。寶珠想如果我能獨自住在這裏,自然是唯我獨尊。說實話,寶珠挺想祖母姐妹和婆婆袁夫人。可能一個人獨自的當家,獨擋一面,光想想就是美的。
但是不能讓郡王妃擔心。
寶珠對郡王妃誤會最大,認爲是她挑唆袁訓從軍的那段日子,也還是心地好的寶珠。何況她和郡王妃經過一路的相處,又到了地方以後,姐姐凡事都要承擔。哪怕她是爲了她的寶貝弟弟,寶珠也願意領這個人情,願意在能郡王妃開心的地方,讓她開心一下。
讓一個關心自己的人,雖然她百分百爲的是袁訓,寶珠也願意将就。
既然不能留下,寶珠就放任思緒胡亂飛揚,心想我在腦子裏想想如果是我自己留在這兒,我應該怎麽起鋪子,怎麽收拾房子才是。
這裏田園風光,晚上那頓飯吃得唇舌上都是鮮香。想到這裏,寶珠笑容悄悄加深,餘媽媽方媽媽說奶奶是京裏人,京裏人愛吃饽饽,明兒一早給奶奶現包新鮮羊肉餡的,又說自己家裏就有牛群羊群,再給奶奶加個涮鍋子。
寶珠雖然不餓,但隻想想就饞了。
這是吃。
再來說住。
白天見的大同府人來人往,各種各樣的鋪子都有。走過的人還有藍眼睛的胡人,讓寶珠大開眼界。京裏也有外邦來的人,可不是随時都可以見到。寶珠知道他們大多是商人才到這裏,寶珠想到早就知道的,在這裏和他們直接進貨更加便宜。寶珠就悠然了。如果是我獨尊在這裏,可不住母親在城裏人人知道的大宅子。
最好有一進的小院子,隻帶上奶媽梅英孔管家和順伯,紅花不用問是要帶上的,那該有多好。
可是不能,不能讓姐姐挂念。
身邊紅花身子動了一動,寶珠油然地問:“紅花兒,你還沒有睡?”又吃吃打趣她:“想來是今天沒有背書,你睡不着?”
“不是的,奶奶。”紅花嗓音裏帶着憂愁:“我在想白天的事情。”寶珠想了起來,紅花是指在舅父祠堂裏打人的事情吧?
寶珠就安慰她:“因爲你沒有打過人的緣故,是吧?所以你心裏一直放着。快丢下來吧,那樣的人不打還行嗎?”
紅花側過身子,月光下黑眼睛睜得大大的:“不僅僅是這個,”她猶豫一下,問道:“我在想,奶奶從來沒遇到這樣的人,别說奶奶生氣,就是紅花我也生氣。可是,奶奶到底是晚輩,您打了舅老爺的房裏人,等舅老爺回來,她又是哭又是鬧的,奶奶您沒看到她穿的衣裳不對,她生的那姑娘稱呼上也不對,必定是舅老爺心愛的人。我們才到這裏,就和舅老爺生分,夫人要是怪您,可怎麽好?”
寶珠滿意的輕歎,紅花是爲我在擔憂啊。那寶珠自然要幫忠心小婢解開憂愁。
她輕輕道:“你也看出來姨娘穿衣裳違制,那位表姑娘稱呼上也違制。”
“是啊,”紅花歎氣,這個家裏沒有王法,她這樣想,但沒有說。因爲寶珠在說話,紅花自然是能不插話就不插話。
她的想法,寶珠說了出來:“這個家裏沒有王法。”
“是啊,”紅花贊成地道。
“紅花兒,你看看後面出來的姜姨娘,她不卑不亢的,面上也守得住長輩妾室的身份,可她的衣裳也是一件大紅。”寶珠輕歎:“我見到淩姨娘時,還以爲是舅父做事不對。但再看到姜姨娘,就知道還與舅母有關。”
她也側過面龐,眸子弈弈有神透着毅然:“回來的路上,我也在想這件事。但我想的是我們在京裏,在母親和祖母面前的日子。哪有人敢這樣?”
紅花在枕上猛點頭。
“而且我們見到的舅父,他是這樣沒王法的人嗎?”
