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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進宮

褚大漢和方明珠回轉。方明珠惋惜:“竟然沒讓我的表姐見見你!”寶珠女婿都肯和褚大漢喝酒,方明珠分外榮焉。

她一定不會說這幾個字,分外榮焉,但是她是驕傲的。

褚大漢是個本分的明白人,當頭一盆涼水潑下:“文章侯府的侯世子,會跟我喝酒嗎?”方明珠一向得意上去,就拉不下來。就反駁:“寶珠女婿都認爲你好……”

她的丈夫說話直接:“我們成親這麽久,你表姐和你姨媽可來瞧過一回?”不但方姨媽是這樣的想,就是褚大漢也是這樣想。

但方姨媽想的結果,是繼續恨!

褚大漢也從中思量出别人眼裏沒有自己,又何必去兜搭。

他讓方明珠往安家去拜年,是安家女眷們贊成明珠嫁給他。

他讓方明珠感謝袁家,是安四姑奶奶成親時給明珠添過箱。

他知道安三姑娘也就要嫁,安三奶奶也幫過錢,褚大漢也會讓方明珠前往,說聲恭喜。

唯獨安二奶奶張氏,安大姑奶奶府上,褚大漢沒有讓方明珠去。一個原因是文章侯府他時常送水,見過掌珠,掌珠并不認得他是誰。

一個原因就是夫妻成親這麽久,嫡親的姨媽表姐看着富貴,卻從不照應。

最後,就是掌珠也沒有生孩子,邵氏也沒有做壽,就褚大漢的見識來看,沒有可恭喜的地方。褚大漢也知道不走動,必定是嶽母和娘子以前不好,他對她們算了解頗深。可不好,也是你們的表妹和外甥女兒不是嗎?

由剛才喝的三大杯酒,想到娘子表姐母女的“冷淡”,褚大漢就敲打方明珠:“不見也罷了。”方明珠嘟嘟囔囔:“讓她見見我家不納妾,羞羞她……”

春月怡人,夫妻們就這樣去了。

袁家,袁訓和寶珠往裏面去。寶珠就問:“怎麽總是給五兩銀子?”

袁訓瞄瞄她:“你有多給的心思?”

“沒有,不過你特地交待出五兩,你平時又是不管寶珠用錢的人,想來是另有道理,就問上一問。”

寶珠笑眯眯:“新科的探花郎,請提壺灌我可好?”

“這醍醐還能提得起來?”袁訓故意反問過,再轉爲正容,見月色明亮塊塊磊磊,不知是桂花樹還是嫦娥在攆兔子。出神看了一會兒,淡淡道:“不但今天是五兩銀子的回禮,就是以後,沒有我的話,也全是五兩銀子的回禮。”

“再灌,”寶珠覺得這壺灌得很有道理。

“知心知面不知心,他若是貪銀子的人,五兩銀子一直給着就不會滿足。一飯成恩而鬥米而仇,這種人一抓成把。有些是暫時的不懂事體,也還能轉得過來。有些則就是居心叵測,不可來往。”袁訓露出一抹鄙夷,不知道想到了他認識的誰。

繼續道:“他們上門,按我的話,就是五兩銀子的打發他們。他若是隻貪這五兩銀子,又還好些,不過是個小貪,還能應付。再說他也沒有總上門的道理,我家就天天有喜,也輪不到他天天來賀,最短半月,最長數月過來一遭,不過就是打發五兩銀子。”

“她要是嫌五兩銀子少呢?”

“那正好一拍兩散,讓她惱去吧,以後隔三差五的這五兩銀子也省下來!”袁訓冷笑更深。

“她若更惱呢?”寶珠很想問到透徹。

袁訓冷冷道:“我這裏豈是他撒野的地方?”

寶珠又問了句看似很呆的話:“若是怕她惱,在乎她惱怎麽辦?”袁訓微微一笑:“這樣的人要多少有多少,樂此不彼的占小甜頭,去一個又一個,你留下何用?再找這樣的人,也很不難。你當這種人是個寶貝?”

寶珠歎道:“說起來,還是人要争氣才行。”讓人看成沒用的人,又不是自身條件不行,完全是内心想得不對,不肯付出斤斤計較愛占小甜頭,真是可惜了你那個人!

愛占小甜頭,與對自身環境不滿,也有關系吧?是英雄豪傑大氣的人,誰還會想占那一點兒?

