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梁明裝模作樣:“殿上讓你别傷性命,又要留條根,你就留條根吧,再留個腦袋,别的都别要了。”
談論不到三、五句,兩個人嘻嘻哈哈的話題轉爲:“洞房該怎麽躲酒?”
袁訓沒幾天就要成親,而阮梁明也是今年成親。袁訓早把尖刀收起,他的手騰出來端着下巴,沉思狀:“我酒量是好的,灌酒的我是不怕。”阮梁明又要踹他:“你當我怕?得了得了,你不怕我也不怕,你當我是找你套近乎,幫你帶酒再求着你幫我?”
他一氣打馬先出去兩、三步,一手控馬缰,另一隻手擺動:“到那一天,看我不灌好你。”袁訓笑嘻嘻追上:“這求字說得好,”他目光閃爍。阮梁明大笑着罵:“哎喲,天底下的人看上去都讓你算計了。”
笑聲中,你追我趕,雖不算是馬如騰飛,也是一直急奔中。
下午時分,兩個人趕到所說的集鎮上。
……
銅鏡裏,照出韓世拓此時的臉面。他咧咧嘴,又皺眉,把傷處又抽動了。但再次見臉上并沒有太多的青紫,隻有眉角眼角處當時沒有護住,略有青色出來,整體還算是滿意而且能見人的,韓世拓喃喃歎氣:“爺的這張臉可不能傷損,不然以後拿什麽哄小姑娘。”
出來混,至要緊的,是年青口袋裏有錢,家裏有幾分權勢,可以吓人。
這是纨绔們讨人喜歡的最重要條件。
在他身後,是兩個抿着嘴兒笑的水靈靈女子,頭發上桂花油味兒蹿出去很遠,把這間房子裝得滿滿的。
這是此間主人,一對暗娼姐妹。
大的那個扭着腰過來,扮個妖異模樣,抛個媚眼兒:“世子爺您這是鑽了哪家姑娘的繡房,讓人家給打了?”
妹妹也側着臉兒妖豔的笑:“不然,誰敢動我們世子爺一根汗毛?”
韓大少的牛皮一向是吹得高。
韓世拓得此吹捧,就開懷而笑,張開手臂就去摟抱,嘴裏叫着:“我的乖乖,今天晚上我哪兒也不鑽,隻鑽你們兩個……。哎喲,”
人到中間,那手就再也擡不起來。韓世拓苦笑滿面,姓袁的你手好狠。是掌珠約我的,約我的你怎麽不先問個明白再打。
這臉上,是沒有太大的傷。就是遇到熟人說是碰的磕的他也肯信,但這身上……。今天晚上隻怕要和昨天晚上一樣,對姐妹花而幹看着又不能動,韓世拓愁眉苦臉叫起屈來:“命苦哦……”
門上,“當當當”有幾聲敲門聲。
當妹妹的去開門,嬌笑道:“給世子爺買的藥來了?”同時心裏犯嘀咕,他這是哪裏找來的傷,家裏存的藥酒也算是上好的,竟然一夜過去那傷就更紫更青。
不侍候到他暈頭轉向,這銀子可怎麽能多掏呢?
難道等他走的那天,和他算房錢飯錢……
走開門邊,把門打開,邊問:“是最好的藥嗎?”卻見門外站着一個豐神俊朗的少年,并不認識,以前從沒有見過。當妹妹的一眼就定住了,這少年比世子爺還要英俊呢?她擺出誘惑的面容,幾根塗了蔻丹的青蔥手指往少年健碩的胸膛按去,悄聲而笑:“找我呢,還是找我姐姐?”
少年手一擡,當妹妹的尖叫一聲,身子往後飛起,筆直撞中了韓世拓。
“殺人了,不好了!”房中尖叫頓起。
而韓世拓則抱頭就奔窗戶,外面來的不是别人,正是他這幾天的冤家對頭,袁訓!