紅花愣住:“是啊,”舅老爺國公對任何人的感覺都不是糊塗或心思不正的人。
寶珠認真的道:“那就是了,要麽是舅父總在外面,他受了蒙蔽,這就是舅母持家的不對!要麽,就是我們看錯。”
“不會!”紅花這一會兒也對輔國公有信心起來。
寶珠彎彎眼眸,心想紅花竟然能想到我心裏的判斷嗎?就故意笑眯眯問她:“怎麽不對呢,我們都年青,把舅父的爲人看錯也有可能。”
紅花斬釘截鐵地回答:“我聽忠婆說過,小爺是舅老爺一手帶大的,舅老爺要不是好人,上梁不正下梁自然是歪的,小爺怎麽就那麽的好?”
寶珠興奮的把手伸出被子,清脆地拍出一聲“啪!”外面衛氏輕咳一聲,寶珠和紅花都吐吐舌頭,把腦袋一縮好一會兒不敢說話。
見月色移動,風聲嗚咽好幾聲過去,外面一切靜悄悄時,寶珠才更壓低嗓音道:“所以呀,我們遇到了,我們就管這件事情。紅花兒,再有這樣的事情出來,讓你打,你還敢打嗎?”紅花也放悄嗓音,但是小胸脯一挺,堅決地道:“敢!”
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奶奶爲舅老爺正門風,自然紅花我要當個前鋒将軍!”說過以後,紅花意猶未盡的舔舔嘴唇,面上嘻嘻:“就和小爺一樣,小爺是将軍,肯定也有個前鋒将軍,奶奶這裏,也要有一個才是。”
寶珠認爲她比喻得很形象,大爲欣賞:“好!”寶珠眸子閃爍:“紅花兒,我們可不是白來的!最要緊的是陪小爺,再來行萬裏路,好比讀萬卷書。等過幾天我們回去,你把回去的路記一記,在哪裏該轉彎,在哪兒有歇腳的地方全記住。太原府我們要有鋪子,我出不來,還是給你管。大同府是小爺必經的地方,也要有個鋪子,哪怕方便他落腳取錢用呢。”
寶珠光在嘴上說說就是開心的:“母親的鋪子是母親的,我的鋪子是我的。以後打發你往這裏來,就讓孔管家陪你。你認得路,你還可以指點他。你得常往這裏來,多多的打聽舅父府上的事情。我們就便兒的,開鋪子把這件事也管起來。能約束多少,就幫着約束多少,也算還一還舅父把小爺帶大的情意。”
紅花眸子裏濕了。她一時之間不知說什麽好。她隻凝視着寶珠,心想奶奶你實在太好了,你不但信任紅花,教導紅花,把紅花從懵懂的丫頭教成一個管事的,還總是挂念住别人的情意,這又爲國公府操上心了。
紅花我沒有别的好說,隻有一句話,紅花道:“我聽奶奶的,奶奶叫我往東,我絕不往西!”寶珠對她笑笑,睡正身子又悠悠道:“别以爲我們在多管閑事,天底下對的事情,就是一時的錯了,也終歸要撥亂反正。這件事情我們不管,等到敗壞到不能管時,也還是糾錯。到那時候國公府全盤潰爛,反而更不好料理。就現在吧,正是時候。”
紅花鄭重地道:“是。”
房門讓推開,秋夜早涼,衛氏披着衣裳:“我說紅花,明兒不讓你陪奶奶睡,看你把奶奶勾的一會兒一會兒的說話,當我聽不見嗎?”
寶珠和紅花一起陪笑:“睡了睡了的。”她們争着閉上眼,衛氏又嘟囔幾句回去。不管身邊奶奶有沒有睡着,紅花是對着月亮睡不着。
她心裏回蕩着寶珠剛才的話,紅花深深的佩服她。看奶奶多了不起,在家裏時能不聲不響的入老太太的法眼,都知道老太太那眼界可不低,不聲不響的爲奶奶挑門好親事。又是國公又是殿下的沒有人不眼紅。
成親後,又遇到那麽樣一個好婆婆。不過好婆婆也得好媳婦配,換成是大姑奶奶嫁給小爺,好婆婆能受得了她嗎?
