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地上,也不能再承受多碎一個盤子。
如韓世拓這等花花公子耍女人,是不用強的。用強不是本事,這是他們的宗旨。你若不願意,他也沒辦法。
見掌珠大罵,柳眉倒豎中生出高站枝頭,唯我獨尊的美來。韓世拓不由得看傻住,支支吾吾道:“别把夥計招來,惹出一堆的笑話不好。”
掌珠吊起眼梢瞅住他,一臉的完全了然,還是先罵:“瞎了你的眼,你來蒙我!你當我少不知更,當我外省姑娘不懂你們京中世子的彎彎繞!你既找我來,自然是你相熟的地方!是你相熟的地方,這掌櫃也好,夥計也好,你早就安排好了吧!”
韓世拓啞口無言,喃喃道:“沒想到你這樣的精明。”
包間簾子一旦扯上,裏面就是驚天動地,掌櫃的和夥計也不會過來。外面坐着吃飯的人也不會起疑心,權當是喝醉酒的互相拉扯。
花花公子們如果遇到的是個僞貞節烈女,肯定有一番你進我退,你退我進。如果那女子堅決不願意,她不會放聲叫喊?
這裏又不是沒有人。
真的不願意,韓花花也不會勉強。
經他手過的女子,全是願意的。他玩到今天沒出事,也是抱定“不強迫”三個字,才能安然到今天。
是以,掌珠雖然罵,也知道收斂,并沒有尖聲。砸壞幾盤子菜,夥計們聽到,隻會掩口竊笑,互相轉告:“這一回得手的不容易,天雷在動地火。”
他們還以爲裏面正在隻羨鴛鴦不羨仙。
哪裏知道,這包間裏面是西天王母戰潑猴。
掌珠讓自己的話傷了心,想去年,阮家表兄逸然出群,“小侯爺”三個字閃閃發光,晶晶發亮,把全城的人眼光都吸引過去。
他和氣得體,有禮有才,一下子偷走了人的心,沒有商量的系在他身上。
“小侯爺!”
好個小侯爺!
到頭來是一場破碎了無痕的春夢,讓自己也不明白輸在哪裏,輸得無緣無故,輸得無從辯解。
再瞪住對面這個,也是小侯爺!
掌珠眯起眼,仔仔細細地對比着。
論容貌,韓世拓不比阮梁明差。韓世拓衣着更風流,阮梁明儀态更沉穩。
論家世,掌珠哪裏知道一樣等級的侯爺還分三六九等?這三六九等的侯爺,是在官場上的政績,皇上面前的看重,家産上的豐厚……。
現在有人把這些都告訴掌珠,掌珠也會說她知道。但此時是作一個對比,侯爺和侯爺就沒有區别。
全是侯。
論人品,掌珠不認爲那個有意無意耍了自己的阮表兄,會比這個有着浪蕩名聲的韓表兄好。
論對掌珠的好,倒是眼前這一個手扶着桌子,怔忡望着自己的韓表兄更可靠些。
不過,這一個兩個全是來欺負自己的吧!
掌珠抱起手臂,喝道:“你們都不是東西,知道嗎!”
“是是,我不是東西。”韓世拓心想這是中的哪門子邪,還沒有動手腳,她就全看的穿?但是,真是美貌啊,讓人又怕又懼又愛又欲舍不能。
再說,他找來掌珠是辦正經事情,更不能舍下她。
就隻順着她說話:“你别生氣。”
“你想來騙我!當我年紀小,沒你世故!當我閨閣弱女,沒你能耐!當我好上手,以後吃了虧也不敢說!是不是這樣?”掌珠喝問。
韓世拓想浪蕩子的這點子事,全讓你說光了。你上輩子也是浪蕩人不成?
