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侯停頓一下,微笑地猜測:“我冷眼看寶珠這一年多,是個明事理的好孩子,隻怕她不肯走,你們還得準備好話勸她才行。”
袁夫人和安老太太異口同聲贊成南安侯的猜測,袁夫人含笑中,帶着對媳婦的滿意:“我知道寶珠,她一定要說家裏沒有人,她不會離開我,也不會離開老太太,這不,我就先來找老太太,就是侯爺剛才說的,我們一起去勸她,告訴她趕緊的跟上去,也許小夫妻還能見上一見。”
南安侯聽到這樣的話都感動。想寶珠真是有福氣,遇到這樣通情達理,滿心裏爲兒子媳婦考慮的好婆婆;又爲妹妹喜歡,遇到這樣心地善良的好親家。最後南安侯也是得意的,他不能不得意,不得不得意,他是非得意不可的那個人。
這樣的好親家,沒有侯爺牽線是不能有的。
侯爺這樣的一說,老太太可就急上來,後天兒?這日子可緊得不行。她讓齊氏陪袁夫人慢慢的正房裏去用茶,她扶着梅英,失火般緊趕着往房中,去換出門的衣裳。
她走得氣喘籲籲,梅英都勸她慢些兒:“把您累出病來,四姑奶奶心裏可怎麽好過?”老太太不但不聽她的,還在走着的時候就勞神尋思寶珠需要帶些什麽。
“衣裳,寶珠早有一輩子的了,再說布料到處都有,好不好的她自己縫幾件也使得。衣裳占地方,帶上四大箱子也就行了。”
梅英駭然地笑:“布料處處都有,還帶上四大箱子衣裳?”這個建議顯然讓老太太不滿意,老太太瞪眼她:“一箱子夏天的,一箱子春秋天的,一箱子冬衣,一箱子皮貨,”再歎氣:“唉,竟然不能多帶些衣服去。”
這位侯府的姑娘,遇到點事兒就能把她的出身露個一幹二淨。
四大箱子衣裳,換成窮人家半輩子都足夠了,老太太卻還在遺憾,唉,去了隻怕沒衣裳穿。可是多帶些去呢,老太太精明呢,就能想到寶珠是跟着姐姐走,東西帶得多人家照顧上也多,凡事能省則省吧。
這就唉,不能多帶是也。
梅英忍俊不禁,見台階就在眼前,老太太是不看路的一個勁兒走,梅英得扶住她,邊扶邊笑:“不是還有郡王妃在,在她的地界兒上,一定是住到她王府裏,我跟着老太太,見過多少别人沒見過的世面,就是王府也是去了好幾遭兒,隻是住下來賞玩幾天,卻還沒有過,四姑奶奶呀,托着老太太有個好福氣,就要去王府裏一住幾年,真讓我打心眼兒羨慕,”
老太太脫口反駁:“你懂什麽,寶珠要是懂事的,就應該……”話到下面,就咽了回去。小丫頭打簾子,梅英和老太太進房,梅英不用她吩咐,丢下老太太去取衣裳,等到取了一件石青色湖綢素面衣裳,又一件老藍色挑線裙子回來,就接上剛才的話問道:“老太太說四姑奶奶應該怎麽樣,您告訴我,萬一您見到四姑奶奶又傷心去了,忘記說時,還有我提個醒兒。”
安老太太卻不肯說,含糊地道:“沒什麽,”簾子微動,南安侯邊道:“且别換衣裳,我進來了,”一面就進了來。
梅英莞爾,幸好這還沒有換不是。而安老太太也取笑:“你再晚一步,我可就換上了。”南安侯對梅英作個手勢,示意她出去。梅英想侯爺趁老太太換衣裳也要擠進來,隻能是說要緊的話,就丢下衣裳出去。
南安侯一直看到梅英在外面把簾子拉緊,才對妹妹迅速轉過面龐,而安老太太也同時壓低嗓音,飛快地求證:“哥哥你不會弄錯嗎?确定是中宮!”
“輔國公親口告訴我的!”南安侯語出驚住老太太,還怕老太太不能明了,再低聲清晰地道:“袁家的一切,都是中宮在照應!”
