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皓開開心心:“舅舅,我全出了吧,”又一指柳雲若:“我們肯帶柳壞蛋來已經很好,柳壞蛋說過他請好些,結果隻路上請一頓早飯。”
皇帝讓元皓的話逗笑,手摩娑着胖額頭笑道:“你又欺負他了。”
話音剛落,海灘上傳來争執的動靜。
阮英明挽袖子叉腰身,對一個人氣勢洶洶。他的視線往下,因爲這個人的個頭兒實在不高。
小十高昂腦袋反瞪他。
兩個人中間的沙地上,擺着一塊通紅的珊瑚,不太大,約有三寸左右。
“這是我先看到的。”小十也三十歲出去,但哇啦哇啦起來不比個孩子聲音小。
小十不肯讓:“分明我先看到的。我看到的,就是我的!”
皇帝對一旁也有席位吃喝,但眼觀六路扮侍候的白蔔微微一笑。白蔔還有耳聽八方,随時捕捉在場中貴人們的說話和眼神,見到後受寵若驚。
眼前海水清淺,淺水裏哪會有珊瑚。離漁村又不遠,真的出産,趕海的人早就取走。
這全是白将軍事先安排。
皇帝去的地方,事先要交給他的跟随人。就方便白将軍有個鍾點兒,大船去深些的海中下大鐵網,打來好些珊瑚擺放在這裏。本意呢,可不是給阮二大人和小十争搶,是給……。
“舅舅,”多喜跑來,加喜、增喜添喜一起跑來。
加喜在路上用親戚間的正确稱呼:“大伯父,”增喜添喜喊老爺。
玩耍的東西,元皓請舅母幫忙備下,她們手中各一個小木桶,還有一個竹夾子,跟哥哥姐姐們出遊的時候一樣。
送上小桶,裏面各放着三、五個大珠貝。
小笑臉兒向陽花朵般來獻寶:“又找到了,咱們挖開來看看吧,頭一個給舅舅(伯父)(老爺),第二個給父親,第三個給母親,第四個給壞蛋舅舅,”
後面三句多喜說的響亮。
皇帝笑吟吟又給了白蔔一個嘉許的眼神。
皇帝雖頭一回來看海,卻知道有一種營生叫采珠。唐元稹詩裏說,海波無底珠沉海,采珠之人判死采。萬人判死一得珠……是個危險生計。珠貝如果在沙灘上随處可得,皇帝回想查抄江強府中的數庫大珍珠,他也就不會生氣到任由梁山王殺了江強。
這又是白将軍幹的事情,這幾天的天氣不錯,沒有惡浪狂濤。去的水軍多防備鲨魚。會水的好手下深海采來。雖然不多,但足夠孩子們玩耍。
皇帝頭一回見到珠貝的時候,不是先高興,而是叫過他,當面詢問可有人受傷。水性好的蘇先随行,白蔔請蘇先和他一同下海,現場弄了幾個珠貝來,皇帝也就不再過問,由着孩子們盡情的喜樂。
而四喜姑娘在太後膝下長大,她們盡知禮節,頭一個珍珠總是要送給皇帝,皇帝每每見到,又是一回的欣然。
侍衛們取短刀過來當衆取珠,出來一個,“呀,”小面容上好生歡喜。又出來一個,“啊,這個也好。”
清水洗過就分,分完了,吃點喝點,四喜姑娘又去趕海,一眼望去,還有好些珊瑚碎塊閃閃發光,再不去,加喜靈活的眨巴眼睛:“要讓小二叔叔撿幹淨。”
皇帝爲這句絕倒,手指阮英明大笑:“你呀你,卻跟個孩子們一列不成?快回來好好作詩。”
阮英明悻悻臉走來,惹得皇帝又是一通大笑:“你那是什麽臉色兒?”
袁訓對他挂臉色:“你怎麽跟個孩子還搶?”
