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學武的,韓家兄弟都知道。在羨慕他之餘,也并不認爲奇怪。
讓人奇怪的是他此時四平八穩的再一次肯定,你們府上的世子今年就會離開。
他憑什麽這麽說?
就憑他在太子府上當差。
文章侯三兄弟想,太子府上當差的人無數,你這一個年紀勉強到,并沒有功名的人,又算得了什麽?
說好聽點的,是太子殿下相中的差人。說難聽點的,是個高級的雜役。
袁訓如果能聽到他們幾兄弟的心聲,會大點其頭表示贊同。就袁訓自己來總結,很多時候也認爲自己是個高級的雜役。不過這雜役在殿下一人之下,在殿下府中衆人之上就是。
他心裏裝的事太多太多。
有莊稼有官場、有邸報有民生……守宮門的将軍鄒明不想女婿離京,都知趣的跑來先對袁訓打招呼。
他管的事的确又雜,又是個服役的。
人都有直覺,都相信直覺很準,卻未必次次相信直覺,猶其是這直覺太準的時候,就更顯得匪夷所思,讓人不敢置信。
文章侯兄弟猜得中總結,卻猜不中袁訓這雜役雜得不管什麽事都可以插手。他們猜中以後,自己又暗自搖頭,不會不會,這小小年紀的少年——從文章侯的年紀來看袁訓是年紀小小;從二老爺嫉恨的心态上來看袁訓是蔑視的,也是年紀小小;三老爺是吃驚開始轉仰視,也覺得袁訓年紀小小——他們抱着對方是“小小年紀”的心思,接下來就隻能往一個方向去想。
小小少年空口許大話,與太子殿下有空不成?
文章侯、二老爺、三老爺,都浮出最近的一些閑話。這些閑話都隻對着韓氏兄弟來的,是以隻有他們幾個人聽到。
有人對文章侯說,最近風向要變了吧?你兒子攀上的這門親事顯然與太子有所牽連,我們這些閑散的世家,也該鹹魚翻個身不是?
到文章侯這一代,不過是個三代的世家。但京中那些與文章侯府一樣無能一樣後代纨绔的世家們,因爲不走官運,還是引他們爲知己。
文章侯此時想起來,撫須暗忖。這定然是太子殿下的意思才是,哦,是了,殿下并沒有受過老太妃的恩情,但他還是能認識到舊人的作用的。文章侯開動腦筋,開始盤算皇後是什麽的誕辰,府中還能抽出多少銀子給皇後進獻一份上好的壽禮……
他這樣想的時候,二老爺嘴角下撇,是無意中挂上更多的鄙夷。滿滿的嫉妒打心眼裏湧出來,幾乎沒把二老爺的心淹死。
就憑他的侄子那德性,也能得到一份兒好的幫助?二老爺不相信韓世拓會交到好朋友,也不相信他成份兒親事就天下大變。二老爺在心中毛骨悚然的對自己大叫,這是殿下授意,這是殿下授意才是!
殿下的授意,那就應該奔着整個韓家來才是道理。二老爺想自己呆的衙門雖然清水,自己雖然也收些賄賂——能收誰不收呢?海瑞包拯能有幾個——但二老爺我算是兢兢業業地當差。沒理由太子注目韓家時,隻給世子一個人大開方便之門。
二老爺怒從心頭起,他借口說方便,起身離開客廳,一路惆怅轉回房中。二太太知道這個世子嘴裏的“四妹夫”來,又知道丈夫有試探的意思。在廳的另一邊兒頻頻往這裏關注,見丈夫起身離去,也跟着回來。
一進門,就見到丈夫在房中呆坐,那樣子面容滞着神采并不流動,而喉結上下動着,又似嗓子眼裏噎住有話說不出來。
“老爺你怎麽了?”二太太倒碗茶送過去。二老爺正喉幹渴澀,見茶來得正好,拿在手上一氣飲幹,那眼珠子漸漸的會動,有種懾人的神氣也冒出來。
嗖嗖的,有點兒像寶珠發上的珍珠放白光。
“太太,明天回家去見舅兄,告訴他我的事情放手去辦。怕什麽!”二老爺忽然豪情大作。而他的豪情,也來得很有理由。
朝廷的風向,本就是一陣子又一陣子。
有一年喜歡詞人,凡是會作詞的都跟着沾光。地方官裏要選送他們,省中大員們要優選他們,生怕一不小心他們進到哪位貴戚的家中,以後不好相見。
又有一年,對以往的大案進行重糾。糾出來有一個禦史當時無錯。那禦史早就去了,但他的後人整個家族全沾了光。
在文章侯二老爺都把袁訓蔑視,而認爲幕後是太子殿下在伸手後,二老爺就決定了。他求外官的事可以放開手去找人。
以前不敢找的人,大膽去找。
以前不敢結交的人,大膽去尋。
怕什麽?