袁訓愛憐的撫住寶珠肩頭,柔聲道:“這話有理,人要是不争氣,就隻有受氣的份了。”寶珠心下感動,握住袁訓雙手,想寶珠有你這個争氣的人,可不是受氣的人。

情動十分,又把袁訓雙手按在面頰上,嬌柔的親了親。

“嘩啦”一聲喧嘩聲起,有人尖叫:“誰敢再和我打賭,我下科必中狀元!”另一個豪邁粗嗓:“呵呵呵呵,我和你打賭,我本科必中武狀元!”

“武狀元不算!袁兄,我成全的袁兄你在哪裏……。”

那粗嗓子也叫起來:“姓袁的,你躲人有一手,躲酒也有一手!”

寶珠輕輕地笑起來,袁訓吸氣,仿佛牙痛得不行。他咬牙:“小二和小王爺……”小二是猖狂,梁山小王爺是嚣張。

寶珠放下他手,輕推他一下:“去吧,但喝一碗酒,就喝碗醒酒湯去,紅花早給你備下一大桶,她會裝酒碗裏給你送上去,保證别人看不出來,”

“她都讓人看出來十幾回了,那醒酒湯全灌了腳底下地,”袁訓道:“你讓她别再送了,紅花一走我就挨罵,”

果然,那二個猖狂和嚣張的人換了個說詞大叫:“躲到一旁去灌醒酒湯了吧?”

“黃湯沒灌飽,不許灌别的湯!”

袁訓歎氣:“我……”我沒奈何,乖乖的辭别寶珠,重新過去。寶珠沒有辦法生氣,又見表兇步子尚且敏捷,知道他酒量,這又是在家裏,寶珠眼睛看得到,就自己回房去歇着。

褚大漢回去,又讓方姨媽大罵一頓,說他傻,說他攀不到高徒惹一身沒趣。方明珠得意回說喝了三碗酒,方姨媽再接着罵,說不敢見人一輩子沒出息,明珠嫁給你是瞎了眼,有王孫公子同坐不去,小廳上喝酒,你是下人嗎?

褚大漢不理會她,自去睡下。

第二天京裏的布料漲了價,因爲做衣裳的人不少。手裏沒有幾個的,也要租件半新衣裳穿。手裏有幾個的,就要扯塊新布料才行。

中舉的人相對于京城總人口來說,鳳毛麟角,九牛一毛。可商家們還是犀利的抓住這個機會,就是裁縫師傅們,也都漲了價錢。

那些有錢的人家,又是爲進宮去做衣裳,怎麽會隻做一套兩套呢?自然是十套八套的做才是。

寶珠花錢做了衣裳,也賺了錢,算一算,竟然衣裳是白做的。可見做生意好,她捧着個算盤搖頭晃腦袋的樂,讓袁訓狐疑了半天沒猜準。等到知道答案,袁訓大樂。

哈,家有掌櫃的!

哈,還有探花郎!

怎麽聽是怎麽樣的怪啊。

但寶珠不管,她正興頭上,正數銀子呢,才不管什麽叫士農工商,什麽叫商人狡詐。當然寶珠麽,也是有狡詐的一面的。

……

不出幾天,就是進宮的日子。賜宴都有時辰,按着時辰進宮,按着時辰進殿,倒不會錯亂。袁訓和寶珠别了母親,寶珠打扮得花團錦簇,順伯趕車,袁訓騎馬,衛氏和紅花也是一人一身新衣裳,俱是新做的,陪坐車中,主仆都先喜歡得了不得。

“去年端午節,那片榴花林像火紅日頭,在下面站一站,人都跟着花尊貴起來。”衛氏喜不自勝。紅花則咽口水:“好吃的點心。”

惹得寶珠問她:“紅花,你早上吃飯了沒有?”這饞模樣,像是昨天晚上都沒好生吃。紅花才一笑道:“我學的是紫花,”

去年給紫花帶過一塊點心回去,紫花吃的時候,就是這個模樣。

寶珠又要說她:“沒有事情不要笑别人,有了事情,更不能笑話别人。”紅花裝着聽不懂:“請奶奶再說一遍才好。”

“就是你記住,别人有了德性上的缺點,你不要笑了又笑,真的惹人發笑那也沒法子忍着。”寶珠細心的叮囑着。

紅花心中泛起得意,想想同到安府中的青花,又想到紫花。她們能有紅花這樣的福分,有奶奶親自教導道理嗎?

