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勇王愁眉苦臉:“你打的那長輩一面造謠,一面往族中長輩面前送銀子。你祖父是中風,支支吾吾沒個清楚話。他們要開祠堂說話,你和我都擋不下來。”
“憑啥開祠堂?”常珏奇怪:“我打他哪有人證?他往王府鬧倒有證人。”
“他們不會說打人,隻會說王位的事情唯賢居之。”
常珏怔住:“我家的王位,與親戚何幹?”
“你往上算算,這王位是祖宗傳下來,老太爺們都有祖宗血脈。他們要争,也說的過去。如今外面傳言我的王位是你和袁家勾結而成,他們哪能閑着?”
常珏覺得可笑之極:“笑話!難道要我從此不跟着郡王,一定要我墜到塵埃裏他們就痛快了?”
忠勇王眉頭不但展不開,反而更緊:“他們不是沖着你來。珏哥啊,我嶽父要是還在,壓得他們不敢動彈。你祖父要是清醒,他們也不敢出聲。”
忠勇老王中風說話都不清楚,說不好哪天就離去,常珏本就痛心,聽說這話他更難過起來。
晚上回到房裏,對着忠勇老王說了會兒話,都是盼着他要是能好,家裏也就太平。
忠勇老王瞪着眼聽完,也不知道聽懂沒有。
……。
隐衛回話,皇帝聽的很入神。
“沒進宮就打分寵主意的,是這十家。”隐衛呈上寫着人名的紙箋,皇帝掃了一掃,眸光裏迸出細微的怒火。
讓隐衛下去,宣周王來見。命道:“有些是大老遠進京,相看的日子早些吧。”
周王下去,皇帝讓人把這話知會加壽,又讓人去告訴太後。
柳太後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答應一聲,冷哼道:“那一天我準去。”
加壽聽到這話以前,正和話。
天豹爲了她私下裏打探,但見到皇帝的隐衛也去,不敢再隐瞞。見今天是個機會,把話細細回明。哪幾家還沒能進宮就居心不良,也回的清楚。
這算自張主張,但加壽完全沒想過這一句,她正感動中。
出遊那年,家裏把天豹給她。加壽早就忘記曾救過他,一開始對他的信任隻來自家中所贈。按太後的教導,什麽人都先不要相信,慢慢的看上一陣子,直到獲得自己的信任才行。
三年出遊,天豹不但得到加壽信任,以他強悍和蔣德也肯讓步,成爲加壽身邊第一人。
加壽知道天豹爲了自己什麽都肯做,但沒有想到他主動去打聽哪些人存着壞心。
她倒不是對自己的潛在危險怠慢,而是宮中是壽姐兒的天下,在她小小年紀就協助先太後管理宮務的豐富見識,這些人隻要進宮,就在她的掌握之中。
宮外的事情,她有爹爹、有二弟有小六有小十叔叔等、有元皓正經,還有小二叔叔這樣的親戚一大堆,就沒有想過讓天豹單獨在宮外應付。
她哪裏舍得責備他不對自己打招呼,隻提醒一句:“凡事要小心,皇上最大。”
天豹垂首應是,主仆本還要再說幾句,皇帝讓人傳話,過上幾天就相看姑娘,相看好,就讓她們進宮。
乍一聽,皇帝英敏跟等不及的昏君似的。但加壽面容不改,等人走後,又叫來天豹安撫的笑一笑:“你别擔心,我好着呢。”
這不見得讓天豹安心,特别又有新消息出來。但他假裝的很安心。出殿後,把這話傳給袁家。
袁訓同時收到幾份兒消息。
一份來自周王殿下,一份來自天豹,一份來自加壽,一份來自他在宮裏相熟的宮人。
他的長女在宮裏,他不相與些人怎麽能行。
思忖半晌,把家裏人叫來。
“祖父與祖母一生情投意合,我雖是遺腹子,但從祖母那裏聽來不少。很小的時候就羨慕,立志如果娶對人,風流與我無關。”
袁夫人和寶珠也在這裏,都聽得聚精會神。
侯爺望一眼兒子媳婦們,執瑜執璞、小六和袁小八以爲有話對他們交待,把身子挺得直直的。