這是事實,但不能承認。他擺動雙手陪笑:“不是不是,表妹聽了,表兄我是有事相求與你。”
“哦?”掌珠狐疑。
她罵人的時候是一種潑辣的美,似百花齊放中,刺托着玫瑰獨占鳌頭,香濃也有了,紮手也不客氣;無意中拭淚,雪白面龐微顫,又似一塊豆腐誘人下箸,還是水豆腐輕輕地在湯中晃,勾人饞蟲。
而此時,她是疑惑且懷疑。眉眼兒彎成兩道月牙兒,無數迷惑在其中,仿佛在問,你能求到我什麽?
然後紅菱角似的嘴唇往下一撇,又似在說,你騙人!
隻要她不罵,她肯好好地說,就是不打掌珠主意,隻說正事,對方是個姑娘,韓世拓就有十分的把握。
見掌珠有些安靜下來,韓世拓帶笑,一直身子,站直了。适才掌珠大罵,世子爺怕盤子摔臉上,半哈着腰手扶桌子,随時能鑽到桌子下面的姿勢。
現在,他站直。笑容可掬,溫柔無比,先下了一揖:“呵呵,表妹請坐,聽爲兄對你慢慢道來!”
又對着地歎氣:“可憐這文思豆腐,炸野雞肉讓你摔了。我讓人來收拾幹淨,再做了送來給表妹嘗鮮。”
掌珠止住他:“不必!”她罵過疲倦,肚饑上來。無端的把包間地弄成大菜盤子,掌珠不想讓夥計什麽的見到。
“桌上還有菜,我吃别的。”韓世拓對她全無威脅,她就走到桌邊坐下,避開狼藉地,先占住一塊幹淨地在腳下,舉筷子吃了兩口,點頭道:“菜味兒好。”又自己斟酒,喝了一口:“酒味兒不錯。”
毫不客氣地又舉筷子時,斜眼韓世拓:“說!”
“呵呵,表妹啊,”韓世拓想爲了對付你,這酒菜能不好嗎?就開始打哈哈,兩隻眼睛亂了幾圈,盤算着說什麽這位厲害的表妹能中意。
卻讓掌珠狠瞪一眼:“少打壞主意!給我如實的說,你找我能辦什麽事!若是不正經,我……”作勢又要去掀盤子。
“别别!我實說還不行嗎。”韓世拓擡手抹汗狀,暗想這小妞,就會使厲害。隻要對她軟些,表面上順從她些,不愁她不到手。
潑辣的女子,韓世拓很少上手,但青樓上卻相與的不少。
良家的潑辣人,一旦上手不好丢開,韓世拓要不是沖着掌珠的容貌,對袁訓的不服氣,辦正事的需要,才不會繼續招惹掌珠。
當初見上一面兩面的,可沒有想到這位表妹是如此的脾氣。這個時候說撤退也晚了,他還得去上安家拜訪,去見南安侯爲叔叔們說情。按理說,說正經的事情,應該用正經的話。但這位世子肚子裏詩也有,全是爲勾搭的;文章也有,全是爲勾搭的。
餘下的,就全是一肚子草。
好詩好文章從他嘴裏出來,也用不到正經地方。
對面坐的,又是豔麗已極的姑娘。和姑娘說話指望韓世拓正經,估計指望他上青天還更容易些。
韓世拓就先如實的說叔叔們讓關,要見他的姑祖父,妹妹的舅祖父大人求人情。還有呢,早就想和妹妹的祖母親戚上走動,禮物已備下,但不知上門是否接待,如若攆出,再往南安侯那裏求人情也更不方便。
原委如此,請妹妹行個方便,使個手段,怎麽的今天能上門去拜見,和妹妹的祖母客氣的相見?