再不說奶奶爲小爺肯到這内地人稱蠻夷人多的地方住,隻看看奶奶不管到了哪裏,都要爲自己規劃風生水起的,就可以讓人翹起兩個大拇指。
沒有每三個,大拇指一人隻有倆。
紅花想奶奶有這樣的大志,我該做什麽呢?我紅花要幫着奶奶做她想做的事,奶奶要管國公府的姨娘,紅花決不後退。
月色悠悠中,寶珠和紅花進入夢鄉。
第二天起了個大早,寶珠去拜了公公,在他墳前把袁訓中舉,姑母很好,又有太子殿下和瑞慶小公主是父親你的侄子說了一遍。回來郡王府跟來的人就上前回話,請問寶珠返程的日子。寶珠按自己定的告訴她:“母親小爺這幾年在京裏,不能親自前來灑掃。我來這一回不容易,我住上七天十天的就走,爲父親日日灑掃,盡一盡心意。”下人把寶珠一通奉承,誇她知書達理,不愧是京裏出來的,就把回程日子定在第十天。
…。
舅父是怎麽回事?袁訓眯了眯眼,目光投放在輔國公身上。
他們是在一個大帳篷裏,寬大的書案後坐着梁山王,這裏是梁山王的大帳。八家郡王七個國公都在這裏。
梁山王在做戰前的總動員,用直白的話來解釋,是戰前備糧草。這出糧草的,自然離不開七個國公。
全國十大重鎮,當初安放國公府,一是對他們的祖先開國有功給于獎賞。第二就是指望他們支應糧草。
京城也撥錢糧下來,但京裏來回道路遠,等物資銀子從京裏運來,先不說路上運費龐大運的艱難,就是這時間,一趟路下來要幾個月,誰家打仗還等你幾個月呢?
就地支應,本來就有。當然支了不還。
但每家國公給多少,卻有定例。
梁山王就滿面笑容才說完:“呵呵,我們還按定例走吧。”一句“定例”,讓成國公溫國公全都紅了眼。此時在軍中全是箭袖衣裳方便,稍加注意就能看到他們的拳頭緊緊攥着,有輕微的顫抖。
梁山王裝沒看到,他明知道别人肚子裏全在罵他,也還是笑容更打起來,和氣、親切的眼光在國公面上掃了一圈。
雖然他這眼光似乎在說,凡事好商量。可人人都知道,梁山王也不是好說話的。
成國公是憤而不能再沉默,他忿忿然:“回王爺,今年糧食欠收,夏天雨水大,冬天又幹旱,收沒收足,播種又沒完全出苗,這定例軍糧實在支應不起。”
幾家國公們黯然,他們都知道成國公說的是實話。不過他還沒有說完,有些内幕成國公不敢擺出來說。
梁山王好商量的眼光就收起來,改成詫異不理解:“哦?成國公的意思老夫我不能明白?”小王爺蕭觀想這有什麽不好明白的,查一查去年和今年的天氣不就知道。假如他說的是實話,那就從别人頭上要呗,從别人頭上要的還不足夠,那就等京裏發錢糧。但這等字,蕭觀也知道是件難事。
秋天水草肥美,馬兒正長膘體力足的時候,又正值收成季節,一般打仗都在這個時候。搶糧的,先就要來上好幾批。
蕭觀小王爺皺眉,如果父親就地收不上來錢糧,那等到别人搶糧,大家龜縮城中……。龜縮?蕭觀聽着真别扭。
讓他赤膊迎面對刀子都行,就是讓他縮頭不行。
他就開始犯愁,錢啊糧啊,你們在哪裏啊?
成國公回梁山王的話,他身子都微微發抖,離失控不遠。成國公拳頭握得更緊,大聲道:“王爺!我今年實實地交不出來定例……。”
“國公!”梁山王幹脆黑了臉!
他聽也不聽成國公的話,也表現出離失控生氣不遠,眸子瞪圓了:“我知道你去年新屯一萬畝田地,我知道你……。”
他如數家珍的說出一堆話,蕭觀小王爺明白了,原來你是不肯支應錢糧,原來這白胡子老頭子是個壞蛋!
嗯,跟戲台上那白臉兒曹操差不多。
小王爺把手放到腰間佩劍上,跟着他爹一起瞪起眼。大有這壞蛋老頭兒再敢說個不字,惹惱我的爹發話,小爺我就把你拿下!