後面有殿下呢。而本朝從前幾代開始就是如此,皇帝放權給太子,幾代太子都是沒有登基開始,就握權于京中。
二老爺眼珠子白光冒得更邪乎時,他的形容兒也就更吓人。他鼓着眼,鼓着腮,額頭上全是頭蓋骨無法自主的鼓起,也恨不能即時多出個大包,像壽星老兒的額頭一樣,往外凸硌到人才好。
在二太太不明就裏的注視之下,二老爺往外面走。廳上還有重要的客人,南安侯祖孫就像是貴客,還有他的胞妹肯前來,也一樣是府上貴客,而另外那位“小袁”,身後有太子殿下,也是一樣的貴重。
二老爺就再回到廳上待客,見兄長文章侯還在思忖不語。這真是奇怪,當主人的反而沉默起來,說明文章侯心中一直揣摩不定。幸好南安侯祖孫自己可以攀談,也可以聽袁訓和别人的對話。
和袁訓正在說話的,是韓府上的三老爺。
三老爺沒有長兄正在轉的彎彎,也沒有二哥那樣的“魄力”,他就想着和袁訓多說幾句,多熟悉熟悉,以後有事也好麻煩他。
他正在聊韓世拓離京後,可能經過的地方。
先從大同說起。袁訓說他是那裏出生,三老爺就以爲袁訓一定是把侄子送往大同。
大同,在古代算是邊城。古代版圖中,元朝最大,這個不用懷疑。鐵木真鐵騎一直打到歐洲,無人能比他的版圖更大。再來大唐康熙都有過版圖大的時候,但大同在五代後晉時,割于契丹,由遼改名大同。在明代與戰争聯系在一起,由千裏烽煙金戈鐵馬而催生。
但大同府外,亦有小城池就是。
三老爺就從大同的官員們開始說,他以爲袁訓總會認識幾個,這就扯得上關系。袁訓聽他先開始說的,是大同的二等官員,就笑了笑。
外省品級稍高的官員們,京裏的人知道并不稀奇。如南安侯三十歲以後就累任大員,别的省中官員們多少能聽得到他的名字。
袁訓猜測韓三老爺說的這些人,你是邸報上看的呢?還是真的認識?三老爺又恍然大悟的想起來,轉向姑丈南安侯,給他笑臉兒:“我說的這些人,以前全是姑丈治下。”南安侯聽他東說西說的,不過就是想和袁訓套近乎,就故意地道:“我呀,和輔國公來往最多,别的人我都忘記。”
袁訓趕快給南安侯遞個眼色。你開玩笑可以,但不要對着這幾個人提到我舅舅。
三老爺忙景仰,贊歎地道:“輔國公世代鎮守大同府,自然姑丈是認得的。”南安侯見袁訓有些着急,暗暗好笑。想這個小子在南安侯和輔國公定下他們的親事以前,南安侯也沒有見過袁訓,隻知道自己就要回到京中,而妹妹要接來京中養老,而這個小子他在京裏。
當時袁訓在哪裏當差,南安侯都沒有過問。訂他的寶珠親事的時候,至少是三年前。袁訓才十五周歲,就是那一年下的科闱而春闱沒下,南安侯就沒有多想他當時就已經當差。
回想往事,一個是袁訓親娘舅,一個是寶珠的舅祖父,爲袁訓寶珠定下親事的那天酒宴,南安侯就想到一件事。
到現在爲止,他還沒有弄清楚袁家在宮中有什麽支持。這個小子!南安侯又恨得牙癢。他旁敲側擊過袁訓幾回,袁訓都往淑妃身上推開。南安侯才不相信,但又問不出來,又給輔國公去了一封信,交通不便,還沒有回信到來。
南安侯忽然覺得今天可以報報仇,就算不能擠兌住這個小子,讓他着着急也是好的。南安侯就接住三老爺的話,又是故意地笑:“呵呵,我在山西時,除了輔國公,再就是和幾位郡王……”袁訓果然動了動,面有急色上來。
而三老爺正在和他們尋關系,幾位郡王又都是朝中風雲人物,随時可以說得出來,三老爺就接上話笑:“大同府附近的三位郡王,可算是本朝的三大名将,其中……”南安侯也同時在笑:“其中……”
袁訓扭頭狠瞪這位舅祖父一眼,就差大叫,别對着草包議論我姐夫!