青花還有三姑娘玉珠這個大才女,紫花跟着軟包子二奶奶,這一點不會有。

無事又把自家奶奶不着痕迹讨好一通的紅花,如今管着幾個鋪子,曆練得更加的聰明起來。

這一回進宮,和去年端午節不一樣。去年端午是開放外宮一角,與民同樂,不禁遊人,遊人則是從偏門進去。

而今年是中的人攜家眷進宮,是中宮賞賜的恩典,是從正門進宮。

不奉旨不許宮中走馬坐車,而又是按時辰進宮,袁訓一行到宮門外,就見到熙熙攘攘,放馬車的地方上全是人。

都在這個鍾點上到來。

有一個夫人帶着兩個丫頭快步過來,看那樣子像是盼望很久:“寶珠,我可等到你來,我們一直在等你呢。”

這個人俏麗面容,眉頭兒細細,穿着大紅色刻絲牡丹花的羅衣,下身是碧綠色繡紅萏的裙子,好似一把子小蔥花過來,眉眼兒卻已是三十早出去。

卻是餘夫人。

這算是個老熟人,寶珠就招呼她,見她走得近了,自然是留神的。而今天這個時候和餘夫人站在一起,寶珠的身份大不相同。

探花雖然不是官職,但寶珠也不肯再對着餘夫人*份。她安然對袁訓一瞥,袁訓又輕咳一聲,寶珠就更明白,心想表兇和我想的一樣,他總是維護我的,就對着餘夫人平平的見了一禮。

餘夫人大驚失色,往後退了一步。

以前的餘夫人,見到寶珠姐妹們以後,是個隻受禮,而不還禮的人。當時她占着是長輩,不時有高傲之舉動。

今天她出門前,再早是在前幾天裏,就知道寶珠女婿高中探花,餘伯南出于不想多說袁訓,就沒對母親說寶珠女婿是公主教習,而餘夫人又是官眷出身,對官階高低略有知曉,袁訓一天不授官,他就一天是布衣身,妻随夫身份,寶珠就低于餘夫人。

餘夫人早就想好,沖着寶珠女婿是探花,她打算今天就還個禮吧,以後也好與寶珠再見面。

她的丈夫早有信進京,另彙一千兩銀子随信而來,讓夫人不必回去,爲兒子在京中謀取官職,又有五百兩的禮物是專門給南安侯的,另有專人送去,這一點上餘縣令對夫人有自知之明,她對着安老太太總不服氣,沒個鋪墊。讓她去南安侯府,以女見男,這叫不妥中的不妥。

信中最後道:“唯今是三月裏,今年考政績,卓異先已經辦好。侯爺有信來,囑我準備年底進京。”餘縣令對安老太太素來照顧,南安侯也有回報。

餘家以後,也就要是京裏人。隻要餘伯南官職授在京中。餘夫人這個從不肯爲自己留餘地的人,也願意對着寶珠回個禮,爲以後大家都在京裏留個走動的餘地。

但寶珠今天不行晚輩和敬尊長的禮節,她行的,平平一禮,像是她的身份和餘夫人對等了似的。

就是對等身份,寶珠也應該行個晚輩的禮才是。此時寶珠竟然像是宣告,她和餘夫人沒有情分,第一不是親戚,第二長輩們和餘夫人也不是知己。

餘夫人驚駭莫明。

随即,她心中的火騰騰的上了來。這是她的習慣,也是她這類人的習慣。有點兒不如意的事,先要使潑辣,從不去想想對面是個明理的人,并不是不講理的人。

很多人扛不住好,遇到惡人折磨自怨自歎也能過下去。遇到好人誠心的對待,反而就想欺負人!

也算不知道珍惜的一種。

火騰騰的餘夫人再想一想,就滿心的委屈上來,虧了我等你很久!