到這裏,全是規矩的說。到這裏結束,也就成了規矩話。
說到這裏,韓世子就開始走偏門,臉上帶着春風蕩漾的笑,人早站起來執壺,伸長手臂爲掌珠添酒:“好妹妹啊,沒見識妹妹風範,還不知妹妹有這般的大氣,”
掌珠讓恭維得舒服,哼哼幾聲。
“不怕讓妹妹見笑,愚兄我雖生在京裏,少年時章台走馬,見過幾家好姑娘,以前還當神仙一樣的人物看待,但見過妹妹後,全成了豆腐渣!”好聽的話不要錢,韓世子就撒潑似的往外倒。
掌珠鄙夷:“我還沒醉,才不信你!你們這京裏的……”就又惱了,眸子微張,冷笑不斷:“你們這些京裏的爺們,我全不怕!我,可不是那懷春思亂的人,也不是那小意兒就哄得暈頭找不到南北的人,我更不是找不到好人家,随便見個人就亂托終身的人!”
說過,把酒一飲而盡。
韓世拓再爲她續上,打疊起十二分的小心,這小心全在臉上一覽無遺:“妹妹說的那些人,愚兄難道沒有見過?唉!愚兄少年時做下不少錯事,挂誤到如今的名聲,後悔晚矣,舊事難提!但愚兄面對妹妹,就深爲佩服,可是一個大大的老實人,妹妹切莫再誤會愚兄,把正經親戚當成那陌路人,愚兄傷心倒是小事,讓外人笑話,豈不是也要說妹妹不知道理?”
“你是好人?”掌珠盤問。
“大大的好人,”韓世拓笑嘻嘻悄聲:“不過,隻在妹妹面前是這樣。妹妹知道的,這外面走動應酬,越老實越吃虧。對着他們,愚兄我可就是個大大的壞人。我這名聲不好,也由此而來。冤枉啊冤枉。”
他一雙眸子波光般斂滟,在掌珠微暈的面頰上瞍來瞍去,風流公子的調調兒,俱在他的眼睛中。
掌珠不醉,也就醉了。
這種又讨好又奉承又做小又伏低,恰恰可中她的死穴。她往後微昂着脖子,面上也有些小得意,神采也飛揚出來,悠然地笑出無數春花:“是嗎?”
這樣子真迷人。
韓世拓不動聲色往前走上一步,更近的能嗅到掌珠衣上脂粉香。而掌珠細膩如珍珠白的面龐,似可感受到那柔軟玉滑……
“那這樣吧,”掌珠忽然一扭頭,帶着三分醉意對韓世拓笑了笑。
她忽然的轉過來,驚得韓世拓驟然定住,掌珠的細細喘息與此同時随之而來,好似最甜美的朝露,又讓韓世拓意馬心猿。
掌珠醉了,就沒有看出韓世拓打算借醉輕薄她一下,她點着手指頭,格格笑着:“既然你是個老實人,”
“大大的。”韓世拓微笑,以爲這雛兒已在手中。
他卻不知道掌珠的死穴,不管上面浮動的全是虛榮要強浮誇,下面卻結結實實的一把子精明。
“那你依我三個條件,我就幫你去見祖母,還爲你說好話兒。”
“妹妹請說。”韓世拓又潇灑的行了一個禮。行過,他胸有成竹的笑了,他行的這個禮敢說京中第一潇灑,就再找不出第二個來。
看身上的衣服,淡珠色有如垂下珠簾;看這身段兒,爲保持時常騎馬,馬術由此而來;看這容貌,雖不是少年,也是上好的香膏子滋養着,敢和少年比嫩白;看這起來伏下的敏捷勁兒,好似最好的名角兒登台演出,一亮身段兒就是無數喝彩。
花花公子是好當的嗎?這是練出來的。
可惜掌珠沒看到,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笑吟吟道:“第一,以後我叫你,随叫随到,不許耽誤,不許不來!”
“好……。”韓世拓心花怒放。
“第二,以後我說的話,隻要不是壞你的名聲,傷殘你的性命,你全要依從。”
“好……”
“呃,隻限我成親以前,我成親後,就不認得你了。”
“……。”韓世拓噎住。
“第三,你是我的跟班兒,這個你須明白。你若敢打我的壞主意,動我的壞心思,就伸出頭來乖乖任我割!”掌珠說過,又嚴厲的擺個臉色出來,看看,我是認真的!