袁訓面無表情,兇神惡煞般往房中走了一步,眸中寒光四射如見仇人。
“砰”
窗戶用力讓打開,韓世拓一擡腿,疼得牙又一呲,就這再疼也得往外逃命。此時他心底隻有一個想法,姓袁的那張臉上表情,分明是來讨命的!
阮梁明笑容可掬出現在窗外,他悠然而笑,身上一件竹子青色羅袍随秋風而動,上面繡的幾點桂花宛如活的。“啊,想走?”
“救命啊,殺人了,有人要殺我啊……”韓世拓跳窗走又不行,回身走門也不行。驚恐萬狀的他後退幾步,随手拿到東西就亂擲一氣,再伴着大叫:“救命啊……。”
房中的茶碗、盤子、小幾等物,還有兩個受驚吓跟着亂跑的姐妹二人,也被韓世拓當屏障推了出去。
袁訓擡腿,一腳踹暈一個,然後,手握解腕尖刀,雪亮的光閃在眉睫上,再給世子爺一個笑容。白牙在寒光中森然,和尖刀上白光如出一轍。
他此時的笑,比陰沉着臉鐵青着臉還要吓人。
叫聲嘎然而止。
韓世拓驚恐的睜大眼,仿佛已看到自己死亡的模樣,嗓子裏幹幹的試圖擠着求饒聲,可聲帶驟然啞然,隻有幾個支零片碎的音節出來:“……啊……。啊……”
鄰居們會過來看視嗎?
他們才不會過來。反而有人在罵:“這做暗門子的生意人還住在這裏,就見天兒的有人鬧事!”也有人勸他:“算了,來尋歡的全是大爺們,我們惹不起,還是老實的趁生活吧。天還沒有黑,再收拾些生意去賣,也好多進些錢。”
而守這個門的,是個老妪。她正眯眯笑着數錢:“大爺們都不必鬧,你們是三個人,倒有兩個女兒侍候你們,足夠了足夠了。”
果然,叫聲沒了。嗚咽一曲笛聲悠揚而起,又平和又甯靜的出了來。
阮梁明早接住一管笛子,衣上行來俱是塵土,回去也是要換下來的,就拿衣角把笛子擦了擦,在眼前張望,就笑了:“倒是一管好的,”他斜坐窗台,嘴唇輕抿,吹出一曲安樂詳和來。
哪怕和這房中氣氛半點不配,小侯爺也吹得興緻高漲。
開暗門子的人家裏,都收拾得雅緻。
窗台下,數株紫紅菊花曲中搖曳,似是這笛聲的知意人。
公子青衣,笛聲有花,此時情景,堪稱不俗。唯有一點,還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在煞風景。
袁訓手握尖刀,也不急着上前就砍,而是眉頭攢起,自言自語:“一刀壞了他性命,卻是痛快,但這等賤人,一刀下去了斷他,他也痛快!”
“格格格,”韓世拓石化。
袁訓還在自語:“壞了,我并不是屠夫,這零碎細割我倒不懂。”他手中尖刀對着韓世拓臉、手、身子比劃:“先割哪裏?”又斜着眼睛,居高臨下的把尖刀對準韓世拓下體,晃了晃。
笛聲一顫,是阮梁明險些沒笑出來。
而韓世拓則驟然爆發,大叫一聲:“啊!……”還沒有第二聲,雪光寒亮,袁訓冷森森抖動手腕,尖刃對着他當胸刺來。
這要是一下子刺中,世子爺這條小命隻能去當花肥料了。性命當頭,韓世拓往後就躲。見一刀躲過,又是一刀紮來,危急中雙手伏地,連滾帶爬,什麽八仙桌合歡椅,哪裏能鑽就往裏一鑽。
随着他才鑽進去,尖刀就到!然後幾聲亂響,桌子裂了,椅子碎了,世子爺在房裏如狗似的爬着,再去尋找新的藏身之地。
沒過一刻鍾,這房裏擺設幾乎全碎裂成塊。“哎喲!”韓世拓手按住一塊木頭尖角,血淋淋的擡起來看,再就氣喘籲籲,虛弱的對身後漫步而來的袁訓道:“我,我爬不動了,你殺了我吧?”