南安侯裝着飲茶,把後面半句話咽回去。心中快意,看這小子着急,還真的是舒坦。而三老爺沒收到袁訓的瞪眼,那眼不是沖着他瞪着,他是繼續往下正要說,卻冷不防的,一直沉吟的文章侯開口把他打斷。
文章侯滿面笑容:“呵呵呵呵……咯咯咯……”五六聲笑得到最後跟雞叫似的,讓這半邊的人隻能注意他。
三老爺就住了嘴,想聽聽長兄悶了半天,悶的是什麽寶?而南安侯祖孫和袁訓,也把目光投過來。
“小袁呐,我記得中宮娘娘的誕辰,是夏天裏吧?”
驚到在座的人。
“噗!吭吭……”南安侯敏銳之極,他噴了茶,然後幹咳不已。鍾恒沛和幾個廳上侍候的家人忙過來給他收拾。
而袁訓,則不多見的失态。他瞪着眼,你說的啥?我姑姑生日與你有什麽關系?你不是外戚也不是親戚……噗!
一口口水嗆到袁訓。他瞬間明了後,險些也笑場。隻是爲家人打算,由寶珠老太太而爲掌珠,才爲韓世拓打算的小袁,這才發現自己無意中爲表兄殿下掙了個人情。
這人情成了殿下的了。
忙忙碌碌費心思的,卻是小袁。
袁訓使出吃奶的力氣,才把接下來的笑忍下去。好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人情歸表兄也罷。
廳上的三老爺和才趕回來的二老爺,則是難掩面上的敬佩之意。看看,這哥哥不是白當的,果然長兄是厲害的。他理清思緒,就暗示回去。太子殿下的好意我完全心領,隻是不好這就報效回去,這不,等到中宮誕辰那天,我厚厚的表示心意就是。
三老爺二老爺這一回沒想到會花費多少錢上面,而是讓這巨大的驚喜給擊倒。中宮娘娘雖是皇上第二位皇後,但她有太子殿下,還有一位得寵的小公主,冠寵後宮。
韓家三兄弟都熱淚盈眶,自從太妃去世以後,咱們這後宮之中,總算又有了人。
南安侯衣衫已擦拭幹淨,咳也止住。但還是不敢擡頭看這兄弟幾人,他怕自己見到他們的“激動”,會把昨天的夜飯咳出來。
南安侯雖然算是官場上感覺犀利的人,卻在此時把他想得到的答案忽略過去。他是不敢想,他不敢想中宮和袁訓能有瓜葛。
因他這不敢想,就更對韓家兄弟們的胡亂猜測而悶在心裏大笑特笑。袁訓,也和他一樣。兩個人悶頭聽着文章侯下面對中宮的一片忠誠之心,聽着聽着,忽然斷了。
南安侯和袁訓也把最大的笑意忍下去,就擡頭看了看。這一位表白的正到好地方,怎麽不說下去了?
這麽一看,見文章侯往廳外看,他們也往廳外看。
廳外,走過來一個袅袅婷婷的婦人。她身穿姜黃色雪衣,離得遠,上面的刻絲花紋好似一簇花把她裹住。她生得也好,離得遠那一團白中透紅的面龐,好似活動的紅梅白梅花掩映。
但文章侯看的不是她,他越過婦人的身子,看的是婦人後面跟上的人。
那個人面發白玉,身材修行,大冷天的裝520小說,在廳下北風中雪衣解下,後面沒有奴才,他就拿在手中。
也許,是他故意地拿在手中。因爲他後面沒跟奴才,這個家裏卻奴才不少。
鴉青色的雪衣,襯着他的象牙白色錦襖,俊秀人物,看上去像雪地中一株蘭花草,也是活動的。
文章侯納悶,自語道:“四弟不是出門做客?”二老爺已歸座,用自以爲的口吻道:“姑丈在這裏,四弟他怎麽肯不來拜見?”
