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圓凡是說得上話的強盜都弄了來。
但是出來一個年青人,生的挺俊俏,卻跟索命鬼沒區别。一擡腳踢死一個,又往牆頭咋咋呼呼不讓人幫手。
知道的人說小豹子獨占強盜——如牆頭上的一圈子人,年紀越小越這樣看。不知道的強盜反認爲小豹子是個總指揮,裏面的人歸他管,他不讓放箭是揚威風,這會兒絮叨镖也是揚威風。
死了占山龍和滾地虎,還有别的強盜頭子在。大家夥兒往一處湊,開始商議起來。
“風緊,扯呼?”這一個膽不太大。
别的人不肯答應:“還是咱們的人多,怕什麽。人已退到箭程外去,趁他廢話多,趕緊合計出個主張。有護院的人家,錢不會少。”不然護院沒作用。
有一個往院前張望,見這些人還真的廢話多——在他們看來。
小豹子接到個镖,說了這些話。按說,平常聊天,這不算長。但大家都等着看鬥強盜,除去太上皇、公主、太子等人還在新鮮上,别的人一起不耐煩。
兩扇門後面,露出一個黑臉兒,褚大花揮舞斧頭:“一長串子話,你有完沒完,你沒用,我出去!”
“就是,”關大牛在另一扇門後面,他的爹關安教他長刀,路上不好帶,按侯爺的棍分成三截那種,把刀杆子也分成三截,平時裝包袱,抱出來刀身,看上去好似鬼頭刀般沉重吓人。
在手中也舞動:“我也出去了。”
小豹子還不服氣:“這裏各種兵器齊全,我這不是想對小爺多說說。”
另一撥忍不住的也出了聲,牆頭上蕭鎮錘沒到手,晃的是小拳頭:“你不會打,等我下去。兵器有什麽好說的,我全認得。這裏面有單刀、鬼頭刀、腰刀、斬馬刀……”
“哦哧哦哧,停停停!”鎮哥的“天敵”對頭,他的雙胞姐姐黑加福惱了,一雙小手攆雞似的轟他:“這就叫搶功!不許你說,我也會說,該我了。”
蕭鎮知道家裏對大姐練功夫不認真,大模大樣道:“我樂得看個笑話,你說。”
黑加福對牆外面瞅着:“嗯哼!”先一大聲。
太上皇呵呵笑個不停:“靜姝,你認得的原是嗯哼刀?”
“我這是清嗓子呢,這就報了,下面有刀,有劍,有棍,有狼牙棒,有梅花槍,有槍,有槍,有槍……”
隻有安書蘭繼續崇拜:“靜姝,你知道的最多。”
蕭鎮捧腹大笑:“有槍,有槍,有槍,哈哈哈哈……”
“明兒我管廚房點心,扣下大弟一半兒點心。再笑,就扣一多半兒。再笑,就扣沒了。”黑加福小臉兒黑的發紫。
蕭鎮沒有停的意思:“你扣沒吧,二弟會分給我,哈哈哈哈……都别攔着我,讓我笑會兒,有槍,有槍,有槍……。”
安書蘭左右爲難,尋常拌嘴她也總勸來着,這一回靜姝仿佛真的生氣了,多讓人不安啊。安書蘭細聲細氣哄鎮哥:“我的點心也分你,你别笑了吧,再笑,風吹到嘴裏呢。”
看在乖寶舅母的點心份上,蕭鎮不笑,但顯擺話匣子打開,對着下面一氣說下去,生怕慢一慢就有人搶出十萬八千裏。
“梨花槍,雙頭槍可惜破損,短柄叉,五股鋼叉……”說得入了神,沒留心:“二節鞭,二節鞭,二節鞭,”
“哈哈哈,”院牆上黑加福獨領風騷,小嘴巴随母親櫻桃口,但試圖咧得比蕭鎮大,也抱着小肚子模樣:“二節鞭,二節鞭,二節鞭,都别攔着我,讓我笑下去,”
蕭鎮搔頭:“我沒有看錯啊,那是三個人抱着三個二節鞭,大姐好沒道理。”他順着數下來的,哪有錯兒?
安書蘭又來勸:“靜姝,我明兒的點心分給你,你别笑了吧。”
他們笑着,别的人也沒閑着。
牆頭上柳雲若懶洋洋,對上官雲重等道:“有我刑部公差在此,一會兒你們看我的。”讓上官雲重等鄙視。
小十洋洋得意,在小小龍氏兄弟面前讨人情:“沒有祖父帶你們搶着開一手弓箭,咱們今天沒出手的地方。”
小小龍氏兄弟對着看看,慫恿道:“還許開幾弓,才能見祖父的情。不然,免談!”