成國公也看出氣氛緊張,可他還是得再堅持一步,他嗓音也抖起來:“你隻看到我屯田,怎麽不看看我丢的田!再說新屯的田全是高價買回來的,再養上幾年才能支應軍中錢糧,丢的田一畝若幹銀子,我再買回來都是兩三倍的價錢……。”
梁山王更加惱怒:“咄!本王隻知道你們全是先帝開國時封的大功臣,本王不管買進買出的細帳,你别和我算這帳頭!”
“你!”成國公氣的暴躁往前走一步,而梁山王身後的護衛也整齊往前走了一步。“嘩啦!”蕭觀先亮出了劍!
帳篷裏陡然的對立起來!
一刹時,國公們都騰地起身,面上都變了顔色!而郡王們也起了身,他們是起得不慌不忙,隻有眸子四下裏警惕地看了看。
帳篷裏除了這些人,還有相對他們來說,低階的将軍們。陳留郡王得了小舅子和沈渭,天天當寶貝不離左右,袁訓和沈謂都在這裏。兩個人警惕地看了看,又和定邊郡王身後的尚棟,東安君王身後的連淵,還有葛通等人對了個眼色。
大家默然不動,繼續看着。
見梁山王面如墨汁,小王爺蕭觀面容繃緊。成國公,則眼角一陣跳動以後,他怒吼一聲:“我和你拼了!”往前拼命的一跳,卻不是對着梁山王。
他最恨的不是梁山王,而是定邊郡王。
成國公在往定邊郡王撲過去時,雙手箕張,手指手背青筋爆起老高,可見他的恨意有多足!
小王爺先吓了一跳,還以爲成國公是對着他的爹!一擡手,把劍亮出來,就見到成國公對的卻是定邊郡王!
蕭觀小王爺偶然也粗中有細一回,他心想這是怎麽回事?還得請他的老子幫忙解惑才行。就心細一回,對着自己爹看去。這一看,蕭觀愣住!
他的爹适才是怒容滿面,現在已經怒氣不再,反而是帶着看熱鬧盯着成國公和定邊郡王。他的爹逼出成國公的怒氣,卻反而在這裏看熱鬧起來。
小王爺就知道有内幕,把劍放回鞘中,默默的也看起熱鬧。
說時遲那時快,成國公也是自幼練武的人,他這一跳又是怒氣勃發,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定邊郡王面前。定邊郡王也不意外,冷笑一聲:“來得好!”紮個勢子就要出手。
袁訓在這一瞬間,電光火石般腦子裏一閃,迅速對着尚棟給了暗示。他們久在京中配合,默契很深。尚棟腦子裏還沒明白,但反應先跟上。先于定邊郡王一步出去,沉腰坐馬,狠狠一拳擊打在成國公的腰上。同時大喝:“不要傷了我們郡王!”
成國公沒想到這是他和定邊郡王的恩怨,梁山王都不管,斜次裏卻出來個程咬金。他踉跄後退,覺出這一拳的狠勁!從腰到背無不醉麻,他一面後退一面長長歎息,在心裏道老了老了,再也不是那挨刀子也不覺得疼的年紀。
“父親!”他的三個兒子這才反應過來,有兩個上前扶住他。他的大兒子雙腳一蹬地,到了尚棟面前,抽出刀來就劈!
“住手!”梁山王在這兒喝住他們。從來不怕亂的小王爺蕭觀早就手癢癢,帶着護衛們大步上前來,用力推開成國公的長子,怒目道:“回去回去!這帳篷裏不許鬧事!”
“慢着!”
同時出聲的,還有一個人。
輔國公走了出來。
衆人眼光全放在他身上,袁訓更是又關切又擔心。這會兒正在亂,舅父不應該出來攬這個風頭。
輔國公撫須慨然:“王爺,這一年一年的欠收是實情!一年一年的屯田不如失的田地多,也是實情……”
“咄!”梁山王同樣的大怒,如同對成國公一樣的打斷:“本王不聽細帳!本王隻要錢糧!定例,舊例!”
