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低聲催促一下。
寶珠回過神,微微一笑:“哦,我不買什麽,我要見你們孔掌櫃,麻煩你爲我帶路。”夥計愣上一下,就會錯了意,笑道:“您要什麽,我不比掌櫃的介紹的差。”寶珠見他這般會攬住生意,就問:“你叫什麽名字?”
夥計納悶道:“我叫王小二,”心中犯嘀咕。這買東西還和我名字有關?
聽這位年青的少婦道:“王小二,你很用心,我會讓孔掌櫃賞你。現在,你既不肯帶我進去,請爲我請他出來,告訴他有一位袁家奶奶到了。”
話音才落,王小二一拍腦袋,高聲嚷道:“哎喲,我竟然怠慢了您,原來是我們的東家到了。”紅花笑眯眯:“這鋪子是袁家的,你也是知道的?”
“知道知道,”王小二更熱絡起來,把寶珠往鋪子裏面讓:“您跟着我來,掌櫃的正在等您。”讓他這麽一叫出來,鋪子裏另有的兩個夥計也陪上笑容,哈了哈腰,口稱:“東家您好。”紅花格外得意,看看我們奶奶不管到哪裏,全是神氣的。
穿過櫃台旁的小門,就到了後面的院子。
後院子裏有幾間房,以爲倉庫。
院子裏已經站了五、六個漢子,孔老實正慢慢的從房間裏出來。漢子們見到他,就紛紛問道:“掌櫃的,我們來了可有一會兒,您倒是還不見我們?”
雇傭人手,總是要單獨的問問才能定下。
孔老實不慌不忙:“再等等,等東家到了……喲,您來了?”擡眼見到寶珠到了,孔老實忙殷勤的上前,請了一個安,再陪笑:“街上擠,雪地又滑,可是不好走吧?”
這個人說他是浸潤在生意行當裏的,沒有人會不信。隻看他那一臉的菊花摺子的笑,還有這百般體貼的話語,就知道是個老生意人。
尋常的奴才,也沒有他這這一臉近似阿谀的笑。
寶珠想表兇真是好眼力界兒,竟然把這麽個人給借回來——寶珠這鋪子能有今天局面,全是孔老實一手做成,就更不肯失禮于他——寶珠略欠身子,笑容滿面:“是不太好走,還好有順伯趕車穩當,隻是累你久等。”
“奶奶說客氣話,我辦事的人,說什麽久等不久等,”孔老實用身子半擋住寶珠,同時并沒有謹慎的低頭陪東家,而是飛起一眸,把院中人的神色全掃了一個遍。
寶珠也在同時,不動聲色看向院中站的人。
漢子們無一例外的全低着頭,寶珠和孔老實交換一個滿意的眼神,由孔老實帶路,往一間房内走去。
頭一面上,漢子們全都過關。
當夥計的頭一關,應該是見到客人們,是不能揚着臉看的。彎要塌下來,眼神兒要低下來,特别是女眷們出現時,更不能直視。
否則不尊重還是小事,有非禮的嫌疑這問題就大了。
頭一面上,寶珠把這幾個人全相中了。但具體如何,還要看孔老實怎麽辦理才是。
她在房中坐下,見這是一間房子隔開,因爲倉促,闆壁太薄,裏面存的貨物還能見到。而前半間她正坐的地方,擺着兩套普通的黑漆桌幾,上面略有幾點雕刻,簡單之極。
這就是孔老實在這裏時,辦公的地方。
寶珠難免要想上一想,掌櫃的應該有間會客的地方吧?就道:“何不請木匠來,重新收拾間房給你會人?”
“奶奶快别。”孔老實捧茶上來,他是慣常的陪笑臉兒半彎腰,不笑不說話。此時笑容更深:“弄間房子閑擺設着,給誰看的是?等鋪子生意順當了,我并不天天過來。奶奶呢,”孔老實掩口笑:“袁家小爺才不會放您天天在這兒,”
寶珠抿唇一笑,輕輕點頭。
“所以我們今天才尋人,再找兩個得力的可靠的搬貨幹粗活的夥計,讓原先招的王小二、田三小晚上看鋪子,他們全是京裏人,父母親戚一堆的全幾代在京裏,必不緻有失。至于這以後是不是要有待客的地方,以後再收拾不遲。”
他面面俱到,寶珠省心不少。就隻問一句:“您不在這裏,是不是也有個攬個總兒?”她讪讪的萬分難爲情,可不是不相信你,或者想奪你的權。隻是,你總是借來的不是?