小十氣結:“好沒良心。”
按道理來說,應該是等到大家消停下來的時候,雙方再戰。但新的動靜從村裏出來。
“老太爺遇賊了,走啊,”六老憨帶着村民們,高喊着:“這些天全是老太爺給吃的,還給肉,都起來都起來,”
“當當當,”有些人拿個鐵鍋示警,敲的震天響。
瑞慶長公主鄭重的對太上皇道:“恭喜哥哥。”
“喜從何來?”太上皇猜得到,明知故問。
村民們舉着火把,一條線似的越來越清晰。長公主露出笑容:“哥哥幫的是可以幫的人。”
太上皇更加的欣慰。
強盜遠超過村民人數,村民們怕事不露面,太上皇反而不用分人手照顧他們。但見到他們嚷着援助而來,雖要分出人手,大雪天裏平添太上皇暖意。
可以幫的人,幫起來更讓人知足。
鎮南王本不想露面,由着小豹子等折騰。見到村民出動才吃了一驚。他和太上皇想的一樣,相信他的人傷不到,卻不敢保證村民們離得近了,會不會有閃失。
趕車的小子們分一半出去:“攔住他們,讓他們有心,幫着呐喊就成。”又知會牆頭上小十:“你們的弓箭遠且快,村民們交給你。”小十答應。
高聳而不知深淺的大院裏又出來這一行人,雖是往村民那裏去的,也讓強盜們又一個驚吓。
盯着趕車矯健的步子,都不錯眼睛,都沒有想到這一票肥羊真的很肥,肥的棘手。
眼珠子亂轉,無聲的會談着。你先來?還是你先。瞅一眼對方的大刀,你的刀厲害,你先上。爲什麽不是你?對方兇狠了眼睛。
有一個打破僵局:“我混天蛟先來,奶奶的,都不肯上,難道白來一趟?”
混天蛟也不呆,對着手下叫嚷着:“一起上啊,先進去的先分錢。”
“走啊。”一幫子人大叫着,高舉着很不正規的兵器,對着小豹子守的大門沖過去。
兵器在火光下也算亮,但鎮南王嗤之以鼻。随行侍候的将軍們笑得打跌:“您看,烏合之衆都稱不上。”
幾個人你推我,我推你:“你去。”
“不不,還是你去。”
“殺這種人,回去别說,丢臉面。”
“叮叮當當……”小豹子、褚大花和關大牛在外面已打起來。
這三個在袁家長大,受到關安、天豹、蔣德和萬大同指點過。大花兩把斧頭旋風般轉開,沒有人敢近她的身,都是她貼着人殺。
關大牛抱着個刀頭,當單刀用,還沒忘記尋個明師,對柳雲若道:“給我指點指點。”
小豹子受過暗衛的訓練,他的爹呈過加壽,把他指給太子。殺人從不多費力。一刀,就是一個。“撲通”,人往外面倒,沒落地時,他又殺了一個。這一個沒倒,他又殺了一個。
大花打的最血腥,小豹子打的最好看。
沒有人害怕,對強盜應該有滿腔的恨才是。黑加福不怕,安書蘭母女也奇怪的沒有害怕。黑加福叫好,安書蘭也叫好,安白氏也跟上。
村民們得到吩咐,見老太爺這一行人厲害,他們中有人受過強盜的苦,今兒大出氣,比過年看大戲叫好還要響。
蕭鎮終于省悟:“不對!壞蛋舅舅說的,遇強盜時,留幾個給他殺。我也要。”
說這話的功夫,又死了一批,膽小的強盜見到兇猛,有些拔腿就跑。
蕭鎮急出一汪子眼淚,到底還是個孩子不是?