帳篷裏氣氛才因輔國公出來而稍作減緩,這就又緊張起來。
袁訓就悄悄的瞄着梁山王的表情,怕他對自己舅父也不講理的逼迫。這一眼看過去,就和梁山王的眼光碰在一起。
他看過去,梁山王也看過來。除了袁訓和他目光相碰是明白的,别的人都沒有注意到梁山王發怒中的這一瞥。
袁訓沒好氣收回目光,心想軍中除了這老頭以外,估計姐丈和舅父都不知道我的底。老頭!你可不能傷害我家舅父。
輔國公也不給梁山王再打斷自己的機會,他大聲道:“我支應軍糧!成國公的,我也出了!”
帳篷裏的人全都驚住。國公你真是一語驚四座。
袁訓納悶的弄不懂舅父怎麽了,就是這個時候。
梁山王說變臉就變臉,哈哈大笑幾聲,滿面又含笑容,不住口的誇贊:“好好好,哈哈好好,輔國公忠君愛國,老夫當在奏折中禀明京中,嘉獎國公嘉獎國公哈哈。”
有輔國公帶頭,别的國公們無話可說,都黑着臉說肯支應。輔國公又爲成國公求情,梁山王就不計較成國公咆哮他的大帳罪名,最後還算盡歡而散。
……。
今天是個大好晴天,輔國公回到帳篷裏,見一縷縷光線從帳篷簾子處透進,又有帳頂氣窗上也有日頭下來,看似幹燥清爽。這樣的日子,心中應該爽快才是。
輔國公本人是想清靜一下,但他的兒子們一個接一個的走進來。八個兒子除了養傷的龍懷文,學父親棄武學文的老四老五以外,餘下五個都在這裏。
二公子龍懷武這就算最大的兒子,他也處處顯擺大哥不在,我就是大哥,不容兄弟們開口。龍懷武就先走出來,叫一聲:“父親,”龍懷武愁眉苦臉:“我們府上哪裏有那麽多的軍糧,咱們自己都支應不來,何況還要幫成國公出?”
輔國公靜靜聽完,見龍懷武沒有話,再問别的兒子們:“你們呢?”
八公子龍懷城想我是嫡子,以後父親的家業哪一個敢跟我争。此時父親辦錯了事,隻有我才能爲他解憂。龍懷城就走出來,道:“父親,咱們以前和成國公沒有太大的交情,不過就是念在彼此祖先全是老功勳,過年家裏有人做壽走動一下。父親爲成國公出頭,應該是想到我們自己的不容易,才對成國公起的同情之心,父親既然當着王爺的面說出話,咱們想着法兒也得把這錢墊上才行。”
龍懷武火了:“八弟你說得輕巧,這錢你出嗎?”
龍懷城也火了:“那你說怎麽辦?父親不是已經說出口!”
龍懷武繼續火:“父親就不應該說!”
餘下的弟弟一起攻擊他:“二哥你在指責父親嗎?”龍懷武自悔失言,惶惶然對着輔國公賠禮:“父親,我不是指責您,我是說……唉,”他也解釋不清楚了。
自身都難保,怎麽還能爲成國公出糧?
帳篷外面的士兵高聲:“有客來拜!”
輔國公精神一振,他精神本來就還好,此時更是笑容熱切,對兒子們道:“應該是阿訓來看我,他見到你們沒一個喜歡的,你們出去吧。”
帳簾子打開,卻是成國公進來。
龍懷城等人見過禮出去,在外面龍懷武道:“他還有臉來嗎?父親當場答應爲他出錢糧,他就應該推辭才對。這老家夥,還有他的兒子們,一句話也不說!厚臉厚皮!”
