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裏這街上,我們有四、五家鋪子。城外面又有七、八個鎮上縣城裏,都有鋪子。”
安老太太滿意地笑:“這樣說起來,你們這一年的出息,不比一個侯爺差。”中年婦人微有得色:“當着老姑奶奶不能說嘴,但您是打侯府裏出來的,這瞞不過您。我們一年的出息,算是富庶的。”
邵氏聽到,也是滿意的。
老太太又當着她道:“好些年不在京裏,老親們都少走動。論起來我在外面時,時常把你記起。”
中年婦人驚喜狀:“是嗎,這是我的福氣才是。”
“我記得你那爽利勁子,和我有些相似。”老太太就大樂,再道:“我們家的大姑娘,也差不多呢。”
邵氏打心裏舒坦了,看看,到底是祖母,雖不是你親生的,卻是你的孫女兒。老太太呀,就是能幹。這先把姑娘性子說出來,這叫投石問路吧?
她卻不知道安老太太和對方早在外面見過面,早就說過,也早見過那公子哥兒。
邵氏老實,跟着就笑:“我們姑娘性子和我不一樣,不過呢,聰明呢,人好呢,”中年婦人就笑:“早聽說大姑娘是個好的,就是不得見過。”安老太太就笑顧跟邵氏來的紫花:“怎麽還不見大姑娘,不能讓老親等着,快去叫來。”
邵氏什麽也顧不得,親身站起:“這孩子,嬌慣的,怕見人呢。我去看看她,”老太太也道:“你去正好,穿件好衣服出來,才是見親戚的道理。”
邵氏就一溜回房,見掌珠才穿好衣服。姑娘們嬌貴,全是一請再請的才出去。見母親回來,掌珠就笑:“不要我見了?”
“怎麽不要你見,快換好衣裳,”邵氏皺眉,女兒這身上是大紅色百花穿蝶的羅衣,好是好了,但卻是穿過的。
“畫眉,開箱子,把姑娘中秋的衣服取出來。”
掌珠奇怪:“難道來了公主殿下不成,”她掩面笑:“就是瑞慶小殿下又來過兩回,也不用這麽着換衣裳吧。”
瑞慶小殿下獨對“喝茶”感興趣,頭一回喝回去得瑟:“我已喝了。”侍候的人就笑,告訴她這不算的,必須是新婚那天,或新婚後喝的,才叫新娘子茶。
小殿下永遠認爲自己是聰明的,聽到别人解釋時壞蛋哥哥定親日子都沒有。袁訓和寶珠還沒有盼成親日子,小殿下盼得自己小臉兒苦着,想那就多來喝幾回,幾回還不頂一回茶嗎?
好在她能出宮的時候不多,不然寶珠這裏的茶,就天天得泡上。
聽過掌珠的打趣話,邵氏不由得嗔怪。見房中畫眉去取衣服,紫花還跟在後面,就道:“那箱子不好翻,紫花去幫忙。”把紫花打發走,神秘的和女兒咬耳朵,把才聽到的,人家有錢,兒子要中武狀元,生得好,等一會兒來接,你還能見見,祖母辦事不差全都說得自己眉開眼笑,掌珠卻臉愈發的往下沉。
她在親事上比拼的心。
同寶珠比嗎?
也有一部分。
更多的,是拿阮梁明出來相比。
什麽祖母辦事不差,爲什麽不找個家裏官職大的人家?說什麽家境好,寶珠找個好女婿,往這裏來的不是太子就是公主,爲什麽掌珠就要找個做生意的人家?
士農工商,商人最低,有錢也最低。
掌珠嫁到生意人家,隻怕太子公主吓得都不敢再來。
說什麽女婿要中武狀元,掌珠眼裏見過的,全是餘伯南馮家數個少爺那樣的斯文人,再來是阮表兄四妹夫這樣的文武雙全的人,還有舅祖父,從來儀态優雅。
這武狀元?聽上去就像全身長黑毛,像街上偶然見過的殺豬的吧。
邵氏自己說得笑容止不住,掌珠卻早窩一肚子氣在心裏。見畫眉另取出過節的衣服出來,掌珠先抱怨:“我過年還穿什麽!”
