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珠認得,這是管阖家大小首飾的兩個管事,是老太太的陪嫁,一個姓施,一個姓何。聽到她們的話,寶珠溫婉的輕笑,請她們坐下,見施氏送上一本首飾花樣冊子,親親熱熱的道:“四姑娘選花樣。”
施氏面上的笑容,和她頭上的一枚珍珠簪子一樣,光芒放出來很遠。
寶珠暗暗吃驚,接過冊子,再用眼角餘光看陪立一旁的何氏,也是笑得面上如堆着花,有不言而喻的奉承。
是什麽原因她們要奉承自己?
寶珠的心思就此不在首飾上面,黑寶石似的眸子在冊子上轉了一圈,輕飄飄的收回,滿面含笑,微欠身子把冊子送出:“姐妹們是什麽花樣,我就是什麽花樣吧。”
施氏和何氏一聽就笑了,何氏能說會道一些,上前來擺着雙手道:“老太太請四姑娘先挑,您可不能辜負這番好意。”
寶珠無奈,眸光如水又放到冊子上。
去請安的時候,祖母從來不提做衣服打首飾的話。寶珠姐妹從小到大,凡是做衣服首飾有新的擺設,都是來幾個管事的問問姑娘們喜好,就徑直送來。
這也是老太太的一種體貼,她不是那種愛當面給人好處,等着人道謝的人。有時候寶珠無聊,也曾想過祖母奉承話聽得太多,少聽幾句也好。
這個想法一旦出來,寶珠就自己竊笑一陣子,開開自己的心。
自然,對祖母的感激,也從沒有忘記。
可今天,她在感激安老太太的體貼後,心完全搖擺不定在施氏和何氏的态度上。如方明珠所說,四姑娘無父無母,有事情也沒有人爲她出頭。
這是方明珠的卑劣見識,寶珠自是從不如此想。
她爲自己出頭,也是一樣。
是以,寶珠随意選中幾樣首飾,打發施氏和何氏出去,走到碧窗下,在鋪着杏黃色繡梅花的紅木椅子上坐下,想着兩個媽媽的殷勤,心裏突突的定不下來。
“姑娘,凡事要早作主張。”奶媽衛氏跟過來,帶笑輕聲輕語地道。寶珠側首含笑:“我知道。”主仆都清楚一件事,老太太在這個時候的好意,隻能是對她一個人有利的“好意”。
衛氏還是面上有光的,見房中無人,就在寶珠身邊侍立,悄聲而得意地道:“老太太也知道四姑娘是最好的,四姑娘你呀,性子好,又心裏有數,不像大姑娘那樣的張揚,也不像三姑娘那樣的孤介,是我們以前說過的,老太太不選你,她可就沒有入眼的人。”
“可是,我要怎麽讓祖母知道,我并不願意去侯府。”寶珠回想着她記憶的很多事情。
寶珠雖年幼,卻另有主見。
對面的紫檀鼓腿高幾上,放着一盆名種菊花。菊花的名貴,遠遠不如下面的瓷盆。瓷盆上繪着名人書法,勾點連劃,燒制出來宛如自然寫就。
這是老太太陪嫁中的,出自于南安侯府。
在寶珠所在的小城裏,南安侯府和别人家的差距,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上。
應該是寶珠從小見的太習慣,應該是寶珠不想過和老太太差不多的日子。寶珠姑娘就不想去侯府。
想祖母的這一輩子,算是一生富貴平安有餘,但操心悶氣也不少。下半輩子對着兩房兒媳,三個孫女,還都不是她親生的,真是要多憋氣就有多憋氣。
在寶珠姑娘漸漸懂事以後,就有一件事壓在心底。對古代姑娘們來說,嫁丈夫等于創業。嫁得好,創業成功。嫁的不好,東山再起也是難的。
這種一次性的創業,寶珠必須握在自己手裏,而不能交給老太太作主。她不想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也不想如老太太般,在丈夫死後,爲他帶大他和别人的孩子。
簡單地來說,寶珠要的丈夫,是不會納妾那種。
侯府的小爺們,想當然不會這樣辦理。那寶珠姑娘,也相當的不願意嫁給他們中的一個。哪怕她再體諒老太太,哪怕她再中老太太的意。這件事情,寶珠是不答應的。
不過從古代制度上來說,從寶珠的聰明上來說,她沒有說話權的。就是主動對祖母表明心迹,也是不合适,有違閨中風範的事。
反複思考這樣事的寶珠,悠悠然帶笑,對衛氏道:“得有個萬無一失的主意呀。”衛氏卻對她充滿信心,衛氏不認字,寶珠還認得幾個字,衛氏拿她奶大的寶珠姑娘當個主心骨。
“姑娘你坐着慢慢想,還有的是時間。我去讓紅花找出銀吊子,天冷了,咱們不去麻煩廚房上,自己弄點兒補品,姑娘大了,這氣色要好,眉眼兒要亮,才能讓人看着啊……”
下面的話,衛氏及時煞住,尴尬地笑起來。
寶珠抿唇而笑,歪着腦袋調皮的眨着眼,長長的黑睫忽閃着,在衛氏出去以後,才“撲哧”,笑出聲音。
房裏無人,她懶懶的伸了個懶腰,手從嬌黃色衣袖中伸出,按住雕刻着梅花的窗棂,眨巴着眼大發奇想。
她要的那個人,要英俊的呢?還是普通些……
還是英俊的吧,普通的也是一樣是熬神費力的相看,英俊些的至少更養眼睛。
她要的那個人,是有才學的,還是明達些……。
才學和明達二者兼得,一個也不能少。
才學可以養性,明達可以處世。寶珠姑娘要的人呀,一定要又明理又知趣又懂情意又能持家……
“撲哧,”
房中又傳來輕笑聲,寶珠伸手指輕刮自己面容,自言自語道:“沒羞,什麽都有的人,上哪兒去找。”
别說是什麽都有的人,就是那普通一般的人,對寶珠這大門不出,二門少邁的深閨姑娘來說,也是要花上一番功夫,才能見得到的。
但盡管如此,四姑娘寶珠并不灰心。她想要的日子,不管花上多少心血,也是要把它完成了。到底,嫁對郎是姑娘們的重要大事情,不可以有半點兒疏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