她所說的“很久”,不過是一刻鍾剛出去。餘夫人之所以會等很久,是今天來的人、車、馬,都多,宮門侍衛管制這裏,停車馬要依着秩序而行,餘伯南帶着家人安置馬車在排除,到現在也沒有回來。

再除去這個原因以後,餘夫人是真心的在等寶珠。

原因一,她沒有别的認識的人。馮二奶奶也進宮,餘夫人素來怕她的學識端莊。又怕馮二奶奶得意——春闱殿試馮四少都比餘伯南中得高——很多才子屢試不第,曆朝曆代都有。科考與才子名聲不見得是直接聯系。

而寶珠溫柔和氣,對她裝個大樣,言語過份些,寶珠并不介意,餘夫人就等寶珠。

說白了,是寶珠讓人舒服,和寶珠在一起可以随意。

說白了,遇對着不講理的人,不敢不講理。但遇到講理的人,就想扮下惡人。

這話聽上去真是可怕,做個如沐春風的人還有這些附加的壞處,人人都火氣上頭看她又如何!但好在,不是所有的人都是餘夫人。

讓别人人如沐春風,還是人的美德之一。

原因二,就是對寶珠女婿突然起了好奇心,這個好奇心起在春閨後。那時不過是雨前地底下的筍根子不顯山不露水,到了殿試以後,就是雨後春筍一發不可收拾。這相不中自己兒子的安四姑娘,能有福氣嫁到上好的女婿?

隻要他敢比餘伯南好,餘夫人就敢不服氣。

寶珠女婿的高中,把餘夫人想在安老太太面前炫耀的心擊得粉碎,如落地獄的十九層——地獄得爲她單獨加上一層,以免那碎落的心無處去安置。再來以她這樣人的見識,不狠狠撞個釘子,就很難屈服。

老天就安排她來窺視打聽來了。

原因三,就是殿試榜單上的名次不容她忽視,餘夫人有交好的心。

她來前氣勢不錯,還大模大樣的喚寶珠。是她占着長輩,占着舊交,占着……但不管是什麽,全讓寶珠一個平平的禮節打落塵埃。

沒有道理!

目中無人!

你眼裏還有長輩嗎?

餘夫人難以壓抑住,面上紅一陣白一陣。寶珠則裝看不見,微微而笑:“今兒天真熱不是嗎?”好似大家在閑談。

餘夫人氣了一個倒仰,你眼睛裏沒有我也就罷了,難道還見不到我在生氣。爲了我生氣,你就陪個下氣又能怎麽樣?

換成餘夫人是寶珠,她的女婿中得高,不但不陪下氣,還要諷刺幾句才是她。但此時生氣的是餘夫人,她舊脾性又上來,認爲别人理當讓着她。

寶珠見她不回話,也猜到她氣得狠。不想和餘夫人多糾纏,正要說告辭,身邊的袁訓也早不耐煩,隔袖握住寶珠手也要說走時——順伯自會停車,有幾個人大步走過來。

爲首的人七尺大漢,肩膀寬闊,人已經威風凜凜,偏又着的是大葉紅金甲,甲上環扣锃亮耀眼,這裏是宮門外青石闆街,他每走一步,身上盔甲就晃動一下,腳下石闆又微悶的有了一聲。

在他後面跟的人,比他官職低而不敢走在他身邊,但也是清一色的魚鱗金甲,都神完氣足,面有笑容。

來的這一行人,是鄒明和他的下屬。

“哈哈,小袁呐,探花郎,你今天更俊了,你等下不是當探花,是打算羞花吧?”鄒明來到就取笑袁訓。

在他後面的人也嘲笑不止,有一個人甚至上來扯動袁訓身上淡紫色繡鯉魚的羅袍,四月裏初夏的天氣,衣着單薄,襯出袁訓修長的身材,而淡紫色更如月夜清江水,爲探花郎又添數分俊俏。

那個人就啧啧連聲:“不知道你會做文章的話,花叢裏你呆着,說你是個姑娘我也信啊。”

“你不但信,還要撲上去!”

“我不是蝴蝶蜂子,我撲什麽撲!”

袁訓繃緊面龐沒好氣,鄒明見他表情不對,在他前面喝住這幾個人:“有女眷們在,等他一個人在時,再胡撲不晚。”寶珠早到他們過來,鄒明雖然是認識的,也早躲到袁訓背後,一個人握住表兇後面衣裳偷偷地發笑。

這句話把幾個人提醒。大家就互相看看:“既然探花夫人在,容我們見一見吧。”“

探花已經是絕品,他的夫人必定更是不凡。”

“我們整衣服,免得探花要發脾氣,說我們不能見人。”

幾個人依就貧嘴貧舌頭的,但是不約而同,整得盔甲嘩啦一聲,震得聽到的人精神頭兒一振,這幾個人對着袁訓拜了一拜——寶珠在他身後面:“探花夫人,這廂有禮了!”