龍懷城早面帶考慮,見哥哥們走在前面議論着,他慢慢的落在後面,轉回父親帳篷後面一個人站着。
輔國公以爲頭一個來關心他的人一定是袁訓,龍懷城也這樣地看。龍懷城忽然生出一個主意,又不願意主動去找袁訓。袁訓住在陳留郡王那裏,龍懷城怕兩個小舅子遇到,待遇不一樣,他又要難過。而且龍懷城還怕袁訓不肯見他。
畢竟袁訓才到大同府的那天,龍懷城也尋過他晦氣。
龍懷城心想我守株待兔子,不信等不到表弟你過來。
帳篷裏,定國公拜在輔國公面前,而輔國公和他一樣也濕了眼眶,雙手扶他起來。“我們和他們拼了吧!”定國公胡子上挂着淚,眼神兒猙獰,顯然是讓逼到極點,眸子底處俱是血紅。
輔國公隻是勸他:“今年我代你出,明年再說。”
定國公恨得牙咬得格格作響:“梁山王那老匹夫,他是不把我們逼死他不罷休,老匹夫……”就在這個時候,袁訓輕步走進來。他看着眼前的這一幕,卻沒有出聲驚動。輔國公對他使個眼色,舅甥都聽着成國公說下去。
“你幫我出,你又是哪裏來的錢糧?我知道你的情況與我差不多,也快堅持不下去,不是我想出這主意,是輔國公你想想,我們失掉的田一畝地隻有幾兩銀子,我們重新屯田一畝地十幾兩,我府上的積蓄早就空子,梁山王個老匹夫還在剝削……。”
“阿訓你來了,你怎麽也不說一聲,”輔國公在這個時候打斷成國公。
成國公扭頭見到袁訓,急忙起身。輔國公就勢道:“我們以後再說,成國公,我送你出帳。”
把成國公送出去,輔國公進來就對袁訓笑:“你都聽見了吧?眼下就是這麽樣個局面,大家都難,”
袁訓道:“别人難我管不着。我隻想問舅父你答應梁山王,你有什麽法子解決嗎?”袁訓皺眉:“以我知道的,舅父你出不了雙份的才是。難道我和母親不在的這些年,你又屯了田?不可能啊,如果你屯田,姐丈不會不知道。這不,姐丈也在帳篷裏爲你擔憂,姐丈說他出一半,我出一半吧。”
輔國公呵呵笑了,他讓兒子女婿外甥都擔心,他自己看不出一點兒擔心模樣。輔國公笑問外甥:“你哪裏有這麽多錢?”
“不是有母親的嫁妝全在這裏,這個我作主,取出來給舅父使用,先頂過這一年就是。”
輔國公滿意的點點頭,外甥大力出手相助,輔國公喜歡得不能自己,以手指虛點着袁訓,連連道:“好好,好,這是你對我的孝敬,雖然是借着花你獻佛。”
袁訓見舅父怎麽看怎麽不像犯愁,想舅父必然另有主意,也就輕松了,一笑躬身道:“凡是母親有的,本來就是從國公府中出來的,有外祖父母給的,也有一部分是舅父爲母親置辦的。母親要是知道是舅父用掉,也會喜歡。”
“嗯嗯,”輔國公心花怒放,還是我的外甥貼心。但是他哈哈一笑:“阿訓,你看舅父到不中用的時候了嗎?”
袁訓大吃一驚!
他先是面上有迷惑,再就眨眨眼睛搔頭似乎明白,可還是糊塗的,就對輔國公笑笑。輔國公見到外甥面上的神情變化,忍不住更哈哈大笑:“讓你看不起舅父,這就是給你的教訓!”
袁訓陪笑:“舅父容禀,本來呢,我以爲您是逞一時之勇,我真的沒有想到你竟然是有備而發。那請舅父趕快告訴我吧,别讓我悶得不行。您是有後着是嗎?”
“那是自然的,成國公和我也一般,我總不能爲了他傾家蕩産。”輔國公還在看着外甥可樂。袁訓回想大帳中的一幕,再問他:“那您爲什麽不早早的幫成國公出了,一定等着他挨了一拳,”
輔國公悠然自得:“有些事兒,就得等于膿包破了才能上藥,早了不行,晚了也不行。有些矛盾,得暴露出來才行呐。”
袁訓咀嚼一下,大爲佩服。這一點兒疑問已經清楚,袁訓再問另一個關鍵性的疑問:“按母親說的,姐丈說的,和我在京裏了解的,舅父你近年應該入不敷出才是,”
“什麽近年?早十年就是這樣!”輔國公白眼袁訓,你知道的消息還太不可靠。
袁訓見舅父孩子氣,更加小心,嘿嘿道:“那您這錢不是打算讓我出母親的那份兒嫁妝,可從哪裏來呢?”
輔國公哭笑不得,對外甥使勁兒繃繃臉色,嚷道:“我就非得打你母親的主意嗎!本來不想告訴你,悶你個大葫蘆裏。可不告訴你,怕你從此眼裏就沒有我!我還是對你說吧。”袁訓一臉的鼓勵他:“舅父不說出來,當然我要看錯。”
輔國公給他一個大白眼兒:“小子!你打小兒的文章學問功夫全是我教的,你少對我激将法!聽好了,今年是個大好機會,起死回生,回生起死。借着這機會,我不僅一把子把十幾年的虧空全補回來,還能再爲你母親添點兒嫁妝,你信不信?”