他心冷成灰,眸子死死的一閉,帶了哭腔:“求你痛快點兒,别讓我死前受折騰。”
袁訓冷笑着還沒有言語,房門讓人猛撞開來。一個人往裏就撲,滿把抱住袁訓,一隻手已握住袁訓掌刀的手:“四姑爺住手!”
來的人,是安府的高手管家孔青。
孔青身後又進來一個人,才奔進來就皺眉:“哎喲我的娘,這可怎麽下腳?”地面上到處狼藉,就沒有站人的地方。
安二奶奶邵氏扶着小丫頭紫花,歎氣道:“我來晚了。”
笛聲住了,阮梁明微微地笑,你們來的是太晚了,難道路上沒有等你們,竟然耽誤到現在才出現!
一條官道直通這裏,雖然快馬急奔,也并不難跟才是。
他從窗台上跳下,但還是守在窗外。
“二嬸娘是我,是我呀!”韓世拓去安府拜見過,他打掌珠主意,自然對生出這美貌女兒的母親邵氏多看幾眼。在這個時候見到邵氏,韓世拓莫明的心頭一寬,油然生出小命就此回來的想頭,放聲大叫出來。
邵氏循聲,也就在人堆裏找到他。先松口氣:“我的娘呀,菩薩保佑,你倒還活着!”
韓世拓見她如見親人,很想奔到她身邊去,怎奈他真的爲逃命沒了全部的力氣,要知道他昨天才挨一頓打,今天又逃亡半天,手上還紮着一塊木頭,他就奄奄一息狀:“嬸娘救我……”
袁訓正對孔青怒目:“放手,他污我姨姐,我非宰他不可!”
“四姑爺,”邵氏聽到這句話,不由得淚流滿面。凄凄慘慘地叫上一句,再哭道:“我的好姑爺,我沒福氣有這樣的姑爺,但你爲姐姐的一片心,我全知道,我全在心裏呢。好四姑爺,你消消火兒,你壞了他性命,你豈不要陪着吃官司,你出去消消氣,讓我和他說幾句……”
袁訓雙臂用力,把孔青彈出去。怒不可遏,再次握住尖刀踏上一步:“和這等下三爛有什麽好說的!讓我宰……”
孔青再次飛撲而至,把袁訓握刀的手牢牢握住。
兩個人因此,就較了較力。袁訓暗暗吃驚,一直看出來孔管家是個會家子,沒想到他還真的有力氣。
孔青也暗中稱贊,姑爺的功夫,是下過苦功的。
邵氏連勸帶求,孔青又在旁阻擋。袁訓就冷笑:“好好好!姓韓的,先讓你再多活片刻,等下取你性命也不晚。”和孔青走到房外。
阮梁明也從窗下過來和他會合,三個人找把椅子坐下,靜候着邵氏從房中出來。
邵氏讓紫花守住門,進去後關好房門。滿面涕淚,踩着碎桌子椅子。不過幾步路,因房中有很多的阻擋,又婦人羅裙行路不便,就爬山涉水般來到韓世拓面前,韓世拓才張張嘴:“嬸娘救我一命吧,”
“啪啪!”