跟在婦人後面的人,卻是韓家今天說夫妻雙雙都不在家用飯的四老爺。
南安侯呢,讓這兄弟幾個的猜測,先是猜測袁訓是他的私生子,再就猜測把袁訓和他的責任心當成太子殿下的私下授意。百般悶樂之餘,南安侯也不能閑着,就取笑道:“他不見得是爲我而來的,他是爲小袁來的吧,”
爲了太子殿下,爲了你們的利欲熏心。
袁訓一聽,也不幹了。這些人本就亂猜,舅祖父你不想着打散,居然還亂引導。袁訓從那婦人一出來,就盯住她,想這個女人怎麽也來了,看她樣子是做客的上門,可今天卻是掌珠夫妻請客,掌珠大姐是不會認識這路人的,她應該是韓世拓的故交。
可不對呀,韓世拓的故交,怎麽敢在今天上門?就是不怕掌珠,也要怕三姐玉珠和寶珠吧。
适才老祖母遇到南安侯夫人,玉珠寶珠的毫不客氣,袁訓想到就還要笑。
南安侯開他玩笑的時候,袁訓正在掂量,是掌珠的?果然是掌珠的客人?她怎麽能和楊夫人這種女人認識呢?
來的那婦人,正是太子殿下暗中點名關注的亡夫是個小官員的私貨販子楊夫人。
這的确是掌珠的客人。
袁訓一邊想着心思,一邊想着回南安侯的取笑,出來就是一句:“四老爺是爲了那個婦人吧?”
“哈哈哈……”是男人的全笑了。
四老爺的眼光,全放在走在他前面的楊夫人身上。他不但餓鬼似的盯着楊夫人,還故意昂直脖子,挺着胸膛,步态也放悠然,走出一副天下俗事我不管,我是悠閑富公子的氣派。
韓家兄弟們全是花叢客,不用袁訓說,也能看得出四弟在打那個婦人的心思。但是幾時開始打的,是今天遇到才開始的,還是外面以前就認得的,卻不能看出來。
文章侯正在談聖眷重返,就見到最小的弟弟尾随一個青年婦人進來。他闆起臉,知道姑丈看不上的,就是兄弟們這一點兒不正經。忙沉聲以示自己清白的不知情:“那婦人是誰,我卻不認識,也沒有往家裏來過?”
白兄弟們一眼,今天是請正經客人,說前程的正經事情,這個一看就體态曼妙,放在别處遇到,文章侯也會上前去搭讪一番的女人,是誰弄來的!
二老爺見過面,但此時推不認識;三老爺說沒見過,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文章侯就讓家人去問,沒多久,家人來回:“是奶奶請的客,正在小花廳上坐着。”
這個家裏除了太太老太太以外,唯一的一個奶奶就是公子們中最年長的韓世拓有。文章侯就不再言語,哦了一聲放過此事。
而袁訓,小小的震驚,還真的是掌珠!他暗暗吃驚自己沒放心上,以爲掌珠成親後就不用多關注她。
現在攔也沒有用,袁訓隻能暗想,她們是在哪裏認識的,又怎麽會往來呢?
……。
“你讓我辦的事情,真的不好辦。”楊夫人正對着掌珠訴苦。
正廳側邊,有梅林冬青遮蓋的小小花廳,清靜宜人。掌珠收拾了,讓人放上炭火百合香薰着,喜它安靜,就讓楊夫人先到這裏來說話。
掌珠敢對老太太孫氏說她不求家裏人,就是她還有這個楊夫人。楊夫人主動結交掌珠,一個是因爲見識過她的個性犀利,另一個就是她結交以前,仔細地打聽過掌珠的身份。從南安侯對胞妹的關愛京裏人人皆知,再到南安侯官居都察院的身份來說,還有掌珠的妹妹嫁給太子府上的袁訓來說,楊夫人都樂意結交掌珠。
掌珠認得她,是這一位先尋上來的。
她自然是尋得得體而又體面,從不露出是她相中的掌珠。
此時,楊夫人也是微有不耐煩,像是掌珠給她找了許多的麻煩。她微冷淡地道:“你家韓世子當年是品行敗壞,才把仕途丢得幹幹淨淨。如今你說爲他在京裏想官職的辦法,我想到你爲夫妻美滿的誠心,才肯爲你奔跑。這不,銀子花了一半,全都抛在水裏。人家收了東西就打官腔,說當年禦史彈劾他的折子存檔在呢,誰敢爲他去犯天顔不成?”