侯爺隻笑笑,溫和地道:“蒙鍾家老侯和舅祖父做媒,和你母親定姻緣,見她并不是尖酸刻薄脂粉,爲父自然一心相對。”
“是。”誇他們的母親,孩子們露出笑容。
“爲父受祖父母熏陶,熏陶到你們在所難免。如今雖加喜沒有成親,你們個個也算夫妻相得。隻有你大姐加壽是爲父懸心的人。”
加喜先是扮得意,聽到最後一句,小臉兒有戚戚上來。
“所以叫全家來說話,舅祖父也不請,元皓正經也不叫,隻是咱們自家人,說些自家門裏的話。”
執瑜是老大,理當頭一個表示分擔,起來欠身子:“請爹爹放心,有我們在呢,不會讓大姐受委屈。”
“是啊,還有我們。”
“有我有我,”跟太子蕭乾一年的袁乖寶高舉一雙手臂。
袁訓虛擡擡手,含笑道:“聽我說完。”孩子們恢複安靜。
“當年太後爲壽姐兒定親,爲父辭了又辭。沒辭掉,就隻能早打主意。”袁訓有怅然出來。
他沒考慮到這怅然皇帝知道會不會不高興,因爲他說接下來的話時,也就不再怅然。怅然,不是他和全家人說話的主題。
“特地叫你們來,又說和你們母親的話,咱們今明一件事情。壽姐兒是皇後,她能專寵至今,卧榻邊沒有多的人,和曆朝曆代相比已是難得。我和你們都可以做到專情,壽姐兒不能。身份不同,孩子們,你們都給我牢牢記住。”
加喜恃寵扁了嘴兒:“可是爹爹,眼睜睜看着大姐受欺負,我做不到。”
袁訓望向小女兒:“所以你看,我尋你們來說話,說對了吧。”
“小妹别說話,讓爹爹說完。”年長的兩個哥哥執瑜執璞琢磨出父親的用意。
袁訓接着說下去:“蒙太後恩典,瑜哥封爲郡王,隻要治理的一方地方好,你專不專情無人過問。璞哥以下都是一樣,隻要你們願意,沒有人能幹涉。壽姐兒就不一樣。皇後,她的職責是輔佐皇帝,輔佐教導下一任皇帝。”
深邃眸光在孩子們面上輪流掃過。
執瑜執璞已聽明白,鄭重道:“爹爹放心,我們不會給大姐添麻煩。大姐身爲皇後,縱然宮中有嫔妃,就曆朝來說也應當。我們要做的,是保大姐穩坐後位,保太子平順登基。”
小六和袁乖寶、加喜也就明白,也道:“我們不會因爲生氣她們進宮而惹事的。”
袁夫人說的最後一句:“可不要因小事而傷到玉瓶,壽姐兒和太子就是那玉瓶。”
孩子們都說懂了,紛紛離開。今天是如意回家的日子,他們出門去送如意。隻餘下夫妻二人,寶珠有贊許浮出:“侯爺又想在前面了,孩子們也應該多說說。”
“情意二字若能轉變,就不是真情意。壽姐兒和咱們都不必費心思護周全。去了情意,在意的隻能是職責。”袁訓淡淡。
寶珠也覺得皇上相看的日子太急,但女眷天生都對情意有眷戀感,女人也有天生的敏銳直覺。身爲母親,她又必須爲女兒鼓足底氣。伸出小指頭給袁訓:“我和侯爺打賭,我賭青梅竹馬的情意,三年出遊的同行,這情意常在。”
“那就好。”
寶珠的舉動雖帶兒戲,卻開啓的是士氣,袁訓真的伸出小指,與她的勾了勾。
……
加壽忽然又成兄弟姐妹們明晃晃擺出來疼愛的人。
除去祖母和父母親沒有進宮,幾天地裏,兄弟姐妹們輪流進宮看她,把自己心愛的東西送給她。
袁乖寶搬着他的百寶箱,箱子沉重也不讓别人上手,“吭哧”地自己搬到殿内,拖到加壽面前:“大姐,這是你以前說過心愛我的東西,我全送給你。”
加壽掩面笑:“大姐跟你開玩笑呢,大姐不要。”
袁乖寶在娘胎時,加壽懷着太子。袁乖寶沒落地幾天,加壽誕下太子成爲母親,拿小弟當兒子看待,怎麽會愛玩他的東西?
但袁乖寶當年小小心眼兒裏信以爲真,不知他怎麽記的,一直記到今天,面對加壽的拒絕,堅持地道:“留下來留下來吧,你看到這些,就想到乖寶多疼你,盡數送你了不是?”