臉上狠狠着了兩記巴掌,邵氏大哭:“你害我的女兒,你敢害我的女兒!……。”
韓世拓應該說什麽,換成任一個花花公子都會在生死關頭辯白:“我是真心的喜歡她,”就算打心裏不喜歡掌珠的人,也會在這種話頭下接上“喜歡”二字。而韓花花呢,他還真的喜歡掌珠的。
喜歡有幾分,他自己才知道。
命要緊,韓世拓也就哭了:“嬸娘,我,我是真的喜歡掌珠妹妹,我并沒有污了她……”邵氏擦幹眼淚,登時從一個啼哭的婦人變成一本正經模樣。
這種急速的變化,以邵氏這種性子,也隻有爲了掌珠才會這樣改變。
邵氏冷漠的看着韓世拓,道:“那好!你聽我來告訴你,”
“嬸娘請說,”
“我的女兒,是我掌上明珠般養大。祖母最喜歡她,她是個大的。”邵氏往女兒臉上,也是不要本錢的貼金。
“從小就給她備嫁妝,嫁妝不算多,也有三、兩千銀子。她祖母給她備的呢,四姑娘是三千銀子的嫁妝,掌珠也不會差,”
邵氏說到這裏心頭一虛,掌珠出了醜事,老太太肯不肯給還真說不好。
但她堅定的聲明:“每個孫女兒嫁妝,老太太出三千銀子的。另外,我還有家裏鋪子上每年收息可分,還有一些銀兩存儲。”
韓花花懵懂着。
“雖說你是小侯爺,可我們的家勢你也知道。舅太老爺一生照顧我們家老太太,愛屋及烏,也疼我們府上姑娘。我們四姑娘許的人,你是外面行走的男人,比我更明白他以後的前程如錦,火上澆油,”
韓世拓心想,應該說烈火烹油。到此時,他心中清楚明了,而邵氏仇視的望向他,冷淡地說出來:“隻要你以後對我姑娘好,我就把姑娘許給你!你若不答應,”往房外看看,邵氏又恨上來,怎麽自己還來找他?怎不讓四姑爺把他一刀宰了!
她憤恨地一字一字地道:“你不答應,我就走!四姑爺把你殺了,我隻有拍手稱快的!”
“我願意,我願意!”邵氏話還沒有說完,韓世拓就沒口子叫起來,比他剛才叫救命的勁頭兒還要大。
房外三個人正在飲茶,聽到叫聲都是一愣。接下來,孔青悠悠然:“四姑爺好手段!”阮梁明微微一笑,應該是你們好手段的跟來才是。
此時房中,邵氏在恨,韓世拓在苦。房外這三個人,卻一人一杯茶,甚是悠閑。是那個守門老妪,見房中不再打砸,啧着嘴過來送茶:“我說大爺們,别急别搶,兩個女兒都是好功夫,管保的讓你們全滿意。”
又打聽邵氏的來曆:“那奶奶說見兩位爺的馬系在門外,她說進來找兩位爺,怎麽的,倒找的是昨天來的那位爺不成?啧啧,這女人說起假話來,可是一個頂一個的有本事。”
阮梁明把她打發走,就直接問孔青:“姑祖母是怎麽應允二奶奶前來?”孔青狡黠的一笑:“老太太還不知道,二奶奶求我,說見四姑爺昨天走時眼神兒都不對,怕四姑爺殺了丫頭還不出氣,接着又把别人府上的兒子也殺子,我說那就去勸勸,我們從太子府上一直跟出來,馬沒有小爺們的馬好,這才來得晚。”
都是聰明人。
袁訓也忍不住有了笑意,他自己回想昨天晚上的那狠勁兒,韓世拓要還在面前,指不定惱上來宰了他!
這過了一夜,氣有所收斂,主意嘛,也是應時應景而出來。
守在房門外的青花有些發怔,四姑爺不是還在生氣?怎麽又有些像心情不錯。
“吱呀”,房門打開,邵氏身後跟着韓世拓走出來。袁訓一見,臉色一沉,騰的站起,尖刀又到手中,上前幾大步就氣勢洶洶。
“小袁!”
“四姑爺且慢!”
阮梁明和孔青把他攔住,而邵氏也急得張開手:“姑爺你别急,他有話說。”袁訓性子更加暴躁,一把推開孔青,帶着抱住他腰的阮梁明一同往前走了一步,大罵道:“與他還有什麽可理論的!過來受死!”
“嶽母!嶽母大人救命啊!”
“撲通!”韓世拓跪下,抱住邵氏衣角口口聲聲叫嶽母。袁訓愕然,阮梁明愕然,孔青愕然……
三個人愕然的人愕然的時候,都沒有忘記往别人臉上掃一眼,見别人都愕然得跟真的似的,都打心裏佩服。
孔青再次攔下袁訓:“四姑爺,有話好說不遲!”