又手出一個小銀包,裏面總有幾十兩銀子。
“你給我一百兩,還有一半在這裏。那一半,全變成東西,我可要不回來。”就讓掌珠收起餘下的銀錢。
掌珠爲難起來,想了一想,豁然開朗:“是銀子不夠打點的是嗎?”
楊夫人對着她笑。心想你隻說中一條。銀子,的确是不足夠打點的。外省來的就是外省來的,在京裏跑個官職三千五千的都不足夠,你隻給我一百兩,我塞牙縫都嫌不足,何況是幫你送人?
再來,你想讓丈夫在京裏當官,比上天都難你打聽過沒有?
她也不能直說把掌珠得罪,隻但笑不語。
而掌珠呢,也微笑着,暫時并不說話。
她在琢磨楊夫人這個人。
認識還沒有一年,銀錢上的來往這也是頭一回。在楊夫人腹诽掌珠的時候,掌珠也在肚子裏嘀咕她。
你會不會辦事兒?
你當我外省來的姑娘,就沒聽過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的話嗎?弄一個官職至少五八千銀的,我掌珠心裏有數。
給你一百兩銀子,不過是試試你認識的人如何。再來,你當我這裏是什麽地方?再不濟也是侯府,你當成窮措大家可就不對。
你辦這件事情,得先給我準話。什麽官職,幾時許我,再就總的要花多少銀子。五千也好,八千也好,我掌珠是沒有。
不但沒有,還指望這件事從侯府裏扒拉出銀子來。
掌珠的嫁妝,是邵氏的嫁妝加上曆年的積蓄,現銀子并不多,和寶珠買了四個鋪子後就快沒有錢,姐妹大緻相同。
寶珠比掌珠手中現銀子多,是寶珠的嫁妝是衛氏賭了一把,全運到京裏,後來又有老太太添箱。
掌珠呢,在家人面前硬氣,祖母的三千銀子沒有收,她的嫁妝又不齊備,邵氏出錢在京裏又添了一些。這樣一來,寶珠能暗地裏置辦四個鋪子,掌珠卻還不行。
就算掌珠有錢,世子是這家裏的世子,世子有出息自然是大家都好,而老太太孫氏也許過掌珠,有眉目家裏會出錢,家裏不出,老太太手裏還能沒有八千銀子?
這是她的大孫子,她應該出錢。
用得到五千,掌珠會報七千,用得到七千,掌珠可就要報一萬出來。求官從來是生财之道,從源頭上開始,掌珠就沒打算錯過。
掌珠也對着楊夫人笑,你這事兒辦的,真讓我瞧不上啊。給你一百兩銀子探路,你就探成這種模樣,居然還來對我訴苦?
外省的姑娘真的這麽好欺負嗎?
掌珠沉靜的回笑,楊夫人就心虛上來,有坐不住之感。她主動認得掌珠,想收她當個臂膀,又沖着南安侯和太子府上。
自從田中興死了沒有多久,楊夫人的私貨生意就不走運氣。她的那條“路”還沒有出差錯,但私貨出城進城以後,十份有八份讓收繳起來。
真是奇怪,不管走怎麽隐密的路線,也有當兵的守在那裏,讓楊夫人過年前很是破财,卻又能維持生計,還不至于入不敷出。
說晦氣吧,還有飯吃。
說不晦氣吧,寶石首飾要換成金子,金子的要換成銀子的。往她門上去的黃大蟲那些人,本就是錢攏住的。楊夫人就快無錢開銷這些人,這個年她過得算是糟心。
她迫切的需要新的财路,她需要結交能結交的官員,她需要拉住所有能拉住的女眷,掌珠也是她需要的人。
兩個人在這裏對着笑,不是楊夫人今天來的本意。
楊夫人就笑臉兒盈盈:“妹妹你别擔心,這餘下的銀子你先收着,這沒辦成一點兒,再揣着你錢不合适。你拿好,這事兒我繼續爲你跑。今天你做東家必定操心,改天你往我家裏去,我們細細的談這件事。”又往外面看着笑:“天快中午,請帶我去拜見一下府上的長輩們,還有妹妹你的娘家人也應該早就在,我也得去拜見拜見吧。”
掌珠就想了起來。
她并不是沒頭蒼蠅似的尋上楊夫人,她是很有底氣的尋上楊夫人。掌珠另有退路,退路就是四妹夫和舅祖父。
掌珠是不想韓世拓離京才想到去找她。
那掌珠的退路,會不會是對面這位精明夫人的新路呢?