“是我先看到的不假,就不是,我是表兄,他應該聽我。”小二振振有詞,聽上去好有道理。
皇帝再次大笑,袁訓對小二撇嘴:“成啊,那我是你表兄,你聽我的,老實坐着,不要再去欺負兄弟。”
小十在遠處聽不到這話,卻看到九哥似對二表兄發脾氣。小十見縫插針地落井下石,大叫一聲:“九哥别放過二表兄,他一直欺負兄弟。”
小二的臉色又綠了,自己說過的話,要聽表兄的,他這會兒沒法自圓其說,再去和袁訓巴巴嘴兒,而且袁訓也鐵青着臉表示此時不讓你。
看上去小二落下風,小二是何許人也?落下風這事情他哪能心平氣和接受。眼神兒對皇帝瞟瞟,又放到袁訓身上。
那意思皇帝見到就明白,您是袁兄的表兄不是嗎?快給他幾句聽聽也罷。
“哈哈,我也不幫你。沒廉恥的,我隻有幾句罵,這麽大的人了,作詩也天下聞名,卻跟個孩子也争。”皇帝樂不可支看起笑話。
小二不敢認真以下犯上,骨嘟一回嘴,吃一杯酒,去作了一回詩把這事過去。
“哈哈哈……”孩子們快活的笑聲在海風中傳過來,四喜姑娘的身後,一直走着一個人。
柳雲若老老實實跟着加喜,也順帶把多喜等人照顧。看着她們不要讓浪拍倒,失腳滑了也有小柳及時扶起。
小桶裏裝滿東西的時候——白蔔都想到灑一地的珊瑚和珠貝,也灑些魚蝦、海螺和好看的貝殼。有些魚蝦逃脫去了海裏,餘下的也足夠四喜姑娘和小十拾撿——四喜姑娘提着累,柳雲若的手臂左邊兩個,右邊兩個。
看得胖隊長認爲沒白帶他來,而執瑜動了一個心思,取些吃的給妹妹們,又一份兒分給小十和雲若。一同走着,低低的問:“什麽時候定下親事?”
柳雲若怅然:“娘娘都幫我問了好些回,太後總說加喜還小,”
“太後一直不答應,必然有個原因。你把這原因找出來解開也罷。我不在京裏幫不了你,讓執璞幫你問問。你去見大姐,請她也幫個忙。”
柳雲若對他感激一笑,同時也在執瑜的話中沉思。是啊,太後不答應,必然有一個她還不能放心的原因。
“給,放桶裏。”加喜滿頭是汗跑回來,把一塊大海帶送回來。
執瑜把手裏的東西喂她吃一口,小小的取笑:“海帶不用也送回來,不值什麽。”
“那還撿大魚。”加喜笑眯眯跑開。
“哎,小心魚鳍紮手。”柳雲若忙交待一句。
加喜揚揚手中的竹夾子,小嗓音脆生生:“知道了,我用夾子!”
鮮香的飲食和海濤的起伏聲裏,也掩蓋不住這甜甜的對話。袁訓不由得注目,耳後一熱,小二湊上來咬耳朵:“袁兄,幾時定親,我準備的東西送不出去,兄弟我好生着急。”
袁訓下意識對皇帝看了看,皇帝聽不到他們的悄悄話,但由袁訓對小兒女的神情看出來,皇帝在海風中幸災樂禍,感覺這樣幸災樂禍格外舒暢,把表弟好一頓調侃:“你問我?我哪裏知道。你們十年親事守的好,瞞上瞞下瞞親戚,都讓你們瞞在鼓裏。如今爲了難,我樂得笑一笑。”
“還不答應,總有原因。”袁訓陪笑,試圖從皇帝嘴裏打聽出什麽。
皇帝還真是不知道,以他來看,太後最終還是會答應的,就沒多想。見袁訓有期待,又把他一通大笑:“是啊,總有原因,别指望我幫你說話,我吃酒比幫你快活。”
袁訓無計可施的苦笑,皇帝見到愈發開心。想十年親事把他氣的不輕,大臣們議論,皇上也瞞,也把他氣的不輕,在盡數兒送還的今天,這感覺真是好。
皇帝和元皓請客,白蔔帶人去采買。小主婦稱心和如意也不能安坐,把照顧飲食的事情交給好孩子,她們随車前往。
二蛋子、大牛和六妞兒因和胖小爺玩過,他們不拘束,代表漁村的人前來道謝。
下午時分,皇帝酒多了,原地不動,耳邊是海潮聲,就在這裏的地毯上睡了一大覺。
海風的吹拂,酒菜的香美,使得他睜開眼來精神充沛,好似回到年青執掌太子黨的時候,不由得皇帝再次悠然地把袁訓喚來一頓罵:“看看你們多會玩,我卻今年才來,”眉開眼笑:“我算來着了。”
