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藏中的璞終于明耀人世的一天,就如同孩子們總有一天會長大。
遠處傳來二更鼓聲,忠毅侯袁訓走下台階,負手在院子裏踱步。看一看前年手栽的芭蕉已長的碩高,感歎油然而起。
太子乾哥牙牙學語仿佛是昨天,過不了幾天就要大婚。莫非,自己老了不成?
“哎……”
這是個開朗的人,這一聲喟歎并沒有過多的傷感。
寶珠在房裏聽到,還是伸出頭頸莞爾:“侯爺還沒有緩過來?”
“孩子們一個一個的大了,大了就要離家,我緩不過來。”袁訓雙眼對天,似乎在問天這是什麽道理。
寶珠盈盈的取笑他:“加福和戰哥都走了好些年,”
“哼。”袁訓沒好氣。
“執瑜也不是這兩年才離開,”
“哼。”袁訓繼續這口吻。
“請問侯爺,您這傷的是哪門子的心?”寶珠終于樂出來。
袁訓也失笑了,回到窗前和妻子相對着笑:“好吧,我可能也沒有太多爲他們的心,就是擔心自己變老。不過呢,有寶珠陪我一起老,也還能将就着接受。”
“寶珠不老,寶珠比你小呢。”寶珠繼續調侃他。
太子蕭乾長大以後并不離開家,但不影響帶出外祖父的一番感歎,最後消逝在妻子侯夫人話裏。
話題,由此轉向歸家的孩子們。
“太子大婚,你是外祖父應該喜歡。太子大婚,二妹加福可以回來,執瑜稱心也回來,身爲父親,你應該喜歡啊。”寶珠侃侃的又勸着袁訓。
“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有合就有離别,這我知道。但是他們走的時候,真的是太難過了。”
忠毅侯今天晚上是打算徹底的傷感。
身爲母親,寶珠也有這樣的心思,但是丈夫正沉浸的痛快,她隻能充當清醒的人。
“侯爺能這樣想,孩子們也這樣想。侯爺想到離别不舒服,孩子們又何嘗不也是在裝的沒事人一樣。快别難過吧,孩子們沒有幾天就到家,打起精神來,好好的招待他們,這是要緊的事情。”寶珠柔聲。
袁訓搔搔頭,他難道想不到嗎?但是在自己的憂愁裏不自拔,因此忘記。妻子的話把他提醒,忙從門進來:“是了,給加福留的好東西,重新再收拾一遍。給戰哥也得有,不然他盯着瑜哥和二妹不放。給二妹和沐麟的,我放到哪裏去了?我怕戰哥回來到處亂翻,他如今大了不進我們的房裏胡鬧,但是會讓黑加福來找,……”
忙忙碌碌是治療一切苦痛的疾病,忠毅侯忽然就精神煥發,在房裏翻來找去,看得寶珠忍俊不禁。
揚聲,又可以取笑表兄一回:“我說,你到底在房裏打了幾個老鼠洞,東西放到自己找不出。”
“給你女兒的東西,怎麽能說是放進老鼠洞。等二妹和加福回來,我告訴她們,讓她們對着你哭。”袁訓恢複精神,回的铿锵有力。
房裏,小聲的“啪啪”開箱盒櫃門聲,“稀裏嘩啦”不知抽倒什麽的動靜,一波一波的出來。
外面,也忽然有聲音出來。
“舅祖父,”
“姨祖父,”
“我們回來了。”
前後各一個小嗓音,再是個合聲,人還沒有到,不久前整個院子的秋意寂靜消失無蹤。
尾随這小嗓音而來的,是更多的說話聲。
“還有我,”這屬于可愛的胖隊長蕭元皓。
“還有我,”這是文章侯韓正經。
夜巡的隊伍歸來,免不了的還有:“智哥,徹哥,怎麽又和十祖父搶呢,九哥,我回來了。”小十嘻嘻。
最早說話的兩個小嗓音,是蕭智和韓徹。
“哈哈,沒出息勁頭,和小孩子也搶。”中氣滿滿,這是老國公。
寶珠忍住笑,聽着房裏更大的響動出來。箱子蓋櫃子門,關的急速而疾猛。有些東西歸原位,撲撲簌簌窸窸窣窣透着鬼鬼祟祟。
蕭智,韓徹的胖身影出現在院門,忠毅侯大喘氣兒的出來,以飛快的速度拿出泰然自若的神色,笑的絲毫不見心虛:“智哥回來了,徹哥也回來了。”
“嗯嗯”,兩個胖腦袋點動着,小跑着上了台階。袁訓走出來,寶珠也走出來,看着兩個小胖子緊緊抱住袁訓大腿。
“祖父是我的。”蕭智、韓徹神氣地說着,又投向寶珠:“祖母也是我的。”
随後小手指對着房中亂指:“這是我的,這也是我的,這個也也是我的…。”
把高幾架閣上的東西不放過任何一件。
蕭元皓得意洋洋的笑,一看這主意由他主使。韓正經是他的好夥伴,不可能不知道,在小十的驚駭裏竊笑。小十經常跟他們在一處,也不可能聽不到風聲,卻還是大爲震驚的模樣:“爲什麽霸道成這樣,”端起下巴苦苦的思索:“我也得趕緊生孩子,生十二個,專門對付胖隊長一個人。”
“我搶下來東西,也爲你好。”蕭元皓理直氣壯:“你想想吧,戰表哥要回來了,他一回來,老鼠洞也不會放過。不讓智哥和徹哥先認下來,我們可怎麽辦。”
又是老鼠洞,袁訓輕咳兩聲,寶珠偷偷的笑。
東西認完了,蕭智、韓徹再次撲到袁訓懷裏。
這兩個出遊回來也不回家,胖隊長一百個願意;韓正經一百個都是胖隊長鬧的,我們不得不陪着。此時見到,袁訓爲了方便抱孩子們蹲下身子,當父親的肯定不會阻攔,反而,他們也往前湊着。
袁訓還沒有起來,又蹲下兩個人。
元皓毫不臉紅的蹲在兒子後面,把個胖腦袋作勢往舅舅懷裏蹭:“嘿嘿,還有我呢。”
就擠在蕭智的旁邊。
另一個蹲下的是小十。小十見到,趕緊的蹲到另一側,韓徹的後面,也把個腦袋學着胖隊長,準備往九哥手臂上伸。