“咱們商議商議,給我留幾個吧。”
黑加福抓緊功夫笑話他,怪聲怪調的:“咱們商議商議吧,”見大弟到了門邊上,警惕襲來:“不對,我也得去,我是黑加福啊。”
她自己稱呼自己,貌似不生氣。
耳邊飄來一句:“都走了,誰指揮?”陳留郡王妃笑吟吟。
鎮南王适時的往暗影裏站站,黑加福左右一看,真的,沒有人指揮?老太爺看熱鬧,舅祖母看熱鬧……驕傲的一挺小胸膛:“乖寶舅母陪着我指揮。”
安書蘭大喘氣兒,她雖沒本事勸,也不敢跟出去,但總算有人勸得下來。
“咚咚嗆,黑加福挂帥了!”黑加福神氣活現。沒有鼓自己敲。
“挂帥了!”安書蘭幫腔,讓母親撿了塊石頭敲打牆頭上雪。
院外的人沒功夫搭理,蕭鎮在護衛的陪同下,戰得更歡。太子、齊王世子、蕭烨蕭炫常時并肩,相視一笑,拔出兵器也走了出去。
強盜們個個如吃黃連,打心裏苦。
打不過,還不許逃。那就打吧,又奪兵器。奪過兵器還不算,有人把全身上下都摸遍,大腿根兒也不放過。背後一掌,緻使踉跄前行。說着:“這個給小爺,沒暗器沒花招兒。”
太子其實不樂意:“這算什麽?”但千金之子從來這待遇,有就不錯,暗說一聲知足,迎上這個人。
兩劍一削,索然無味。腦海裏想到父皇說他在邊城戰敵軍,那人震得父皇半邊身子發麻,幾不能動彈,但削鐵如泥的兵器在手,還是殺得猛将。
太子拉長了臉,眼前這要是猛将多好,至少多扛幾招。這人臨時手裏讓塞個棍,不夠太子手中一把寶劍怎麽削。
削的是棒頭,卻去勢不止,把人也削了。太子對着寶劍隻是納悶,能換一把普通的不?方能顯出太子殿下的功績不是。
太上皇見到他發怔,笑道:“用心用心,拿賊護一方安甯,今天不殺,過幾天也得清剿完,不要走神。”
是啊,今天不殺,讓他們跑了,流竄四方還是禍害。太子重振精神,說聲是,在侍衛的保護下,一氣殺出去多遠。
他的劍太鋒利,強盜連盔甲都沒有,肉身扛不起,哭爹叫娘的“扯呼扯呼”,有人在外圍阻攔,也盡可能撒丫子大奔跑。
六老憨帶來的村民看呆住,叫好也忘記。從他們的面色,可見他們出來以前,沒有想過太上皇的人有這麽厲害。他們肯出來,也是願拼身家性命。
鎮南王也暗暗點頭,有點兒小心得體會,又要教女婿。把尹君悅叫到身邊:“如這樣的人,你封地上遇到,一定秉公對待。人心,可不能薄待。”
尹君悅恭恭敬敬答應,就讨戰:“嶽父,我幾時出去?”
“沒你的事兒,你看龍懷恩還閑着呢。”鎮南王指指牆頭,小十在打哈欠:“哎喲,不給殺真不痛快。白靜姝大帥,你調度出錯沒有?”
黑加福繃緊小臉兒,不理。安書蘭幫她回話:“大帥觀敵情呢,等會兒回十叔。”
放眼望去,一片鬼哭狼嚎的狼籍——二百來人的沙場能大到哪裏去?倒需要這長久的觀望。不由得小十嘻嘻:“大帥慢慢觀,多大的陣勢啊,大的……。”他說不下去了,笑倒在牆頭上伏着。
不下兩百人的強盜,很快讓殺了九成。餘下一成押回來,和往屋後放火讓逮住的黑根一起,擡走屍首,清掃雪地。收拾幹淨了,明天送他們去附近的衙門送審。
六老憨等帶着人也來幫忙,但是認認屍首,紛紛哭了出來。
“老太爺,你可辦了一件大好事兒,這個不是殺了我兒子的,”一個老者捶胸頓足。
“這個搶走我女兒,”一個中年男子對着死人亂打一通。
“這個劫道。”
“這個禍害大姑娘小媳婦。”
“這個……。”
天色近黎明,最黑暗也是冬天最寒的鍾點。棉衣沒有全到,隻發了部分。有的人身上還是舊衣。怕凍出病,太上皇讓他們先回去睡,明,有冤情的都寫成狀子,強盜死了,也得定罪名。
他走近屋子,和鎮南王就要分開,說了一句:“這麽說,那黑根倒還有些功勞了。”
“這方圓的強盜他雖沒引來十成十,我剛審過一個,也來了八成。餘下兩成問了地點,由這裏衙門去剿除。他們不肯出力,又可以拿下一個屍位素餐的官員。”鎮南王笑出一嘴白牙。
太上皇睡下來,這一覺格外舒坦。
第二天,又一件他喜歡的事兒出來,京裏出來的官員們到了。按皇帝的吩咐,便衣而到,太上皇親自帶着他們在山裏轉悠。
沒有幾天确定下來,先回太上皇的話。
“是銀礦,還有一條小的寶石礦,水土若是豐足,外層足可以滋養山林。曆年數次大旱,風吹土揚,一年一年的不足以滋養,這裏住不得人了。開礦,也得遷他們離開。”
瑞慶長公主又來恭喜:“這是哥哥恩澤百姓,上天就把搬遷的錢送來。”
又花上幾天功夫,官員大約算出來有多長,礦約有多深,出息多少白銀。搬遷百姓還有好些盈餘,太上皇又把他這一行出遊的錢也算進去,也不占多少,十分的喜歡,親筆給皇帝去信,聲明出遊銀子可以漲些了,孩子們都不夠用的。
臘月,英敏收到信,展顔笑了好半天。晚上,拿給加壽看:“老太爺玩的好。”
同一個月,漲銀的信回來,恰好,是大年三十的這一天。
……。
安書蘭領了錢,回到父母住的屋裏,放桌上,對着瞅,小眼神兒半天直着不會轉似的。
安三爺看看好笑,但還能繼續看書。
安白氏進來,也放銀子在桌上,對着瞅,大眼神兒半天不動。
安三爺坐不住了:“有什麽趣事?”以他來看,又有趣事才會這樣。
一看之下,安三爺皺眉說妻子:“你把别人的銀子拿來了,還回去。老太爺給咱們吃,給咱們玩,還給錢,你我應該天天心裏過意不去,怎麽還亂拿錢?”