安老太太吸一口涼氣,她一直的猜測一旦成真,她反而蒙住。
她面對梅英咽下去的下半句話,就是寶珠如果懂事兒,不應該久居郡王府中。但寶珠柔弱女子,不住郡王府中,獨住又讓人擔心,老太太才适時的把話咽回,免得梅英聽到。
以南安侯來想,妹妹是他的妹妹,不是小家子的婦人,不會讓“中宮”這兩個字吓住。但又見她想得太久,袁夫人在外面等得着急,未免要想這兄妹二人不知道在嘀咕什麽。
親家背後起嫌隙可不好,又是這樣打着燈籠難尋的好親家,南安侯輕易不肯讓袁夫人疑心。
他跟進來,隻爲再肯定寶珠跟去是正确必要做的,見妹妹發怔,就低低再告訴她:“不要猶豫,袁家隻怕是外戚!”
“中宮”,隻讓老太太怔住。
“外戚”,卻讓老太太震驚。
皇後外戚?
灸手可熱的名稱,背後又帶着巨大的風險。如果是外戚,這不能說的外戚,隻能是有不能說的原因。
不能說的話,對當事人來說,都是威脅和風險的。但翻過來看,又是莫大的前程和富貴。
老太太心想自古權勢一半兒是水,一半兒是火,給寶珠找這樣的人家,她要呆得好喲,那是祖上積德。她要是呆得不好呢,以後可就沒有人能代她接下來。
果然,還是趕緊地讓寶珠跟着丈夫走好。
她想心事想得忘記南安侯就在房裏,伸手就解自己衣領上扣子。南安侯笑了一聲:“二妹你是喜歡糊塗了?”他特意用“喜歡”來提醒安老太太,對這件事情你隻能“喜歡”才行。老太太嗔道:“我不要你交待。”
往外努嘴兒讓兄長出去,梅英進來,給老太太換好衣裳,一同出來見袁夫人。
袁夫人在起坐間裏坐着,對面是南安侯,下首是齊氏站着相陪。袁夫人正和氣地告訴齊氏:“給老太太收拾随身的衣裳就得,幾件子吧,我那裏什麽都有,缺什麽這裏有的,再回來取就是,我們就要住在一起,大家互相照應着。”
齊氏是前南安侯夫人的侍候人,在京裏呆了一輩子,是見過不少貴夫人的人,但她獨對袁夫人服氣。親家夫人這股子和氣勁兒,肯從别人角度上去想的溫柔勁兒,再沒有别人能學得來。
齊氏忙答應着,老太太就這時出來,南安侯陪着她和袁夫人出門,上馬上車,往袁家來。
……。
寶珠在家裏,卻不是一個人。
她送走袁訓回來,袁夫人和郡王妃去宮中辭行,進城後就和她分開,順伯送寶珠回來。寶珠傷心想不到别的,又有紅花這個丫頭在回來的路上,她不停的抽泣,主仆都無精打采的進房,一個坐在碧窗下憂愁,一個坐在廊下發愁。
瑞慶小殿下就在這時候闖進來。
說她闖,是她又一徑兒小跑着進來,裙角揚得像風中的蝴蝶,翩翩又翩翩。紅花有氣無力回的話:“奶奶,小殿下到了。”
瑞慶小殿下一跳,就到了紅花面前:“咦,紅花兒,你哭什麽?”她不說還好,說過紅花才忍住的淚珠子又“噼哩啪啦”往下掉,成串兒地打在長廊木闆上,濺落成花。
“啊,是因爲壞蛋哥哥走了是不是?”瑞慶小殿下扯動小嘴角笑嘻嘻。不等紅花回答,自打簾子,一跳進到房内,到處找着:“寶珠嫂嫂,我來了。”
寶珠走出來,又是一雙紅腫的眼睛,和沒有血色的面頰。瑞慶小殿下愕然一下,随即又笑出兩顆小虎牙:“看來壞蛋哥哥竟然真的走了?”她一面窺視寶珠,一面彎腰往榻底下床底下尋找:“在這裏?不在!”
又往上跳兩跳,想當然是看不到梁頭上,也盡力地一笑:“在這裏,不在!”又偷偷地瞧瞧寶珠。
凡來的人找袁訓,不是床底就是梁頭,本是件可笑的事情。難道他不鑽床底就猴子似的爬梁頭嗎?
寶珠本就在離别情緒中,讓小殿下這一番舉動就想到夫妻玩鬧,表兇坐在梁頭上大笑:“呆子小寶生氣了,”寶珠在下面叉腰揮撣子:“你下來試試?”