韓徹咧着嘴兒笑,試圖給十祖父讓點兒空。
韓正經一旁站着正義凜然:“呔,太不像話了,怎麽跟孩子在一例。”
“這裏沒有位置了,你晚了,就說風涼話。”元皓回的一針見血。
“哈哈哈……”老國公樂得看個笑話,見到外甥依然受歡迎,不由得開懷大笑。
“吃東西,我們帶回來好東西吃。”蕭智、韓徹覺得玩耍可以結束,把袁訓和寶珠往房裏扯。
跟他們的人取出油紙包,是如今跟出去夜巡的小孩子們所買。
蕭智解說着:“有鎮哥、有銀哥、有鐵哥也有鈞哥,我們都花了錢。”
韓徹則利落的挺起小肚子給袁訓寶珠看:“又吃了,飽飽的。”
夜巡的下一代人跟上來。胖隊長等人喜歡,蕭智等人更喜歡,晚上的加餐因此在街上吃。
吃過,總不忘記帶些回來。加上蕭鎮等人分攤,每個孩子花不過幾十文或者數百文。對他們來說錢不多,是他們不管走到哪裏都會想到家裏的心意和習慣。
袁訓欣然的吃了,寶珠也欣然的吃了。知道老國公在外面吃過,也請老國公坐下來再吃些,老國公說他收到的也有,已送給老國公夫人。
胖隊長撒了會兒嬌,有小十在,做不到獨占鳌頭,隻是親近舅舅就自己心滿意足,和韓正經離開。小十住在這裏,臨走的時候,胖隊長也不會忘記把他揪出這院子,壞笑一地:“我們送你回房,交給你的妻子,這樣你就不會再背着我到舅舅面前。”
小十佯裝氣呼呼,三個人熱鬧的走了。
蕭智、韓徹很快睡着,寶珠對着袁訓笑:“現在病好了吧?其實不是爲想二妹加福戰哥和執瑜稱心,是你的孫子外孫今天不在家,你一閑就要生事情。在月亮地裏轉悠半天,好像又作不出詩,就真的生事情。”
“誰是做不出來詩?這話要是讓小二聽到,他才真的生事情。”袁訓趕緊否認,當年的探花丢不起這人。
寶珠笑眯眯:“多謝你承認太閑就生事。”
“撲哧”,袁訓一樂,但随後繃緊面容,找到真正的罪魁禍首——柳至和蘇先,把他們狠狠的說上一頓。
“蘇先會帶孩子嗎?明明不會帶,爲什麽要接小六的孩子。柳至更可氣,多喜加喜增喜添喜的孩子本來都在咱們家裏,他一接,就走四個。豈有此理,明天跟他們打架去。”
寶珠勸,前太子黨的架不會少打;不勸,也不會少打。寶珠隻含笑看着,不時也添個油加個醋:“就是,侯爺還不老,這架應該打。”
“我不老,舅父都沒老,我怎麽會老。”忠毅侯這會兒完全轉到精神百倍上面,接着胡吹大氣:“把柳至多打幾遍,讓他不敢再跟我們搶孫子。”
……
“我不老,多好。”老國公回到房裏,也正在吹到半天裏。
對着鏡子照照身闆兒大爲滿意,對妻子道:“等懷城他們進京,好好的比一比,說不定還是他們更顯老。戰場上吹風沙,能跟我在京裏享福相提并論?”
老國公夫人眉眼帶笑:“是啊,你是個享福的。”
老國公摩拳擦掌挑衣裳,嘴裏念念叨叨:“明天穿的,後天穿的,大後天穿的,外甥和外甥媳婦給咱們做太多的衣裳,我時常說穿不過來,這下子挺好,足夠我換個不停……懷城倒還算挑得起責任,兒子們輪流往京裏跟我們過年,他來得最少。我有幾年沒見他,我讓他好好看看,”
挑完衣裳,又去挑簪子,選玉佩,腰帶也有好些條,顯擺的時候不穿還等什麽時候穿?
這一挑,就更歡喜,話跟着增多:“玉帶,胖隊長送我的;簪子,胖隊長他們分錢的時候給我買的;這玉佩哈哈,進上的東西裏,加壽特意爲我而選,說這式樣是老梅新花,最适合我……”
太子即将大婚,遠路的人即将回來,長住在京裏的人,如忠毅侯如老國公,各有不一樣的心思。
……
有秋老虎會出現,在人的心裏,夏天還不算真正過去,夏天的起居習慣也還都在。
比如消夏睡的大多不早。
比如黑加福和安書蘭還沒有睡還在街上,像是也沒什麽奇怪。
不怕長輩擔心嗎?她們的馬車後面,跟着梁山老老王和文章老老侯。在前面開路的,是黑加福的未婚夫婿趙淳帶着梁山王府解甲的老兵。
這裏面好像沒有文章老老侯什麽事兒?但聽聽他和老老王的對話就能明了。
老老王一隻手帶着馬缰,另一隻手撫須:“這月色好,四下裏又靜,我好像回到軍中。”
老老侯接上:“好像咱們還在路上啊。”
兩個人相視一笑。
這路上指的是三年出遊的路上,當時他們看了官道月、山頂月、水邊月,如今回想是一段異常美好的經曆。
老老王也就又說一遍:“你啊,你應該和你兒子媳婦去瑜哥那裏教人認字。”
“那您和鎮南老王說起咱們玩的那幾年,誰在旁邊聽呢?”老老侯笑容滿面。
兩個人又相視一笑。
梁山王府和以前從不以文章當家的文章侯府居然也能結下深厚的情誼,換成出遊以前,誰敢想像?
一場出遊改變的不僅有小時候搗蛋的胖隊長、有再多師傅也離世事有距離的皇帝英敏,還有所有出遊的人。如文章老老侯本可以随兒子韓世拓夫妻去南海居住,一面教瑜哥封地的孩子念書,一面享受溫暖海風。但蕭戰加福的離去,胖隊長的長大,讓他更願意多多的考慮到鎮南老王和梁山老老王。
孫子韓徹出遊,老老侯也割愛沒有跟去,爲的也是鎮南老王和梁山老老王。
二位王爺别看玉馬金堂,但出遊的新鮮事迹,大家平等,都是頭一回。
回京了,一個陪孫子代鎮南王一職——鎮南王去了哪裏?陪太上皇去了。另一個帶孫子不亦樂乎。但美好的回憶依然需要,他們不時的會約齊,吃酒痛痛的述說着經過的美好,老老侯想自己要是走了,誰還是合适的聆聽者?
