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珠一邊欣賞,一邊想着心事,轉過老太太院門,見到院中五個人正在梅花下面指指點點時,他們映入眼簾時,寶珠打心底裏贊歎一聲。
真真是谪仙一樣的人物。
五個人,不再是昨天的衣服,但顔色并沒有改換。鍾留沛還是蜜合色衣裳,又身姿修長斯文,好似雪中軟煙羅;而讓人念叨的小侯爺阮梁明,還是竹子青色的淺衣裳,在雪中似迎風欲去;象牙白的鍾引沛,似雪中多出來的玉梅花;董仲現的佛頭青衣,再加上人物出群,好似佛前青蓮花。
最後,寶珠才看的是袁訓。這多少有一點兒心理作用,是寶珠昨天爲袁訓義憤以後,對袁訓不自覺生出的憐惜心腸在作怪。袁訓的石青衣裳,淡得如雪中薄霧般,在寶珠心頭罩上好一層子,又有經久不去之态。
五個少年都不是凡品,又意态娴雅,迥異于常人。
可寶珠心中疑惑,怎麽袁家表兄越看越好了呢?難道同病相憐還能把容貌看出花來?
才想到這裏,面上又火辣辣的一痛,她暗自評論的五個人齊齊轉過眸子,注視過來。寶珠又覺得肚子疼,沒事兒眼睛生得這麽亮作什麽?
這哪裏是看人,分明是刮人眉眼。
對面的五個人渾然不覺寶珠在生氣,他們動作劃一的揖下來,朗朗齊聲道:“見過四表妹,四表妹早。”
已經認下親戚,又住在家裏,沒有回避的理兒。寶珠就扶着紅花款款過去,離開幾步遠站住,嬌聲福下去:“表兄們早。”
她怕了那讓人眉眼皆顫的眸光,直起身子就想往祖母正房去。
有人叫住她:“四表妹請留步。”
寶珠隻得停下,看時卻是阮梁明笑吟吟的。天猶未明,小侯爺似銀河星中人,北風吹得衣袖卷舞,浮沉于飄雪中。
因沒有單獨說過話,寶珠面上一紅,低頭道:“阮表兄有話要說?”
“我們一路行來,衣裳有幾件破損,不知可否請表妹幫忙縫補一二?”阮梁明眸子熠熠。
寶珠還沒有說話,紅花和奶媽都搶着道:“好啊好啊,”奶媽滿面堆笑:“我們姑娘的針線活計,不是我說啊,”
紅花也同時讨好地笑道:“等一會兒我來取,”
這兩句話同時說到這裏來,寶珠卻鎮定的打斷了話,面上換成正容正色,一本正經地道:“等下讓紅花取來,送到家裏針線上人手中,一定會縫補得讓表兄滿意。”
“……”奶媽怔住。
“……”紅花側頭不解的看寶珠。姑娘平時最會體貼人,方表姑娘那麽混的人,還肯周全,怎麽對着表公子是正經自家親戚,倒不想管不想問?
“……”阮梁明也噎了一下,應該是沒有料到寶珠會這麽回答。但他并不生氣,回身在寶珠主仆不能看到的角度上,對其餘四個人無聲一笑,努了努嘴兒,董仲現走上一步:“啊,四表妹有所不知,我們的衣裳可從沒有讓針線上人縫補過,”
寶珠漲紅臉,氣怔住。
知道!
當然知道你們一個是大少,兩個是大少,從不穿一般人做的衣裳。安家雖然不是高門宅第,卻一樣把姑娘們養得嬌如暖房花。
嬌花似的姑娘們,怎麽會給以前并未謀面的表兄們縫補衣裳?
就是親兄長,也須得求上一求,才能得到閨中女兒的針線手藝。這五個讨債鬼兒都是京中大少,難道不知道這些規矩?大刺刺的上來就求表妹縫補衣裳,外面男人的衣裳好意思交過來?
寶珠心頭冷笑,這不明擺着!這是考驗人手藝來着。
今天考驗的是女紅,明天又該是德容言工中的哪一項?哦,容倒不必再考,昨天今天難道還看得不夠清楚!
這相看相得足夠徹底。
寶珠正在氣,紅花怯怯地接上董仲現的話:“表公子們沒有讓别人縫補過衣裳,可我們姑娘也沒有給别人縫補過衣裳,”
奶媽低低驚呼一聲,明白過來。而寶珠讓紅花的話逗樂,不錯,她就是這個意思。她不方便說的話,沒想到紅花代說出來。
到底表兄是老太太的客人,寶珠雖氣不敢造次。而小婢護主,又一直淘氣,想什麽就說什麽出來。
淺淺的笑容在寶珠唇角挂起,寶珠心情大好,話也就流利上來,微笑道:“想是祖母給表兄們指的侍候人不得力,表兄們衣裳破了也看不到。想來表兄們又不好說,等我進去告訴祖母,讓祖母再重新指派人吧。”
她自以爲回答的得體,讨債鬼表兄總是無話可說。沒想到石青色衣角一閃,袁訓笑着走上來,笑容溫和,話是棱角分明:“想是表妹不會縫補?”
寶珠瞪眼。
紅花瞪眼。
奶媽也身不由已的瞪眼。
寶珠接下來就懊惱自己錯了,昨天晚上義憤的錯了。要知道昨天一時義憤,爲袁家表兄換了兩個禮物,寶珠不是不後悔的。
那兩件一個是男人腰帶上的環飾,一個是名家雕刻的扇墜子,刻的是馬上封侯,是男人扇子上用的。
這本是奶媽要留給四姑爺的,因四姑娘一時的同情心,轉而要送給對面這個人。而這個人說的是什麽,表妹你不會女紅?
這叫上門欺負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