“……咳咳,”韓世拓讓口水嗆住,大聲咳個不停。
“給!”掌珠倒酒給他,再悠悠然地道:“哦,既然你都答應了,那我現在要吩咐你了,”韓世拓怒極擺手:“咳,我不,咳咳,不聽……”
掌珠好似沒聽到,眸子放光:“我家祖母和你的姑祖母是怎樣的矛盾,怎樣結起來,怎樣的不曾和好?舅祖父一輩子夫妻不和,我家祖母做了什麽,你源源本本的全告訴我,不然!”
她小臉兒一沉:“我就去告訴祖母再告訴舅祖父,你欺負我,我不從!哼,你自己想去!”
“你!”韓世拓總算順過氣,就聽到這幾句。他想要發火,卻見那喝多了的人眸子發亮,更美得似精品瓷器,他歎口氣:“常年打雁,讓雁啄一回眼睛也應當。”
掌珠嘻嘻。
“你讓我說,我其實也糊塗。我出生的時候,姑祖母就夫妻不和,你家祖母已嫁出京,想來她總是做下什麽,而我家姑祖母呢,也不是好性子的人,具體怎麽了,我問過她多次,她不肯說,隻是怪你家祖母不好。”
掌珠也道:“以我祖母的性子,不說些做些也就不是她。”
“那現在,你可以帶我去見她了吧?”韓世拓已沒有調戲掌珠的心。
“還有,”掌珠轉眼珠子:“看你也不像空手肯爲别人的人,你收了你嬸娘們多少錢,才肯辦這件事,我爲你辦成了,分我多少?”
“我的天!你怎麽不是個男人!你要是個男人,多少男人能讓你算計進去!”韓世拓大吃一驚,到此時他心頭才有一句話,這外省的小姑娘竟然不能小瞧。
掌珠已嫣然笑着,伸出一隻白玉似的手掌:“給錢麽?若是給錢的話,我還可以再幫你找個人。”
“誰?”
“我四妹夫袁訓,在太子府上當差,深得太子殿下信任。你要辦的事,舅祖父若不答應,找他,你看可值得分錢嗎?”掌珠要不是一臉的暈紅,真看不出來她喝過酒。
韓世拓正這樣的想,你這是喝了?比清醒的人還靈光呢。找袁訓,也正中韓世拓下懷。他心以爲然,但裝出滿面無奈,取出一張十兩銀票,往掌珠手心裏一拍,借機,小手指搔搔那玉白手心,掌珠竟然沒發現。
“哎,才十兩銀子?”掌珠在瞅銀票。
“這是投石問路錢!還要,等我叔叔們放出來,再給!我是你表兄,又不會跑!”韓世拓正品味掌珠小手的觸覺,又涎着臉笑:“收了銀子,得給做個荷包,不然我也去告你,去姑祖父面前告你受賄。受賄懂嗎?要打闆子的。”
“哼!”掌珠收銀票,嘴硬的還他:“讓畫眉給你縫一個。”
當下兩人吃飯,韓世拓又怕掌珠真的喝多,強着她喝兩碗濃的醒酒湯,見頰上暈紅下去不少,才帶着她出來上車,拿上禮物往安府中來。
安老太太早得南安侯交待,知道文章侯府會有人來,也就接待了,但南安侯今天不在,韓世拓約好明天再來,算是滿意離去。
掌珠下半天酒醒,尋思自己沒做錯。而且,有得意。四妹妹是命好,大家不要的親事她撿在手裏,以後過得好不好還未可知。而自己呢,把個侯世子拿捏在手裏,還不得意嗎?