孔老實沒有絲毫多心亂想的神色,反而一拍大腿:“奶奶雖年紀小,卻想得比我還要周全。”他這麽着讨好,寶珠反倒狐疑起來,您是不是留着這句話,故意的讓我說出來?
“這貼心的人,要從夥計中挑選。一則他做得熟悉,别人也服他;二來他做的有時日,對他熟悉,就可以往大處用人。”
寶珠聽完,由不得地要笑。放下茶碗,再起來拜謝:“要沒有您,我這鋪子可怎麽辦?”孔老實還會說笑話:“好辦好辦,最多袁家小爺賠些錢,也就是了。”
寶珠忍不住笑了一聲,這話說的,讓表兇聽到,不知作何感想。賠來賠去,全賠到他頭上。
就便兒問出來:“我看外面又多出來貨,這本金隻怕缺了。想是您墊上來的,是多少,我就讓人送來。”
“哈,那些不花錢放這裏的,賣完了再給人錢。”孔老實晃晃腦袋,在另一套桌幾前坐下。
寶珠狠吃一驚:“不要錢!”
不要錢人家肯給你?
“奶奶沒經過,所以沒想到。這是往外疆的商隊回來,有帶路的向導挾帶貨物,大鋪子不收,嫌少,小鋪子買不起,他們這寄賣到我們這裏。說到這裏,也有我多年的一點兒信譽在中,等發賣完了,再給錢不遲。”
孔老實該得意時也得意,把腳尖晃了幾晃。
寶珠想說謝,又不知怎麽道謝才能表達心意;想說謝點兒禮物什麽的,又因近日與孔老實交往,對他漸漸了解,這個人生意經如此精通,又眼裏見過無數好東西,給他什麽,才有誠意?
就送他東西,還要回去問過表兇才行。
就隻謝了一謝,但心中打定主意,謝他點兒什麽實在的才行。
孔老實又口頭來回不必謝,他是個忙人,寶珠也不是久呆這裏的人,就把夥計們叫來單獨問話。
因寶珠在房中,讓他們隻站到窗下,房中問出來,窗外答上來。
不到兩刻鍾,六個人全問完。讓他們到隔壁房中吃點心,孔老實點着六個人的名字,一個一個地對寶珠說着。
“我們隻要兩個,當夥計的要有力氣。這六個呢,卻都有力氣,都做過搬貨夥計,也做過迎客的,又都是京中人氏。”
寶珠也爲難:“是呀,這可怎麽挑出來呢?”她眼珠子轉轉,但孔老實想來沒有發現。
孔老實并不廢話,直接把兩個人勾出來,對寶珠細細解釋:“這就要看住處了,鋪子上夥計是要起早摸黑的,這兩個住的近,早上能來早,晚上能去家,是極方便的,就是他們了。”
他這樣一說,寶珠就大徹大悟。手指在餘下四個人的住處上,以她對京裏道路還不熟悉,就裝着請教孔老實:“這個住在花枝胡同,應該是離賈家胡同近吧?”
“呵呵,遠得很呢。”
寶珠并不氣餒,又問:“那這個鐵匠胡同,又離銀絲胡同近嗎?”
“呵呵,還是遠得很,隔出好幾條街,還沒有直通的路,繞彎兒才行。”
寶珠問了好幾個,問到自己問不下去。
這幾個夥計既然這個鋪子裏不要,又全是京裏人,孔老實說爲人可靠,那寶珠另幾間鋪子裏,還是要人的。
隻是她對京裏太不熟了,閨秀也好,婦人也好,沒有出去遛大街的。寶珠出門全是順伯陪着,她就是想逛也不成。
紅花多出來的差使,就是從這裏來的。
這就隻能指望上紅花和奶媽衛氏。
奶媽上了年紀,問話跑道兒全不如紅花。紅花中的用大,就在這裏。
寶珠默默地把這幾個人名和住處全記下,準備單獨上門請他們。她正在背着,卻見孔老實把寫着人名住處的紙張折疊好,送到寶珠手邊:“奶奶收着,以後鋪子裏走了夥計要人,還可以去找他們。”
寶珠大喜,這正是久旱逢甘雨,想睡覺有人送枕頭。
她雖能想到這句話,但現在事事依仗孔老實,不好說出這紙張自己收着的話,換成别人豈不會疑心不悅?