這裏到處是人,有人下車的,有人停車的,是個亂勁兒,寶珠自然不出來。袁訓見他們促狹,無端端的要看寶珠,甚至不惜先下個禮節,就擺擺手,更護住寶珠不讓看,對着鄒明翻白眼兒:“我說你倒是幫我把車停好,”

順伯察顔觀色,給鄒明在家門外拴過馬認得他,又知道家裏同宮中的淵源,見鄒明帶着人過來,心想我不用去和别人擠了,老胳臂老腿的悠閑一下,這車可以悠閑的找個地方停。

果然鄒明聽過,豪爽地道:“停這裏亂哄哄的,等下你取車都難,”宮門外雖然地方不,不是管制的地方亂停車有罪。管制劃好的地方,也是車擠着車的停。

“去個人,把這車換個地方去停。”就出來一個人,帶着順伯趕車走開。袁訓道聲謝,大搖大擺帶着寶珠往宮門内走。

餘夫人硬生生的看愣住,詫異納悶而且不解。可巧兒餘伯南過來,他擠出一頭的汗水,讓餘夫人見到,更覺得對着寶珠再也高傲不起來。

再看走開幾步的淡紫色身影,更悠閑得似欲随風而去。那幾個威風八面的将軍們,走在他旁邊還是想看寶珠。

寶珠垂着頭,偏不給他們看。

餘夫人滿心的餘伯南中了舉,可以在安家的人猶其是寶珠面前炫耀,讓寶珠後悔的心就此消失,剛才那對寶珠的不滿也煙消霧散,再也凝結不起來。

“寶珠女婿家是什麽大官?”餘夫人問兒子,這就有些怯聲怯氣出來。

餘伯南扭頭裝沒聽到,袁訓要是大官,餘伯南也許還不會這麽的恨。正因爲他不是大官,是憑真本事把馮四少和餘伯南全都比下去,餘伯南的心頭,才是有一塊紅印消不去。

想到寶珠時,就是胭脂痣。想到袁訓時,就成了舊年蚊子血。

恰好馮二奶奶下車,餘伯南就催促母親:“去見見馮家。”餘夫人也裝聽不到,扭頭去看宮門上淡紫色人影和寶珠步入,扯住兒子就追:“我們跟上寶珠,我還有好些話兒沒對她說。”餘伯南啼笑皆非。

從母親去年進京,餘伯南就讓她往安家去走動。不是爲往南安侯府鑽營,以前的舊知己家也不能輕易抛開。

餘夫人不肯去,她對兒子期望值高這不是壞事,但把别人看輕這就不好評價。她想着餘伯南“高中”,再去羞辱安家,不想今天羞辱到自己。

可見人的上進有多重要,不上進,就要受氣沒商量。

……。

宮門上盤查得相當嚴格,不但讓報名而進,而且還虎視眈眈好似拿賊似的看着。雖然沒有搜衣裳的事情,但是侍衛們那雙雙銅鈴似的眼珠子,讓餘夫人進宮的喜悅打到極低。

她不由自主又去看寶珠,她明明是見到她們夫妻悠遊而進,也有問話的事情,但就不像這麽不客氣。

餘夫人還是急急去追寶珠。

寶珠此時就像是發光的日頭,讓餘夫人追……追在後面。

餘夫人追寶珠還不太容易,因爲進到宮門以後,有黃色絲帶攔出路來。這是怕舉子們認不得路亂闖,又怕他們亂闖。

兩邊全是紅衣小太監,有一個人高聲叫:“沿着……路走,不許亂看,不許張望!”餘夫人急急去看寶珠,見寶珠正扭着臉兒和自己丈夫在說話,泓光一般的日頭,勾出她彎彎的鼻子,勾出她一側美麗的面頰,寶珠今天,又打扮的好。

她嫌天熱,不肯大紅大紫。又從沒有見過袁訓多穿過樸素青色黑色等以外的衣裳,又是探花郎會奉旨掐花的大喜日子,袁訓身上的淡紫色衣裳,是寶珠瞞着給袁訓做的,做出來,就逼着袁訓穿。

袁訓隻能穿上。

寶珠用來相配的,又是芙蓉色繡淡紫色菊花的羅衣,下身蜜合色裙子,上面有點點的盤金。不多,怕多了就失去雅緻,又顯得奢華,隻絲絲縷縷的金錢,若見若不見的,襯出點點珠光出深海。