她的得意,還沒到第二天,又打個支零粉碎。
打碎這事情,是袁訓幹的。
……。
韓世拓走了以後,下起小雨來。掌珠推說做客飲的酒,正睡在真紅榻上吹秋風。畫眉往窗外看看,道:“這下半天的,四姑爺倒來了。”
大家正不理論,梅英過來:“老太太說奶奶姑娘們别出房門吧,四姑娘要見夥計,問上幾句話就走。”
面對梅英,邵氏帶笑答應。見邵氏往西廂去,邵氏抱怨:“如今是一天不爲寶珠做點什麽,就大家不能安生。”
掌珠扶着頭坐起:“寶珠見哪門子夥計?”畫眉也噘嘴:“幸好衣服曬在房後,倒不用收。四姑娘又不開鋪子,爲什麽要見夥計?”
最後主仆對着不悅:“這京裏最好,就是地方小。老太太呢,又一定要擠着住。”
受到埋怨的寶珠,也正在抱怨袁訓:“讓你辦件事情,你就大張旗鼓的來了,不怕讓嬸娘和姐姐們知道?”
在别人眼中應該得意的寶珠,這幾天低着頭過日子。别人的嫉妒還當得起,自家人的嫉妒還真當不起。
出門就能遇到,寶珠已經難過上來。
袁訓聽着就納悶:“我們起鋪子,與嬸娘和姐姐們何幹?平時看你還好,你怎麽說出疑心自己家人的話?這話不應該講。”
他隐然已不高興。
寶珠氣苦,她就說這麽一句,就落個“平時看你還好,關鍵時候就疑心家人”,她扭轉頭到一旁,不理對面那個人。冷不防對面那人遞過來一件東西:“給,看看吧,看我辦事多清楚。”寶珠正眼也不看他,接在手上看,“呀!”人就呆呆起來。
袁訓微笑:“是驚喜呢?還是不如意?”
“這……”寶珠看手上,是一張銀鋪的收據,卻不是銀票。上面白紙黑字,寫着收銀五百五十兩,以爲安四姑娘鋪子的開銷支用。
“看傻了吧?”袁訓樂道:“這掌櫃的我認識,一般的人他不給寫。你的銀子我交給他,再告訴他,憑你的小印,另有夥計支取銀子。”
又送過房契:“這是鋪子的,你收好。給你找的夥計等下就到,你見見吧,祖母有興,要陪你見見。你相得中,就擇吉開業。你又不親身做生意,該賣什麽他們選好告訴你,你蓋小印讓他們去取錢進貨發貨,這樣可好?”
寶珠聽着色色想得周到,她還沒有想到自己前不久還懷疑他不和自己客氣,而是眼圈兒一紅,想到找了這門親事固然是好,可一天一天的,快成家裏人眼中釘。讓他幫忙看鋪子,他今兒又張羅得盡人皆知,要是嬸娘和姐姐們知道這鋪子是表兇出的錢,還不知道會說什麽。
她才揉眼睛,袁訓就打趣:“勸你緊巴着成親前開業吧,等成過親再辦,夫妻一體,可得算我一份。”
他自然知道,寶珠是感動哭的。但寶珠的另一半心思,表兇不會想到。
寶珠覺得天大的福氣全到自己身上,再抹眼淚水像是對不住人。就拭幹淚水,也打趣他:“夫妻一體,你那一份兒呢?”
“不是給你出了五百五十兩,我十數年積蓄盡去矣,你還貪?”袁訓大笑。寶珠怎麽會信,握住房契和收據嘀咕:“五百五十兩就把我打發,有這等便宜事情?我才不放過你。”
袁訓就瞅着她笑,神色眉頭中全是一個意思,好個貪财鬼兒。
拌了幾句嘴,梅英帶笑來回:“已知會過全家不出房門,老太太已候着,四姑爺帶來的人,這就讓進來,請姑爺姑娘過去吧。”
袁訓道:“走,”帶着寶珠過去。
出了寶珠房門,就是老太太會人的起坐間,袁訓愕然一下,寶珠有些無奈。
老太太在,這是她說過的;然而邵氏張氏掌珠玉珠全都在,一個個眸子全緊盯寶珠如盯小鬼,像是寶珠臉上能寫着什麽。
她們沒過多久就反應過來,寶珠見夥計?寶珠就敢有鋪子了?爲了驗證,得過來才行。
老太太欣欣然得意,斜一眼掌珠和玉珠,就更鼻子對天。
看我挑的好女婿,你們自己能挑出來?