掌珠心思打着轉兒,油然地生出不想帶楊夫人去廳上的想法。但此時後悔也無用,客人已請來,見面是必然的。
掌珠不好拒絕,就嫣然笑得全無别的心思,似一個殷勤的主人那樣,道:“請請,早應該請你正廳上坐的,”
“我知道,”楊夫人一臉的體貼,接過話頭:“這不是咱們要說體己兒話不是,改天,好妹妹,你到我家裏來,那裏好說話。要說你這家啊,你以後可是不容易的,這麽一大家子人,沒有些别的進項可不行?”
這話又把掌珠鄙夷她的心打掉一半。掌珠也是要弄鋪子的,掌珠最近沒有弄,是她忙着收伏韓世拓,算清他的鋪子進項,侯府的進項,還有肅清房中,還沒抽出心思去想私下的進項。
這個人,還是能用到的。
她沒有丈夫,沒有進項,隻依靠田産就活得衣着光鮮,掌珠想必有門道。這就更熱絡,把楊夫人帶上廳上來。
廳上正在打官司。
一個粗眉大眼的少年,穿一身錦繡衣裳,正和袁訓粗聲大氣在理論。
“我見見你媳婦不行嗎?弟妹在哪裏弟妹在哪裏?”那眼珠子就往内廳中女眷裏面瞍。今天本來沒有外客,内廳就沒有放簾子。沒想到梁山小王爺到來,老太太孫氏才讓家人去放門簾子,小王爺那眼睛已經掃過來。
寶珠低着頭笑,小王爺是在她成親那天,洞房裏見過寶珠一面,以後寶珠在窗戶上見到他幾回,小王爺沒有進房,再沒有見過寶珠,今天他還是個不認得。
袁訓很想翻臉,忍氣道:“賤内不敢承小王爺動問,男女有别,還是不見也罷。”
韓世拓請客,給梁山小王爺也下了貼子。袁訓在這裏,小王爺必定會來。小王爺來也罷,他随身還有幾個潑皮。雖然這幾個潑皮全是世家,可袁訓不願意他們都來看寶珠。
老婆豈能亂給人看?
尊長可以看得。
小王爺占住尊,餘下那幾個人呢,在袁訓眼中又算什麽!
梁山小王爺也就有數,對着身邊人亂嚷:“你們不許看,不許唐突那個佳人!”袁訓忍無可忍:“您想往王爺的軍中去,這書也得看看了!”我要是不在這裏,背後聽到,我當你是調戲民婦,非告你不可!
“哈哈,你老婆不是佳人是什麽?”梁山小王爺自知書上他不行,而他對太子黨們說話随意慣了,一張嘴就管不住自己。忙還是換上稱呼道:“弟妹我知道的,品貌皆優哈哈,品貌皆優。”袖子裏取出一個小小玉匣,送到袁訓面前:“我知道見女眷得給東西,這不,我特意去辦的。”
袁訓看時,見一個細薄的翡翠戒指,成色兒不錯,就是太薄。袁訓一語揭穿小王爺:“您這是在哪裏特意辦的?這麽老的式樣!”
“賊眼真尖!”小王爺搔腦袋:“這是我娘首飾匣子裏拿的。”袁訓斜眼:“您同王妃打招呼了嗎?”小王爺樂了:“自己親娘,說什麽說!”袁訓喃喃:“這兒子當的……”還真是放肆啊。小王爺把小玉匣子再亮亮:“怎麽樣,容我見見吧?”
袁訓問他:“我怎麽覺得沒好事兒呢?”梁山小王爺也火了:“我還花錢呢,”袁訓瞅瞅那戒指,又犯糊塗你錢花在哪兒:“怎麽不拿個大點兒的?”