孔老實太中用,寶珠就患得患失,其實她是東家,她收着也沒錯,可她沖着對太子殿下的敬重,對表兇的愛戴,對孔老實的信任,輕易不敢亂說一句。
但孔老實善解人意,他主動送了過來。寶珠握住這疊起的紙張,感覺它在手中跳動不已,仿佛握住的是無數生意。
她愈發覺得自己遇到的全是好人,而更對孔老實感激以外,還更想見到自己的丈夫。
呃,當然寶珠妹妹是還有話要問表兇,才這麽的想他。
寶珠這就告辭,和紅花上車回家,在路上把将有四個夥計,另三個鋪子也全能起來的話對紅花說了。紅花星星眼又發作,頭一句就是:“紅花可沒錢入股,但紅花好喜歡。”寶珠敲她額頭,佯裝生氣:“認真當差,别總想着你的分子。”
……
咦,這是什麽情況?
寶珠手扶住門簾子,溜圓眼睛望向房中的那個人。略注視片刻,寶珠就再望房外。雪空蒙蒙,北風吹得又疾又急,把天空都吹得幾乎黑暗,可還是能看清楚現在是下午,離晚飯還有一個鍾點兒呢。
而表兇居然在家?
那蹲在桌子下面拖出大箱子,取出一疊一疊書的人,正是袁訓。
紅花兒跟在後面,見到寶珠停住步子,以爲是自己不及打簾子,奶奶自己打到一半不樂意再打——天知道她的奶奶幾時有過這種怪脾氣——紅花就小跑上來,嚷道:“奶奶放着,我來我來,咦?”
紅花的小腦袋剛伸出寶珠脅下,也奇怪了。
袁訓擡眸瞅瞅主仆,一個發呆兩個發愣,沒見過我早回來過?
也是,真的沒怎麽早回來過。
他繼續理他的書。
寶珠也就能明白,表兇在備春闱,雖說這才十月裏,可春闱是在次年的二月裏,這就隻有四個月不到的時間。
寶珠就開開心心走過來,因見到他白天也在家心中喜歡——成親初時裝的表兇不在家最好,寶珠不是貪戀房闱的那情懷早就沒有——寶珠笑嘻嘻,走到袁訓面前不說話。因他是蹲着的,就雙手扶膝,半彎着腰,睜一雙妙目,對着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
袁訓就白眼兒,
白眼兒,
再白眼兒。
“嘻嘻,菩薩保佑,你總算肯在家裏看書了,尋常我提過你兩次,你隻當耳旁風。正想尋個機會再提你,你自己倒明白過來,這可真是太好了。”寶珠取笑他。
袁訓擡手作勢要打,寶珠往後退一退,還是半彎身子的輕笑着,眨巴着她黑寶石似的眸子。
依然還是有調侃之意。
被調侃的人不理她,自在弄自己的書。
“要我幫忙嗎?”寶珠殷殷探問。
袁訓這才呼一口氣,站直了身子,道:“不用,”理他适才放在桌上的書,又問寶珠:“你怎麽才回來?我都回來半天了。”
寶珠冤枉的道:“你說你當差去,我就往鋪子上去了,還以爲你回來不早,”這就想起來,寶珠口吻讨好起來:“你在家剛好有,有事請教呢。”
袁訓手停一停,眼睛在寶珠面上打一個轉,寶珠心虛起來,屏屏氣,再次讨好地道:“好嗎?”袁訓懶懶:“好啊,你要問什麽呢?”
寶珠歡快起來,活潑的跳了一小步過來,扯住他袖子就問:“那花枝子胡同,鐵門胡同,銀絲胡同……相隔有多遠,又哪裏離哪裏最近?”
她問的其中三個,是她另外三間鋪子的地址。而餘下的四個,則是那四個夥計的住址。
袁訓裝模作樣擰眉頭:“這些地方,我都不知道可怎麽好?”寶珠一眼看穿了他,表兇一旦狡黠起來,準保是哄人呢。寶珠就不依:“說嘛說嘛,你京裏住了好幾年,又尋常最愛亂走,難道不知道這些?”
“我愛亂走?”袁訓斜眼睛。
寶珠就想上一想,重新換個詞:“你當差,總是會亂走的吧。”扁扁嘴,在心裏又加上一句,難道是去看那王府的姑娘?