好生着别再生事情,自然有好女婿再給你們。
三個全是孫女兒,雖說全是庶出,這也就沒有身份上的比較。怎麽可能把寶珠嫁得好,把掌珠玉珠嫁給草?
而寶珠先嫁,是袁家自挑,袁家等不及,與老太太無關。
讓寶珠袁訓坐下,孔青帶進一個人。這個人從進二門,就頭低得對着地面,規規矩矩不敢亂看。
老太太先笑:“這是個老實人。”
“做生意的沒有老實人。”袁訓莞爾,女着們最喜歡“老實人。”
他就這麽随意的把老太太似駁回去,老太太倒還贊同:“說得是,無商不奸。”又轉臉兒對寶珠笑:“寶珠是個老實人,哪裏管得住這些奸商?”老太太精神抖擻,重整坐姿,大有重整舊山河意味,嗓音也更洪亮:“姑爺呢,又在外面當差。寶珠這鋪子,說不得還是我得指點一二,你們才能賺得錢多。”
寶珠和袁訓忙謝過。掌珠怎麽聽怎麽有漏洞,就帶笑問:“祖母在京裏已經有鋪子?”這話明顯問到安老太太癢處,老太太笑呵呵:“三個丫頭裏,就掌珠最鬼精靈。”她略帶神秘感,笑道:“先我沒離開家的時候,就有我幾份鋪子。後來我走了,交給侯爺料理。中間有虧的,本打算關上兩家賣房子。是我說的,空下來沒什麽,就是那幫子老夥計,我也養得起。這不,前年就說進京進京,我的鋪子兩間全在長街上,緊貼着幾家王府,還能少得了進項?去年說一定進京,我說那就再開兩間。”
老太太今天興緻是高得不能再高,這就把私房又說出來一多半兒。邵氏心頭郁結,您這還讓别人活不活?
掌珠本來是醉酒後頭疼,此時就更疼得厲害。
張氏想說什麽,張張嘴又咽回去。心想自己總是慢上半拍,老太太有鋪子倒也罷了,如今寶珠也有了,看對面小夫妻模樣,姑爺這麽出力的,隻怕是寶珠弄鬼,哄着出的錢。好好好,明天就讓方夫人拿房契來,神不知鬼不覺的,快手快腳盤下那一間,以後說嘴也能有自己一份。
今天真是,打腳心開始就空落落的。
不但寶珠疑心家人,家人也一樣疑心寶珠。哄人錢了吧?
唯有玉珠最不計較這些,她拍手笑:“好個寶珠,你倒不帶上我?我不管,我出了一份兒股金,年終就分錢。”
袁訓笑笑。
寶珠不好回答,這鋪子是表兇出的錢,雖說寶珠一定會占成私房。可表兇出了錢,寶珠占下來合适,玉珠若再出錢,占下來就不合适。
老太太把玉珠攆回去:“胡說!這裏哪有你的份!”把臉闆起來。
最近幾天,老太太的得意,和寶珠的得意,全都讓别人看不下去。張氏本要阻止玉珠,見婆婆使臉色,窩着的那火就往外冒,拍女兒一把:“不懂事!這是人家小夫妻的事,平時學富五車,今天倒不懂這個!你别急,我也看好鋪子,明天就盤下來給你當嫁妝。”
她說過,邵氏和掌珠全側目。邵氏像不認識張氏一樣:“弟妹,真沒看出來你也有這樣的本事?”