“過節再穿一回就是,”邵氏詫異。
“姐妹們是新的,獨我是穿過的!”掌珠憤怨着,可強不過母親,還是換上嶄新的衣裳,邵氏又親手給她插上幾件子好首飾,迎面赤金大珠鳳,又是珍珠簪子,寶石耳環,喜滋滋的親手引着,帶着掌珠往老太太正房來。
母女一進去,全愣住。
房中,已多出來一個男人,原來是老親的兒子聽說相的是一門好親,他等不及,早早地就跑來接母親。
他從院子裏過,邵氏正打扮掌珠,就沒看到。
幾下裏一照面,未來武次元驚豔。
這是哪裏來的仙女兒?
見姑娘全身大紅,大紅羅衣上繡百花,大紅湘裙又有百折。行步間,折中繡花不時隐露,更把姑娘襯得如冉冉地上花,水靈靈的難描難繪。
她眉頭細細的,下面是好一雙黑眸,深不可見底。此時又羞澀又尴尬,平時強勢半點兒也看不出來,隻見到羞人答答的,十足的是個腼腆閨秀。
武狀元一眼就把掌珠模樣掃遍,然後他紅了臉,老實的低下頭。
中年婦人更是驚喜,怕掌珠怕羞就走開,忙上來扶住掌珠,喜歡到不行:“我的兒,真真是好個相貌,你别怕羞,我家原是老姑奶奶的老親,祖上幾代全在京裏,時常走動。以前我男人往侯府裏去,老姑奶奶也是見過的,我們至親,倒不用避。”
她太喜歡了,喜歡的把老太太應該說的話全說完。
安老太太就呵呵地笑,看看掌珠再看看那未來武狀元,男的英武女的美貌,這真是一對壁人呀。
寶珠在窗外偷看,也覺得很是般配,就和紅花擠着眼睛笑,再接着往下看。
房中讓那家兒子上來見禮,老太太手指邵氏:“這是你嬸娘,”當兒子的就上來深深一個大揖,他勁夫好,這一頭幾乎沒紮到地上,可見恭敬之心太足。
再來又同妹妹見禮,當兒子的臉紅成一塊大紅布,平時習武人的灑脫全都沒有,竟然生出一堆的斯文出來,對着掌珠又是深深一禮,寶珠在外面悄聲笑,這禮節大的,見長輩才應該這樣,姐姐是平輩,裏面那呆子,你喜歡瘋了吧?
竟然拿姐姐當長輩拜?
掌珠已懊惱到恨不能去死。
這就是未來的女婿嗎?
先不說他個頭兒不高,再不說他是個生意人家出來的,隻看他容貌,在别人看來是英武的,英武與斯文就扯不到一處。
再看他身段兒,難怪敢誇口去考武狀元。雄糾糾的,一看就不好惹。從視覺上,就給掌珠震懾,掌珠欲哭無淚,這是哪裏來的粗人,我不要我不要他!
除了她以外,别人都喜歡。
姑娘們不用久坐,見禮過,掌珠就離開。房中一個男人傻乎乎的笑,另外三個婦人開始熱烈的攀談起來。
但親事要由媒婆上門,不是此時就方便說的,也就大家隻點到爲止,但彼此明白就是。
寶珠也爲掌珠歡喜,就回房去,獨坐碧窗下,繼續想表兇。
東廂裏,掌珠回去就扯下見客的衣服,叫來畫眉:“你出門去找文章侯世子,告訴他我悶,等下子我說拜客出去,讓他陪着。”
畫眉道:“我并不知道世子爺在哪裏?”
掌珠就挑眉冷笑:“當我糊塗嗎?”韓家花花表兄能在街上遇到自己,還有他托畫眉送來的禮物,這全不是無意的吧?