這麽一想,寶珠就想到成親後并沒有提到過那王府的姑娘,就把詢問的目光一動不動的對住袁訓面龐。
那面容因外面風雪中才回來,又無端的動情上來,更紅暈如梅,氣質呢,因吃醋又添上的卻是幽怨。
“好吧,我全知道。但是,”袁訓扛不住寶珠這神情,把書案上書推開,露出一片空地方。再往後在椅子上坐下,對寶珠笑:“你問這些可作什麽?難道我不在家,你亂出去跑了?這真真的該打,我不在家,除了祖母處你可以去,再就鋪子上走一走,也不要去的太勤,又不指着那個用錢,存私房也要有度,”
寶珠嘟嘴搖他的手,打斷他:“人家隻問件事兒,在你手裏頂頂的容易,你就說上這一車的話。”假話早就編好,寶珠裝着生氣:“是青花和紅花拌嘴,說各人去的京中地方多,我聽了聽,這些胡同有趣,青花又說有好鋪子,我打算你不在家,回過婆婆去逛逛,先問你怎麽走,你就說上這麽多的話。”
“順伯知道。”袁訓微笑。
寶珠跺腳:“我知道知道也沒什麽,”
袁訓擰她耳朵,捏她面頰:“老實交待,你這是打的什麽主意?”
“逛街看别人好鋪子,好學上一學的主意。”寶珠眨動大眼睛,是對着自己丈夫,水汪汪的居然生出幾絲媚态,又乞憐的如貓,讓人心裏頭化也化不開。
袁訓就不再追問,拍拍大腿。
寶珠瞪眼:“啊?”你的腿怎麽了?
“我說,坐上來。”袁訓嬉皮地笑着:“問人東西,難道不給點兒親香?”寶珠騰的紅了臉,對着他鋪着棗紅色衣襟的膝蓋看了再看,有些癡癡。
夫妻白天就這般的親昵,還真是沒有過。
寶珠有動心,又有偷偷摸摸的新奇。先小聲問:“紅花見到可怎麽辦?”
袁訓就揚聲:“紅花兒,”
“哎,”門簾子一動,紅花小腦袋鑽進來,一臉的殷勤:“爺叫我做什麽?”
袁訓告訴她:“我和奶奶說話,不叫你别進來。”寶珠竭力忍住不更紅面龐,而紅花顯然一聽就懂,不但快速縮回腦袋去,還加上一句:“我守在外面,我不進去,也不讓别人進去。”
袁訓輕輕一笑:“小婢知情識趣。”再笑謂寶珠:“她把你接下來的話全堵上了。”
寶珠小嘴兒更噘:“你倒知道我接下來說什麽?”
“你呀,”袁訓刮她鼻子,好笑道:“你本打算接着說,母親來了怎麽辦,”寶珠本是要這麽說的,可見丈夫說了,自己難爲情,就發嬌嗔:“母親從不輕易出屋子,這天又冷,有事情不會讓我們去嗎?”
“那你還會說忠婆來了怎麽辦?”袁訓學着寶珠的語氣,更把寶珠取笑得擰着身子不依:“忠婆來了,怎麽會闖進來,她自然會在外面先說話。”
寶珠本來是要這麽說的,可丈夫說出來,她一件也不認。
不但不認,還對着袁訓搖頭晃腦的得意:“你怎會猜對?”
“那你就是,呀!”袁訓捏起嗓子,學着寶珠此時的搖頭晃腦:“寶珠羞人答答的,可怎麽辦?”寶珠握起小拳頭要打他,讓袁訓摟住腰按坐腿上,另一隻手提起筆,笑道:“放老實,今天是我讓你放老實,再不老實,惹得我動火上來,現在就拿你懲治,你晚飯也不能去用,可真的羞人答答了。”
寶珠這就老實下來,嬌滴滴貼在他胸前,軟語相求:“你也不要再鬧,好生的告訴我吧。”
“叫聲好聽的,”
“好人兒。”寶珠嬌聲而言。
袁訓表示滿意,提起筆在紙上畫出來:“看,這是花枝胡同,這裏呢,離它最近的是槐樹胡同。而鐵門胡同,在這裏……”
見他畫得清清楚楚,寶珠心滿意足。側臉兒坐着的她,眼前無處不晃動的是袁訓面龐。他下巴尖挺,從這裏到額頭,是一條難描難畫的好看輪廓線。
寶珠不由得心動,羞澀地道:“看你說得這般清楚,定然是無事就亂走動的人。以後……少出門吧,多在家……多看你的書吧,”
因畫完了,袁訓放下手中筆,雙手環抱寶珠的小腰身,沉思般道:“是啊,不但在家裏看書是件大事,還有一件更大的更了不得的事,我要在家,”
寶珠就問:“是什麽事?”心中怦然亂跳,是陪寶珠麽,會說陪寶珠麽?