她本是句半酸不酸,又飽含讨好的話。而且正在想着,等下和三弟妹說說,她既然有這樣的打算,把自己也帶上吧。
但聽在張氏耳朵裏,十足的掂酸。
張氏若有若無地的袁訓身上瞄瞄:“二嫂,這沒看出來嗎?我們可幹過一回了。”
袁訓又不笨,去安家相親設局他也有份,他就裝聽不到。
齊氏皺眉,爲女兒親事急眼的奶奶們是見過的,這裏又出來兩位!
老太太豈能吃人話,她正興頭上,找的孫女婿一件子事比一件子事好,她冷冷接上張氏适才說玉珠的話:“家裏就這幾個女人,還能出來學富五車的?”就叫:“梅英,去告訴丘媽媽,八月秋闱,準備狀元糕,我們三姑娘要下考場,可怠慢不得。”
玉珠撲哧一笑。惹得母親張氏翻眼,呆瓜!
寶珠也忍不住偷笑。笑過擡頭,見掌珠直直看自己,寶珠就給她嫣然一笑,掌珠還就直直看着。她腦子轉不過來,這寶珠沒心機,沒看出勞心勞力的,這是怎麽一回事兒,好事全到她的身上?
說話的功夫,來的人已近前。因房裏你一言我一句正說得痛快,就伏身等候。
“咳咳,”袁訓輕咳兩聲,老太太和奶奶們這才請注意到外面人到了。
老太太重新有笑:“你叫個什麽呀?”
玉珠對母親湊過頭,悄聲道:“我越看,四妹夫越成了咱們這當家的人。”張氏狠命的咬牙:“你才知道!”上菜來晚了都不香甜,這來晚的女婿也一樣。張氏去咬玉珠耳朵,一腔的凄楚:“玉珠啊,你還要你娘多活幾天,就趕在寶珠前面成親吧。”
“噗!”玉珠滿口茶噴了一地。
那來的人正回話:“小人名叫孔老實,”老太太就大笑:“你倒叫老實?”就沒功夫同玉珠生氣。
孔老實身子半佝,穿一件黑色半舊綢袍子,從進來就沒擡過頭,眼睛隻看地去了。表面上看,這是一個很老實的人。
但其實真正老實的人,是記不住到了新鮮地方一眼也不掃的。
隻有真懂規矩的人,才會目不斜視,隻拿面前的地當着眼點。
老太太這把子年紀,是閱人不少。她更有興緻:“哦,你以前都做過什麽?”房裏的邵氏張氏也停止各自的心理活動,本着她們也想有鋪子的心态,此時學習一下也好,認真來聽。
“小人就是這京外人氏,父母是種地的,小人打小兒見慣種地的苦,立志此生不種地。父母拗不過我,送我跟着同鄉出門學活計。先後學過綢緞行、珠寶行等七個行當,當鋪也當過朝奉,”
安老太太吃了一驚,疑惑地用眼角捕捉自己的好孫婿,你從哪裏弄來這樣一個人?
凡是能在當鋪裏當朝奉的,看東西走眼率極低。
他要是看走了眼,把次品價高的收進來,他就隻能卷鋪蓋走人。
接下來的一句話,讓老太太有所頓悟。
“那當鋪是前惠王府所有。”
别人都聽不明白,安老太太眸子一緊,這下子是毫不掩飾的對袁訓看去。袁訓還是他嘴角微有笑容的樣子,對老太太輕颔首。
到這裏,老太太是不想再問下去。再問全是宮闱内幕,明白人全知道,牽扯到内幕,又有宮闱二字的,不知道少禍事。
是掌珠問的:“前惠王是什麽?”
老太太噎住,今時今刻,她才發現她對孫女兒們實在是太不經心。
她噎着氣不順的時候,孔老實就回了話:“前惠王作亂,菜市口伏首受刑。府中人等,各自離去。”
寶珠也點頭,哦,原來是這樣子。然後她見到袁訓淡淡一笑,笑中别有意思。寶珠擡眸奇怪,又無意中見到祖母悄悄松氣。
嗯?