海雖深暗,也能見到點微明珠之光。

明珠雖燦,卻分布各處,并不奪主人神韻。

一枝顫巍巍的碧玺挂珠長簪子,是袁夫人以前的舊首飾,戴出來式樣兒再也找不到對手,在寶珠烏發上搖啊搖。

她的面頰更發出明珠一般的光澤,寶珠今天羅衣錦繡,柔情綽态,名符其實是個發光“寶珠”。

餘夫人今天也打扮好,不但打扮上扮年青,穿一件碧綠如長天的裙子,脂粉也塗得用心。可再細細地觀看寶珠夫妻,竟然是近了隻見到他們娟秀,遠了更如遠水中蓮花,隻能遠觀而不能亵玩。

越遠,越覺得差距更大。

暗地吸涼氣的餘夫人咬牙,想這個丫頭不過在京裏一年就出息這妖精的模樣,倒叫自己……好不後悔!

壞心思有時候,隻砸自己的腳面子。

羨慕、嫉妒、追之不及的心思湧出來,激得餘夫人跟在寶珠後面就要過去,卻見寶珠轉了一個彎兒。

她也轉了一個彎兒,就有一個太監高聲喝止:“不許出線!”

“那……”餘夫人手指寶珠正要說她出了黃絲帶,餘伯南手急嘴快,搶在母親面前應了聲是,拉過母親就離開。

餘夫人眼睜睜看着寶珠夫妻悠遊的走上另一條小路,此時在他們面前已經有一個年長些的太監在帶路,看服色是個大太監。

“小爺奶奶,給您安置在甯華殿的偏殿,那裏可以放衣包,可以換衣裳,也可以午休,我帶您去。”

寶珠袁訓離開絲帶,是中宮的心腹太監來接他們,中宮體貼周到,考慮到這四月裏大熱的天氣,會一身接一身的出汗,特意指了一個休息換衣服的地方。

袁訓滿面含笑,也不敢怠慢他,應道:“好。”而夫榮妻貴,寶珠甜甜的笑着,難免想上一下,這又是淑妃姑母的好意才是。

走上小半個時辰,才見到甯華殿的正門。見宮門不大,繁花似錦。在門外可以見到一株老杏樹由内牆中出來,上面全是粉嘟嘟的杏花,惹得蜜蜂成群圍繞。

蜜蜂嗡嗡聲越重,這裏越覺得安甯。

再進到門裏面,見小橋曲欄都是精緻的。有一個瀑布水小而短,卻奔騰而下之态不減,飛噴招遙中,搖岚曳石,浮動煙波。

因爲水聲噴濺中,宮院中更顯得甯靜。

寶珠自言自語:“原來是用繁花和水聲襯出甯靜安華。”袁訓莞爾,送他們來的大太監接上話:“奶奶說得是,前面兒更好,等您和小爺去往殿後,那裏有水亭子,還有一條小路直通禦花園,那裏還要好咧。”

“這本就是禦花園隔出來的。”袁訓也耐心爲寶珠講解。寶珠這一次進宮,多出來兩個講解的人,不由得嫣然回眸,面頰上早就燦若朝霞,暈紅得又似杏花紅蒸。

繞過水邊就是偏殿,正門口兒,兩個女官兩個宮女拜了幾拜,含笑相迎。寶珠哆嗦了一下。袁訓察覺到,忙關切的來扶她——大太監來迎接的時候,夫妻就早松開手——關切的問:“想是走得累了?”

“是噴泉水濺到身上,”寶珠用這句話掩飾進去,把心中的疑問壓到最底。

她是根深蒂固的古人,她是根深蒂固的有階級思想,她進宮是根深蒂固的牢記宮中諸等的服色品階,免得給小太監大的賞封兒,認不清大太監的服色,讓人笑話不知禮是件丢人大事。

女官的服色都是不低。

寶珠心中疑惑,姑母位列妃嫔,以寶珠知道的,姑母身邊沒有這樣高品級的女官。但是,宮内的事情誰又知道。也許姑母頗受寵愛,得到的賞賜也不一定。

她挽住丈夫的手,深情的看着他,有他在這裏,不管有什麽疑惑寶珠都可以不擔心。随後,婆婆袁夫人的慎重交待浮上心頭:“在宮裏可千萬别奇怪!”這話當時說得鄭重又鄭重,寶珠就心頭釋然,母親她早就知道寶珠會奇怪,母親自然是清楚姑母的現狀。