她的表兇露出壞壞一笑,拿面頰蹭住寶珠面頰,在她耳朵道:“是欺負寶珠這件大事情!”說過認準寶珠小嘴兒,張開大口,“啊嗚!”一口咬住。
“唔,唔,”寶珠掙了幾下,就軟倒在他手臂上。
房中春風一度,而房外,紅花睜大眼睛對着空寂的院子看着。誰來也不行,誰來也不能進……。可紅花兒啊,這個家裏能往這裏來的,又有幾個人呢?
此時是晚飯前,忠婆和衛氏在備晚飯,更沒有空閑出來。
紅花不管,她忠心當差。姑爺說了不要放人進去,紅花就得盯緊了,人,隻要是人,都不能在這個時候進去。
……
“奶奶,今天可去還是不去?”紅花蹑手蹑腳進來,在寶珠耳邊悄聲說上一句。寶珠坐在錦榻上,低着頭在裁剪衣物。聞言,她悄悄往一邊看,那邊的大書案後,坐着她的夫君表兇,表兇手握一卷書,正沉靜于書中。
窗上飛雪撲來一片白,天是才過中午。
表兇如他所說,要攻書備春闱。從那天說過後,他竟像辭了太子府上差使一樣,三天裏有兩天在家,有那麽一天出門去,也是半天就回來,然後再埋首房中苦讀。讀到深夜,就喚寶珠弄夜宵給他,夫妻賞夜雪同用。
他在家裏,像房中多出來頂梁柱,院子裏多出參天樹,就是袁夫人也多出欣喜,寶珠更不用說。
可他在家裏,寶珠卻有很多的不方便地方。
寶珠的另兩個鋪子,就要開張了。
她得去看看。
可她平時出門,因袁夫人疼愛她,還有她的丈夫百般的不放心,總取笑她:“一個人出門遇到拐子可怎麽好?拐子最愛拐漂亮的。”全是順伯跟着。
順伯一跟上,寶珠還能有什麽*。
她爲這件事,小小的說過幾回,說自己雇車去,還說紅花兒都能一個人去太子府上,寶珠怎麽就不能獨自去看祖母。
她的丈夫精明過人,寶珠從鋪子上事的就看得出來。想太子府上豈隻有一個得力的生意人袁訓偏偏相中孔老實,可見不是他早有了解——早了解自然算精明——;就是他慧眼識人——同樣是精明。
寶珠爲出門的事,就不能和他有底氣的講,隻款款的說假如婆婆要用人,假如家裏來客人,天天鎖着大門可怎麽好。
袁訓就問她爲什麽天天出去,還一出去就是一整天,要弄成天天鎖大門。
寶珠屢屢不赢,就隻派紅花兒出去。可這一回一回的不赢,離鋪子開張的日子就越來越近。黃道吉日就在明天,這日子是紅花特意佛前占蔔求來的,寶珠并不是很信佛的人,可也講究個讨吉利,她再不去看一眼,頂頂難過。
“别急,”寶珠低低的回紅花,繼續剪着手下衣裳。過年的衣裳早備好,這是袁訓要的,下春闱的衣裳。
在嫁過來的前一小段日子裏,寶珠就知道袁家和剛才想的不一樣,頗有家底。嫁過來後,就更加的清楚。
她的婆婆無事時,十天半個月取出一件首飾給她,都帶着這才想起來的神情,像是放了許久不用,所以才會忘記。而那首飾式樣雖老,卻無一不是精品。
寶珠每每回房欣賞那首飾,再想像自己婆婆年青時帶這樣的首飾,她年青時必定算是時新樣子的,一定是豔冠群芳。
輔國公之女,豈能是一般人?