袁訓隻看他又氣吞山河的模樣,就一信到底。可還是想和舅父再扯幾句,故意皺起臉:“哎,難呐!舅父,外甥勸你别說大話!你要是沒錢,還是拿母親的嫁妝填補是正經的,”
“滾!”輔國公笑罵,攆他出去:“你給老子出去,眼裏沒人的小東西!”袁訓就嘻嘻倒退着走,一面走,一面半警告地道:“舅父,您可不能辦違律法的事情,不然的話……。”
“滾!”輔國公再次罵他:“我知道你是個禦史!所以才不願意早對你說!家裏有個禦史,真他娘的家賊難防!”
把袁訓罵出去,輔國公一個人安然坐着,對着帳頂子悠然自得:“這小壞蛋,如今是禦史了。胡子還沒有,就敢管舅父!不過話說回來,這小子不錯。沒有這好小子,我也不敢出這招險棋。”
他笑得暢快:“好小子啊好小子,舅父有難還是肯傾家幫的。不過好小子,你回到我身邊就是最大的助力,就能助我今年一舉填上府中多年虧空,我怎麽還能花到妹妹的嫁妝。好小子!”帳篷裏最會消失的,就是輔國公誇獎外甥的尾音。
這尾音帶着他對袁訓的滿意,也帶着他接下來要辦一件大事的滿意。輔國公府,要翻身了!
……。
“奶奶你看,”紅花走到寶珠身邊,看看院中隻有豆莢架子靜悄悄,并沒有餘氏方氏的身影。餘氏方氏上午說進大同府,這中午過去還沒有回來。她們不在,紅花才能把背在身後的帳本子拿出來,送到寶珠面前,道:“這裏月月有一筆銀子,幾百兩的支出,卻不明不白,隻寫着常例,不知用在什麽地方?”
寶珠說我不看帳本子,不過是句大方話。紅花是要看的,紅花認真的看過,對這一條很是奇怪,就出來告訴。
寶珠掃了幾眼,見常例每個月都有,足的有好幾年,寶珠也往外面看看,衛氏和梅英坐在外面做活,見奶奶看過來,衛氏打小兒把寶珠奶大,對她的眼色口風無不了然,就往裏慢條斯理地道:“這院子裏沒有别人呢,就來個人,還沒到院子裏,我也就能早聽到。”
寶珠就放下心,對紅花道:“前幾天我見到一件奇怪事,鎮外的紅葉林子好,我帶着梅英姐姐去玩,聽見跑馬,見五六個兵到了鎮口兒,接過一大包銀子就走開,那包銀子總有幾百兩,沉重的,當時我就奇怪,爲什麽要給他們銀子?後來我問你帳本子上有沒有支應軍隊的銀子,你說沒有,現在又出來個常例,我真的奇怪了。”
“奶奶說的是,這附近有兩個衛所,屯的有兵。得他們保安全,我們出點兒支軍銀糧都應當。可這就兩件事出來了,一是那銀子是誰給的,私人出的這不可能,這鎮上哪裏還有比咱們更有錢的人?二來這常例出的哪筆銀子……。”
紅花說到這裏,衛氏在外面重重咳上一聲,紅花抱着帳本子一溜就進了房内,而餘氏和方氏的說話聲過來。餘氏帶笑在問衛氏:“衛媽媽,孔家嫂嫂,你們在做活呢?”方氏則笑問:“奶奶沒出去逛吧?”
寶珠坐直,把精神打起來。見衛氏和梅英回話:“在呢,”梅英又問:“兩位媽媽這搬的是什麽,這麽一個大箱子?”說話間,餘氏和方氏已經進來,帶着兩個粗壯家人搬着個大粗笨箱子,箱子外表是不起眼的,最結實的那種木頭,雕花細刻全都沒有。餘氏方氏帶着家人行了禮,就讓家人出去,對寶珠道:“奶奶,我們關上房門說話。”
寶珠弄不懂她們是什麽意思,就說好。
餘氏和方氏緊閉房門,紅花在房裏沒有出聲,她們也沒有過問。餘氏方氏隻急着把這東西趕快給寶珠點個數兒,一個人守住門,一個說聲奶奶請看,打開箱子。
房裏忽然亮起來。
亮得若夜晚星月到房中。
箱子裏的光,比幾十根蠟燭還要亮。裏面是珍珠無數,寶石無數,明珠首飾,翡翠頭面……。清一色的全是上好珠寶。寶珠睜大眼睛,疑惑的看着餘氏再看看方氏,問道:“這是哪裏來的?”