當時玩笑,離别後想起,惹得重新掉眼淚。淚水撲簌簌也和紅花一樣的掉出來時,瑞慶小殿下端着小下巴走上幾步:“嗯,你哭呢,壞蛋哥哥一定是走了的,走了的好,以後沒有人敢打我手闆兒,别的師傅哪一個敢打我呢?哈,”
她像是有了新的主意,一轉身咕咕在寶珠淚水中笑着,小鼻子翹得高高的盡是得意,帶出吩咐的口吻來:“好吧,壞蛋哥哥不在了,寶珠嫂嫂你的首飾匣子給我瞧瞧。”
寶珠沒去想這兩件事不成正比,表兇不在,和看寶珠首飾匣子有什麽關系?她此時憂傷,無心去想,隻依言捧出首飾匣子,這一看卻還不少,三個匣子擺滿小幾,碧閃珠澤,寶石奪神。
裏面有袁夫人給寶珠的,有中宮三五次賞下來的。瑞慶小殿下一一的挑出珍珠頭面,碧玉簪子等,全是中宮以往的賞賜。
給寶珠看,小殿下扁扁嘴:“這些全是母後的,是瑞慶看到過的。”她兇巴巴:“瑞慶看到的就是瑞慶的,嫂嫂你知道嗎?”
寶珠現在哪有精力想首飾,苦着臉道:“殿下要,殿下收下吧。”瑞慶小殿下果然雙手圈住,盯着寶珠紅腫的眼睛,繼續兇巴巴,卻說的是另一番話:“母後賞的,你給了瑞慶,母後會怪你的哦。”
“那依殿下說怎麽辦?”寶珠還是打不起精神。
瑞慶小殿下對她的心不在蔫不滿,認爲叫得大聲寶珠會用心些,就叫起來:“如果你不再哭,瑞慶就不拿走,如果嫂嫂再哭,瑞慶就全拿走。”她甚至把明珠在手中串着,誘惑似地道:“你看你看,這是南海出來的,外面可是買不到哦,”
她此時孩童淘氣盡顯,用足了力氣告訴寶珠,你不要再哭。
這樣的貼心,這樣的周護,讓寶珠感動得淚水盈盈,才喚一句殿下,說我不再哭了,瑞慶小殿下一仰脖子,“哇!”大哭起來。
寶珠吓得顧不上自己,此時什麽傷心都抛到一旁,過來哄她:“殿下你還是心疼這首飾嗎?”你心疼理當讓你。
“母後說不許哭,也不許瑞慶去送,說瑞慶哭起來很難看,可是瑞慶不能哭,爲什麽你們都能哭,哇……。”
紅花在外面聽到,也受到感染似的,“哇……”跟殿下的人是後面到的廊下,見狀就推紅花,她們全是常跟到袁家來的,都認得紅花。
“紅花兒,回房去哭吧,看你把殿下招的,等下眼睛腫了回宮去,你吃罪的起嗎?”
紅花此時也想不起來是殿下招的紅花在哭才是,想想擔不起罪名,就抹着淚水回房去哭。
房中寶珠好哄着,小殿下隻哭了一會兒就停下。抹幹淨眼淚時,就一跳下榻:“我要走了,母後隻許我出來一會兒,想來是怕我哭的難看把你們都吓住,你不許再哭了哦,再哭瑞慶就回來拿首飾。”
殿下踮着腳尖晃腦袋。
寶珠忙刻意的嫣然,讓小殿下看的滿意,攜着她手送出門。相約下回再來吃寶珠做的點心,小殿下上車後是得意的。
看我,我能哄好人呢。壞蛋哥哥知道了,應該來謝瑞慶吧,瑞慶不要你謝,隻要你把打瑞慶的手闆兒還回來就行了。瑞慶一筆一筆記着呢,一共打了三次,打了十五下,瑞慶哭了,這眼淚也得還回來。
再一想,咦,寶珠嫂嫂才哭出來很多,還有紅花簡直是個淚壇子,夫妻同爲一體,小婢又是這家的,能算壞蛋哥哥還眼淚嗎?