“呸!”袁訓越過他肩頭,對着韓世拓就啐,更是大罵:“誰是你的嶽母!你也配!”饒是兩個人攔他,他又往前走了一步,手中尖刀寒刃吓得紫花腿軟坐倒,雙手捂眼渾身瑟瑟,不敢再多看一眼。
這裏面最急的就是邵氏。掌珠今天早上又讓老太太罵了一頓,罵得太難聽,張氏都聽不下去,但是張氏不敢勸。
眼前能解這頓羞辱的,就是掌珠嫁給韓世拓。而依着邵氏來想,掌珠要是不嫁給韓世拓,以後老太太不會給她再找好人,掌珠呢,也難以再尋好人。
這種心思在昨天畫眉臨死前大叫“世子爺說喜愛姑娘要娶她……”,邵氏就存在心裏。
邵氏不敢去問老太太,畫眉已死,她一個人找不到當事人,就去求孔青。孔青呢,也心如明鏡一般,這事情總要收場。他沒費什麽功夫就盤算好,看似自作主張帶着邵氏出來找人,其實他心裏明白的很。在太子府門外跟着袁訓,就是孔青的主意。
袁訓頭天晚上離開時的表情,孔青也看在眼中。頭一個,四姑爺是年青人,他必定不會放過這件事;第二個,如果他在太子府上當差,想來會動用些關系尋找到人;第三個,如果四姑爺今天出城不是尋仇氣,孔青也不急,明兒再出來找就是。
抱着這個心思,竟然讓他們找到這裏,及時的參與進來。
大家都勸:“四姑爺先别急着壞他性命,”袁訓就隻站住大罵:“我們家的人,怎麽會嫁給你!”
他不急着殺人,韓世拓也就慢慢回魂。
這親事的好處,也就浮現出來。
首先,掌珠妹妹很俏麗。
再來,與舅祖父能修舊好。就是不修好,以後有什麽事情,舅祖父不能不忙。
還有,文章侯府一直想攀上太子府,是太子看不上他,韓世拓才轉而投向梁山小王爺等人一幫隻知道打架的人,他身爲京城纨绔,總得有個圈子混。
最後,掌珠的嫁妝不敢比鎮南王府的嫡女出嫁,是數萬銀子的陪嫁,也算是過得去的。
還有最重要的一條,小命就此保全!
和掌珠成親,美人、權勢、銀子、性命,全有了。
韓世拓在袁訓的罵聲中,本就跪着的他對着邵氏起誓:“嬸娘啊,我是一片真心愛掌珠,我自知不配,也不敢上門去提。但是我這心裏沒有一天丢得下妹妹,我丢不下她呀,”
“啐!”袁訓冷不防地大步過來,一口啐在韓世拓臉上,這不要臉的!
孔青和阮梁明再次攔回他。
韓世拓大哭:“求嬸娘不要嫌棄,把妹妹許給我吧,我對她好,我此生一心一意隻對妹妹好!我……我養嶽母的老……”
阮梁明背轉身子,竊笑兩下。你到底是叫嶽母呢,還是叫嬸娘?
這養老的話,打動邵氏的心。邵氏也就大哭了,她本是軟弱性子,不會和人生氣鬥争嘴,此時聽韓世拓百般的說好話,邵氏就握住他肩頭哭道:“你說話可要算數,你要對我的姑娘好啊……”
守門老妪看到現在,算是明白過來一點兒。撇了撇嘴,原來是丈母娘尋女婿。咦,她忽然想起來,鬧成這般模樣,我的姑娘怎麽不見出來?
她小跑着急步上了台階,往房門内一看,呀!
