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姨媽從她房裏奉承完出來,低頭走着想心事。這人要是有了錢,就是可以刁鑽的本錢。這個老婆子,上個月說起進京還笑得眉開眼笑,南安侯府來過以後,她反而不再提這事。方姨媽主動說起來,安老太太就鼻子裏冷哼,讓人猜不透她的心思。
“哧!”
她隻顧着低頭走,沒想到上方樹下一捧雪落下,正打在她肩膀上。方姨媽不禁着惱,把披着的一件半舊雪衣抖抖,低聲罵:“不長眼到處落,都欺負我這可憐人。”
她想到自己寄人籬下,又讓雪打得面頰冰涼,一時氣的手腳都是僵木的。
“姨媽哪裏去?”人才怔住,聽到有人喚她。方姨媽擡起頭,見素銀般的雪地上,一個紅衣少女抱着個梅瓶冉冉而出,她的手指如玉,她的笑容嫣然,都和瓶中燦然梅花相仿。
“是四姑娘啊,你采花兒呢?”方姨媽見到是寶珠,反而更呆上一下。安家三個姑娘,在方姨媽眼裏個個都随老太太,可以叫做更刁鑽。就數四姑娘算是最平和,但是冷淡起來有如冰碴子,讓人恨不能另抱塊冰才好。
想到她剛才親親熱熱的叫姨媽,方姨媽打心裏犯嘀咕,今天是什麽風,把這位不鹹不淡姑娘的好脾氣給吹出來的?
但是面上堆笑,卻不敢怠慢她。
寶珠笑嘻嘻:“是啊,我想在家最舒服,多玩上一時,免得等出了門又想家,讓人難受。”她一面說,又伸手向身邊梅枝上掐下一朵梅花。晶瑩如玉的梅花映上雪白如雪她的手指,一紅一白,煞是動人。
方姨媽卻心頭突突地一跳,就明白過來。見寶珠說過後,渾然不在意,方姨媽走過去陪笑,試探地問:“就要過年了,四姑娘怎麽知道要出門的?”
她笑道:“誰家過年還出門?”
梅花後面那張面龐笑得不言而喻,脆生生地道:“咦,不是姨媽你天天說的那件事,怎麽你這麽健忘?”
方姨媽噎住,眼底浮上一抹厭惡。沒出閣的姑娘就這麽聰明伶俐,你還以爲是好事情!她淡淡道:“可老太太又沒答應。”
“哦……”寶珠長長的拖着嗓音,好似一根釣線,把方姨媽的心吊得高高的。看看左右都沒有人,隻有雪白銀妝的一片院子,方姨媽就不再藏話,道:“好姑娘,你有什麽消息也對我說說,”
“消息我是沒有,不過呢,我就覺得吧,在家千日好,出門事事難,我爲難得不行,奶媽勸我出來玩會兒,我就出來了。”寶珠皺起鼻子輕輕地笑。
方姨媽眼睛一亮:“好姑娘,難道老太太要進京,你不願意去?”
“祖母讓去,我怎麽能說不去?”寶珠含笑,雪白一張面龐讓紅梅映得更添三分色彩,不管怎麽看也是一等一的人兒。
方姨媽沉思:“這倒也是,不過,”她笑吟吟:“四姑娘我不瞞你,你是不願意去的,你家表姐卻想跟去。你還小,今年才十四,你表姐大上你半年,這年紀大了,可不能再等了。”
寶珠眸底,也閃過一絲不易看出的不悅。
指望方姨媽說得體的話,就像盼月亮白天出來一樣難。你家表姐可不能再等了……。那是大姐姐的表妹,就成了大家的表姐。還有這不能等的話,像是一到京裏方明珠就會有好親事一樣。
但寶珠也壓下去,裝着聽不見的把臉藏到梅花後面。反正方姨媽興趣上來,她會自說自話。
“好姑娘,四姑娘,你說要是有什麽原因,你去不成……。”方姨媽索性轉到樹後,和寶珠面對面。
寶珠吐吐舌頭:“我可不愛生病。”
“那是那是,”方姨媽心頭火起,這一家子都防着自己和明珠母女。你不愛生病,有人愛給你下藥嗎?
難道那藥不用花錢去買。
見方姨媽并不尴尬,寶珠都爲她想笑,下藥這事嘛,肯定是不行的。
“那,就說四姑娘你不想去?”方姨媽蠢蠢的道。
“家裏是祖母說了算。”
“那,就說四姑娘你相中的有人?”方姨媽說過,寶珠大怒,冷笑道:“我又不是你女兒,早就相中的有人,不過那京裏的人看不看得上,還不好說。你們願意給别人相看,我不願意!”
搶白的方姨媽無話可說,讪讪道:“那我可沒有主意了,不然四姑娘你說一個?”
寶珠笑容冷冷:“觀音誕就要到了,這個,姨媽可想起來了?”方姨媽就總聰明地糊塗地方上,該想到的地方上想不到。
方姨媽張口結舌:“不會吧,四姑娘你小小年紀,怎麽會有那樣的念頭,這當姑子的事老太太怎麽會答應?”
“啐!”寶珠對着地上狠啐一口。氣得臉通紅對上呆呆的方姨媽,忽然把繡寶相花的袖子往下一拂:“我回房去了!”
說過,揚長而去。
回到房中,奶媽衛氏過來道:“姑娘氣呼呼的,是方姨太太不答應?”寶珠這才收斂下怒容:“她憑什麽不答應!我好好的送上去給她耍,她不答應不是傻了!做人,自己的不幸不是算計别人的理由,我都爲侯府的小爺們難過,還沒有見過一面,就讓她們這樣惦記,好在我不去侯府,不然這一輩子和她們母女纏不清。”
“姑娘這話說的,老太太要是相中你,那你也沒有辦法。”
寶珠才讓方姨媽的話惹得一心頭的火,聽到這句更勾起她的火氣,扯住衛氏的袖子撒嬌:“反正呀,不管天底下什麽樣的侯府,我都不去。粗茶淡飯,我知足。”
她妙目流盼,面上卻帶着賭氣。衛氏又好氣又好笑,爲寶珠亂說話而在她額頭上輕輕一點,再念了句佛:“我的姑娘,話不能亂講。你命中注定要嫁到侯府,誰也擋不住。”
“哼!我們家人口簡單,就跑出好幾個殺氣騰騰的人,那京裏大大小小的官員,還有舅祖父任上的官員,家裏都是沒有姑娘的?”寶珠調皮地道:“我呀,反正我不去!”
她站水邊上看熱鬧,已經覺得很過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