晚餐不按鍾點,皇帝醒來就開始。晚霞自天邊出,篝火已升起,上面炖的魚湯香氣撲面,烤的海鮮香氣四溢。精神正足,阮小二等也睡了,早醒的人又有了詩,送來請皇帝看,皇帝看到心曠神怡之時,又對袁訓瞪去一眼。
胖隊長跳起孔雀舞,請小六夫妻、韓正經和好孩子也跳。孔雀舞曼妙美麗,胖孔雀卻随時惹人發笑。皇帝顧不上和袁訓“生氣”,讓瑞慶長公主看,又和鎮南王相對大笑。
在最開心的時候,皇帝讓人把他分得的珍珠,四喜姑娘的珊瑚碎塊分出一大部分——太多小姑娘也玩不過來——分給漁村的人。
海上生明月之時,潮聲疊上潮聲,把一輪圓滿帶到天地之中,也送到皇帝和衆人的心裏。
他頹然的又醉了,其實有人看着,也不給他喝太多的酒。但這景、這風、這月、這人聲,不由得人醉倒去也。
……
入夜,海波輕輕的起伏着,月光明亮的照亮營地中,也把白将軍喜滋漲的臉兒照得明亮光輝。
白蔔伸手在面頰上擰了一把,疼痛感傳來,讓他相信這幾天不是假日子,真實的出現在自己面前。
袁尚書剛叫他過去,說他會侍候,能用心。隻是幾句話,已讓白蔔頭重腳輕快走不好路。
白将軍跟梁山王蕭觀多年,知道博得上意何等重要。對他來說,上也指上官,雖然皇帝在這裏,但自知之明之下,知道皇帝離他還遠,在他腦海裏的“上意”,泛指袁尚書。
白蔔不指望袁訓這會兒答應給他多少東西,真的單獨給他太多,招人非議到小袁将軍呆不下去并不爲好。
能得到尚書的笑容,已經白蔔最大的彩頭。
侍候的是累事情,但白蔔沒有睡意。和昨天,前天,皇帝來到的每一天一樣,他對着海邊走去。那裏數隻大船揚帆,等他一到就出海。
白天他沒有功夫,夜裏他親自去,船上睡半夜,另外半夜看着士兵們下網撈魚蝦,撈些小姑娘們會喜歡的東西。一早歸來灑在淺水裏,聽一聽那歡快的語聲,對白蔔來說就是前程似錦。
每到這個時候,白蔔會想到梁山王。一些揣摩的能耐,是他少年時跟蕭觀學會。
給自己鼓一鼓勁兒,那麽爲了王爺——自己是梁山王帶出來的人,上意滿意,王爺也有光彩——加油兒幹吧。
挽着袖子對船大步走去,躊躇滿志要在今夜弄來更多讓小姑娘們的愛物,一陣暴怒大罵聲,在這個時候從風中傳來。
白蔔大吃一驚,皇上入睡,誰敢在這個時候喧嘩?循着嗓音找一找,卻見到在高處的石頭房子燈光大明,罵聲從那裏出來。
那原是白将軍的屋子,那裏住的是皇帝。
是誰侍候不好嗎?還是來了刺客?白蔔吓得魂魄全無,想也不想,招手叫上跟他的人跑過去。
同時的,袁訓等人住的或是屋子或是帳篷,也出來的有人。
……
皇帝氣壞了!
他今天何等的開心,回來就香夢沉酣,夢中也是村民們得到東西的笑臉。
他正在夢裏認爲民富國強,他正在夢裏認爲治理有方……随後酒後口渴醒來,随行的太監送上茶水,也送上一封來自太子的加急奏章。
出行這幾天,皇帝對太子還是滿意的。他雖給太子攝政權力,但太子并不自作主張,重要的國事上,有太子批閱之處,也有太上皇的筆迹。可見請太上皇看過。
簡單的事情,用簡單的話總結,皇帝一目了然就知最近天下之事。
晚餐的滿意,和出行的滿意,又沉夢一覺已醒。皇帝打開的時候不慌不忙,暗想大同還在和談中,梁山王沒殺太多的俘虜,留下來養着,讓掏銀子贖人。
又将有一大筆珠寶金子入國庫,養足兵将守邊城。人家也不傻,不會輕易掏出來。皇帝以爲是和談出了問題,所以加急。
他一手端茶碗,一手打開來。這一看,笑容僵在面上,手中茶碗滑落在地,“當”地一聲摔成幾片。
太監沒有想到,上前來接晚了,正要跪下來請罪,皇帝暴怒之聲壓過海風傳了出去:“混蛋!混帳!狗東西!”