小殿下又愁眉苦臉沒了主意,壞蛋哥哥你真是太壞了,你在宮裏把母後惹得背着人哭,又惹得寶珠嫂嫂背着人哭,又把瑞慶的眼淚也惹出來,有朝一日你回京來,你要好好的還才行。
嗯,就這樣辦了。
瑞慶小殿下對打仗還沒有概念,她就半帶淘氣半帶稚氣的這想法。
殿下的車出街口後,南安侯袁夫人安老太太的車馬過來。寶珠才收拾好首飾匣子,就見忠婆來喚自己:“夫人回來,親家老太太也到了,南安侯爺也到了,請奶奶去說話。”
寶珠感愛不已,心想母親祖母和舅祖父一定也是來勸自己的。想到小殿下親自出宮來勸,又想到祖母舅祖父大熱的天早上送表兇出城,不曾休息有半天,頂着毒日頭,半下午又來勸自己,寶珠忙站起來答應是,再對忠婆陪笑:“請先回去,我重妝扮下再去。小爺走了,母親豈能不難過,祖母豈能不難過,舅祖父哪有個不難過的呢,再看到我帶着淚,不是更惹她們難過?”
忠婆感歎地道:“奶奶想得周到,我對奶奶說一句兒,夫人看着沒有哭,這兩夜卻沒有好生的睡,如今隻有奶奶在家,奶奶歡歡喜喜的就對了。”
她就先回去,寶珠叫出紅花打水,自己洗了臉重施了粉。丈夫不在,不肯和平時一樣打扮,隻把淚痕遮蓋住就是。
又逼着紅花也洗幹淨臉,不許再哭,主仆來見袁夫人。
……
袁夫人和安老太太聊着,袁夫人指着外面的幾間房子:“老太太,那裏離我這有點兒距離,你愛熱鬧,你住哪裏隻管聽戲聽曲子,中間有道花籬笆隔着,再讓人起道葡萄架,我們就又熱鬧又能隔開。”
轉臉兒對南安侯又笑:“都察院和我家原是有道小門的,後來封上。如果那門還是開着的,侯爺過來那才叫方便。”
她面容平靜,看似沒有半點兒獨子離去的擔憂。南安侯對妹妹使個眼色,你看看人家,不見得心中不擔心,不擔心還會送走袁訓就當天進宮,再打發寶珠離去?人家的擔心都壓在心裏,這才是能容天下事的心懷。
安老太太早就慚愧上來。她回想自己從聽到袁訓要離開,就抱怨埋怨去了,就帶着兄長去找輔國公理論去了。抱怨埋怨起不到半點兒好處,隻能讓人浮躁且生分才是。安老太太暗暗責怪自己,我真的是老了,事情出來不尋思主意,隻是抱怨什麽?
看看我這親家太太,人家就一個兒子,這獨子離開她,她能沒抱怨嗎?可沒聽到人家說一個字的怪天怪地怪身邊人,人家不聲不響的安排好媳婦同時離京,這樣肯爲别人着想的親家可不能得罪,再要找這樣的好親家,可上哪兒找呢?
老太太想她把我的事情都安排好,我可不能再由着自己性子說喜歡和不喜歡,如今是她怎麽說,我就怎樣的行,這就一家人和和氣氣,就是小夫妻不在,我們也能過得美美滿滿的,兄長也放心,小夫妻們在外面也安心。
安老太太是個習慣于自已作主張的人,但今天她完全讓袁夫人折服。聽袁夫人安排得滴水不漏,老太太就笑呵呵:“你說的,竟然是我想的。我也念經呢,也不是總貪熱鬧,上半天我随着你念經倒好,有你帶着我,不怕這經文再難住我。”
她遇到機會,也讨好袁夫人兩句。侯府的姑娘怎會不認得經文?