“就這你知足吧,換成别人我看也不看。”
“你拿我當别人吧。”袁訓這樣回他。小王爺愣着眼,舉個玉匣子呆在原地。
廳上女眷男人全對着他們笑,老孫氏也想看熱鬧,擺手讓家人先不要安放隔簾,看完熱鬧再說。
兩個人争執不下,三老爺就來勸。韓世拓請梁山小王爺,就是三老爺提醒的。世子成親那天,梁山小王爺在袁訓等人來以前,那坐席是左一扭右一擰,就像屁股下面坐的不是鋪着錦墊的上好椅子,而是紮着一堆刺。
但袁訓等人過來以後,就數他叫得聲最高。
三老爺按他原本的想法,很想往梁山王帳下效力,可他請不來梁山小王爺,小王爺喜歡打架鬥馬,和三老爺也玩不到一處去。
隻有今天,三老爺又能見到小王爺,等下敬他酒,還能攀談一下。見袁訓執意不答應,三老爺就賣個長輩身份,又不敢賣得太狠得罪袁訓,帶着無比小心,打個哈哈:“小袁賢侄,這裏不是親戚就是知己,小王爺又是一片心意,見見無妨的。”
三老爺在兄弟們中是老實的,但今天機警上來。把小王爺列爲知己一流,是先用話拘住他,等下好說話。
小王爺沒聽出來,他從來不打架喝酒就最粗心。哈哈笑着:“是哈,我是一片誠心見弟妹,”袁訓嘴唇動了幾下,帶着要啐,梁山小王爺又接上自己的話:“哈哈,弟妹弟妹……。”他帶着一臉的不懷好意,顯然等下見到寶珠後,不是好場景。
袁訓料想他也不敢調戲寶珠,梁山小王爺長這麽大,就沒有調戲女人的名聲。天仙玉美人兒和一把破刀劍同時從他眼前過,小王爺一定會看破刀劍。
好啊,從過年前讓小王爺罵到這過年中,袁訓想左不過他再罵上幾句,自己說過春闱後收拾他,就再忍一回吧。
就帶着小王爺往女眷們中來。
小王爺走上一步,還回身瞪眼自己帶來的人:“不許亂看啊,弟妹,是我看的。”袁訓又回過身子皺眉,梁山小王爺按捺不住,又要急:“你還是男人嗎,才說過又變卦。”袁訓重重擰着眉頭:“倒不是我反悔,是我聽着不對。請問小王爺,您今年貴庚?”
這弟妹弟妹的,我們也不敢攀這交情,但是你大我大,這個得弄清楚吧?
梁山小王爺大樂,那大手亂擺:“不用問不用問,我比你大,”
“是真的嗎?”袁訓慢慢吞吞反問。
梁山小王爺又火了,既然有伸手不打笑臉人這句話,那伸手也不攆送禮的,知道嗎?把送禮的一擋再擋,你太不給本小王面子!
就叉腰吼:“你看我哪兒不比你大!”
我大臉龐兒,粗脖子,大手大腳,骨節粗大,就是手上的老繭也比你的大!
他尚武,在弓馬上下面的功夫,算是少年中第一。
袁訓見和這個人說不清楚,而女眷們在,又不好開他的玩笑,隻能聳聳肩頭繼續帶他過來。
寶珠早站起來,垂手施禮蹲下去。小王爺隻見到滿頭珠翠的烏發,就興奮起來,大叫大嚷:“弟妹請起,弟妹,我總算能見到你。過年前我去見過好幾回,怎奈是那日子都不對,貓也縮頭,狗也縮頭,就是那河裏的鼈!也縮頭不敢見人……”
袁訓氣了一個倒仰,就知道你又要罵我。
廳上的女眷們不明就裏,都覺得小王爺說話有趣,掩口銀鈴似輕笑,這中間夾着首飾叮叮當當,數寶珠的晃得動靜最大。
寶珠笑得蹲在地上快起不來。紅花來扶,覺得小王爺說的不對,伶伶俐俐地回了話:“天氣冷呢,人都是縮着頭袖着手的呢。”
梁山小王爺愕然住,餘下的話就此打住。他再罵縮頭,就把自己也帶進去。
女眷們笑出了聲,玉珠口快地道:“紅花兒,你怎麽能把人和貓相比?”你把大家可全罵進去了。
紅花也愕然了,而梁山小王爺抓住這句話,來個結束語:“說得是,那縮頭的都不是人。”見寶珠起身,并不去看她,他也不是誠心來看“弟妹”的,是誠心來羞辱“弟妹”丈夫的。弟妹看不看,并不重要。
把玉匣子給她,小王爺花了錢罵了人,得意洋洋回座。
回去以後,很不老實。隔一會兒,得意非凡的給袁訓一個眼色。縮頭的哎,都不是人。
袁訓裝不看見,暗暗的自己生氣。
這樣的一鬧,文章侯更多的去打量袁訓和寶珠。梁山小王爺來了兩回,每一回來都明顯表示出,不是兒子的這個妹夫,他才不肯來。