“回奶奶,這是夫人的所有珠寶首飾,還有沒鑲的珠子寶石全在這裏。”餘氏從懷裏取出另一個小小的帳本子,呈上給寶珠,又怕寶珠不看,道:“奶奶這個可以看看,”她一頁一頁陪着,一一指給寶珠:“這是夫人出嫁那年就有的,這是第二年老國公夫人給添的,這是國公給添的……”直翻到去年,餘氏指着最後一行,那裏寫着細珠十斤,道:“這是國公給添的,”看上去老國公和國公夫人去世以後,輔國公年年都還添進來。
寶珠嫣然陪笑:“舅父真正是多情。”她心裏更對輔國公多了信任。舅父對母親都這樣的好,不會是任由兒子們長歪的人。
把帳本子還給餘氏,寶珠心下明白她們在對自己交帳,但還是裝着不懂:“我隻住幾天,用不到這些,又何必搬出來。”
餘氏笑道:“這是奶奶到了以前,就接到夫人從京裏的來信,怕奶奶在郡王妃府上首飾不足用,讓我們取出來給奶奶自己挑撿。這些全在城裏放着,因爲貴重,我們沒見到奶奶過來,就不敢先取過來。奶奶您從京裏來,想不到我們外省的女眷們,一個一個是先看人頭臉衣裳的,差了她們就瞧不起,可惡着呢,”
寶珠在聽到袁夫人的話語,就起身站起,恭恭敬敬聽完,笑道:“原來又是母親的賞賜。”不過她還是搖頭:“我用不着。不怕你們笑我,我打小兒也養在外省,并不是京裏長大的姑娘。外省人眼高心大的可惡,我全知道呢。”
對着箱子笑:“再說這麽多的東西,我可怎麽戴的完呢?”餘氏方氏就拿話勸她,說已經取出來了,留下幾天吧。
寶珠到此,已經知道這兩個人絕對是忠心不錯的。她假意接受她們的勸告,說先擺在父母親房裏吧。又讓把門打開,讓衛氏梅英取果子倒茶,來謝餘氏方氏的辛苦。大家徐徐說着話時,寶珠笑盈盈問出來:“你們讓放在這裏,也是備着我随時取用的意思。就和你們放下帳本子,想着我也許會看是一個意思,如今我看了,有一點兒不明白,”
“奶奶請說,”餘氏方氏伸長脖子。
“就是常例銀子,按月給的,是給誰的?”
紅花在房内聽到,也把耳朵伸長。
餘氏方氏都歎氣,各自搖頭。餘氏道:“說起來這項銀子,真真的讓人心中不平。先國公在這裏鎮守數代,沒有功勞也有點兒苦勞吧。後來就來了郡王,這郡王也是開國時就在的,起先隻在自己地界裏,這不是打仗呢,你到我地方上,我到你邊境上,就亂了。我們國公府先是支應軍糧,後來就要出人,不出人又就要出銀子!”
寶珠咬唇。
“奶奶您看帳本子上,并沒有支應軍中的話。其實這一項有出,全是由國公在支應。國公有不在家的時候,衛所的兵不講道理,見我們鎮子大,又跑來讨要。夫人在的時候,就說不必麻煩國公,國公也不容易,這不講理的錢,我們是瞞着國公出的。夫人也是爲國公分擔,不想讓他們再去增添國公的麻煩。”
紅花聽完,氣得手一哆嗦,險些把帳本子拂落地上。寶珠也颦眉:“沒有道理,既然舅父那裏出了,爲什麽還找我們要?論道理我們出了,舅父那裏應該減免才是,”又問:“這衛所是哪家的郡王在管?”
“項城郡王。”餘氏方氏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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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文時,寫的最痛苦。
輔國公就要大翻身,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