他以攻書爲主,強盜來那天,也沒有看太多的熱鬧。
安書蘭瞅銀子。
安白氏瞅銀子。
母女不理他。
安三爺道:“好吧,我去還。”擡手拿,安白氏動了:“這是你和我的。”
安書蘭道:“這是我的,沒有錯。”
安三爺摸不着頭腦,怎麽一回事兒?
安書蘭幽幽的話,貌似也不像解釋:“爲什麽我生的這麽好?”
問父親:“您去送子娘娘廟抱娃娃,爲什麽相中了我,是我生得特别可愛嗎?”
“哈,這是靜姝姑娘的話,讓你學了來。”安三爺樂不可支。
安白氏也歎氣:“哎,爲什麽我嫁的這麽好?”
到這個時候,母女才把話說出來:“從這個月漲錢了呢,以後每個月都是這個數兒,好多錢啊。”
母女感歎,比她們在家裏按月的花用多太多。安白氏雖掌自己小家,但随意花用,隻花用,不是家務上的錢,可沒有這麽多。
安三爺也直了眼神兒,成了第三個呆子。随即,重心也不能平衡,一屁股坐地上:“真的嗎?這是真的!原來的錢都花不完,我還說不周濟人,上哪裏花去。吃不用錢,穿不用錢……。”
“哎,你生得好呀。”母女齊聲這般回他。
隔壁的隔壁,住着前太子黨之孫章程、谷春、周沖之、上官雲重、陸淳、石庭。也在對桌子上銀子滿足的歎氣:“爲什麽我們投的胎這麽好呢?”
皆晚柳雲若一輩,從少年到小少年,調皮搗蛋的年紀。滿意就滿意吧,幸福就幸福吧,卻因離家遠,沒有人同他們算賬,把自己老子一通調侃。
上官雲重是上官風的孫子,笑道:“祖父說忠毅侯出遊,砸出個半邊衙門,後來是他坐衙門,祖父還算沾了出遊光,我父親就不行,等我寫信回去,讓他眼饞。”
谷春是谷凡的孫子,笑道:“捉拿大天教,我祖父也參與了,有好些古記兒說。我父親就不行,等我寫信回家,他已經眼饞我一年,信到京裏是明年,保他再眼饞一年。”
另外幾個一起附合,都覺得自己托生在好地方好年景兒。
這個晚上,年夜飯的主題,就叫爲什麽我生的地方這麽好?主講,當了小半夜大帥,至今不肯卸任的白大帥。
清清嗓子:“嗯哼嗯哼,”
屋子笑倒成片。
白大帥很得意,她随父親性子,永遠占在上風頭上:“謝謝捧我的場子。”
大弟嘀咕:“不是捧場,是笑你。”戰哥脾氣的白大帥,想當然聽不見。
白靜姝大元帥說起來:“爲什麽我生得這麽好,因爲靜姝本就好。”
“嗯哼嗯哼,”大弟無臉面對人,對着地面幹咳。
白大帥依然可以忽略,笑眉毛笑眼睛繼續她的話題:“話說我爹爹到了娘娘廟,”
“話說?”京裏來的官員笑倒。
白大帥還是得意臉兒:“說書的全這樣說,話說,我爹爹到了娘娘廟,一看,好些小娃娃呀,再一看,就數靜姝生得最靜姝,”
大弟又讓嗆到:“咳咳咳,不帶這樣吹捧自己的,羞羞臉,沒糖吃。”
白靜姝大帥終于讓打擾到,對着大弟一個白眼兒,但不影響她說下去:“再一看,大弟也好。但呢,靜姝最好。于是,靜姝是長姐,大弟是大弟。”
出京的官員笑到不能自持,強撐着點評:“說得好。于是用的也不錯。古記兒也通順。靜姝姑娘,呃,那個大帥,你說的好。”
白大帥小臉兒燦然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