白蔔聽到的就是這一聲,然後袁訓等警醒的也都起來。鎮南王對兒子特别滿意,他和公主在一間屋子,但出來的時候,元皓同時出他的房門。
阮小二等也起身,一起來到皇帝住的房門外問安:“老爺,我們在這裏。”
房裏有片刻的寂靜,等的人心裏七上八下如有隻小貓亂抓亂搔,讓人耐不得時,當值太監走出來,面色噤若寒蟬,請鎮南王、袁訓小二等重臣進去。
餘下的人不能進去,這裏房屋淺,也不敢就地亂打聽,但隻看太監面容,一個一個也受到驚吓。
互相地看,都是一個神情,出了什麽大事情?
很快,袁訓等人出來,面色嚴肅近似冰冷。鎮南王負責護衛,由他沉聲安排:“收拾東西,明天一早回京。”
别的人不敢說什麽,白蔔尾随袁訓直到他回房,乞憐似的打聽:“不能再住幾天嗎?還有好些地方都過,走完了也罷。”
袁訓陰沉着臉給他看,不用在話裏透露,這面色兒就足夠。白蔔沒了話,低頭想想:“好吧,我還是去打魚,能帶的,明兒你們多帶些走。”
這是他的心情,袁訓也沒有對他說天熱其實帶不走什麽,由着他打來,明兒一早給皇上多吃些也行。
看着白蔔出去,袁訓也收拾行李起來。
皇帝在房裏還在怔忡,腮邊有幾點淚,瑩瑩的好似天上星辰,他也沒有發覺。
他手中緊緊攥着太子的奏章,用力的指關節發着白。安王讓王妃謀害癱瘓在床不能救治,終生将這樣度日。
看過安王的慘狀,再笨的人也會說幾句好話。太子雖恨安王曾對他下手,但更恨安王妃爲自己的私心,和她不知懊悔的居功。
在信裏,太子把安王的模樣如實呈報,并且上谏,請皇帝恩準不收回安王的王爵,因爲他慘的不能翻身。但王爵每年的銀錢不少,太子的意思請宗人府以後監管安王府的花用,免得有人從中克扣,不但虧待安王,還要當安王是個搖錢大樹。
安王妃和文家毒倒安王而不是告發,不也就是這個用意。
皇帝是恨安王的。在安王離心離德以後,皇帝反思過,還是認爲他對兒子們一視同仁。
太子與别人不同,這在任何朝代都一樣。嫡子與庶子本就不同,太子更不用說。安王和太子争,先占住沒理,嫡庶之分他居然裝糊塗。
在别的事情上,凡是齊王有的,安王并不缺少。齊王是幾個師傅,安王就是幾個。齊王按制有多少護衛,安王也是一樣。
但說有區别就是太後定親事,把念姐兒給齊王。這件也怨不得人。太後是按長幼之序定親。齊王是皇長子。又沒有在長幼中挑來挑去,把别人挑出一籮筐的不是,最後給了一個她認爲好的人。
而齊王出遊,是齊王裝病讨的差使。安王當時剛建府,以年紀和閱曆上來說,也是派年長皇子出去巡視,安王排在後面。
但再恨,與公,安王是皇子殿下,輪不到文家處置。與私,身爲妻子和親戚,明知道安王不軌不舉報,把他毒倒好邀功,其心可誅,其人歹毒,其性也貪婪過了。
皇帝憤怒中父子之情占了上風,反複道:“這是朕的兒子,這是朕的兒子,你算什麽東西!”
哪怕安王出京準備再好,但他一步沒出府門,都不能算他私自離京。
身爲皇帝見到的人心變幻最多,說不好安王忽然膽小,他又不敢走了呢?
謀害親王滿門抄斬!
滔天似的怒吼在皇帝心中咆哮着,随着一串子淚水又下了來,當父親的心随着這淚也上來。
安王正當青春,哪怕他死在外面,也比不死不活的要強不是。他還正當青春呢!