他有時候想的深刻,有時候想的淺顯。但不管深刻還是淺顯,都指中一處,忠毅侯府袁家。
是袁家帶給他韓家新的門第、子弟們新的前程。老老侯想他不能自私的隻想到自己,去南海天氣多溫暖,海魚有多好吃?爲了袁家都可以放棄。
陪兩家王府怎麽扯得上報答袁家呢?
陪的鎮南老王開心,他更好的陪胖孫子代理王爺,胖隊長是壞蛋舅舅的忠實擁護者,這就挨得上。
梁山老老王的孫子都是加福所生,他喜歡了,好好的帶孫子,加福戰哥在外面能放心。
此時,馬車裏沒有韓家的孩子,老老侯也得跟上。陪老老王也好,陪兩個小姑娘也好,在他看來都是對忠毅侯的深情深誼。
街道已很少有行人,隻有月色和他們的馬車,再就滿京的喜慶大紅。
太子大婚将近,官制紅燈籠早早挂出來,照的四下裏一片丹色。太子府上,更是張燈結彩琉璃聚華。
馬車徑直從角門進去,老老侯又是暗歎。這要不是袁家,哪能有這樣的榮耀?
趙淳已熟知路,又有太子府等待的小子拉馬帶車,在太子蕭乾的書房外面,大模大樣的停下。
騎馬的人趕緊下馬,因爲都看到年青的太子蕭乾笑眯眯的,大步走出來。
黑加福的奶媽飛快去扶車簾,準備請小姑娘下車時,“不用了,這是今天的最後一封信,拿上就走吧。天這麽晚了,回去早睡。”蕭乾一手握着信箋,一手是個尺許見方的匣子。
黑加福和安書蘭露出臉兒:“給給,”黑加福小手上也是一封信。送上去,接過太子的信,又收下太子給的匣子。
“辛苦辛苦,一家一半,白靜姝,你要讓着乖寶舅母,可不許見到好看就多分。”蕭乾含笑。
黑加福隻聽到一個“白”,就無處不舒坦,把太子依稀似乎疑心她抛到腦後:“我是白靜姝啊,白靜姝是好孩子。”
安書蘭在出遊路上幫了幾年的腔,回京裏也不例外:“是啊,靜姝對我好着呢。”
“走了走了,明兒一早再來聽差使,一定要交給我們喲。”兩個小姑娘笑嘻嘻的,車簾放下來,車後跟的梁山老老王、文章老老侯和家人們簇擁着馬車重回街上。
馬車去的地方,也是大紅燈籠高高挂,張貼喜字的大門——南安侯鍾家。
這個鍾點了,有一扇角門還大開着,南安侯鍾恒沛和他的父親鍾二老爺、二位叔伯大老爺、三老爺滿面堆笑看着車進來。
說的也是:“有勞有勞。”
鍾恒沛對着黑加福、安書蘭如對成年人,拱手爲禮,陪着她們往内宅。
大老爺、二老爺、三老爺一擁而上,請梁山老老王、文章老老侯到最近的小客廳上:“忙碌了一天,吃一杯酒。”
老老王哈哈笑:“還吃嗎?今兒一天來了不少回,來一回就吃一回,可吃了你們家不少酒。”
文章老老侯是鍾家的親戚,雖然這不是他陪着一天的原因。但是也請老老王坐坐:“已備下,再吃杯吧。”
“隻一杯,呵呵,”老老王說着,和他們漫步而行。
這個時候,鍾恒沛把兩個小姑娘送到孫女兒鍾芳容的院外:“郡主來了,乖寶媳婦來了。”
丫頭對房裏回話:“小郡主來了,乖寶舅母來了。”
梁山王蕭觀戀着孫子,把王位交給蕭戰後,蕭戰幾乎沒有停頓就爲長女請封郡主、長子請封世子。姨媽加壽和姨丈英敏欣然應允,黑加福如今已是有封地有封号的小郡主。
而乖寶舅母這話,在安書蘭讓太上皇兄妹帶回京後,俨然是她的“綽号”。
長輩稱呼她爲乖寶媳婦,平輩稱呼她爲乖寶嫂嫂或弟妹,晚輩以舅母呼之。
鍾芳容是晚輩,她的丫頭所以這樣回話。
這個房裏還在消夏嗎?除去鍾芳容以外,坐的滿滿的都是姑娘。聽到乖寶舅母這話,鍾芳容不覺得可笑,她們在出遊路上不就是這樣稱呼。來的姑娘們,有些忍笑,有些忍俊不禁。
鍾芳容生下來沒有多久,就養到居住在袁家的外祖母房裏。後來又由褚大花力主帶上,随太上皇出遊兩回。算起來,在太上皇結束出遊回京以前,她和家裏姐妹們沒有過多的相處。
她就要大婚嫁給太子,這段日子在家裏居住。堂姐妹、表姐妹、表親的表親中女孩子都來陪她,有幾個從京外來今天剛到,有幾個覺得舅母這話确實好笑,丫頭報完,房中就笑意湧動。
袁執琅和太子蕭乾同一年落地,但安書蘭年紀比鍾芳容小,這舅母還沒有成過親呢。
鍾芳容把兩個小姑娘迎進來,絲毫不敢怠慢。黑加福把信交給她:“太子哥哥說今天就到這裏了,要是有回信的話,我和乖寶舅母明兒一早就來,明天送去。”
本朝的規矩,成親前小夫妻不見面,鍾芳容和蕭乾有話,都由小信使轉交。
和對老老王、老老侯一樣,這房裏也早早準備好吃的,請二位信使哪怕吃一口兒呢。
黑加福是眼睛朝天,不怎麽和别人多說話。安書蘭是看出來笑意對着她,她就不方便和人搭讪。因爲她心裏好得意,有時候還會驕傲。怕說的話自得自如的,别人反而難過吧。
沒成親就讓人稱呼,她并不是第一個。她知道大嫂嫂連家稱心、二嫂嫂尚家如意,都有這種經曆。而又側面聽到一些話,好些姑娘其實羨慕。
還是少說話吧,免得讓人背後說招搖。就隻吃東西。
就要睡,兩個人沒吃太多。分一塊點心,又分一個果子,和鍾芳容約好明天什麽時辰到,鍾芳容送她們到二門。
鍾家的人連聲感謝,老老王說大實話,在夜裏傳的響亮:“謝那壞蛋吧,這都是壞蛋的功勞。”
這話也說到鍾芳容心裏,她有今天,最應該感謝的人,就是收留她外祖母、母親和舅舅龍顯兆的忠毅侯府。
就說眼下這關鍵的日子裏還能和太子通話,也得感謝袁家的外孫女兒黑加福和最小的媳婦安書蘭。
回房,在姐妹們的笑容中打開信,見太子問她有個擺設放條幾上,喜不喜歡。
“…。如不喜歡,列出你喜歡的東西,明天靜姝和乖寶舅母會帶來。哦,更正下,白靜姝。少寫個白字,别讓白靜姝知道。”
鍾芳容忍住笑,同時又想到梁山老老王的話,“要感謝袁家”。可不,這麽重要的信使不是?