“你們!賠銀子!我的姑娘啊,我的紅木桌子呀,我的上好沉香要啊,我的……”
……。
“就是這樣?”帶着威嚴神氣,端坐在繡五福團紋瑞草鵝黃緞面榻上的安老太太含着不屑,眸光底處卻有什麽一閃而過。
房中再沒有侍候的人,隻有邵氏、袁訓和孔青立于榻前。
袁訓點頭,孔青躬身,袁訓道:“姓韓的死乞白賴要娶大姐,我本想一刀送他去歸西,”安老太太也是一點就透的人,忍了幾忍才把湧上來的笑忍下去。就見到邵氏連擺雙手,又是大驚:“哎喲我的四姑爺,當着老太太你可是得答應我,可不能再去尋我女婿事,你那刀,看着就忒吓人,你那刀收好了沒有,仔細你驚到寶珠可怎麽辦,”
驚慌不堪的邵氏這就有了靈感:“寶珠可不能再受驚吓,”
安老太太瞧不起的斜眼她,邵氏收到注視,忙卑躬屈膝的陪笑,比平時更加的恭敬十二分:“凡事求母親做主,凡事有母親做主,母親,這文章侯府是舅老太爺的内親,也是咱們家的親戚,沒有母親,可怎麽能成這一門親事,這下子好了,親上加親,又是侯府,又是世子,他還是個長子呢,”
安老太太皺眉,難道這些我不知道倒要你告訴我?
“你最心愛的大姑娘掌珠,這可就遂了心,過了門就是當家少夫人,再過上幾年,就是侯夫人……。”
袁訓尋思着,太子殿下早對文章侯不滿,他這個侯爺還能傳到下一代去,也要有九九八十一難才成,二嬸娘現在就說侯夫人的話,是不是太早?
不過掌珠總算能在别人“求”而出嫁,這件事情辦得倒不壞,不枉從昨天氣到今天。
邵氏一個人說得口沫紛飛,越說越開心。
女兒要出嫁,這可是嫁在京裏。多好多好,和寶珠不分開,姐妹們互相有個照應。呃,主要的是寶珠姑爺太能照應人,離寶珠近些沒壞處。但是,這姑爺那把刀可不能沒事兒再就往亮才是。
要不是爲了自己女兒的名聲,女兒的前程,邵氏見到别人拿刀,也早吓得跑出去八百裏,哪裏還能如下午那般不走反勸呢?
她說得興奮上來,老太太卻斷喝一聲:“我可曾答應!”
邵氏軟了半截,支支吾吾:“這……人家求呢,這……。”安老太太往外面再斷喝:“來個人!”梅英忙進來,老太太怒聲道:“讓人拿舅老太爺的名貼,去尋宮裏的章太醫。告訴他說我如今肯聽他的話,多進補品,多活些年頭!告訴他,我一天三頓按吃飯似的吃,我倒要看看,哪一個能把我氣死!”
老太太進京後,有頭疼腦熱一直是尋章太醫診治。
梅英點頭不停:“是啊是啊,老太太不保養起來,以後誰能姑娘們撐腰呢!”
“哼!想我早死沒那麽容易!”安老太太這氣,也不知道是對着掌珠邵氏而發,還是對着她一生的對頭,南安侯夫人而發。
邵氏早吓得不行,直到梅英出去,才重流下淚水跪下:“母親,不是您的孫女兒要氣您,而是這事,這事情不這麽辦理,以後掌珠可怎麽辦呐……”
“哼,我不答應看誰敢出嫁!”老太太又對着門外叫:“來人。”
齊氏進來陪笑。
“我們家裏就隻有四姑娘一樁喜事,三姑娘還沒有定。除此以外,今年我再不會打第二份家什,誰要急着滾出這門,讓她大街上打家具去!”
邵氏肩頭顫抖,哭得哽咽難言。
孔青心想二奶奶就是不聰明,也難怪她,她這一生都不算聰明的。守着老太太這株大樹,又剛強不讓人,二奶奶竟然還想過改嫁。此時呢,又放着明白路不走,又來找釘子碰。就上前去勸道:“二奶奶,親事是男家來求的,您在這裏傷心有什麽用。”
對着上坐的安老太太努努嘴兒。
您已認下女婿,後面的事就是文章侯府的作爲,您再焦急也是無用。
把邵氏勸出房,邵氏淚眼汪汪:“孔管家,老太太這般的執拗,把姑爺吓跑了可怎麽是好?”孔青再歎,我不聰明的奶奶啊,他倒是敢跑。後面有四姑爺那把刀,他往哪裏跑?