畫眉心中有鬼,不敢再辨出去。掌珠滿腹怨氣坐在房中,不時能聽到祖母正房傳出來的笑,更似抽打在她心上的鞭子,一鞭狠似一鞭。
自己若答應這門親事,以後再遇到阮家表兄,聽說他娶的是表妹,是表妹!想來是漂亮的溫柔的,而自己呢,嫁個粗漢。這不是送給他笑話?
笑聲總在耳邊停不下來,掌珠瞪往外面青空,她要出去逛逛,她再在家裏多坐片刻,隻怕即刻能悶死。
現在有跟班兒,全無毒又無害,讓他往東不敢往西,自然要使喚他。
……
這是一處桂花看到飽的地方,銀桂最多,花朵密密麻麻擠得不通風,成了花球。無數馥郁的洶湧而來,似把人緊裹入花海中,也成那悠然桂花的一小朵。
這麽好的地方,奇怪的是還很僻靜。
掌珠就歎了口氣:“這是專門給人做壞事的地方吧?”她似嗔似怒,斜飛韓世拓一眸,你以前總來的?
在京裏京外找散心處,而又幽靜的難遇到人,韓世拓最是行家。
他坐在掌珠對面,兩個人中間隔着八仙桌,八仙桌上一壺酒,兩個盞,四碟鮮果幹果以外,再沒有别的菜。
但因沒有酒肉,酒色又若琥珀,掌珠把盞在手中,一盞下去,人就飄然快樂了起來。
韓世拓,不用交待也是執壺人。他自己并不飲,見掌珠每喝下去一小口,就殷勤地爲她滿上。天已近下午,掌珠是中午前出來,行到這裏又林木俱多,光線偏暗。世子爺,就在那最暗的一角,面容上的笑,總看不清楚他是得意的呢,還是詭計?
掌珠每喝一口,就要歎氣。她愛極了這種感覺,以後找的男人也要像這不靠譜的表兄才行,想罵就罵,想倒酒就倒酒,讓站就站,讓坐就坐才好。
可那個武狀元
掌珠心想,總得是條母大蟲,那身子骨兒才配得上他。掌珠就看自己小腰身,束一條鑲珠腰帶,快薄如紙張。
武狀元……。
讓他去找頭母老虎,倒是般配。
想着想着又要罵,就擡眸:“哎!你們這些壞男人,全是該想的不想,不該想的就亂想,對不對!”
她眸子亮得出奇,總是生出驚心動魄之美。韓世拓魂飛天外,心想這也算奇特,掌珠妹妹不管罵人還是損人,怎麽總另有神采。
這是掌珠占上風的得意,韓世拓還沒有認識到。
人在得意的時候,不用問也是眉飛色舞。
這眉飛色舞在掌珠眉頭上,就把她的眉山襯得分外的青翠;又把她紅唇,墊得微嘟起,像那金桂在葉中,使人想采撷。
今天總能一親芳澤吧?
韓世拓一面陪笑,一面在這樣的想。他搖搖壺中酒,微響隻餘下一丁點兒。再要一壺嗎?他猶豫着否定。
這酒中并沒有摻東西,但這酒本身就叫十日醉。是指喝多了,就骨軟身麻,醉勁兒難過去。
掌珠是有酒量的,但這一壺也足了。再來上一壺,再把她送回去,萬一明兒一早還不醒,安家豈不追問同誰出去?
隻爲一親芳澤,或摸摸小手,或她醉得自己倚靠過來,今天就算足夠。
這美人兒,是一口一口吃的。還要她自己願意,那更是得慢慢的來。
無知的少女們長成,若春心動,或貪虛榮,遇到這樣的人,不能怪别人。
把最後一滴子酒給掌珠倒上,看着掌珠喃喃的罵着小侯爺沒眼睛,把酒一飲而盡。她面頰紅得油亮,沒碰到也能感受到那是燙人的。韓世拓含笑起身:“你酒夠了,我們走吧。”掌珠心中自有底限,倒沒有一定放肆到極緻。她扶着桌子,踉跄走出一步,含糊地道:“咦,沒看出你倒是個老實人,居然主動說走?”