這是什麽情況?
安老太太悄然呼氣,這孔老實,還真的是不“老實”。他沒有說實話。
前惠王作亂,安老太太還沒有出閣。她記得很清楚,丫頭回來說,街上殺得血流成河,惠王府中的人盡數拿下,老太太當時受驚吓:“都殺了?”
丫頭回說不知道。
還是當時是小侯爺的南安侯回來,才把真實情況說出來。“有用之人,盡數收入太子府上。”今天的皇上,當時還是太子。
孔老實一說他是前惠王府上的人,老太太就已然是了,這個人一定是經驗豐富的,這個人不是從現太子府上弄出來的,就是從宮裏弄出來的。
在袁家給她一次又一次的惑然後,老太太又一次的如墜迷霧中,這孫女婿真是能耐!
袁訓,和她交換一個彼此心照不宣的眼神,他甚至點下頭,證明老太太所想爲真。
孔老實,原在太子府上當差,爲太子管理諸多物業,是袁訓借來的。
袁訓要成親,他現在比天王金剛還要大。他就讓太子代出五百五十兩銀子太子也會答應,何況是借個人給他用。
爲人想受人敬重,第一要自重,自重的人可以受人恩惠,卻不會占别人小便宜!第二要自強,自強與要強,是兩個概念。自強往上,要強壓人,對也不對,自己去想。
袁訓到太子身邊,如他往安家選親事時是别扭的一樣,太子殿下也别扭。天下沒掉餡餅,掉個親表弟下來,和太子是血緣近親。
中宮說百般照應吧,太子嘴上答應,心裏想這個表弟别是個膿包,母後沒發達前,沒聽說有這個表弟。
母後發達,他就攜母跑來蹭富貴。
他要人才,可不收草包。
等到後來知道是中宮強接來的,太子已完全讓表弟打動,完全地清楚此表弟不但自立自強,而且将是他以後離不開的左右手。
表弟一下子變成天上掉紅包,表弟的親事也一樣是太子最關心的。
挑親事,母子從東選到西,從南選到北。那可憐的忠勇王不自量力,要把庶女給袁訓,還認爲自己慧眼識英才,太子鼻子幾乎沒氣歪,毫不客氣把忠勇王同他家庶女一起否了,再想這真是天上掉下大笑話,庶女還想嫁我表弟?
如今,總算表弟要成親。費用,太子全包,袁家正粉刷房子放擺設,太子殿下像自己兒子成親一樣,他兒子還沒這麽大,他自己隔一天兩天就去看看新房好不好。
要個人,不在話下。拿去吧拿去吧,當然送給你是不行,借用完全沒問題。
袁訓對寶珠說:“相得中就留下,”
還有什麽相不中的?
掌珠寶珠一概看不出孔老實的“優異”之處,老太太卻讓雷得外焦裏嫩。
不管從宮裏弄出來的人,還是從太子府上弄出來的人,這手段都足夠瞧的。而按此推想下去,寶珠這鋪子以後生意也不會差。
要不是這姑爺是自己的養老孫女婿,老太太也眼紅的想出份股本銀子,在裏面摻和摻和。
她都這樣想,邵氏張氏更心中翻騰。
“寶珠哇,你這鋪子在什麽地方,我們也能去買點兒東西,給你增加點進項。”張氏就問。
寶珠就告訴她。
張氏那臉,“呱嗒!”
沉船似沉了!
這不就是她相看過,還在猶豫的那間鋪子嗎?
這這這……。這還讓人往哪裏去說理,我先看的我先看的,這鋪子是我先看的!
再也沒有比自己不要的東西,别人撿去卻發現是個寶更氣人的事。
張氏直勾勾瞪着袁訓,這女婿,當初也是我不要的,我不要的!
氣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