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其是寶珠,由方姨媽的話而成爲焦點,算是受了小小的一點氣。但這氣消下去後,肚子裏就空空的,灌下去兩碗茶,就更餓的慌。
她對奶媽笑道:“到底我是沒吃苦的人,中午還吃了小半碗飯,這就等不到晚飯鍾點,我心裏鬧得慌,有東西吃沒有?”
奶媽就慌了手腳:“明天就回家,又是來拜菩薩的,飲食在飯堂裏吃,姑娘平時不吃雜東西,茶食什麽的,全擺在飯堂裏,就剩下的,隻怕也不多。”
紅花偏來湊趣,拿蓋碗又送碗茶上來,天真地道:“姑娘再喝茶,喝飽了就不會再難過。”奶媽惱得罵她:“不會侍候就下去吧!左一碗茶右一碗茶,這廟裏全是清茶,你當點的有果子嗎?”
寶珠聽過眼睛一亮,急忙忙對紅花招手:“快把茶送來。”紅花依言送來,寶珠打開蓋碗,茶水裏泡着兩大枚紅棗,泡了兩出子水,紅豔豔的又肥又厚。
寶珠勺子也等不及,就用手指拈住吃了。她憨态可掬的,惹得奶媽在旁邊笑:“我的菩薩,姑娘還說沒吃過苦,這一回可算吃了苦。”
兩枚紅棗下肚,寶珠等上片刻,就又嚷嚷開來:“不行,我更餓了。”她下榻去,眼睛在房裏瞍了一圈。
這房裏倒是供着一幅菩薩畫像,可前面并沒有供果,唯有一爐青瓷香爐上,香煙袅又袅。寶珠咽口唾沫,祖母正在生氣,往她那裏取東西吃沒得惹罵。找這廟裏姑子要,傳出去像是自己家裏沒吃的。
她就對奶媽笑:“我還是飯堂那邊逛逛去。”不等奶媽回話,叫上紅花一溜煙地走了。奶媽在後面笑得不行:“這還不算餓的有一頓,姑娘就急成這個模樣。”她又搖頭又是歎氣:“都說老太太刻薄,其實也就是嘴頭子上話難聽,姑娘們全養得嬌,以後婆婆面前站班兒,才有得苦吃呢。”
這樣一想,奶媽衛氏頓覺得四姑娘想的很對。嫁到侯府,看似表面上風光。背地裏規矩都弄不清,不小心就讓人欺負了去,倒不如尋尋常常的人家裏,沒有太大的規矩,又是這本城的人,彼此都認識,脾性都知道。
她想着,順手把寶珠的衣服收拾着,預備明天好回家。
寶珠和紅花來到飯堂外,主仆都慢下腳步,紅花伸長腦袋:“讓我去要吧,我就說我餓了。”這一伸腦袋不要緊,紅花嘻嘻而笑:“姑娘快看,跟三姑娘的人在那裏。”寶珠哈地輕笑一聲,掂着個帕子走過去,見果然是跟玉珠的丫頭在外面站着,正拿着塊餅子在吃。
見寶珠姑娘來,那丫頭縮頭輕笑,手指指裏面,無聲地道:“四姑娘請進。”
飯堂門上挂着青色繡雲紋的簾子,簾子有手指厚,紅花用了點力才掀開,見裏面輕笑聲低低不絕。
原來馮家的姑娘們也在這裏,正在拿玉珠取笑。
“你念書的人,嘴裏也胡說,把你家四姑娘取笑了,還拖累得我們跟着沒吃好,這就叫一箭雙雕吧?”
玉珠正在吃點心,笑得點心渣子抛了一身,也笑回:“我們這小城裏,當數你們馮家爲典範,祖母天天叫我們向你們學,學你們今天的這俏皮話嗎?”
正說着,後面有人走來笑道:“誰在說俏皮話?”
大家扭頭,呀地更笑出來,見寶珠穿一件淡黃色的錦襖,上面繡着蘭草和草蟲,發上金絲簪,眸中蓄滿笑意,嘴角邊上一絲狡黠,邊走邊打趣道:“什麽樣的俏皮話,也不如三姐姐今天的俏皮話好聽,害得我們全跟着犯餓病。”
玉珠見她來了,更加的喜歡,把手中點心胡亂啃完,迫不及待地就還話:“都是你害的,我們家的好四姑娘,你呀,又大方又展樣,又謙遜,又憐貧,我要審你,四丫頭,你幾時買通了方姨媽,給你上這麽一大篇的好話兒?”
“不是三姐給的錢麽?”寶珠笑盈盈,人早到桌邊,不客氣的去拿點心。
玉珠一怔,随即撲哧一聲,馮家的姑娘們也笑道:“她給你的錢,你拿給自己當人情兒,好個安四姑娘,這回我們可認得你了。”
寶珠忍俊不禁:“三姐這麽說,我可不就這麽回。”說着話,已經一塊點心下肚,烏溜溜的眼珠子到處瞍着找茶水。
“來了來了,”紅花侍候上最爲伶俐,跑進來去端茶水。她跑得頭上的簪子左搖右擺的,馮家的姑娘們又嫣然:“好個丫頭,倒是你家姑娘後要的茶,你先跑進來的。這麽伶俐的丫頭,我倒要審你了,不是你家姑娘買别人的好兒,難道是你買通了那老貨,讓她大中午的胡說,讓你家老太太生氣不說,我們也吃不成飯?”
紅花把茶水放到寶珠面前,輕動烏眼珠子,想上一想,才認真的回道:“誰要去買好她?要買好,倒不如買好姑娘們,姑娘們說我們姑娘好,那一句是一句,一句可抵十句。”
馮家的姑娘們就驚歎了:“這丫頭可真是靈巧,也隻有安四妹妹才配有這樣的丫頭。”玉珠就不答應,連聲追問:“我呢,那我呢,我就不配有嗎?”往外面作勢喊自己的丫頭:“也來伶俐一下,勝過那耍百戲的。”
“你自己就伶俐吧,比丫頭們還要好呢。”馮姑娘們又把玉珠一通的取笑,大家吃了茶用過點心,雪天不午睡,又約着踏雪尋幽,在觀音院裏痛快的遊玩。
馮奶奶們偶然問起,說和安家的三姑娘四姑娘在一處玩耍,倒也放心;餘夫人偶然見到,見一群姹紫嫣紅衣裳,人物都比梅花還要整齊。寶珠夾在中間,笑語嫣然,自然活潑,不見半分中午受氣的模樣。餘夫人暗中點頭,倒是個度量大的人。
安老太太偶然問起,特地讓人送茶果子來,又命茶必滾滾的才行,免得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