又一步,身子一歪。不等韓世拓上前來扶,掌珠早一個翻身怒視他:“不許碰我!碰我,我把你一頓好打!武狀元,嗨!我倒怕打不過武狀元!”
翻身過猛,往後撞到牆上。古代是木闆壁的多,這就撞得整個房間都搖晃幾下,掌珠才穩住身子。
韓世拓壓根兒就沒動,世子爺縱橫女人場中十數年,深知接下去的戲碼将是掌珠再摔,就隻能主動伸手要扶,要麽,她就會酒多了睡過去,而畫眉扶不起她時,唯有求自己援手。
畫眉那丫頭,早就讓小黃勾上心,早知世子爺心意。真的掌珠暈過去,畫眉都不會來扶。
“畫眉,畫眉!”果然掌珠大聲叫丫頭。畫眉匆匆過來,掌珠又怒目她:“你去了哪裏,把我丢在這裏不侍候?”
畫眉暗中撇嘴,也是不敢辨,扶起掌珠見她衣衫零亂,畫眉更又撇嘴,什麽姑娘小姐,遇到個男人和自己沒有區别。
見掌珠身重骨軟,就扶着往外面去。此時還少一樣,掌珠姑娘面上的遮蓋物,名叫面紗是也。誰又想得起來?
韓世拓笑吟吟,作爲一個男人,有女眷同在,他竟然不在前面帶路,做一個遮擋,反而是一臉的大度,你看你表兄我多正派,他跟在掌珠後面出去。
這還是一家小酒店,店中雖人不多,也有三、兩個。見一個絕色丫頭扶着一個美人兒出來,都認真看了一眼。
見美人兒醉得好,就再對後面跟着的韓世拓投去敬佩的一眼。
韓世拓的光彩,全是這種。他含蓄的笑着,把得意三分抛灑,七分收起。在店中上到客人,下到夥計的羨慕眼光中,施施然往外面走。
他走快了也不行,掌珠在前面行,她是走不快。
酒店門外,兩株大桂花一左一右,有微風動,把桂花搖動落下。又有林深不知數裏,綠意更是美景。
掌珠見店外無人,就站住,喃喃道:“空山尋桂樹,折香思故人,”這是宋代姜夔的詩。韓世拓在後面正要笑,就聽馬蹄聲響,濃蔭深處,桂花最濃的地方,出來幾騎馬。
馬上人都精神飽滿,嗓音洪亮。
“小袁,你就要成親了,還往京外跑什麽?”
“他貪功呗!殿下說成親給他一個月假,他怕這樁公事辦到一半,别人收尾他沒賞錢。”
嘻嘻哈哈中,一個人笑罵:“我把你們這些喝了我的酒,還要诽謗我的人一頓好打!這公事本就是我辦的,我不結束它,哦,我休假去了,你們一個一個來擾我,我還能休息好?”
“休息好這話,最妙不過!”
“哈哈,成親假,本就要休息得好。”
“不休息好,半夜吹燈,新娘子要怪人的。”
“怪他怎麽沒休息好,哈哈哈哈,妙極,”
放肆笑聲不論葷素的出來,而酒店門外站的人,卻似當頭涼水澆下來。
掌珠頓時就醒了,本應該退到店裏,奈何身軟反應慢,心裏有了,腦子還轉不過來。換成平時,她會伶俐的叫畫眉扶轉,而畫眉呢,也吃驚住。
四姑爺,他怎麽會在這裏?
出來的那一行人中,受人調侃的那個,秀眉英目,皎皎風姿,正是寶珠的女婿袁訓。
畫眉犯呆,又認了一認,袁訓等人馬快,又近了幾步,畫眉繼續犯呆,不立即扶起掌珠往裏避開,反而傻乎乎的去看掌珠。那眼神兒惶惑,大姑娘,我們該怎麽辦?