在這種認識下,她的夫君常愛布衣裳,總讓寶珠沒有理由的敬佩他。寶珠雖沒有問過原因,卻也想過必定是表兇沒有出仕的緣故,就不肯亂花家裏的錢。
手中的這一件,還是表兇自己相中的,是一件天青色細布,寶珠鋪子裏有,比綢緞便宜那麽一丁點兒——有些細布甚至比一般的綢緞要貴——可沾上一個“布”字,作爲妻子的寶珠還是敬佩他。
這總是有點兒偏心在内。
她就這麽着,一面偏心的想自己丈夫是個節儉的人,至于真的節儉假的節儉,反正寶珠願意這麽着看重他。而另一面就想自己鋪子是告訴他,還是不告訴他?
想了無數回,寶珠都不願意告訴他。
成親後夫妻耳鬓厮磨,情愛無比。寶珠早就沒有瞞私房的心。她不肯說,是早先沒有說,怕表兇查地契合同簽的日期,就會發現另三間鋪子在孔老實管的那間鋪子之前買下。必定會問,以前怎麽不說?
豈不是要同寶珠生分。
小夫妻情熱如火,寶珠不認爲表兇會生分很久,她怕的是另一件。表兇不見得會生氣,以他那犯壞上來就促狹到底的性子,閑閑涼涼的問上一句:“你不能了,才來找我的吧?”
這多難聽?
這多讓人臉上下不來?
饒是好心告訴了他,還要聽他這句話,那寶珠可不想讓他看低。還是原樣隐瞞,到鋪子裏賺了錢,再得意洋洋的提出,賺得表兇一臉的驚奇,寶珠臉上那才光彩。
把最後一塊布剪好,寶珠主意不改,今年不告訴你。可不告訴他,就得獨自出門,不能帶上順伯。
出去的紅花又一次探頭進來打眼色,面上已經急上來。
寶珠就心疼紅花,冬天白晝晚,寶珠不午休,也讓紅花打個盹兒。今天打算去鋪子裏,紅花就不能再休,一直在門外候着主仆怎麽能單獨出去。
紅花自然不是爲這個急,而寶珠也是一樣的能體貼到她。
寶珠就對紅花再一次使眼色,再等等。
紅花收到後茫然,還等什麽?
冬天晚的早,再等再等,我們出門要雇車,坐車要過去,過去要交待,交待完了回來,可就很晚。
頭一回自己出去就回來的晚,以後您還能指望順伯不跟嗎?
見奶奶全無反應,收不到紅花的這諸般暗示。紅花隻能再放好簾子,在外面候着。
袁訓住處是三間全打開,并不分裏外間。外面飛雪嚴寒,紅花沒有地方坐,從來是退到隔壁自己房裏。
她才回房中,就聽外面隐隐有喧鬧聲。紅花噘嘴:“怎麽又來了?”一溜小跑的再到正房:“不好了,那小王爺又來了。”
紅花語氣,好似妖怪又來了。
她就見到她的奶奶眼睛一亮,亮得有若星辰。紅花以爲自己看花了眼,小王爺來有什麽可喜歡的,就揉揉眼睛,見到寶珠奶奶抿唇給她一個暗示性笑容,眨了眨眼,像是在說,我們就可以出去了。
紅花雖不明白,但很開心。這間鋪子因寶珠手中現銀子不足夠,雖很想和孔老實開的那間鋪子比肩,卻巧媳無米,貨物全是家常用的。附近又有書館,書倒是品種不少。寶珠不能去,全是紅花看着辦的,這是紅花的心血,明天若不能如期開張,紅花會懊惱的。
而奶奶今天去看過,明天才能如期開張是不是?
紅花心中一寬,心情有了,就出去往大門上看熱鬧,好再來學話。
她才出去,寶珠就對袁訓笑。而袁訓呢,丢下書抱着頭,整個身子全散發着忍無可忍模樣。而這樣還不能清靜,寶珠壞壞地提醒他:“還不躲起來,小王爺一會兒又要往這裏來見我。”話音才落,外面有紅花小跑聲,再就是沉重的腳步聲。還伴着一個人的高聲大笑聲:“哈哈,又不在家?真的嗎?那我已經來了,自當的見見你家奶奶。”
袁訓呻吟一聲,如寶珠所說,站起來就抽身去了耳房。而寶珠起身掩面而笑,到窗前站住。
“奶奶,小王爺來了。”紅花一聲叫,房中就傳出嬌柔的嗓音:“見過小王爺,本該請進房來,怎奈夫君不在,小婦人不敢待客,請大門上客廳内用茶吧。”
寶珠說着,還沖着耳房方向晃腦袋,夫君不在,哦,你真的不在乎?
