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貴爲太上皇,卻不能主動讓前太子黨多陪伴。當今天下是英敏的,太上皇還和重臣們親密,會起對皇帝不利的謠言。好似太上皇還把持着權利,把皇帝置之一旁。
借小六成親的日子,還是忠毅侯這表弟有良心把他請來。要知道深宮裏雖呆的慣,但剛從外省玩一大出子回來,又不理政事總有寂寥。太上皇收到邀請來的欣然,見滿座中安排的都是舊人,更覺馨香滿滿。
上官風和淩洲吵了起來:“該喝三杯,隻喝一杯,你又賴上酒了。算算你欠我多少酒,十年前就有十六杯,十年後的等我算算,”
淩洲取笑他:“算得清楚嗎?戶部的賬目倒從來不錯,就是私賬年年不對。”
“那是你太賴了。”
另一邊蘇先和尚棟也是陳芝麻爛谷子的話。尚棟道:“我最會打水賊,怎麽了?”
“我水賊出身,你來打個試試。”
尚棟火大的起身,到太上皇身前道:“您給評理,幾十年過去,這您帶大的人還敢自稱水賊。”
上官風也湊上來,也送上一杯酒:“您喝下這杯,也給我們評理。您而立生辰那天,淩洲明明欠我三杯酒,現在一杯不認,”
兩杯酒擺到身前,太上皇拂開,笑罵道:“我評理,我還喝酒?你們哪裏是找評理的人,分明是借機灌我酒,不喝!我也不管你們的糊塗爛賬。”
把四個人攆開,不費事兒又見到一對“混帳”正别苗頭。
柳至慢慢騰騰道:“加喜可以成親了吧!小六成親都算晚的。”
連淵一聽不答應:“我們家沒了長輩,小六和蘇似玉成親晚是他們的敬重。”
柳至翻眼:“明知我說的不是你,我說的是我兒子今年應該成親,雲若都二十出去。”
“明年!我女兒不到十五歲,不是她母親成親的那個年紀,一定不能成親。不但我女兒這樣,以後我外孫女兒也得這樣。”袁訓一年也不放松。
柳至還沒有恨,太上皇恨上來。這話勾起表弟不肯讓加壽早成親,留下加喜,帶全家出遊整三年。雖說太子因此長進,元皓因此長進,又興起太上皇遊玩的好興緻。但當年那讓表弟左右的惱怒還在。
對柳至喝道:“今兒肆意,你就隻動嘴皮子不成。”
柳至騰的跳起來,對着袁訓就是一拳。袁訓往外面一閃,把椅子踢開,人落到席面中的空地上,對外面一指:“那裏痛快,咱們那裏去。”
吵鬧勸酒的人一起停下來,喝彩道:“快打,我們給彩頭兒。”
柳至也不放過他們,一瞪眼:“我們打過,你們也得來。你你你,”點上幾個:“好些年文官當着,隻怕骨頭早就軟了。當年咱們習練功夫在太上皇面前不止一回,今兒他又在,咱們再練練。”
太上皇大樂:“這話很是。”
讓點中的幾個人哪能示弱:“我們早就想練,但你們一對親家不打在前面,我們怎好意思搶光彩。”
說的大家“哄”地一聲笑了,太上皇更樂不可支,連連吃了三杯酒說痛快。
袁訓和柳至下去打了一回上來,果然又去了四個,兩兩相對戰上一回,太上皇又命閑坐的人對景賦詩,等詩想詩的間隙,袁訓陪他說五湖的風光。
太上皇回京的時候就說過,四個海他走過一遍,再遊就去五湖,這就聽得很是認真,
當晚大醉宿在袁家。
前福王府的正殿,當年力主不拆的正是太上皇本人。
當時是爲太後時常駕臨使用,後面加壽稍大些,可以推想到皇後歸甯也需要正殿,如今太上皇歇息也正方便。
……
小六事先請酒,蕭戰這姐丈素來又讓着他,洞房沒大受折騰,小夫妻安然圓房。
正經大不服氣,跟胖隊長又拼一回酒,胖隊長走不動,也睡在這裏。
第二天太上皇回宮,胖隊長回府,柳家開始準備第二年加喜的親事。
……