你問個喝醉酒的人怎麽辦?她反應不是更慢。
就這樣,袁訓還是沒有主動看她們。
他們是路過這裏,老遠的見到女人衣裳,先把目光讓到一旁。本來是緊趕幾鞭子,這就過去。卻不料另一個人,慌張起來。
韓世拓從見到是袁訓一行人,就張大嘴不知說什麽才好。等到袁訓等人快馬加鞭,世子爺吓得大叫一聲:“啊喲!”
也不管他們是不是沖着自己來的,他敏捷的奔到樹旁,手腳并用,解馬缰并上馬。“得得得……。”他先跑了。
“世子爺,等等我,”小黃跟在後面。
世子爺此時隻有一主一仆在,哦,還有掌珠和丫頭。要沒有掌珠和丫頭在,世子爺還會美人兒也不要了,拔腿就跑嗎?
他逃命似的去了,又馬術精良。袁訓等人聽到動靜,本着老公事們的警醒,眸子“唰”齊齊掃過來。
“文章世子!”
“他跑什麽!”
“必定有鬼!”
幾個人的目光,又把掌珠看了幾眼。
這幾眼看的,袁訓紫漲面皮,恨不能挖個地縫往裏鑽。是掌珠!是衣裳微亂,醉眸星神的美人,是寶珠的長姐!
她是跟着韓世拓出來的!
袁訓火冒三丈,韓世拓爲什麽逃跑,也就随即明了!
身邊的人都不認識掌珠,還在緊盯掌珠,這是個現場的證人,或者是罪證中的一個。“他拐女人?”
“那女人是誰?”
“生得不錯,”
另一個人經驗更豐富,他隻掃了一下掌珠眉眼,就肯定的道:“這還是個雛兒,還沒有被玷污。”
袁訓從小長到這麽大,今天最爲丢人。
他惱得恨不能把韓世拓撕成碎片,但先得解決掌珠含羞帶醉站在那裏不進不退的局面。他漲紅面龐,求救似的對另一個人看去。
這個人,也是認出掌珠後,一句話沒有說的人。
阮梁明!
小侯爺阮梁明也在這一行中。
阮梁明收到袁訓又難堪又丢人的眼光後,默默無語帶馬上前。掌珠的眸子早已認出他,因醉不能掩蓋心思,癡癡的就一直看着。
“這是我親戚。”阮梁明不回身,甩出去一句。
身後言論的人吐吐舌頭,把嘴全閉上。把掌珠交給阮梁明,袁訓就可以放心。他怒火滿腔,撇下幾個上年紀的老公事,獨對同行的另一個,也是年青人,打架他最愛摻和,就是皇上皇後曾提過的,太子得用的那幾個人中的一個,叫柳至。
“小柳!”袁訓厲聲:“去叫人,我今天有緣由,我要揍死姓韓的!”柳至一聽就精神頭兒高,先笑了兩聲,忙不疊地道:“好好,我去叫,不過你現在就去追他嗎?誰跟着你呢,你一個人再遇到人多的,吃了虧,我們全沒臉。”
上一次袁訓臉上挂彩,弄得太子見到就生氣,旁人呢,跟着也生氣。
袁訓咬牙:“我跟着他!若是人少,我自己就揍了!若是人多,我就等你們來!不過,你看姓韓的老鼠膽子,他不找救兵,他敢嗎?”
一拍馬,怒氣沖沖先走了。
柳至見到要打架,心情頓好。但是還是犯糊塗:“小袁今天哪門子脾氣上來?”另一個老公事閑閑地道:“他和阮小侯爺是親戚。”柳至一怔,哦,那帶醉的美人兒,也是他親戚。
這就全明白了,柳至對老公事們笑:“各位,你們先行回去複命,我可尋人去了。”一帶馬,他也流星似走了。
他的長笑聲傳來:“最好今天遇到梁山小王爺!哈,哈哈!”