“真的不在?”這話是梁山小王爺說的。小王爺放聲大笑,震得檐下積雪都砸下來。幸好他站在廊内,不然可以撲他一頭。
小王爺就得意了:“又不在?他怎麽總躲着我,我尋思來尋思去,我家沒有雞給他殺,也沒有狗給他打,他不見我,總不是嫌我沒酒給他喝吧?哈哈……”
隔着扇窗子,寶珠忍笑忍得全身顫抖。
頭幾回來,小王爺是客氣的。一定要見寶珠後,也是禮貌的詢問袁訓去了哪裏。後面幾回,小王爺意識到姓袁的躲在家裏不出來,就殷勤要會奶奶。站到袁訓房外,就把袁訓好一通嘲諷。
“大白天的,男子漢大丈夫的,門也不出了。若不是奶奶在房裏,我早進去尋一尋。”
寶珠笑得快要軟倒,還要忍住笑回話,她故意和表兇開玩笑:“不然,我避出去可好,請小王爺進來搜尋?”
袁訓從耳房中伸出拳頭對着寶珠亂晃。
小王爺則一本正經:“這可怎麽行?不行不行,我還是外面老鼠洞裏找一找,也許他在也不可知。”
他大步走開,寶珠直接往窗旁小幾上一撲,格格笑出聲來。
袁訓跳出來按住她要打,咬牙罵道:“壞丫頭,人家跑到家裏罵我,你還送他話麽?”寶珠眸子發亮,扯住他衣袖,學着小王爺腔調問:“爲什麽,爲什麽,你爲什麽躲着我,哈……”
撲到袁訓懷中,寶珠擰擰身子,也有疑問:“你怎麽不敢見他?難道……”她拖長嗓音:“真的殺了他家的雞和狗,哎喲,”
手上讓袁訓咬了一口。
袁訓哼哼着罵:“這殺才!我,反正不理他!”
太子殿下和小王爺開始較勁兒,讓小王爺管好他的潑皮。小王爺回家去,幾個幕僚一商議,說不能就這麽着服軟。哪有讓人打架,還在指定地方打的。
但不能明着抗殿下,怎麽辦呢?那就把太子黨中弄幾個人來,凡是打架都有他在,看太子殿下怎麽辦?
梁山小王爺最不要理的,是長陵侯世子;看袁訓不順眼,看柳至要厭煩,看到蘇先他要吐,最後尋上袁訓。
這個是以前和太子殿下有過暧昧绯聞的人,就是他了。
凡是龍陽斷袖,都生得不錯。從龍陽斷袖後,生得不錯而躺着中槍的大有人在。
商議完,他就大跑小跑地來尋袁訓。袁訓更精乖,都不用上過他當再躲着,直接就躲他。梁山王府倒沒有消息出來,是袁訓想小王爺主動來找,不用指望有好事情。他又要在家攻書,太子面前過了明路的,就專心在家裏看書,再就躲人。
沒事又讓小王爺嘲弄一番,袁訓氣呼呼回書案前坐下。寶珠跟過來,還是笑個不停。這時,就把要出門的話說出來:“好不好?我去看祖母,順便爲她上藥鋪子裏看看可以那幾味補藥,也給母親買些回來。還有夫君你熬夜看書,也要用些。”
“讓順伯套車,”袁訓頭也不擡。
寶珠胸有成竹地回答:“那小王爺他再來,見門鎖上,不是認爲我們怕了他,就更認爲你會老鼠去了?”袁訓才瞪眼,又是小跑聲過來,紅花短短時間内,如此這般的跑了兩回,上氣不接下氣地道:“來,那……個人又來了!”
房中頓時慌亂。
袁訓手一按桌子,“嗖!”就從書案後跳出。這身手敏捷得寶珠看得津津有味,而外面,又有一個人大聲笑道:“袁兄,兄長,是我來同你會文來了!”
“别說我在!”袁訓飛快地交待寶珠,再一回身,把書案上才看的書抱在手中,沒幾步就跑得不見人影,不知是鑽到耳房裏,還是躲到床後去。
寶珠才又笑得直不起身子,外面那人已上台階,打個哈哈自報家門:“啊,兄長,我家兄長可在家嗎?”