當然這話不好明說。
這親事從表面上看,還是文章侯府千求萬求來求成的。四姑爺哪曾用刀逼過他,四姑爺是想宰他。
房中發落已畢,安老太太就來誇獎袁訓,她也不能明着誇,你是想宰人,幾曾用刀逼過親事。老太太就滿面含笑:“我的兒,從昨天到今天把你辛苦的,去看看你妹妹,她幾天沒見你,應該有話說。”
袁訓就嘻嘻,行個禮就來見寶珠。
才過簾栊,殷勤的小婢紅花過來:“姑娘泡好了茶候着呢。”
“紅花兒,又話多了。”寶珠飛嗔出簾外。
袁訓就打簾進來,見寶珠早迎在簾内,幾天不見,秋波似又盈潤許多。見寶珠施下禮來,袁訓就想到昨天她的禮,就想打趣她幾句:“今天行禮爲着什麽?昨天行禮又爲着什麽?”
“今天行禮麽,爲着你來了;昨天行禮麽,爲着你辛苦。”寶珠嘟嘴:“可是你從昨兒起,就把寶珠吓住了,你看可怎麽好?”
那光潔的額頭就在面前,袁訓伸指作勢欲彈,寶珠讓開,袁訓笑道:“你昨兒爲什麽不早睡?”往榻上去,也早就不客氣,舒服的合衣往榻上一歪,眯起眼:“我告訴你一件事,你就好了。”
寶珠把茶送上,笑問:“是什麽藥這麽見效,說得好呢,我就好了;說得不好,我加倍的不好,還是勞動你尋藥去,你看可好?”
榻上那人就道:“大姐要成親了。”
“哎喲,”寶珠手一歪,茶水傾在手上,抽手來看時,已紅了一片。袁訓也坐起來看,見寶珠颦眉噘嘴的,一副愛嬌模樣,先不問她燙的疼不疼,而是悄聲道:“寶珠,”
“嗯,”寶珠吹手指。
“想我不想?”袁訓笑眯眯。
“想,怎麽不想。”寶珠大大方方說出來,但是把手往懷裏縮:“就想你,也不能這會子冒犯我。”
袁訓悠然心動:“哦,這算是冒犯嗎?”
“是啊,”寶珠見他笑得壞壞,怕他過來用強,用強呢,也不過強看寶珠的手指,再或者幫幫吹吹罷了。
一個人的爲人正派,全在他的心思動作上而來。袁訓的用強和寶珠想的用強,因未婚的原因,不過是這種尺度。
是以掌珠說她什麽也沒幹,而韓世拓還覺得自己對掌珠妹妹正派無比,是爲可笑。
寶珠早把手指藏起,袁訓就不作過去幫忙“吹手指”之想,懶洋洋再扯過迎枕睡倒,開始叫苦:“把我累到了,真的累的不行,我騎着馬跑了上百裏去,”
“那你晚上怎麽進來的城?”寶珠往外看,已是斜月玲珑。
那人點一指在鼻子上,誇口道:“我,還會進不來?”他閉眸,面容沉靜,不一會兒似真的熟睡過去。
寶珠倒沒有想過表兇這麽睡自己房中不合适,而是隻想自己心思忍來忍去,想着把大姐姐親事問他個明白呢,還是先讓他休息?
等手指上都不再疼,寶珠還是想知道,就悄聲地問:“怎麽就肯定下親事?”
想這嗓音柔得如和風細雨,表兇要是真的睡熟,不回答也就算了。
袁訓睡意濃濃的回話,他來到寶珠房中身心舒展,還真的睡神到來。
“嗯,”他慣常的一個字回話出來,然後袖子動上一動,露出一角帶鞘尖刀。
寶珠目瞪口呆,腦海中補出無數當時場景,什麽表兇持刀威逼親事,什麽韓表兄跪地求饒……她不安又委屈:“爲什麽要逼他親事,他把大姐姐約去同遊,分明就沒有正經的心!”