幾個老公事聳聳肩。
“年青人,就是火氣大。”他們不去,但風涼話可以說幾句。這風涼話是不服年青出來的,另一個人道:“想當年,我在這個年紀,打遍京中無對手。”
“那你也跟去?”
“老了老了,現在是他們出門打架的時候,我歸隐了。”說話的人三十歲出去,還面如冠玉模樣。于是大家嘻嘻一笑,也不管袁訓去了哪裏,也不管阮梁明怎麽處置那美人兒,他們全是外面忙了幾天,是要回京去複命,再回家去休息休息胳臂腿。
另一邊的酒店門外,對掌珠來說,此時一刻如千年。她癡癡傻傻,恨不能自己就此變成一株相思樹,把無數紅豆灑向他。
你,還肯再出現?
她的千年,對阮梁明來說,恨不能過得有如一刻。
掌珠是有馬車來的,此時還坐馬車。阮梁明是連催帶罵,隻罵畫眉,把這一對主仆攆上車。他慶幸此行沒有帶小厮,又震吓趕車的幾句,多掏銀子給他,讓他回去管好嘴,不許亂說話。趕車的收了銀子,自然答應不說。
一馬一車,往安府裏來。
回京的路上并不近,阮梁明恨不能縮地千裏,而掌珠恨不能此行萬年之長。有心想同他說幾句,見他騎馬隔開幾步遠在車後,掌珠就恨上來,我是瘟疫嗎?同我說句話,能過給你病?她悲悲切切,又不是愛掉淚的人,就憋在心裏,把自己嗆得一會兒難過一下,一會兒又如爐上燒餅,熱騰騰的過不來。
就這樣一會兒心似貼燒餅在火上煎,一會兒又如在冰川,全身上下俱化去,獨有心冰冷的凍在冰窟窿裏,馬車進到安府所在的街口。
一見街口到了,阮梁明這才到馬車旁,隔簾冷冷抛下一句:“這可認識路了吧,我有事先走了!”
“且住!”掌珠忍無可忍的叫住他。
她眼睜睜的看着他明顯的猶豫一下,後背動了幾動,本能的是帶着想避開,又卻于情面,或是爲着是親戚,才停留下來。
但是他停下來,卻不回頭,嗓音還是冷如地底寒海:“說!”
說!
他竟然隻給她一個字,他他他……
掌珠心酸的想,興許,他是爲了四妹夫,爲了寶珠,才肯留這麽一留的吧。
掌珠淚眼模糊,她本是個不愛哭,有事要讓别人哭的人。
今天,她輕泣:“你瞧不起我嗎?你定了親是嗎?你定的那個人,不也是你的表妹……”那曾在夢中不斷出現的背影動了,阮梁明回過頭,面色嚴峻:“掌珠,别總把出錯的根源,算在别人身上!”
說過打馬而去。
如掌珠者,她尋歡,是因爲别人沒對她好;她作樂,是因爲别人沒對她好;就是她殺人,也是理由多多,全怪别人。
一個人,要想從别人身上找原因,可以找出來山海般的錯。也許有人還曾把一切全怪在别人身上而成功,但在别人身上找原因,與受到困難的激勵,決不是一回事!
在掌珠以爲,阮梁明絕情而去。而阮梁明呢,結結實實的讓氣得不輕。他打馬一徑直出去幾條街,才住馬,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然後呢,覺得自己生氣也白生氣。
如掌珠者,你爲她生氣,她還以爲自己頂頂得意。阮梁明苦笑,掌珠就是那種你對她說道理,她覺得你看不起她;你對她說好話,她覺得能把你收拾下來。
那些當年曾以兇惡對人的人,它年成了父母親,是不是也會教自己兒女,出門就撒潑?遇事就壓人?
肯定他們會改變!
但此時,他們還是年青人,所以,你對我好,你活該倒黴讓我占便宜,還是此等人的爲人方式。
感恩,對他們來說是大逆不道。
等他們教兒女,亦是在大千世界裏碰過釘子時,到那時候,十個裏面有五個以上,全是變得如當年的他嘴中所罵的,聖母白蓮花般對人本心要存好意!