加壽忍住笑:“那好,我玩上幾天,再還給你。”
袁乖寶滿意而去。
加喜帶着柳雲若進宮,手指柳雲若:“他會學猴兒,快學一個給大姐看。”柳雲若還沒學呢,烏眉白眼的先讓加壽大笑一通。
如意回娘家不管家,進宮陪上半天。換小六蘇似玉來,再換執璞。
執璞送的是一把小彈弓:“小時候你眼饞我和大哥的彈弓,我們見你氣,可得意了,堅決不肯給你,甚至不給你摸的那個。歸你了。”
彈弓隻有巴掌大小,加壽直眉瞪眼比劃下:“我如今要這個打蚊子用嗎?”
“你不喜歡嗎?你明明就是喜歡的。”執璞嘟囔。
加壽撇嘴:“這個我不要,我要你收藏的十二把好刀。”
“啊!”執璞驚呼出聲,頓時氣的面上紅通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加壽得了意:“我就要那個,不給那個,我就不喜歡。我不但不喜歡,還要告訴爹爹母親,你氣到我了。”
執璞灰溜溜出宮,灰溜溜送了刀來,在加壽的笑聲裏灰溜溜走開。加壽交給宮人:“收好了,等我高興時再還他。”
有了這件事情,執瑜挖苦心思想禮物。來到,送上一把幹紅棗:“大姐你小的時候,總是強占山西老家的好果子,我和二弟想法子把麻袋破開,偷吃些才行。這是吃你的,還你。你開心吧。”
加壽的臉兒不好看:“隻吃了紅棗嗎?”
“還有幹貨,幹果子。”執瑜從袖子裏掏一把出來,混合着果子的幹貨裏,幾片木耳烏沉沉。懷裏又掏一把出來。攤開手小心翼翼:“我沒刀,也沒有劍,大姐你就收這些吧。”
加壽哼哼兩聲:“你有馬不是?把你的馬送給我。”執瑜出宮,來的時候疾如風,走的時候兩腳行,臉上的顔色跟執璞沒區别。
加壽在宮裏笑的不行,一樣交待宮人:“收好,等我喜歡的那一天還給他。”
……
相看的前一天,元皓和正經來見袁訓,又一次讨他的主意,看有什麽是他們能做的。
袁訓和家人說話那天不叫上他們,甚至沒有叫上小十、龍顯邦等人,隻私下交待不要惹事,是周王說的“假撇清”臉兒,有他的想頭。
元皓正經等不是自己的孩子,小十是自己表弟,袁訓不能約束他們一夫一妻。侯爺雖以一夫一妻驕傲,但不表示與現實脫節,真的以爲他一個人能推動出全國新氣向。
從古到今,不管什麽風氣爲主,都有一心一意的人。這些不是誰誰推動出來。
親戚們家,夫妻和美當然好。旁人有幹涉的話就不好。
元皓也好,正經也好,他們小夫妻恩恩愛愛的别人插不進去,袁訓夫妻從沒要求過。
倘若明說同意他們爲加壽出力,而不是爲“皇後職責”出力,有“鼓動”嫌疑。
明說他們爲“皇後職責”出力,什麽保住皇後,保住太子的這些話,皇帝還在呢,也沒有對加壽母子不好,這些話等于造反。
畏畏縮縮的勸,也不合适。好似袁訓沒主意似的。
一家人說話所以不找元皓、正經,他們上門來讨說法,袁訓含蓄而溫和道:“當好各自的差是第一位。元皓,皇上看重你。正經,皇上對你也器重。哪有功夫亂想?”
把兩個孩子打發走,隔上一會兒,也如此這般的打發走小十。
元皓三個人聚到一起說了會兒話,大家散開,小王爺回府見長公主:“母親,讓您說對了,壞蛋舅舅又沒說什麽。”
瑞慶長公主了然:“這節骨眼兒上,最不方便說話的就是他,别再去爲難壞蛋舅舅。”
元皓說聲好,出去忙他的。
沒一會兒宮裏來人,第二天的相看,請大長公主瑞慶前往。
……
柳太後來到就黑着臉。
她不是看長公主不順眼,也不是和加壽還有舊仇。她早讓柳至夫妻撺掇的火氣高高。對這些還沒進宮就逼的兩家外戚閉門謝客的人滿心厭惡。
姑娘們中有打聽到的,知道柳太後曾與皇後不和。滿心裏要讨好她,卻沒有想到一個大釘子擺好,等着她們來碰。
第一輪進去的姑娘,太後挑眼,說最好看的顴骨高。民間說法殺人不用刀。
第二輪進去的姑娘,太後挑眼,說額頭窄。
第三輪進去的姑娘,生的都天庭飽滿地角方圓,太後沒有一想就得的話,也不肯罷休,捧着茶杯翻眼,硬是想出挑眼的詞彙。
相看結束,長公主回府告訴兒子:“你教給我說的話,我一個字沒用上。”
好孩子還不敢表露失望,元皓直接黑下臉兒:“母親,您如今不心愛我了嗎?”