鍾南說完以後,龍書慧手中的茶碗摔個粉碎。随即花容失色不敢相信:“定親太子殿下?”也和丈夫一樣的心思:“芳容哪有這樣的福氣,這不可能,你一定聽錯了。”
她的行程慢,小六成親後進京,進家門先見長輩。結果所有長輩一起出來見她,把龍書慧吓一跳,暗想不敢驚動才是,丈夫鍾南又說了這一番話。
“不會不會,芳容怎麽能當得起?”龍書慧也從沒有想過,女兒養在九叔家裏,還會有這樣的福分。
長輩們呵呵而笑,讓鍾南取出聖旨給龍書慧看。龍書慧這才相信。容姐兒雖不住家裏,但她夫妻不在京中,自家長輩不如母親和袁家操勞多,也應有一聲道謝。
她想得到卻站不起來。
喚一聲丈夫:“南哥扶我一把,我駭的腿軟,我起不來了。”
鍾南嘻嘻,隻爲歡喜,并不爲取笑妻子。因爲他初時聽到,也和妻子的驚駭沒大區别。
夫妻們謝過長輩,長輩們慚愧說聲不敢當,爲龍書慧也主動備下謝袁家的禮物,打發夫妻們前往袁家。
單獨和女兒會面時,“母親會長住嗎?”容姐兒流露出思念。
話剛到這裏,外面有人回話:“謝家的三姑娘來見姑娘。”
鍾南避到隔壁房中,方便女兒招待客人。
進來一個和容姐兒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氣色是怯的,眼神兒也總是低垂在裙邊上。
見房裏多了一個人,謝三姑娘不敢再多走一步。
容姐兒起身做個迎接的姿勢:“請進來吧,這不是别人,是我的母親從山西回京。”
龍書慧笑容滿面招呼一聲,謝三姑娘低低的問了好,進來後欠着身子坐在椅子上,看的龍書慧爲她難過。
再三的讓她上榻坐得舒服些,謝三姑娘不肯,容姐兒道:“她素來是如此,”龍書慧本想對女兒的閨秀親親熱熱,見一不小心倒吓倒她,隻能作罷,讓丫頭倒茶給她,取自己山西帶來的土特産給她吃。
本以爲自己會打攪到小姑娘們說話,但盞茶時分過後,見謝三姑娘就是個軟弱無言的性子,母女們有她在,說的都是閑話,她聽的很認真,不時臉紅紅羨慕的悄悄一笑,等受到注視,又很快閃躲開。
半個時辰左右,謝三姑娘告辭。龍書慧先颦眉頭:“你有知己是好事兒,但這姑娘不舒展又欠大方,冷眼瞅着時時羨慕于你,不要深交的好。”
“母親說的是,謝三姑娘的家原不在京裏,她的父親不在了,母親另嫁,把她送回京中祖母家。母親也看得到,住的并不喜歡,又無處可去。外祖母爲長公主當差,秋天舍藥,她病的不行家中無人照管,小丫頭來求藥,因此認得她。與我同往來,謝家對她關切好些。我也想到忠毅侯祖父位高權重,不敢擅自和她往來,問過外祖母,外祖母問過侯夫人祖母,說舍粥和幫人是一樣的道理,隻不要與奸佞同行。她來看我,我就應下。”
龍書慧點頭:“你懂得凡事問長輩就好,”歎上一聲:“也幸好這裏長輩都是疼愛你的。論起來,這不是我的家。當年沒有執瑜執璞把大伯母母子、母親和我、你舅舅接到京裏,我的日子隻怕也與謝三姑娘差的不遠……。”
一個激靈打上來,她從沒有對女兒說過父親龍五的事情,就此機警住嘴。
容姐兒卻沒有多想,勸解道:“外祖父也是英年早逝,外祖母常對我說,要是沒有這裏祖父接來,日子也是寂寞難熬的。”
在自己的婆家卻難熬,到袁家就過得如意。聽上去就不對。但容姐兒卻沒亂想,繼續謝三姑娘進來以前的話,對母親笑道:“母親多住些日子吧,這裏有好些姐妹兄弟可以玩耍,可以說話,侯夫人祖母又照顧頗多,應該比山西好呢。”
飛紅滿面吞吞吐吐:“再說我定下親事,有好些女眷要會,總是麻煩這裏祖母和如意表舅母……。”
龍書慧來以前就想過這件,女兒定親太子,應酬相對會多,自己是留下來照應她,還是依舊回山西料理。