袁夫人抿唇而笑,想老太太也是個好相處的人。一開始說定親的時候,袁夫人是打聽過老太太爲人的,京裏都說老太太爲人剛強,這還算是客氣話。
能把自己兄嫂弄成一輩子不和氣,用剛強完全形容不了。
袁夫人是本着對兄長輔國公的信任,才勸着袁訓去走一趟:“相不中再尋别家的親事,”不想去了就成。
袁夫人成親前見過安老太太好幾回,都覺得她和傳言中說的不太一緻。今天的她更是一個好說話的人,竟然是自己怎麽說,她就怎麽答應,袁夫人不肯放過一點兒誇獎别人的機會,由衷地道:“和老太太我們投緣,我們就應該是一家人。”
南安侯暗中點頭,看看人家這心地,百般的爲妹妹設想周到,還把高帽兒一頂,戴到妹妹頭上。
三個人正你覺得我好,我覺得你更難得,寶珠走進來。
長輩們頓時笑眯眯,慈愛的目光都放到寶珠身上。
寶珠啊,你不要再煩惱了,你就要去會你丈夫,就是會不到,也離得近,比在京裏見面容易。
寶珠還不知道呢,行過禮坐下,見長輩們和氣柔和,寶珠想幸好洗幹淨臉過來,不然祖母是上年紀的,母親是才走了兒子的,都指望寶珠勸着才行,寶珠你再哭哭啼啼,可就不像話。
她陪笑:“母親喊我作什麽?”
長輩們不約而同的都一笑,再親切的看着寶珠。
寶珠在這樣的目光中,雖還沒聽到爲她夫妻聚首的主意,也頓時眼前大光明。她暫時的沒有深愛的丈夫,卻還有疼愛的長輩在身邊。
寶珠暗想,我還是那大福氣的人,我還哭什麽呢?我想念他,我無時不想念他,可我還有一家子長輩要承擔,我可要扛起來才叫好。
也讓那遠行的人沒有挂念。
她更笑得溫婉,候着長輩們說話。看他們樣子,都是肚子裏存着話。
南安侯自覺得是這家子的外人,他撫須但笑不語;袁夫人對安老太太看,意思這好話兒當由老太太來說;可這不是老太太的主意,老太太不敢擅專,老太太笑得稚氣一團的,袁訓離去她足的老了幾歲,可這一個主意她又年青回來,她對袁夫人笑着,還不怕寶珠看到的使眼色兒,意思是說爲她想了這麽好的主意,你快告訴她,讓她也喜歡喜歡。
這場面很溫暖很貼心,寶珠也就跟着更笑。正想問老祖母那眼風兒是什麽好事情,她的婆婆和和氣氣地開了口:“寶珠,你姐姐今天進宮辭行,後天她就要回家去了。”
寶珠吃了一驚:“不多住幾天嗎?”她爲婆婆難過地道:“姐姐難得和母親相聚,想來是姐丈公事在身要走,就請姐丈先回去就是,姐姐留上半年三個月的,想來宮裏不會說話。”
有姑母在,她難道不想和侄女兒多見幾面?
實在是邊城太遠了,就是聖命準許一年回來一次,回來也是一件大事情。
郡王妃不喜歡寶珠,寶珠也不喜歡她了,但該爲母親想的,寶珠并不拿自己的喜好來衡量。
袁夫人并不知道女兒和媳婦争執過,袁訓不會說,郡王妃不會說,寶珠更不會說才是。她雖然不知道,聽到寶珠的話,也一樣的更疼愛寶珠,寶珠是爲她而難過的,袁夫人愛的就是寶珠肯爲别人着想,話說袁夫人自己,也是這樣的人。
她趕着寶珠叫道:“你不必憂愁,我見到了,也和她呆了好幾天,我知足。如今叫你來告訴這事,不是讓你爲我難過的。寶珠,你收拾起東西來,後天随着姐姐一起去邊城吧。”
寶珠呆了一呆,就全明白了。
“母親!”寶珠想也不想,跪了下來:“母親爲我想的周到,可我卻要違背您的話。夫君不在,祖母和母親就是我的責任,我能照顧好你們,不要趕我走才是。”
安老太太笑容加深,看看我的孫女兒,就是這樣的知道道理。
南安侯點頭微笑,寶珠果然是個可疼的人,妹妹選她沒有錯。
而袁夫人起身,抱住寶珠面龐在懷裏,心疼的道:“我的兒,快别說這樣的話。你祖母并不老,還不是那需要床前有人的年紀,”安老太太嘿嘿笑出兩聲響亮的來,表示我還沒到需要你寸步不離的時候。
“我就更不老了,你不在家裏又有什麽!”袁夫人繼續勸着寶珠:“我們要是沒條件去的人家,也就罷了。現放着親姐姐姐丈就在那裏,不愁沒人照顧,你還不快收拾了跟去,守在家裏也無事情。”
寶珠由不得的又哭了,遇到這樣的好婆婆她不哭還能忍得住嗎?寶珠扯住袁夫人的衣袖泣道:“母親一片心思爲我,寶珠怎麽能不知道。但是夫君是爲他的大志去的,我去了,他不嫌我絆手腳嗎?再來,夫君是個孝順的人,見到我抛下母親去就他,他是一定要發脾氣的。而寶珠我,我是離不開母親的啊。”
寶珠說的是真心話,她的婆婆實在肯爲兒子媳婦打算。
寶珠就更不能丢下她,搖頭道:“這斷然的不行,他不在家,我是一定要在家的。”
南安侯眼前也明亮起來,心中縱有千江萬水愁,也讓這婆媳的話給暖沸騰。
她肯爲她想着,她也肯爲她而想。
天底下最暖人心的情意,未必就是愛戀。不就在這你爲着我想,我爲着你而想中嗎?