長公主在他鼻子上一刮,取笑道:“你成天的壞蛋舅舅,再不然就是加壽姐姐,我早就不想心愛你了不是?”
“母親,你還想不想我帶外面的小吃,春天陪你采花,夏天陪你水榭上吃酒?”元皓氣呼呼。
長公主裝腔作勢想想:“你還有這些好處呢?”悻悻然:“我還以爲你隻會有事時才親香我。”
元皓飛奔過來,抱住她一隻袖子好一陣子搖晃,又指揮好孩子抱另一隻袖子。房裏他嚷嚷的嗓音滿滿:“再進宮去,把我說的話對太後說說。”
“我不用說,兒子,你讓我說的話,我還沒說呢,讓太後一個人說個幹淨。”長公主能蒙住兒子,笑的很開心。
元皓小夫妻請她細細的說,長公主說上一遍:“……太後實在想不出詞,我就給她支了支招。我說這姑娘生得好,瓜子臉兒。太後估計心全在挑剔上面,即刻想到,說她下巴尖看着單薄,福氣不見得大。我說這姑娘耳朵小巧,太後心思轉的飛快,說她耳垂小的跟沒有一樣,相書上說這樣的人有各種不好……。”
元皓和好孩子格格笑出聲。
長公主又遺憾上來:“就隻有一樣不太好,皇上像是動了心。”
元皓和好孩子各自尖叫一聲:“怎麽會?哪能變的這麽快。”
“我雖不想信,但親眼見到太後挑剔的幾個人,都讓皇上金口玉言誇了好。有當值的記下來,以我看,都是要進宮的人。”長公主也不願相信皇帝變了,但她爲加壽多提小心。
見兩個孩子面色不好,強笑道:“不過有柳太後呢,我看出來了,太後相當的反感。有擔心的,咱們不如商議下怎麽讓太後攆出她們。”
三個人坐下來,想着說着,都是保護好加壽的話。約半個時辰過去,一個消息把他們震驚。
……
“真的嗎?”
“是真的,刑部人去的罵罵咧咧,說選秀閑言閑語太多,逼的柳尚書避嫌,還找他們做什麽?順天府的人也到了,宗人府亂成一團。”
“死了幾個,都是什麽人?”
“小的打聽清楚,一位姑娘姓喬,一位姑娘姓車,一位姑娘姓白。街上還有閑話出來……”他猶豫下。
長公主和元皓小夫妻喝道:“快說。”
“說上一回死人,至今沒有追究清白,讓有些人膽子越來越大,今天才又死人。這是擋了路的不是。又有人說,今天死的人全是皇上相看中意的人。”
元皓小夫妻看向長公主,打算讓她再一回确認。
長公主揮手讓回話的人出去,若有所思的慢慢笑了。一掃剛才爲加壽的思慮,慢吞吞道:“元皓呀,母親像是明白了,死的這幾個,也确實是皇上剛相中的人。”
元皓一刻也不能等,出去打聽死的原因。他收到消息的時候,袁家也收到消息。
小豹子如今機靈的人精子一般,最早的消息由他回話:“幾位姑娘得了彩頭,都是讓皇上親口誇贊過。回住的地方就覺得與别人不同。是怎麽走到一起的,沒有人清楚。不知道是車姑娘約了喬姑娘,還是喬姑娘約了白姑娘。隻知道死以前,三個姑娘坐在一起看春花。車姑娘讓花叢裏爬出來的毒蛇咬了,喬姑娘中了毒,臨死前手指白姑娘。白姑娘死的更離奇。大家一擁而上,不知誰把她悶死。”
寶珠對着丈夫比比小指頭,從賭約上說,侯夫人的底氣又足幾分。
死的這些姑娘們,是天豹帶着兩個孩子打探出來,沒進宮先要把陣勢擺開的幾家之三。
偏偏又是皇帝英敏今天相中的人,還是太後今天貶低的人。
寶珠柔和的眸光落到丈夫身上,幸好,他有言在先,這個家裏的人誰也不許做什麽,誰也不必做什麽。
話雖沒明對小十說,卻把小十、龍顯邦等也看的緊緊。
接下來有别的人通消息,和小豹子說的一樣。
……
禦書房裏。
皇帝提筆,把紙上寫的十個人名劃去三個,餘下的看一看,抛到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