好巧不巧的,又遇上一個謝三姑娘,她應該對女兒說的話,在心裏如明鏡一般清晰。
“你的親事怎麽定下的,你可不能忘記。論父族,有父親的曾祖父南安老侯爺,他曾往山西陪伴皇後娘娘,皇後娘娘一周歲後由太後撫養,曾祖父在京裏陪伴。論賢淑,天底下有的是人比你強。你定親太子,一多半兒取決于你的曾曾祖父曾花過心血無數。”
這些話,容姐兒聽外祖母說過,但此時再聽,依然聚精會神。
“這裏祖父也感激他的好處,這裏祖父母的親事,由他和你的嫡親曾祖父老國公促成。這才有加壽呢。”
龍書慧神思開始恍惚。
九叔的親事另有一半是自己祖父老國公促成,但在女兒親事上,她依然不敢說有自家人的好處。
她的父親……那久藏心底,輕易不敢扒拉開的傷口,在此時不知不覺痛痛的流出鮮血。
剛見到的謝三姑娘在眼前晃動,再出現的就是幼年的龍書慧。
她讓容姐兒少和謝三姑娘往來,倒不是看輕自己,而是當父母的擔心女兒結交到壞人。
對謝三姑娘的同情依然存在,因此聯想下,謝三姑娘沒了父親,在父族家中卻成寄人籬下。而自己呢,要是沒有九叔,隻怕比謝三姑娘還要糟糕。
謝三姑娘的父親是去世,她的父親龍五卻死的不明不白不敢見人。
“留下我幫你待客,遠不如這裏祖母和如意表舅母幫你待客的體面。你和謝三姑娘往來也好,從她身上對比下,你在這家裏也算寄人籬下的名頭兒,這個家卻促成你和太子定親。可沒有母親什麽體面。”
容姐兒垂首應是。
“因此我更要回山西去,爲了你,也爲了養老在這裏的外祖母。照看好外祖母的鋪子,你多些花用的錢。外祖母的錢給你的不是最多?照看好這裏祖母的生意,是咱們一家的一份兒感激。”
“說的好。”鍾南從隔壁回來,母女說話,他在外面聽到這裏,忍不住進來插話。
夫妻一起對女兒叮咛:“正是你定下好親事,父親應該回軍中效忠,母親應該回山西,這裏的應酬往來,留下來是沾光的,反顯得不懂事體,自己都覺得強取豪奪。由自家裏長輩出面,和這裏長輩們出面,你更沾光彩。”
鍾芳容聽懂了,漲紅面容道:“女兒知道錯了。”
“要說你錯倒也不是,”鍾南對她含笑:“沒事兒還要多想念我們才行,但我們這裏要把持的住,不能留下來陪你,你要體諒才好。”
……
祠堂裏香燭袅袅,讓老國公打倒的龍大和龍五牌位斜放不變。
龍書慧送上三炷香,幽幽道:“父親,說實在的,沖着您,這親事是不配的。”
說過,掩面痛哭沖出去。
随妻子過來的鍾南沒有就走,對着龍五牌位歎息一聲。
夫妻們從女兒房裏出來,讓引動幼年恨意的龍書慧執意來到這裏。
好些事情有因才有果,比如龍五死的不是難以啓齒那種,五房在家裏未必受到歧視,龍書慧不會進京。就不會許親鍾南,也就沒有容姐兒。不會養在袁家,就沒可能和太子定親。
但龍書慧在院外停下腳步,哭着說的依然是:“當年,您要是死的好看些該有多好?”
以至于現在女兒定親太子,龍書慧有無顔對天地之感。
她還是決定回山西去更泰然。
……
蕭鎮因到學武的年紀,雖然年紀還小,也養成到鍾點兒就起。他的母親加福回京待産,由曾祖父母和祖母梁山王妃捧成手心寶,他的父親蕭戰抓住這個機會陪兒子,父子睡在一起。
手一推就是爹,蕭鎮眼睛不睜就催促道:“起來習武去了。”
肯定比鎮哥起的早,等在旁邊的蕭戰滿面帶笑,把兒子一通讨好:“我的好兒子哎,你比爹起得還早,以後一定是大個兒的好王爺。”
抱起鎮哥站到床上,親手給他穿衣裳,父子都樂滋滋。
蕭戰抓住這個機會,有一番話每。
“鎮哥我的長子,你是要多多讓着長女的對不對?”