年青人此時罵的,是你以後要成爲的人……。此年青人,并不是指年紀輕。思緒年紀輕的人,全在内。
掌珠如此作爲,隻會讓阮梁明想,就是自己不是與表妹從小有情意,也不會定掌珠這類人。
他無福消受,也消受不起。
當丈夫的有點兒錯,當妻子就尋歡去了。再或者當妻子的有點兒錯,當丈夫的就尋歡去了……然後彼此都在乎對方犯錯,又在乎的要命!
無可評價。
有一時,阮梁明在長街上茫然。他知道掌珠是爲了他才變成這樣,可如他所說,不管爲了誰,也不應該先糟蹋自己。
再說阮梁明并無指責之處,他隻是陪着袁訓亮了亮相,他還真的沒有什麽言語或行止上的暗示。
當然那時候就沒有暗示,也有暗示。但明白上來講,他和董仲現都沒許過什麽,甚至沒有訴說過情意。
總不能安家有幾個成年的姑娘,少年們就不能上門?
花招蝶來,是花太香動人心,還是蝶自受誘惑?
很快,阮梁明就不再多想,這些事全是小袁的事,是袁訓的家事。他重振精神頭兒,去尋袁訓幫他打架去。
……
城外河旁邊,碧水綠林,煞是别緻。
此時,殺氣騰騰。
兩撥人對峙着,梁山小王爺眯起眼,揚起馬鞭子指着袁訓笑:“袁訓!說是你要打這架!”他身邊,是微有瑟縮的韓世拓。
韓世拓見到袁訓,就知道要糟。太子府上有名的就那幾個,韓世拓深知袁訓脾氣。而且,他還答應過,再不和安家姐妹們見面。
并且,也不調戲。
今天掌珠滿面醉容,孤身與他同在。他說沒調戲,全京裏的花花公子們都會把牙笑掉!
而此時,快把牙笑掉的還有一個,小王爺本人。
梁山小王爺不是花花公子,好勇鬥狠,是小王爺的本色。他看不上韓世拓,但韓世拓倉皇來找他,小王爺還是吃驚的。
韓世拓不找梁山王,他今天這事是過不去。
“姓袁的又先動手?”梁山小王爺端下巴尋思,上一回袁訓先動的手,等小王爺跑去,他卻是辦公事,生生的上了他的當,虧了五千兩銀子,又讓關了好幾天。
這氣還在心裏,有機會當然要出。
而這一回,他不是又辦公事吧?
梁山小王爺就問:“爲着什麽?”
韓世拓支吾半天,一跺腳說出來:“我與他大姨子同遊桂花林。”“哈哈哈哈,好!”梁山小王爺臉上帶笑,心裏卻鄙夷,你小子就不會幹點有出息的事!
但爲這事情打起來,卻不至于犯公事。
兩撥人,就此齊集在這裏。
小王爺樂開了懷:“哈哈哈哈哈!袁訓,你爲什麽,你說說看!”他笑得猖獗無比,手中馬鞭子亂晃:“你敢說出來嗎?哈哈哈,你說你說!”
他吃準了袁訓說不出口!
旁邊有人還不明白,問:“姓袁的什麽錯捏在我們小王爺手裏?”另一個人也搖頭:“不知道。不過看起來姓袁的今天不占理!”
梁山小王爺不是輕薄人,他也不會損陰德到當衆敗壞姑娘名聲。他不說,反正袁訓也不能說。
袁訓還真的不能說,他總不能當着大家,說自己姨姐讓韓世拓調戲。損壞掌珠名聲,寶珠名聲也跟着受損。另外,就是袁訓也一樣的丢足人。
看你準備娶的,是什麽樣的人家?
竟然出來和韓世拓同遊的人?
他見梁山小王爺像是全都明白,袁訓幾乎把牙咬碎,怒瞪韓世拓,大叫一聲:“姓韓的!你有種敢作敢當!幹出來混帳事,找誰護也不行!”