如果天下的人都肯爲别人着想,所有的人都在爲别人着想中,再收到别人的着想,那該多好呢?
南安侯微濕了眼眶,他的妻如果有這婆媳的萬分之一,他的日子就将大變樣兒,而文章侯府也不會是今天的面貌。
外面又走進來兩個人,是輔國公和郡王妃過來。見寶珠跪着哭,袁夫人正在勸她,輔國公就打聽了原因。
輔國公也滿意了:“妹妹從來心地好,外甥媳婦呢,也體貼孝順。”對寶珠道:“你母親的主意已定,你是個孝順的人,就依着她的話。”再對妹妹笑:“你打小兒就是這樣,自己認定的事情,不打招呼的一個人決定一個人去辦,”
當年和袁家成親,就是太過主見,而讓别人鑽了空子。不過妹妹喜歡……
想到那個“别人”,輔國公眸中微有惱恨,但眼前無盡的溫暖,讓他随即恢複自如。
他隻遺憾的是妹妹不能一同跟去。
袁夫人深明大義,對兄長道:“我若是走了,娘娘身邊沒有娘家人,她在宮裏隻怕孤單,不能抛下她。再來小兒女們定親的時候,兄長許給南安侯養老,南安侯也許給兄長爲我養老,有話在先,我不能抛下親家老太太,要帶着老太太走倒也好,但邊城氣候,她怎麽過得習慣?又路途遙遠,她年老的人可經不起。”
輔國公隻能忍痛割愛,他的妹妹素來有主見,又總是在情在理上,讓人無法反駁。
郡王妃則不依,她就要走了,也就不怕有南安侯在座笑話,上前去對母親撒嬌:“本來我想多住幾天,爲了讓我送人,就打發我早走,這可不應該。”
“你大了,有王府有孩子們,多丢一天,一天是你的不對。你在京裏總是客邊,志哥兒到了念書的年紀,早回去早打發他念書,和舅舅一樣中探花吧,”袁夫人撫着女兒發角,循循教訓,卻又愛憐滿面。
安老太太一生兒花女花全無,見到母女情深的這一幕,就紅了眼圈。但想到還有寶珠這個好孩子,老太太又滿心歡喜。
中宮可能是親戚,郡王妃卻一定是親戚,寶珠你的日子過得好,可就是祖母臉上的光彩。當祖母的重新容光煥發。
袁夫人讓寶珠起來,讓女兒坐下,重回座中,就手安排寶珠的離家。
“奶媽紅花都跟着你走,你用習慣她們,她們也知道你的喜好,再讓順伯跟着你走,爲你趕車倒是穩當,”
寶珠忙推辭:“順伯最中用的,母親允我去看夫君已是當不起的疼愛,我怎麽能再帶走順伯?”
輔國公微微而笑,如他所說,他的妹妹想辦的事情,從來辦得妥當。
看看她安排的有多周到。
袁夫人笑道:“順伯有功夫呢,你别看他老,他當年可是跟着外祖父戰場上殺出來的,有了他,你去到以後,少依靠姐姐多少。”
袁夫人爲人可敬的地方,就在這裏。
女兒是她的親生女兒,與她感情深厚,可袁夫人面對媳婦時,還是把盼着她自立自強的心思流露。
這種盼寶珠自立自強,并不是覺得女兒會和寶珠處不來,而是袁夫人本人就自立自強,她頂着流言嫁給丈夫,她頂着蜚語撫養兒女,雖然有娘家照顧,但來自别人的壓力,還是要自己承擔的。
她自立慣了,所以面對媳婦将去受女兒照顧,也還是如實告訴她:“爲你準備妥當,你去了就可以少依靠别人,哪怕那個人是我的女兒,是你的姐姐。”
肯爲媳婦着想到這種地步,由不得人要尊敬她。
而一個巴掌是拍不響的,這巴掌拍響的話不是一定指争吵上面,可以用在很多事情上面。袁夫人肯慈愛,而寶珠也肯接受,并不會在此時多心的去想,母親說這樣的話,是不是暗示我姐姐不是我的親姐姐?