明天回信,今天就不着急,鍾芳容繼續辦信使來以前的事情。對丫頭道:“取東西來。”
鎮南王世子妃好孩子出嫁以前,從她的私房裏分給家中姐妹們各一筆錢和東西,給姐妹們添嫁妝。鍾芳容盤點下自己的私房,也是好大的一筆,姐妹們來陪她,她也有東西相送。
赤金鑲珠簪子,每個人兩根,還有别的。
今天剛到的姑娘拿在手上,讓上面的珍珠閃出吃驚:“這珠子上好呢。”
可不是上好的?鍾芳容輕輕地笑,心想着自己是忠毅侯府長大的孩子啊。
……
兩個信使這陣子一早就幫太子傳信,回來的又晚。爲方便,黑加福和安書蘭睡在一起。
看着接進内宅,袁家也留的有人請老老王、老老侯:“侯爺說二位老太爺實在操勞,備的有酒,菜是侯夫人親自燒,請用一杯再睡覺,睡的香甜。”
這兩個人當跟班雖不算沙場勞累,卻稱得上鞠躬盡瘁,雖然老老王爲守着長女的意思多些。等太子大婚過就沒傳信必要,又起早睡晚,索性的,他們這些天也睡在袁家。
太子固然時時有饋贈,袁家也招待的周到。
等下不再出門,兩個老人放心的去喝酒。喝着喝着,對面是個好聽衆,老老王再次表達對兒子的不滿:“幸虧定的是加福,加福有福氣,給我五個曾孫,還有一個是女孫。才沒有讓大倌兒搶個幹淨。自從他進京,孫子夜巡他跟着,天天勸我靜養休養,純屬胡扯!分明他想霸孫子!可是有加福啊,加福給我生下小加福。大倌兒沒辦法一古腦兒搶……”
他也很感謝袁家。
門外,一長隊的人馬停下來。梁山老王蕭觀逛了一個晚上,還有足夠的力氣樂不可支。先跳下馬:“别急别搶,等祖父一個一個來抱。”
孫子們說他們會下馬,但是面對祖父無效。
抱下蕭鎮:“長子下馬。”
抱下蕭銀:“我家生得俊的銀哥下馬。”
抱蕭鐵蕭鈞時,王爺更是堆笑的似朵花:“好孫子,你們不是哥哥們大些,偶爾晚睡一夜沒什麽。你們兩個還小,以後還是不熬夜的好。這就睡吧睡吧,祖父抱你們直到床上好不好?”
夜巡的地點和時間段不一樣,老國公今天回來的早,蕭觀今天回來的晚。
“不要不要,我們自己走。太子哥哥大婚,外祖父說這些天可以玩,大姐不再上課給太子哥哥當差,我鐵哥(我鈞哥)也要當差,當大将軍的差。”
鐵哥鈞哥把腦袋搖成一對撥浪鼓。
蕭觀大臉往下一抹,本來就黑,夜色又深,此時有沒有再黑不大容易看出來,他是從話裏明白的表示鄙夷:“怎麽又是外祖父說的,以後都說祖父發話,這幾天可以玩。”
蕭鐵蕭鈞頭也不回已進角門,蕭鎮蕭銀年長些,還肯給祖父留臉面,在這裏等他。
知道老老王在哪喝酒,祖孫有前有後的進去。蕭鐵蕭鈞一溜煙兒的到曾祖父懷裏,仰起小黑臉兒好生歡快:“我們回來了。”
“哈哈,好孫子回來了……嗯?你怎麽也來了!”老老王投以不滿的人,自然是他的兒子蕭觀。
蕭觀在他身邊坐下,老老侯給他倒酒送筷子,不客氣的大吃大喝,又和老爹争論不休:“我怎麽不能來?太子大婚是喜事,咱們不應該在自家門裏喜歡嗎。爲什麽都要在這裏睡。”
“你爹我明天一早要跟着長女,睡這裏離長女近。你回家去睡吧,孫子大了不用你跟,回去回去吧。把孫子留下。”老老王對兒子吹胡子瞪眼,但不妨礙挾一塊子很好的菜給蕭觀。
蕭觀給他倒酒:“慢些喝,吃幾杯就睡去吧,到底上了年紀。”接着繼續吵:“我把長女讓給老爹,我一直痛心到現在,孫子歸我。”
又問:“長女今天喜不喜歡?有沒有說沒見到祖父她想哭。”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有我在,想不起來祖父。”老老王一面說着,一面又挑一塊好的給兒子:“吃這個,侯夫人好手藝,說我們睡的晚,這是藥膳。”
老老侯在一旁呵呵笑着,這會兒不能當聽衆,不然好似看父子間的笑話。他吃自己的,喝自己的,樂也樂的隻有自己似的。
引出争端的長女已睡床上,和安書蘭頭碰頭分東西。太子給的是一匣子水晶钗,鑲的東西不同。
“你一枝,我一枝,你再一枝,我再一枝……”
床前坐的安白氏和奶媽好笑:“睡吧,明天要起早呢。”
太子大婚以前,忠毅侯府先十分的熱鬧。
第二天更加的熱鬧,應該回京的人到了。
……
行程算得不早不晚,長長的車隊到驿站外面,黃昏日落。光線不明中,看守驿站的人走上來,大刺刺道:“你們哪裏來的?拿公文來看。”
有一個人打馬上前:“給”。面上帶着莫明的壞笑。
“梁山……王爺!”守驿站的人一個激靈直接趴地上,接着沒有起身,對着馬上彪悍男子叩了十幾個頭。
蕭戰好笑:“起來吧你!趕緊給我們安排地方住。”
“是是。”
回手揚馬鞭子,蕭戰指長長的車隊:“商隊停外面不用你管。”
守驿站的人想彌補下自己剛才的疏忽:“既然是王爺家的商隊,隻管請進,住得下。”
“不用了。”蕭戰粗聲大氣:“讓我嶽父知道,他不會答應。”
“也是也是,忠毅侯秉公無私。”守驿站的人明白過來。
商隊停下紮帳篷,一同回來的龍懷城等人往驿站進。香姐兒加福扶着兩個老婦人走來:“二位祖母,咱們到了。”
掌珠的母親邵氏、玉珠的母親張氏連聲道:“好好,明天可以見到寶珠了。”
在她們身後,龍書慧奉請陳留郡王府的二位公主——大蕭氏兄弟的妻子、輔國公府的女眷及親戚:“咱們到了。”
鍾南帶着人照料馬車。
有人對着鍾南笑:“就要國丈了,架子也不端點兒?”