再看寶珠,文章侯就覺得領悟更多。
對面那小袁精乖精滑的,說話從來不露底。可以他的俸祿,是沒法子讓妻子穿戴的這麽好。寶珠發上那奪目的珍珠,還有她另有一件古色古香的祖母綠花钿。這是輔國公出來的,袁夫人多年不用首飾,她要想上一會兒,才想得出來自己還有這樣的一件首飾。若是全打開首飾匣子看,又得半天功夫,她就想得起來就是一件,想不起來也就作罷。
出門作客,總要打扮的好。寶珠又喜歡她宮中受驚那天給的玉镯,也帶了出來。
隻這幾件,文章侯估了估價兒,一個中等人家可以富裕的過上幾年。文章侯就更對袁訓希冀起來,想着等開席後和他多吃幾杯,好讓他爲兒子的事多多的上心。
與文章侯同時打量寶珠的人,還有一個,是楊夫人。
小王爺忙着“拜見弟妹”,楊夫人和掌珠就在廳側站住,等這熱鬧過去,大家還在餘笑的時候,楊夫人來拜見女眷。
楊夫人一面拜見女眷,一面也和文章侯一樣,迅速地把寶珠從頭到腳估了個價兒出來。她是私貨販子,更比文章侯對行情通懂,那價格在心裏出來後,楊夫人明白了,這位安姑奶奶,她的價值更高才是。
至少高過掌珠。
當她站到寶珠面前時,就殷勤的不知道怎麽才好。如果真的面上擺出殷勤,那就不是楊夫人她了。她得又殷勤,又讓人覺不出有事相求對。
楊夫人心裏不停的在轉。
就憑你丈夫的俸祿,就算太子殿下天天賞錢,你也穿不起這一身衣裳首飾。而且那祖母綠花钿是老式的,老式的意味着與古董沾邊,古董首飾,這價格可就沒了邊。
女眷們喜愛,十萬八萬的都說不好。
女眷們不喜愛,它的舊行情也在那裏擺着。
古董隻有越過越值錢,不是時貨,沒有個往下掉到比時貨還要便宜的。
她躊躇着心态,對寶珠福了幾福,笑容明亮,嗓音兒怡人。在旁打量她的掌珠,這就明白過來。
看似你對我還拿着架子,卻原來,你還是有求才上我的門的。
不管這求是什麽,是此時的,是以後的,是官,是财,是路子,掌珠都完全安靜下來,頓覺得自己掌握到和楊夫人之間的主動權。
哼哼,我瞅着你以後繼續的裝!
而另一雙目光,來自四老爺,也同樣探詢的放在楊夫人身上。四老爺疑惑,這個婦人幾天不見,又俏麗許多。她沒有丈夫,打聽過也不是太風流,和放蕩扯不上邊。那她的錢,是從哪裏來的?
各人心思正在估摸,有家人上來回道:“酒宴已齊,請入席才是。”
大家起身的亂勁兒中,袁訓一把握住梁山小王爺,在他耳邊低聲道:“不醉回去的,是千年老甲魚!”
小王爺豈能怕他,拍拍胸脯:“春闱以前,你就是那沒骨頭肉,我不尋你,你還敢來尋我!說定了,你今天不醉着讓老婆扶回去,我就……”
“怎麽樣?”袁訓緊緊跟上,等着他罵自己一句時,梁山小王爺轉轉眼珠子:“我就不出這門!”
袁訓鄙夷,現在你不敢對着我罵了!你今天敢賭咒,我就讓你應驗着回去。小王爺嘿嘿,有時候,本小王也是粗中有細的。你小子酒量不錯,這個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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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門醫香之盛寵嫡妃》文/畫畫
她是舉國聞名的戰神公主,錯付七年真心,爲他出生入死,穿梭陰謀之中,助他成爲攝政王,卻被他剜去雙眼、斷去四肢,丢進千軍萬馬之中,碾作塵土!
命運輪轉,她重生爲定國侯府備受欺淩的庶女夜輕螢,而那人,依舊高高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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