會就着别人一句兩句話亂想的人,就此生分的人,卻也不少吧?
寶珠沒有多心,隻是感動。
郡王妃彎彎嘴角,想去了不就是依靠我的,還能少依靠了?母親這話真不對。
寶珠想,去了以後是住在姐姐家裏,寶珠不再想讨好她,也就不怕她。以前的在乎,不過是患得患失,怕自己不讨姐姐喜歡,表兇就不會喜歡,愛屋也會及烏不是嗎?
但既然姐姐聲明不喜歡自己,這讨好倒可以節約,寶珠也省下來不少精神,大家見面依禮就行,反倒輕松。
那準備上越妥當,去到就越省心。誰願意總是去麻煩這不喜歡自己的姐姐呢?
寶珠就不再反駁婆婆的安排,帶着順伯還真的是方便很多。先不說他趕車寶珠習慣,就是這趟出門雖是有人同行,寶珠也需要男的人手在身邊。
走了順伯,其實也不打緊,祖母就要和母親同住,祖母有好些家人都能看門……
安老太太這個時候插話,笑容可掬:“出門兒呢,窮家富路的,不比在家的時候,我也給你兩個人,”往外面看,梅英齊氏等人都在,老太太叫進梅英:“你在我面前長大,一直跟着我,如今也可以出去看看,你們夫妻跟着四姑奶奶走吧。”
梅英寶珠都愕然。
梅英先道:“我舍不得離開老太太,換個人跟着四姑奶奶走吧,”哪怕給姑奶奶四個人呢。安老太太打斷她笑:“什麽話!孔青一身好功夫,你呢,又是我教出來的,管家管帳的都在行。跟着寶珠走吧,一不小心,孔青還能混個功名出來,一不小心,你也許還能當個官太太回來,那我多喜歡。”
老太太滿意地歎氣:“你們侍候的姑奶奶好,四姑爺還能不照應你們?”
南安侯含笑,妹妹也出了老本兒,居然是不給金子不給銀子,把孔青和她最得力的丫頭梅英出讓。
出門在外,得力的人比金子銀子還值錢。金子銀子可以掙,得力放心的人可不是容易掙來的。
寶珠也不能同意,她道:“我想着順伯跟我走,祖母和母親同住,還有孔青大叔可以照看門戶,他和梅英姐姐都跟着我走,老王大爺過上這一年更老了,别的人誰能有孔青大叔精心呢?這可不行。”
寶珠是一定不要,老太太是一定要給。郡王妃聽着,不相信她的心思都已經出來。南安侯在一旁本是聽着,見祖孫争執不下,南安侯打斷她們:“我會看門,有我在,還愁沒人看得好門。”
寶珠驚奇,舅祖父你不當官了嗎?堂堂侯爺跑來這個家裏看門?