鍾南笑回:“省省你的話吧,趕緊進去洗頭洗澡換衣裳薰香,明天先見駕,明天好見駕。”
“哎,我說大管事,你們夜裏用着點心,這東西是送給壽姐兒的,這算到了家門外,可不能出錯。”邵氏張氏回身又喊。
長長的車隊,是山西寶珠草場來的貨物,和以前一樣,挑尖的給加壽和自家裏用,餘下的送到鋪子裏發賣。
幾個大管事齊聲答應。
蕭戰進來時,和江左郡王遇上。
蕭德寶一橫眼神兒:“在軍中吹牛多少年,說家釀的酒好。我難得進京,要是不請我,回去走着瞧。”
“你慢慢瞧,沒打算請你!”蕭戰大步走開。
蕭德寶鄙夷:“怕你不成?你當然不想請我,加福姐姐會請我的!”一扭身子,好生得意的走開。
洗過澡吃過飯,大家睡不着,坐在一起說話。
女的聚在邵氏張氏房裏,烏壓壓一屋子人。
二位公主、輔國公府的婆媳女眷、香姐兒加福、龍書慧、寶倌妻子及同行的将軍之妻。
邵氏掐着手指:“我算算日子,離太子大婚還有幾天?”
張氏扳着手指:“這一件要對老太太說,那一件也要對老太太說,最重要的放在最早說免得忘,老太太在世的時候,讓我們不要早早回京,寶珠的鋪子要緊。二嫂,如今我們守着壽姐兒不再走了,你說她會不會怪我們?”
滿屋子對着她們的白發笑,加福道:“母親早幾年就說接,說二位祖母操勞的日子長久,守着大姐又是重要事兒,曾祖母一定不會怪。”
“那就好。”邵氏張氏笑了:“老太太不怪啊,才算我們辦了一件讓她滿意的事情,以後好見她。”
這是西去的話,加福岔開話題:“不知道黑加福又長了多高?智哥徹哥聽說學上的好……”
邵氏張氏就說起蕭智和韓徹來。
男的在輔國公龍懷城那間,鍾南提壺續茶,又把路上買的吃食酒水擺出來,看上去忙個不停。
耳邊玩笑又起來:“哎,國丈,我們當不起可怎麽辦。”
“當不起的是我,我時常的想,當不起九叔對我全家人的深情厚誼。”鍾南笑說着,更忙活一通,心底也更加的思念袁訓。
好在京門在即,明天他就能見到。
自從女兒定給太子蕭乾,就有人這樣喊他。早幾年喊的少,這幾年喊的越來越多。鍾南總是很惶恐,他認爲隻有袁訓才配得上這稱呼。
他也漸漸對袁訓有更深的理解。比如他是兵部尚書,但對親戚們的軍功算的緊巴。比如他帶着加壽出遊不僅僅是疼愛女兒,還有對下一任皇後的栽培和期望。
鍾南知道整個鍾家加起來,也做不到袁訓對加壽的周到。别人一喊他國丈,他就下意識的把自己和袁訓相比下,說話辦事上就更謹慎。
不是沒有人悄悄說過鍾南:“你都要國丈了,還不放開些,以後王爺也要敬着你才行。”
鍾南打心裏好笑,他和九叔相比是地上的草,沒有嚣張的本錢。
至于說王爺敬着自己?
不用想也算了吧。
不喜歡蕭戰個性的人,隻要願意中肯說話,也會承認蕭戰有天賦有能耐,他還有加福。
鍾南知道自己永遠比不上袁訓,也比不上蕭戰,更不如龍家伯父叔父和兄弟們。
他就像以前那樣,受到陳留郡王府和輔國公府的照顧。書慧經管侯夫人九嬸在山西的産業。女兒受到加壽的照顧。這就是天大的福氣。
想的謹慎,所以他在軍中還是那個勤快的人兒。
眼前這些人慶賀太子大婚而來,上路以後,他就更很勤快了。擺什麽架子,也沒有架子可擺。
茶壺放下,又捧上酒壇子。
“八叔,倒上倒上。喝完大睡一覺,明天精精神神的見駕,見咱們家的娘娘。”
給龍懷城倒上。
龍懷城把碗給他,對身邊坐的哥哥們道:“這小子有良心,老九沒有白教他箭法,父親沒有白指點他,壽姐兒也沒有白照看鍾家。”
寶倌和戰哥吵起來。
“我眼裏隻有加福姐姐,沒有你!”寶倌雖是青年,吵起架來的姿态跟小時候沒區别。
蕭戰也好不到哪裏去,也是廢話加上胡扯:“我不答應,你憑什麽眼裏有加福!”
“就有就有,你想怎麽樣?這不是在軍中,勸你收些!”