她的耳邊,把她驚吓一下的女官正恭敬地道:“應該是中了暑,這天熱的,中了暑初時是不覺不得的,濺到涼水時就發作出來也是有的,換換衣裳喝點兒涼的也就好了。”随着她的話,兩個宮女有一個對衛氏和紅花含笑:“這手中抱的是衣包?卻是不用,這宮裏備的有小爺和奶奶換的衣裳,但是帶了來,也就随我來安置吧。”

衛氏和紅花也跟在寶珠後面學過宮女的服色,見這個宮女也有來品階,忙行了禮,抱着衣包等物跟随她先進去安放。

寶珠,則由女官們帶走。袁訓和大太監往殿後水邊上去坐着,這裏有花樹掩映,能看到進出禦花園這邊門的人,别人卻不能透過花樹看到這裏。

“娘娘還好,”袁訓和大太監閑聊着,聽到身後有動靜,回身一看,袁訓驚豔的睜大眼睛,再玩笑似的擠擠眼睛。

寶珠換了衣裳,桃紅宮衣,天青色宮裙,首飾也全換下來,是清一色的赤金點翠鑲紅綠黃紫小寶石的頭面。

寶石像星辰一樣在寶珠發上閃光,寶珠就更加的亮麗起來。

袁訓站起身來,爲寶珠扶一扶發上的钗環,打心裏感動,卻還是沒有說。他不知道該怎麽解釋皇後是他的姑母,因爲皇後此時并不姓袁。他也張不開口說當年爲了保住他父親短短的性命,祖父把姑母賣給了……。人牙子!

還不是賣到什麽正經人家當女兒當丫頭,那總是好聽一些。人牙子賣姑娘的去處,可就多了,給的錢也多,是賣斷不能再贖。有些去處很是難聽,那是一些袁訓都不願意寶珠聽到的地方。

這些是袁訓的父親告訴袁夫人,在他的手劄是給妻子以後時時看的,就沒有寫得這麽明白。

袁家的難關一過,就去找當年的人牙子贖女兒,人牙子說運氣不錯,讓人領養走當幹女兒。再找到那一家時,那一家幾年前失火全家燒了一個幹淨,袁家的人一路哭着回來,直到他們去世,也以爲女兒是一定死了的。

袁皇後在袁訓十一歲那年,也就是她的弟弟去世十一周年,才找到袁訓母子,瞞着輔國公強接到京裏。等輔國公知道,妹妹外甥已走了三個月。

能在輔國公的地盤上,無聲無息接走這一對母子,除了中宮皇後母子以外,天下再能做到的人可就很少。

這不是接走阿貓阿狗,這是輔國公府的姑奶奶。

舊事在袁訓心裏打了一個轉兒,他就不肯再想。此時杏花鬧枝頭,何必想以前的傷心事情。讓大太監回去複命,又請女官宮女們退後,水邊早鋪設好果子點心,夫妻兩個人并肩坐下,自在的賞花看水,也看從這個園門進出禦花園的人。

當水風讓心情舒暢時,袁訓才徐徐問出:“你不喜歡她?”他不指名道姓,寶珠也知道是說餘夫人。

袁訓會問也正常,因爲對着一個舊日的長輩不恭敬的行禮,這不是寶珠的爲人。如果是寶珠尊重的人,她會不管不顧的行個大禮。如果是寶珠不喜歡但也不讨厭的人,寶珠也會行晚輩的禮節。

寶珠平平的行禮,固然讓袁訓滿意,可袁訓還是想問點兒什麽。

“是。”寶珠也不掩飾她的想法。

沒想到寶珠也直接的袁訓,仿佛猜到什麽,默然的不想再提這件事,寶珠對着水中遊魚凝視:“以前她說我和姐姐們有娘生沒爹教,”

袁訓慢吞吞哦上一聲,他也一樣的沒爹教,知道這句話很難聽。

“後來她說我娘也沒有。”

袁訓又慢慢騰騰地回一個字:“嗯。”他眸子裏憐惜起來。

“再後來祖母拒絕餘家親事,她說我不長眼睛。”寶珠平靜地叙述,轉了轉她烏黑有神的大眼睛,不見有一絲兒生氣腔調:“你那天對我說明珠女婿的話,我沒提動那壺,卻茅塞頓開。”

袁訓微微一樂。

“這樣的人越忍讓越上頭上臉!有幾分可用的,還可以忍着。沒有用的,何必忍她!”