有正經心思,你不會上門來求!
你若誠心來求,祖母就是不願意,也總不會攆你出去。再說,這位韓表兇不是上過門的。
寶珠爲掌珠委屈莫明。
袁訓從睡意中醒來,微微一笑:“我倒逼他!他也配!是二嬸娘許給他,祖母剛才還說不答應!”
“那……你這刀是怎麽回事?”寶珠不解。
袁訓睜開眼,笑眸對寶珠望了一望,又調侃上來:“你可坐穩了,”
“坐得穩呢。”寶珠端詳自己,四平八穩,很是穩當。
“我拿刀去是宰他。”
“撲通!”寶珠往地上一摔。袁訓無奈坐起,和坐在地上的寶珠大眼瞪小眼:“我問你坐穩沒有,你說坐穩了,你就這麽樣的坐穩,這地上穩的很吧?”
寶珠吸吸鼻子,就是沒擠出眼淚。不但沒擠上眼淚,反而坐着穩穩的地面,心裏滑稽上來。心裏想笑,這還怎麽能起得優雅端莊,隻怕起來時,也是身子半軟,笑意存于心,不太中看的那種。
就嬌滴滴:“勞駕,幫我叫紅花進來扶我。”
袁訓欠身伸手:“有我在,還找什麽紅花。”
寶珠猶豫一下,隔袖把手交到他的手上,兩個人隔着長袖手心互碰,隻覺得一點熱直到心頭,蕩漾出無數的漣漪。
一圈一圈的,把近日的思念、感愛、愛憐無限放大,再一圈圈的回到心頭。
“寶珠,”袁訓見那小小腰肢就在面前,鬼使神差的把手握住,握住後,隔衣也香滑柔軟,他原地定住,品味着這感覺,隻覺得放在這裏就挺好挺好挺好……
寶珠嬌羞滿面,偏偏舍不得放開他的手,也舍不得離開這榻前。心裏知道有,這步子是一步也動不了。
油然的,她生出理解掌珠之心。
青春年少的人失足,其中有對青春的任性,有對青春的怠慢,也有對青春的肆意……
寶珠尚且如此,何況是掌珠。
寶珠就低低的歎道:“是我,尚思念于你;姐姐她……”話一出口,寶珠懊惱不已。表兇雖好,卻也不能說此類知心話。萬一他看輕自己……
這是寶珠把表兇當成“夫主”來看,她就這樣的想。
而袁訓呢,同樣是個少年。他和纨绔們相比,有才有貌有财有人,章台走馬,袁訓也能理解幾分。
他沒有想到寶珠這話不對,反而吃吃的笑:“這怎麽能比?你我是明媒正聘。大姐呢,是胡行亂走。”
寶珠心服,掌珠想的是不該想的人,同行的也是不應該同行的人。換成寶珠,可不會那樣去做。
放下後悔失言的心思,寶珠又轉回到掌珠親事上去。适才說話表兇沒有聽出不對,或者是沒有見怪,寶珠就又出來一句。她立于榻前,小腰身在表兇手上,是背轉身子在害羞,此時還是背對着他,嬌嗔道:“可是你去宰人,這也太狡猾了吧?”
“哈哈哈……”袁訓大笑出聲,再放低嗓音:“知我者,寶珠也。”
得到誇獎的寶珠,好奇心油然生出,就把害羞忘記。回身擔心地道:“可你又放了他,他還會來求嗎?又或是求得不誠懇,祖母不肯答應可怎麽好?”
寶珠這一回頭,袁訓手再搭在她腰間,就好似寶珠在他懷裏。他含笑松開手,默默地算了下離成親還有幾天,等到那一天,寶珠就全是自己的了。再笑道:“他敢?他不好好的求帶着家人來求,我可不擔保他走路讓人壓死,喝酒讓嗆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