蕭戰瞪眼:“不在我的大帳也一樣收拾你。小子,放老實,說,我不答應,你不許再和我的加福說一個字。”
“加福姐姐,明天去你家吃酒!”寶倌扯開嗓子就吼。
女眷住處傳不過去,隻招出來一片男子大笑聲。
鍾南去勸:“吵的沒有王爺也沒有郡王,那咱們論兄弟來說話。寶倌,你是好兄弟,你少說一句。”
又對蕭戰陪笑臉:“好戰哥,明天進京見九叔九嬸,是歡喜事情,從今天就應該歡喜。”
陳留郡王蕭衍志和兄弟蕭衍忠看在眼中,對鍾南也相當的滿意。
……
一大早,又是一件喜事到來。
宮裏公公來宣旨意:“命進京人等,永毅郡王府見駕。”
進京的人無不歡聲,他們見駕後第一個要見的,都是忠毅侯夫妻。
邵氏張氏急着見袁訓夫妻,說說他們把蕭智、韓徹照顧的跟正經和好孩子一樣的好。
香姐兒、蕭戰加福這是膝下長大的孩子,更着急。沈沐麟想到太後、嶽父母爲小夫妻和好花的心思,着急相見的程度相等。
陳留郡王兄弟應該先見他們的父母親,但是舅舅忠毅侯從小就是老郡王和郡王妃的心尖子,永毅郡王府相見,他們也開心莫明。
輔國公府想到袁訓夫妻就笑容滿面,把老國公夫妻退後兩步,退到小十後面。
鍾南嘿嘿傻笑:“這樣好啊,這樣好。”
一行人出驿站上馬上車,商隊随後跟着,對着京門雀躍而行。
十裏長亭上,一群大馬小馬停在這裏,馬上人翹首眺望。
香姐兒加福情不自禁尖叫:“二哥。”
永國公袁執璞拍馬上前,先見最年長的邵氏和張氏:“皇上娘娘駕臨,爹爹母親不能出迎,命我接二位祖母及長輩兄弟們進京。”
壞壞一笑:“戰哥,我接的可沒有你。”
“一隻兔子!”蕭戰吼道。
“不許再叫!”袁執璞回吼。
寶倌唯恐天下不亂的幫執璞,蕭氏兄弟、小龍氏兄弟勸架,長輩們看着笑,一行人鬧鬧嚷嚷的直到大門。
袁訓站在大門上,看着這一行人的到來。漸漸的,面上的笑容已不能讓他滿意。心潮激動如海濤奔湧,有什麽堵在他的嗓子眼裏,更符合他的心情。
他那無數欲傾訴的思念,能說出來的,也隻是一個一個的叫着名字:“二妹、加福、沐麟……”
一個人飛奔上來,把他攔腰抱住。袁訓疼愛的低頭看他,沈沐麟問候的話自然打斷。
沈沐麟頭疼的對香姐兒和加福道:“我打賭戰哥七老八十也還要跟我争。”
“嶽父,您想不想我,我天天都想您……”霸道獨占的嗓音,除去蕭戰還能是誰?
别的人一概搶不過他,說不定會有新的不服。比如寶倌眼珠子亂轉,不知道又想什麽招數和蕭戰對嘴。這個時候最好有主持公道的人,也還真的就有。
袁訓的身邊,孩子們都在。
袁征袁律沈晖大了,對蕭智韓徹讓步:“智哥請,徹哥請。”
蕭智、韓徹知道這是出風頭事情之一,晃動腦袋:“謝謝哥哥。”走上前去,一左一右的把蕭戰衣角扯動,響亮的指責:“先長後幼,先見長輩,後面排隊去!”
蕭戰從袁訓懷裏伸出黑臉,一看樂了,明明是在山西見過的,也道:“這個隻有表弟生得出來。”丢下袁訓抱得蕭智高高的,放下來又瞅韓徹:“這個有正經的呆模樣,不正經是你爹吧?”
“正經,很正經!”蕭智韓徹異口同聲回他,把蕭戰往後面推:“列隊,點兵!”
龍懷城等人大笑,既笑蕭戰吃癟,也笑兩個孩子學大人口吻。
老國公緩步從袁訓身後走出,龍懷城直了眼睛。他跌跌撞撞的撲上前:“父親,您真精神。”
老國公聞言就笑,但還沒有等他誇耀自己其實誇贊袁訓的話出來,昨天晚上做的準備顯出效果。
龍懷城愛不釋手:“這玉帶水頭兒好,父親,這是九弟給您的?”不容老國公回答,又握住系在腰帶上的玉佩,龍懷城一見就愛上了:“嘿嘿,父親,這個給我吧。”
“什麽!”
老國公往後就抽身,對兒子惱怒:“這是壽姐兒特意爲我挑的,一堆的進上東西,她挑了又挑。”
龍懷城遺憾:“是嗎?那這個我不要了。”眼光重放到腰帶上:“這玉帶……”戀戀不舍的意思,是個人都看得出來。
老國公再次大驚失色,抽身又退:“胖隊長的心意,我不能割愛。”
“父親,”
“父親,”大龍氏兄弟上來。
……。
“祖父,”
“祖父,”小龍氏兄弟上來。
大家聽到他和龍懷城的對話,這就學的飛快。七嘴八舌的圍住老國公:“簪子好,祖父我喜歡。”
“寶石扣子好,父親我喜歡。”
“打住!”老國公厲喝一聲:“豈有此理,老子不要你們養活,也不許搜刮。”
大小龍氏兄弟大笑:“父親(祖父),帶出來這些好東西,不就是想讓我們誇嗎?”
“動心比誇還要嚴重。”
“是啊是啊。”
老國公失笑,和兒孫們笑在一起:“好吧,我确實是讓你們羨慕的意思,也确實準備的有東西給你們,也确實是加壽老九胖隊長正經他們給我的積攢,但這一身可不給,這一身是我心愛的。”
“既然準備給東西,就給這身吧。”
大小龍氏兄弟邊笑,邊繼續歪纏。
老國公領着他們進去,身後是袁訓帶着進來的人。蕭戰喋喋不休:“嶽父,我不累,今天就查帳,我們不在家,大姐诓走多少東西,一隻兔子舅哥诓走多少東西,柳壞蛋诓走……”
柳雲若不在這裏,一隻兔子翻眼懶得理會,蕭衍志蕭衍忠跟蕭戰争:“舅舅,給什麽給我們兄弟?”
加壽在正殿上,見到吵吵嚷嚷聲隐約可聞,對英敏露出笑容:“都回來了,看這個熱鬧勁兒。”
英敏一本正經的點頭:“嗯,今天是我看你笑話的日子。”
“爲什麽?”加壽佯裝氣惱。
英敏笑道:“愛跟你争的人回來了,不看你笑話還等什麽?”