袁夫人輕笑出聲,輔國公則大加贊同:“我信你,侯爺你是會看門的人。”南安侯雙手把花白胡須一捧,笑道:“我曆年在外,凡是任命我看的那一道門戶,我沒有看不好的。”輔國公哎了一聲:“你還真說得出口!那一年,我就是塞個小官員罷了,也讓你鐵面無私揪出來,哎,你還真的會看門。”
“以後這就不打不相識,所以這看門的活兒,我最在行。”南安侯對房中諸人笑着:“交給我你們都放心,”他拖個官腔:“這京中的事兒,以後隻交與我就是。”
安老太太撇嘴表示鄙夷,袁家有中宮照應,這京中的事兒,隻怕你是個靠邊站。
寶珠也就想起來姑母,想到太子……就再沒異議,上前拜接祖母饋贈。當下老太太讓梅英回家去叫來孔青,可順便的收拾她們東西。老太太應該給點兒什麽,她打算晚上再給,又和袁夫人仔細敲定寶珠要帶的東西。
藥要帶,銀子要帶,又問郡王府上有幾家應該走動的親戚,這日子緊着呢,明兒一天就得給寶珠辦好禮物,這一去就是好幾年,親戚門上都要拜訪才行。
郡王妃說不用不用,袁夫人都不肯聽,何況是安老太太。
袁夫人有她的想法,這是她的媳婦,去了不會拜親戚,親戚們難道隻笑話寶珠一個人?總是要把當長輩的一起笑話進去,這禮物是要備辦的。
安老太太不是郡王妃祖母,更怕寶珠去了以後讓親戚們說不好,這禮物呢,得辦得又大又好,還有一件最爲難的,就是又大又好,還得路上好帶。
郡王妃聽她們商議大老遠的帶東西過去,而這些東西家裏都有,又勸不下來,實在是郁悶的很。
那路上費的人手車馬功夫,難道都不值錢嗎?可長輩們堅持要如此,畢竟,這是“京裏想到了,特意大老遠帶去的”,重點不就在這“老遠帶”幾個字上,她們還是讨論得不亦樂乎。
商議完已近黃昏。袁夫人讓寶珠回去收拾東西,安老太太讓人去告訴邵氏掌珠、張氏玉珠,上午才送完一個,這後天又得送一個,都快着點兒,爲寶珠準備餞行,再住上兩夜,也就要幾年見不到寶珠。
……。
老太太派的人很快到了文章侯府,問聲我們家姑奶奶在不在,請出來我家老太太有話讓告訴她。
大門上的人先冷笑一聲:“都在客廳上忙着呢,您自己進去找吧。”派來的人一愣,心想怎麽這麽不懂事兒,這是下人還是位大爺?
他就往裏面走,又走幾步,遇到一個認得的家人,這個家人見到他就滿面春風,和大門上遇到的人截然不同,上前來先請了一個安:“您來找我家奶奶?”
傳話的人就笑起來,見左右沒有人,就問道:“你們家真是奇怪,一個見到我像是見到鬼,一個見到我像見到财神菩薩,”
這個家人對自己侯府的情況還能不明白,他笑着回話:“你自然是财神菩薩那裏來的,而見到你像見鬼的人,他自己心裏有鬼,看到誰都像見鬼。”
傳話的人就打聽這緣故:“家裏有什麽好事兒不成?”
家人笑道:“說你是财神菩薩,自然好事兒是由我們奶奶而起,而且還和奶奶娘家有關。不但是好事兒,還是大好事兒。”就帶着傳話的人往正廳上去,在路上告訴他:“我們侯爺喜歡得正要辦桌子酒謝奶奶呢,”
“這當公公的謝媳婦?于理不合吧,”傳話的人光聽聽就覺得有趣。
“這府裏在聖眷上背晦幾十年,盼星星盼月亮似的,虧着我們奶奶,你家的大姑奶奶才有了一道聖旨進門,侯爺能不喜歡嗎?”
“來的是什麽聖旨,還和我們安家有關?”傳話的人微微一笑:“隻怕是與舅老太爺鍾家有關,要不然就是和四姑奶奶袁家有關吧?”
帶路的家人拍他肩頭:“老弟,可不就是這話,可不管是與我們姑老太爺鍾家有關,還是與袁家有關,沒有你家老太太,可就不成親戚。”
他就開始說聖旨:“趕午後來的聖旨,從侯爺到老爺們都吓得腿軟,以爲又有得罪的事出來。二老爺四老爺不敢去接旨,推不在家。侯爺帶着世子爺去接旨,卻原來是嘉獎的聖旨。說我家世子爺帶孝肯立功,由陳留郡王舉薦,将随郡王後天離京去軍中。皇上說到底是老外戚家,是個表率,這就賞了一百金子下來,你說可體面不體面?”
安家來傳話的家人就笑了:“那這财神菩薩不是我家老太太,是袁家才是。讓我告訴你,陳留郡王,是四姑奶奶袁家的親戚。是四姑爺的姐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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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寶珠謝袁訓,而仔應該謝支持的人,每天打仗似的定時,匆匆,總丢下什麽。
今天寫在電腦旁邊,幸,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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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件事也因匆匆,早在心裏卻直到今天才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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