漁村裏聽到的贊揚本處治理好的聲音,在腦海中袅袅的去了。班仁留下的信清晰烙印們出現。
“你自誇治理中原繁榮,但你的兒子,你的兒子,你的兒子是什麽樣兒,什麽樣兒…。”
現在除去安王以外,又多出一個安王妃在這“中原繁榮”治理之下,比毒蛇還毒。
有安王妃這種人本不是異常事,但這會兒皇帝哪裏受得了這個。
話一遍一遍在眼前放大,以刻印的尖銳聲出現,似一把狂風大錘,把皇帝猛烈的錘上一回,又是一回,直到他支撐不住,手扶桌子淚水潸潸而下,泣道:“朕,無臉見列祖列宗,有這等不孝兒子,還有一位毒婦……”
他保養得當的面容上,驟然間蒼老許多。
當值太監早就吓壞,跪下來不住叩頭:“請您保重自己,請……”有一個機靈,悄悄退出去見元皓:“皇上也是上年紀的人,悲傷過度對身體不好,皇上最疼您,隻有您去合适。别的人也不敢不宣就闖進去。”
皇帝淚流到不能自己的時候,元皓一頭闖進來:“舅舅舅舅,我來陪您。”張大眼睛一看,元皓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也打個寒噤。随後,擔心把禮儀壓到下面,元皓哭着跑上來把皇帝抱住:“舅舅舅舅,您怎麽了,咱們明兒還去吃好吃的,元皓保準讓您喜歡。舅舅,你别吓我。”
皇帝在他呼喚聲裏定住心神,捕捉溺水時稻草似的,把胖身子攬住,取帕子擦拭自己淚水,坐下來也給元皓擦一擦。這個時候想到他是皇帝,他哪能輕易的動怒受驚和悲傷呢?
天子之怒,伏屍可百萬,流血可千裏,這是戰國策上的話。皇帝此時想了起來,想到能把元皓吓住,必然把大臣們一起吓住。再看随行的太監們,不是心腹不能跟随到此,他們服侍上無微不至,這會兒面如土色好生可憐。
皇帝知道自己莽撞的失了态,懊惱大過悲傷,對着元皓承諾似的道:“舅舅好過來了,元皓别再擔心。”
元皓認認真真的小眼神把他看過一遍,猶不放心,一定要皇帝答應他的話:“舅舅舅舅,不開心爲什麽要回京?等回京去,舅舅又忙碌不停,眼見得這天下越來越好了,隻有您沒功夫散心。咱們還玩兒去吧,再玩幾天可使得?”
皇帝又是一陣難過,元皓都知道心疼自己,安王就是個傻子。還有那安王妃…。想到她皇帝面上又一陣怒氣湧出。
她隻顧自己私意,是想不到安王出京也罷,路上有他安排的人馬,或是勾結的人手,也就暴露。
她是想不到萬一她毒不倒安王,讓安王發現府中埋伏的文家人,隻怕以爲是皇帝的意思。安王敢出京,有他的一些底氣在。打草驚蛇的局面出來,安王害怕中一怒反出京或反不出京,總會有流血和驚吓。
瞬間,皇帝又成怒容滿面。
元皓一直盯着他,又吓壞了,以爲胖隊長說錯話,一疊連聲的彌補:“舅舅舅舅,元皓說錯話您别生氣,”胖隊長攪盡腦汁隻想讓皇帝喜歡,而他親眼所見的皇帝喜歡,就是在海邊吹風,比在京裏笑得多,也笑得暢快。
元皓小心翼翼:“玩幾天不使得,隻玩明兒一天可行?”
皇帝對着他帶淚的笑。
元皓又是一句:“舅舅是好舅舅,擔心京裏政事才要早回去……”沉吟瞬間有了主意:“讓壞蛋舅舅回去吧,他玩過一回大的,不許他接着玩可好。”
這話是皇帝到了這裏玩得好,就佯裝和袁訓生氣,說袁訓玩在前面。讓胖隊長聽到,胖隊長此時用上。
胖隊長還有一句妙的,對着皇帝淚容他還内心害怕,但強裝笑容爲哄皇帝開心,咧開嘴兒道:“讓父親也回京,不許再玩。讓元皓也回京幫太子哥哥,不許再玩,隻有舅舅一個人可以玩,但是呢,沒有人陪着說笑。把母親帶上吧,母親調皮跟元皓一樣呢。”
“撲哧”,皇帝含着淚水讓元皓逗笑,伸手刮刮他的鼻子:“哪有母親和你一樣的話,是你随母親的調皮搗蛋和淘氣。”