紅花納悶的聲音回他:“阮二爺,我才說過爺不在家啊?”
“啊哈,那嫂夫人可在家麽?兄弟不是别人,又是親戚,見見無妨。”放開嗓子:“嫂嫂,四表姐,我進去了。”
寶珠強收,才把爆笑收住。此時要笑得如平時一樣可真不容易,可怕來者看出破綻,寶珠還是得裝出一臉的笑眯眯,其實早就想大笑特笑。
這個把袁訓吓得抱着書跑,比見小王爺還可怕的,嘴裏叫着寶珠嫂嫂,寶珠四表姐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阮家小二。
兄長棟梁,叫梁明。
弟爲英才,叫英明。
阮英明搖搖擺擺進來,他是親戚,又是兄弟,就直進房中。要說阮家小二,生得比兄長阮梁明還清秀,又注重衣着,穿一件雪青色羅袍,一表人才,真的沒什麽可笑的。
他可笑的,是讓他的行爲和言行。
他一進來,同寶珠見過禮,那眼珠子就在房中亂蹿,一疊連聲地問:“又不在麽?奇怪!”搔頭狀:“難道躲我?”
寶珠就跟着湊熱鬧:“是呀,怎麽又不在家?他就是沒籠頭的馬,成天見不到。”
阮家小二吹胡子瞪眼狀:“豈有此理!上一回我來,丢下話請嫂嫂轉告,我爲嫂嫂抱不平,嫂嫂在家,袁兄怎麽倒不在家?不像話!”
寶珠跟在後面義憤填膺狀:“送去學裏打手闆兒!”
“就是!等我先逮到他再說!”阮家小二說到這裏,已經把榻上椅子上書案下面全看過。他搜尋動作進一步升級,直接往裏間去,嘴裏念叨着:“我是弟弟,我進得的。”他又不是真的進去,就在隔子間外往地上一撲,把床底下掃了幾眼。
寶珠又花枝亂顫起來,聽阮家小二嘀咕:“這裏沒有?”再往書架前去,把上面的書掃一遍,再道:“還是這些書?我對他早說過,要中春闱,得看這些這些書,豈有此理!就這麽,你還敢說中榜眼嗎?你不中榜眼,我中狀元還有什麽意思?”
腳步一擰,又沖進了耳房。
寶珠側着面龐,又津津有味看起來。見小二把房内房外全看過,窗戶也打開,嘴裏道:“難道看私密的書怕我知道,跳窗戶走了?”
伸頭出去,又縮回來,對寶珠咧着嘴笑:“外面沒腳印兒,想來也不會踏雪無痕,還在房裏呢。”
寶珠就樂:“你找你找,小二,你慢慢找。”喊:“紅花兒,倒茶送點心來。”紅花笑得眼睛隻有一條縫兒,沒辦法,阮二爺總是好笑的。
“二爺,家裏有牛肉脯,吃過生力氣的,我送這個給你。”看紅花多善解人意。
阮家小二就沉吟,寶珠又笑:“吃過讓她給你搬梯子去,你細細的尋找……”小二難爲情了:
“哈,你這倒不用,這床底下沒有,一定是不在家,我信他今天是不在家。”阮家小二落荒而逃前,不忘記交待寶珠:“兄長看什麽書,記得千萬抄下來告訴我。你是我表姐,萬一他真的中了榜眼,我不中狀元,我可怎麽見人?”
寶珠一個勁兒的點頭:“好好好!”
讓紅花送他走,寶珠關緊房門,直奔耳房。擡頭就笑:“哎,下來的喲,他走了!”阮英明是一直英明,也有一時糊塗。床底下他看了,那房梁上他沒有看。
袁訓抱着他的書,在梁頭上對寶珠沒好氣:“你還讓搬梯子?”
“嘻嘻,人家等着出門兒,怕他找上半天,耽誤我出門可怎麽辦?”此時房中沒有别人,寶珠又無比的讨好,又贊歎的巴結道:“這麽高,你怎麽上去的?”
袁訓黑着臉揮手:“快走快走,不許晚回來!”寶珠眨眼睛笑:“那我就不帶順伯了,你也知道小二的,等下他見到大門鎖上,翻牆也會進來,”
“嗯哼!雇車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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