加壽靈活的眨眨眼,似乎這就回到小時候和戰哥大戰三百回合的日子:“我呀,還是赢他。”
見過駕後,不是即刻就坐下來。太上皇到了,袁訓帶着一行人又見太上皇。請太上皇安座後,加壽剛要說賜座,有人回話柳太後到了,這又忙着迎接。
柳太後不是跟着太上皇,追的是孩子們。柳雲若和加喜扶着她,柳至走在旁邊,腳下蹒跚走着四個小孩子。
袁國夫人和寶珠迎上去,柳太後道:“國舅說應該見見親戚,這不,送他們來了。”
四喜姑娘是一處長大,她們的孩子也是這樣。四個小子不管住誰家,或者在宮裏,從來不分開。
随後蘇先到了,抱着小六蘇似玉的兒子。尚棟到了,抱着如意新生的女兒。
加壽陪着太後内殿中坐着,太上皇和英敏在外殿坐下。
第一個走出來的,是寶倌的兒子蕭陽。背着個小包袱,趴地上就給袁訓叩頭,袁訓以爲是見禮,笑道:“剛才見過了,這又磕可就多出來。”
“求親來的。”蕭陽解小包袱,放到地上,從裏面掏出小小四方的紅木匣子,看上去很名貴,裏面裝的東西想來也好。
取一個,放下來:“給多喜歡姑母家妹妹。”
“給加喜歡姑母家妹妹。”
餘下兩個給常增喜和韓添喜家妹妹。
大家都對着他笑時,見他又取出來一個:“這個給太後。”
“哈哈哈,機靈鬼兒……”
笑聲起來,太上皇也是樂,招手讓蕭陽到面前,問他:“給妹妹東西我能明白,給太後這個是怎麽算的賬目?”
“太後喜歡,就會把妹妹給我一個帶回家。”蕭陽不到五歲,說的奶聲奶氣。
太上皇手點點葛通:“這不是他的機靈,是你的鑽營。”故意的,刁難下蕭陽:“我不喜歡,我沒有東西,怎麽辦?”
蕭陽擠巴眼睛,看得出來費了小心思,一溜煙兒的回到小包袱旁,大家都笑他:“包袱空了,你還能給出什麽?”
蕭陽把五個紅木匣子裝到包袱裏,小包袱提到太上皇面前,跪倒就叩頭:“全給太上皇,我可以帶上妹妹回家了吧。”
太上皇差點沒讓口水嗆到。
緩過氣,越想越好笑:“你是一定要拐個妹妹走,可是你祖父失算了,四個裏面沒有一個是妹妹,你怎麽辦?”
蕭陽停也不停,對着袁訓望去:“那就帶一隻魚伯父、一隻兔子伯父家的妹妹回家去,我家裏有好東西給妹妹。”
如意生下女兒的前後幾天,稱心也産下一女。寶倌通過和執瑜的書信往來能知道,從加福那裏也能知道。
前太子黨們忍無可忍的紛紛笑話:“要定妹妹的人家比你說的更早,爲什麽一定把妹妹給你?”
“祖父說,我有誠意。父親說,我最有誠意。”蕭陽對答如流,可見未必從小腦袋瓜子裏出來。
從太上皇開始,又對着葛通父子笑。
葛通起來欠身:“請太上皇作主,我們誠心誠意求親,一定要給一個。相不中陽哥兒,就把小四喜給我們一個,陽哥兒有個姐姐,隻大他一歲。”
他這是非帶着親事走不可,前太子黨都在這裏,聞言炸開了鍋。都想定親,都或早或晚的說過,葛通父子因在邊城,是說在最後面的那個,别人怎麽能服氣?
當下嚷着吵着,一個不讓一個。太上皇暗想着袁家的孩子就這麽好嗎?不由得想到先太後的一番辛勞。
有人進内殿回給柳太後,柳太後聽到蕭陽特意爲她準備一份兒東西,指望太後爲他定親事,柳太後有些感動。又有讓比拟先太後的感覺,柳太後很是喜歡。讓人把蕭陽這伶俐而眼裏有她的孩子叫進去,賞了東西出來。
而親事還不能這就定下,因爲要的人太多。
外面還在吵,蕭陽看上去想幫忙卻又不知道怎麽說話,小眉頭擰得緊緊的。
袁訓挺喜歡他,讓人把蕭智和韓徹叫來:“帶上弟弟玩,好好招待。”
蕭智、韓徹出去時,和在袁夫人陪伴下參拜安老太太的邵氏張氏遇上。已決定住在袁家的邵氏張氏道:“還沒各回各家?好好,就住着呢,見你們也方便。”
鎮南老王恰好走來,沒有一點兒曾祖父不急着讨回孫子的不自在。反而解釋道:“要上學,住這裏近。又可以沾沾探花的文才。元皓出遊回京後,十歲秋闱,十一歲春闱殿試全走過。這兩個也準備讓他們早早下科場,過了,了卻一輩子的大事之一。”
自從陪着元皓出遊過,鎮南老王的算盤穩紮穩打。當年早早的接回元皓,元皓還是要往舅舅家裏上學。又過這些年,袁家的家學愈發高明,不如讓蕭智還住袁家,家裏盡一份兒心,忠毅侯夫妻又盡一份心。
自家的曾孫多出來人疼,這是好事兒。
再說,家裏依然沒有袁征袁律沈晖等這些好孩子陪伴。而袁家的孩子與别人不同,鎮南老王已根深蒂固。
他想曾孫,他跑幾步到袁家就是。把孫子丢給袁訓夫妻,鎮南老王現在非常放心并充滿感激。
蕭智、韓徹也沒有回家的概念,他們有時候也回自家住住,表兄弟們大多在袁家聚首,如蕭鎮他們也時常的回來。在鎮南老王說過後,笑嘻嘻道:“這裏好,長大了再回家,但也要常來陪舅祖父舅祖母(姨祖父姨祖母)。”帶着蕭陽跑開。
邵氏張氏從韓正經和好孩子的角度上,持老王一樣的看法。見鎮南老王是往正殿去的,請他先行。慢慢的和袁夫人走着說話,感謝留她們住下,這就可以多多的見到曾孫們。
袁夫人笑道:“不是我強留你們,是離老太太的靈位近,每天上香方便。常家的房子沒有我家的多,偶爾住使得,常住還是我家。掌珠夫妻幫瑜哥還沒有回來,韓家也不必去住。外面買?自家有住處,爲什麽要外面去呢。”
邵氏笑得格外不同:“掌珠夫妻幫瑜哥去了?這件事情辦得對。老太太要是在,按長幼順序,最看重的就壽姐兒,再就是瑜哥和璞哥。”
她把太子大婚忘記:“親家給他們寫信時,帶上一句,不用特意爲見我回來,瑜哥最要緊。”
話音剛落,有人回話:“咱們家的郡王和郡王妃到了。”
加壽離開柳太後回到正殿,看着袁執瑜近前行禮,讓他起來,看他曬出小麥色的肌膚,但看着神采無比,很是喜歡:“一直想你,給你和稱心留了好些東西,全是挑尖兒的。想想你和執璞小時候總搶我東西,沒意思吧?”