袁訓在寶珠手中握了一握,柔聲哄她:“所以我的寶珠是缺不得的,得掬在手心裏才行。”寶珠悠悠對着白雲看,由衷地道:“真盼着寶珠在你心裏,是一直一直的缺少不得。”

“那是當然。”

“又盼着寶珠在母親面前,在祖母面前,在姐妹們面前,也是缺少不得的。”寶珠微笑。可能心頭的氣出得差不多,寶珠調皮的心上來,吐了吐舌頭:“再說今天寶珠大模大樣的還不是爲了夫君你。”

袁訓最會湊趣,一指點在自己鼻子上,圓了眼睛扮不相信,爲了逼真,還拖長嗓音:“又怨上我了?”

“她把寶珠再次看低沒什麽,因爲寶珠而把寶珠的表兇看低,這可不行。所以,不行敬禮!”

寶珠噘起嘴。

“哦……哦…。哦……”袁訓拿腦袋劃着圓圈,把似信非信表現到淋漓盡緻。寶珠就笑起來,見又一行人往禦花園裏去,就随意的看上幾眼。

這一看,寶珠扁扁嘴,嬌嗲嗲道:“冤家路窄了喲!”她骨嘟起嘴兒。

袁訓就在水面上繁花裏到處的找,忍俊不禁:“又調皮了,這花和你有仇,還是這魚和你有仇?”

“是人,你那王府的姑娘今天也來了,也是來賀喜你中探花的吧?”寶珠牙也是酸的,臉色也酸起來,好似剛打翻醋海:“等會兒你還要當着我掐花兒給她的吧,誰叫你今天是探花郎呢!”

自己說着,自己生起氣來,把個身子往旁邊一扭,小臉兒一沉,按手于膝開始生氣。

說是生氣,又才氣上一刹,又回身去看袁訓面上表情,似乎想看看他見到他的王府姑娘,是欣喜呢?還是纏綿?

這真是自己找生氣,可寶珠找個不亦樂乎。

袁訓呢,聽說是人,就拍拍腦袋表示自己想起來,隔着碧水花樹對着禦花園門看去。園門這邊隻有一個,但進園子的人卻不止一撥。

常四姑娘走的,是另一邊兒。而袁訓卻目光斜飛,看到另一個美貌華衣的女子面上。寶珠啊呀一聲,頓時肚子痛起來,氣呼呼指責道:“原來你夜半踩雪看的人,還有她一個!”

袁訓目光的終點,是鎮南王府的嫡長女,寶珠在去年遊宮闱的時候遠遠見過,因爲她身份高貴,安家姐妹才進京,對王府侯府的姑娘都仰視中,就多看幾眼。這位嫡長女美貌過人,寶珠就記在心中。

寶珠即刻不泛酸,而是從牙齒開始再到全身,沒有一個地方是痛快的。把手中帕子打袁訓:“還有幾個,給我從實的招來。”再很是霸道地道:“我可說在前面,想我松口進來人,這就不可能!”

袁訓懶洋洋取笑:“你已霸了我,還不如意嗎?”見寶珠頻頻追問,又往另一個姑娘面上掃了一眼。

寶珠看過去,這一回就更氣才是。

這一個也不是常四姑娘,是大學士張家的嫡女。恰好也是寶珠見過,并且知道身份的。

寶珠心中格登一下明白,假意地問道:“你看你相中的,全是嫡生的,寶珠的父親可不是嫡生的,”

“是啊,”袁訓抓住寶珠的一點兒内疚心,哪怕是她假裝的,也要取笑一下:“你現在知道自己下手快,霸了我不錯吧。除了寶珠以外,不是嫡生一路嫡下來的,我從來看不上。”

寶珠還生氣嗎?

她馬上就笑得好似新開的杏花,燦爛又嬌媚,抓住袁訓的手擰上幾下:“我呀,以後可就對你放心了,”

“放心了?”袁訓狐疑:“你敢對我放心,你這大膽的小壞蛋!”又壞壞的對着新出現的,第三位姑娘看去。

寶珠也就跟着看過去。這一位寶珠卻不認得,就噘嘴問袁訓:“給我介紹介紹吧,這又是哪家王府上的姑娘?跟的人又多,走道兒又氣派,”

袁訓裝模作樣看上幾眼,問寶珠:“你不認得的?”

“我不認得的,”

“那我怎麽會認得,這一個我也不認得。”袁訓笑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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