對這話聽得雙耳起繭的蕭鎮打個哈欠,點一點頭:“我很明白。當着人就讓着姐姐,反正背地裏我從不吃虧。”
說到不吃虧這事兒,這就來了精神。蕭鎮樂呵呵點着多寶架:“壞蛋舅舅表面上給大姐的東西多,錢也多,但是大姐不在的時候,總會再送我一份兒。”
蕭戰奉承道:“那是那是,誰叫你是長子呢?不給都不行。但當着人,長子是懂事的那個,讓着大姐,也讓着二弟。”
這樣的鼓動之下,蕭鎮的話匣子打開:“宮裏姨媽賞賜進上的東西,也從來不少我的。我每回都看過,姐姐有兩根玉簪子,姨媽會給我兩個玉佩。”
闆起臉兒嚴肅地道:“那是男孩子用的東西,大姐争去也無用。”
“那是那是,長子的東西大姐怎麽能用?”蕭戰爲兒子穿好衣裳,抱他坐下,蹲下身子給兒子穿鞋。
床的高度,坐着的鎮哥眼瞅着父親的發髻晃來晃去,看上去勤勤懇懇爲自己。
一隻鞋穿好,兩隻鞋穿好,鎮哥舒坦極了。每天爹爹都疼在最前面,這樣的威風大姐能有嗎?
這心思每天把鎮哥陶醉在半天裏,對于長子讓着長女這事兒,也覺得:嗯,應該的。誰叫自己是長子,天生下來就擔責任的人。讓着長女這事兒,也是一件責任。
父子去習武,中間蕭靜姝讓奶媽抱來:“爹爹給穿鞋子。”身後跟着丫頭捧着她的鞋。
長子長女互相扮個鬼臉兒,蕭靜姝得意地道:“大弟大弟,爹爹在給我穿鞋子喲。”
“大姐大姐,這事兒你昨過了,前過了。”蕭鎮不動聲色的動動腳。
蕭靜姝哪能不知道父親和大弟睡一處,大弟有先沾光的地方。再揮揮袖子得瑟:“大弟大弟,母親給我穿衣裳。”
蕭鎮直接裝沒聽見,長子讓着長女不是嗎?
于是,蕭靜姝大覺占幹淨上風,快快樂樂的下地,跟着蕭戰後面做些簡單的基本功。
吃飯的時候一家人在一起,梁山老王安座位,加福常年不在家裏,蕭靜姝在母親左邊,蕭鎮在右邊。蕭鎮就快樂了,看看,離了長子這裏位子不就空上一個,母親身邊缺一個角,長女隻能是個擺設。
至于還有二弟蕭銀在,蕭鎮此時哪想得起來。
沒有長子怎麽能行?他驕傲的把母親挾來的饅頭咬到嘴裏。
近中午的時候加福有了動靜,老王妃滿心喜悅地把加福送入産房,出來問人:“老王爺可給侯府送信,可打發人給宮裏送信?”
梁山王妃含笑回道:“我已打發人往各家去了,公公像是往小佛堂去了。”
“這真稀罕,你公公和大倌兒說戰場上殺人無數,從沒見過鬼神。他們是不信神的。爲喜歡應該拜祖宗牌位,又沒供在你我日常燒香的小佛堂。”
老王妃心想加福要生了,這個人不準備着招待客人,這添的是什麽亂。
帶上幾個人尋過去,一進門,見老王爺跪在地上叩頭如搗蒜,嘴裏念念叨叨:“列祖列宗啊,都要承認我是家裏的大功臣呐,我生下大倌兒,才有戰哥。戰哥的親事可是我答應的,如今加福生了三個,還有一個是姑娘啊,列祖列宗都聽清楚了?咱們家可好些代沒有來過姑娘。這還不算,加福又要生了,呵呵,我是大功臣……”
在他面前的牆上,白衣大士手捧玉淨瓶。
老王妃氣不打一處來,上前去數落道:“看清楚你再拜,這是你列祖列宗嗎?再說你算什麽大功臣,功臣是加福和戰哥,再不然是搶親事的大倌兒……。”
一想不對,啐上一口道:“都怪這柳家搶親事,跟他們氣生多了,我也跟着說上來。”
“搶的!就是搶的。”老王圓睜銅鈴眼,牛勁兒滿滿:“好媳婦非搶不能來,他柳家不行,我們家搶來了,怎麽樣?加福又要生了,柳國舅隻能幹看着。”
恢複眉開眼笑對着菩薩又叩頭:“列祖列宗啊,有一天我到地下去了,都得知道我是大功臣。”
扳起手指快數不清楚:“已經有了三個,有經驗的穩婆看過,加福又要生兩個,加起來是六……八……這是幾個來着?”
五個數把梁王老王喜歡糊塗,算不清的他,迷茫的詢問老王妃。
老王妃往他手上一敲:“看清楚這不是你的列祖列宗,”
“啊”地一聲,老王跳起,懊惱的聳拉面龐:“我白說了半天,敢情列祖列宗都沒有聽到,”
往外奪路就要走:“我去列祖列宗面前說一聲兒。”
“老王爺,老王妃……”氣喘籲籲跑來管家:“小王妃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