執瑜詫異:“挑尖兒的留給我?大姐,你真的長大了。”
隻這一句話,英敏笑得前仰後合。
哪裏亂哪裏有戰哥,戰哥尖着耳朵上來:“真的嗎?長大了不搶家裏的東西了?”
執璞也來,滿面的埋怨:“大姐你趕快長大才好,給我的東西原來哥哥還沒見到。真是的,幸好我寫的有清單,”
執瑜和蕭戰亂伸手:“給我給我。”
執璞送到加壽面前:“照這上面給,我沒拿到的,記得補我一份兒。大姐長大了不是?”
加壽鄙夷:“你寫的清單,怎麽還有你沒拿到的?直說你相中我私房就是。”
拿在手中看時,卻不是她的私房,而是家裏的東西,加壽哼上一聲:“這是爹爹母親準備給我的東西吧,休想,你這是渾水摸魚。”
手扶着鳳冠起身:“等我換下衣服,和你們大戰三百回合。”
三個人在她背後歎息:“哎,還是沒長大喲。”
鍾南看在眼裏,又把搶親事的人看在眼裏,嘴角不由自主上揚,安心而且溫暖。
他喜歡這場景,也喜歡一直延續下去。
……
成親前,鍾芳容不再出門,但有二位信使,熱心的告訴她父母親到來。看着天黑下來,晚飯鍾點早就過去,鍾芳容耐心的等着。
鍾南夫妻進來時,攜着手滿面笑容,好似院子裏并蒂的花,鍾芳容也覺得安心而又溫暖了。
家中的親戚們有人對她說過:“你就要太子妃,爲什麽不對娘娘說說,對太子說說,把南哥夫妻接回京,以後也好有個臂膀。”
鍾芳容漸漸的疏遠了她。
她去山西走過,知道父親熱愛軍中,而母親勞作時最爲快樂。那裏是母親的家鄉,有她的血脈親人。腳下站的,又是侯夫人祖母的地方。
以前就能知道自己覺得快樂最好,此時見到父母親心意相通的笑,鍾芳容知道他們是快樂的,這就是最好。
于是,她也快樂了。
一家三人關在房裏,在快樂中說着重要的事情。
鍾南道:“下一任太子的親事要定在袁家。”龍書慧快快樂樂的附合丈夫點着頭,她也算是袁家長大的孩子,雖然進京的年紀比較晚。
鍾芳容不難明白,因爲她也是。
正殿裏大家搶袁家的親事,讓鍾南早就在心裏想過的這個想法,一定要成真。
鍾家這好些年的順風順水,由老侯對加壽的心意而來。袁家出了加壽,鍾家才出來芳容。不全是應該還給袁家這意思,鍾南正式成型的心思裏,還有爲女兒這一塊,他是這樣說的。
“有袁家祖父,爲父在軍中無憂無慮,你母親在山西無憂無慮。我們不想着回來,因爲你有咱們家的娘娘。但是你想以後無憂無慮下去,就聽我和你母親的,你膝下的太子定親袁家。”
夫妻回來的路上說到很周全,龍書慧補充道:“征哥律哥和你平輩,他們也大了,離成親沒有幾年。以後生下孩子來,不拘哪一個,你留心,回給咱們家的娘娘,請她作主玉成。”
鍾芳容不笨,欣然的答應了。
先太後有先太上皇和太上皇,早年雖苦難,以後很好。加壽有先太後和父母親,又有皇帝,從小到大都在福窩裏呆着。鍾芳容有願意一心一意的太子,有加壽當婆婆,父母也疼愛卻不能和忠毅侯祖父相比。要想一直的好下去,鍾芳容自己也覺得應該接受父母的這番苦心。
一家人悄悄的,把這件事情定下來。
……
大婚的這一天,孩子們遠比大人還要忙。一大早,黑加福檢查車和馬,對于長子總想在馬頭上多放紅花的行爲進行懲罰,多出來的紅花放到二弟銀哥馬上,長子出于反抗,給她大白眼兒。
據說小壞蛋舅舅送加壽姨母大婚時,擦了香粉。黑加福拿自己的粉撲了大弟滿臉都是,又塗了紅胭脂。對于别人,願意撲粉就撲粉,不願意的就帶香荷包。長子出于反抗,用長女的帕子擦幹淨臉。
衣裳,清一色的水紅色。小子繡的花少,姑娘繡的花多。蕭陽也有一件。小子帶一模一樣的簪子,姑娘佩一模一樣的赤金鳳珍珠簪。蕭陽也不例外。
會騎馬的蕭智韓徹、蕭鐵蕭鈞是小馬,長大些的袁征袁律沈晖蕭鎮蕭銀是大馬。
更小的小六之子、稱心如意之女、小四喜等人坐車。
袁訓帶着全家在鍾家客廳坐下來,隻看孩子們衣裳,無數的喜氣飛舞。
蕭乾迎親見到,笑得合不攏嘴。
簇擁着花轎出去,鍾芳容因特意的拜請過黑加福和乖寶舅母,不要離花轎太遠。側耳能聽到嬉笑聲、街上的人稱贊聲“這有娘娘當年大婚的品格”。鍾芳容想到父母親鄭重的話,“這就是你與别人不同之處,養在袁家的好處”。
在宮裏成親,回到太子府上擺宴。花轎進去以後,送親的好半天才進完。
頭一個永樂公主:“我到了的。”笑眯眯進去。
第二個黑加福和安書蘭,也是聽到事先安排好的人大喊:“黑加福到了,乖寶媳婦到了。”笑眯眯放心進去。
第三個讓給蕭智、韓徹,智哥讓喊了三回:“智哥到了,聰明的智哥到了,最讨喜歡的智哥到了。”才算罷休。
從這裏開始,下面進去的人都要求變着花樣多喊幾回。
蕭鎮端着下巴,祖父是牽馬那個,正好當個謀士。“除去大過黑加福福氣的鎮哥到了,外祖父見到就高興的鎮哥到了,還有什麽大氣的話可以說?”
蕭觀大言不慚:“把外字去掉,就什麽也不用再說,世間第一大氣話。”
祖孫倆也磨蹭了會兒。
吃流水席面的人喝彩:“這送親的好。”傳到太子府裏面,蕭乾隐隐的聽到,又心花怒放。
再大的親事,沒有這群大大小小的送親人,還怎麽稱得上熱鬧呢?
這個婚,果然大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