梁山小王爺笑眯眯:“哎喲,他幹了什麽,幹了什麽,你說你說出來,說出來你有理,我們幫着你。”
小王爺十分得瑟,你小子不怕丢人,隻管說。說完了這裏有一堆的閑漢,不敢把你老婆名聲也滿京裏傳一傳。
他身後一堆的人正起哄:“說呀,你不敢說嗎?”
太子黨也奇怪,有人問柳至:“到底怎麽了?”柳至心想到底怎麽了,他可是眼見到的一清二楚,但事涉别人閨譽,不能說。雖然柳至在想,那姑娘還有閨譽嗎?
他就拍胸脯:“聽我說不錯!小袁占理,但是不能說。反正你們不打,我得揍他!”太子黨們都不笨,見袁訓牙磨得格格作響,臉漲得快要滴水下來,就是一個字不說,隻破口大罵韓世拓,也就心中有數。
必然,是不能說的原因。
“從沒有見小袁氣成這樣?”
“别問了,和韓世拓牽涉在一起的,還能有什麽好事情!”
大家瞬間明了,一定是風月中的事,才能和韓世拓連得上。不過大家都起了疑心,難道調戲的是小袁未過門的老婆?
那文章世子,你小命已經不是你的。
今天這事不由得袁訓不惱,事實上,他惱的三魂六魄全出竅,他說,也丢人;不說,由着别人猜,也丢人。
“少廢話!我今天隻要韓世拓,打死他我陪他打官司去!”袁訓擡手,把馬上劍摘下來。太子黨知道他真的怒了。
這劍本是出京當差,路上防賊帶的,現在正好在馬上。平時,他是不帶劍的。
“嗆啷!”寶劍迎光出鞘,隐隐有吟聲。
梁山小王爺眸子一亮,脫口道:“好劍!”他是有備而來,雙手摘下家傳雙錘,大笑道:“早就想會會你,來來來,讓小爺看看你的功夫!”
斜次裏,沖出一匹馬。馬勢過急,激得正要交戰的袁訓和梁山小王爺往後讓了讓。
“你!”袁訓皺眉。
“你!”梁山小王爺驚怒。
一個少年,帶着三分懶洋洋,手中握着一把長刀,漫不經心過來:“啊,小袁呐,小王爺是找我的老朋友,你怎麽截下來了?”
梁山小王爺最讨厭的人,長陵侯世子到了。
袁訓也不客氣,轉過馬頭:“好!小王爺交給你。韓世拓,你個小娘養的,你是我的!”韓世拓人雖怕,嘴皮子還硬,在一個閑漢後面露出頭:“我娘是官宦家嫡小姐,你也打聽打聽去再亂說……。啊!”
袁訓拍馬沖來。
還沒走幾步,梁山小王爺就叫:“且住,我還有一句話!”
袁訓和長陵侯世子一起愕然,臨戰叫住,這不是你小王爺的風格吧?
梁山小王爺挺挺胸膛:“我說,你們今天這可是私事?”他長了個心眼子,先問明白再說。别等打得一半,腰牌一亮,那真活見了鬼,下次鬼才同你們打架。
袁訓滿心裏有氣,也忍不住失笑。對長陵侯世子歪歪腦袋,意思你回他。長陵侯世子慢吞吞:“啊,這個啊,嗯……”
把梁山小王爺急得直冒火,他才慢慢騰騰摸摸腰間,壞笑起來:“小袁全是你害的,讓來人來人,我竟然忘了帶吓人的腰牌。”
太子黨哄地大笑:“我們全沒帶,今天私事,隻論功夫,不上公堂!”
“打死打傷勿論啊!”
梁山小王爺破口大罵:“他娘的,你敢消遣小爺我!爺爺我從來看不上你這聳樣!沒本事赢我,你就抱太子大腿!來來來,把腦袋伸過來,讓我一錘砸死你,方消我心頭之氣!”
他高舉雙錘,也高叫一聲:“打死打傷勿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