對着這笑容,元皓得寸進尺。胖身子更進一步的蹭過來,撒嬌道:“帶母親去嗎?母親玩的好,母親和舅舅一樣,都沒有玩上幾天。留下母親吧,”再就神氣地以爲幫皇帝出口氣:“把别的人全攆回京,不許玩。”
這又耍賴又可愛的勸解,讓皇帝感動。把蹭着的胖身子摟得更緊,拿出柔聲對他:“好,留下母親,母親是元皓心愛的。”
“舅舅也是。”元皓機靈的繼續發揮。
“是啊,元皓也讓舅舅繼續玩,舅舅知道了。”皇帝面頰貼上外甥的胖面頰,似從這裏能得到許多的安慰,事實上,也确實得到。
打發元皓走,皇帝再沒有睡意。給太子去信,命柳至一旦撬開文家人的嘴,明旨天下滿門抄斬。安王妃雖死也不解恨,不許安葬,直接送到焚燒場。
遷怒于東安世子,命把他速速捉拿回京受審。
他還沒有親眼見到安王,對安王隻字沒提。但對謀害安王妃的管事和小丫頭,既然她們忠心到願意爲安王去死,想來不會怠慢安王,讓放回府上照看安王。
寫完天将明亮,海的清新氣息誘人的撲到面上,皇帝負手在海邊走上一走,回來拿定主意,按元皓說的,留下長公主陪在身邊,他打算往江家的地盤走一走,也權當一件公事,并不隻是遊玩。
元皓聽說可樂了,對皇帝保證他會好好當差,皇舅舅在的時候決不偷懶,至多的多吃些太後的果子點心。又去母親讨人情。這一回讨到手,胖隊長确實中用,長公主大大的感謝他一番。
母子就要分别,卻是雙喜不盡。
鎮南王不放心皇帝單獨上路,而安王已倒,最近京裏外沒有對等的厲害事情,他對皇帝進言:“您也走不了多遠,我陪着去吧,不然太子也要擔心。”
把兒子借機舉薦:“元皓常去西山,還有父親老王在,我晚回去幾天沒什麽。”
已恢複心情的皇帝取笑他不是貪玩,就是舍不得妻子,答應他前往。
當天大家分手,袁訓帶隊回京,鎮南王夫妻奉請皇帝走另一條路。
……
袁訓進家的這一天,萬大同對安老太太辭行:“揚州要辦些遊河的熱鬧,據說生意會因此火爆。我夫妻帶着小紅和大花要離開您些日子,過年一準回來。”
安老太太叫過大花,讓她路上聽話,大花腦袋點得雞啄米似的,袁訓進府門。
先來老太太床前問候過,說她臉面兒還好。寶珠見他盈盈地笑:“本想你不在掐個尖兒,不想你卻及時回來。”
“什麽事兒你又背着我掐尖兒?我回來了,老實說吧。”小别重逢,侯爺笑的頗有流連。
寶珠取出一封信給他,喜道:“你的外孫回京來了,本想你不在,給加壽先見一面,不想你卻趕得緊,這是要搶壽姐兒前面不成?”
“你都見過了,還不許我早見,真是沒道理。”袁訓接在手上撫摸一下,卻沒有看,還給寶珠:“我去見太子,再去安王府上走走。”
太子和他私談片刻,袁訓出來,就便讓加壽回家看信,他探視安王。
近前一看,安王不但面頰陷進去,那閃爍着憤怒乞憐驚惶的眼神,是個常人都會爲他落淚。
袁訓也掬一把淚,說些安心養病的話。安王說話都含糊,啊啊幾聲,不知道是認爲袁訓屬于貓哭耗子,還是感謝,反正也聽不清楚。
沈家又看了孝期前有孕,守孝和安胎的香姐兒。小六等人已進宮見太後回話,袁訓打算明天進宮,回家沐浴更衣,渾身上下收拾得清清爽爽,窗下迎風處乘涼,請寶珠拿信來看。
看過,侯爺哈哈大笑:“這個戰哥兒,還是調皮鬼兒。”侯爺跟着調皮:“壽姐兒晚上來吃飯,也來看信,我們等着看她噘嘴。”
晚飯前,太子夫妻攜皇太孫乾哥到來。加壽看過信,果然氣的小嘴兒一嘟:“爹爹,戰哥兒又淘氣了,他又欺負我了。”
太子接過信:“我也看看。”一看之下,也是大笑不止:“這個名字起的好。”
信中寫着:“……父帥總算在書裏找到好名字,長女名叫蕭靜姝。還要有個小名兒,因是戰哥長女,名叫小讨喜。這個讨,和家中大姐讨嫌的讨不一樣。喜字呢,讨了加喜姨媽的喜,戰哥福姐兒都說好……”
加壽氣呼呼:“爹爹,戰哥好沒道理,他的長女就叫讨喜,爹爹的長女就要叫讨嫌。”
袁訓寶珠哄她:“身爲姨媽要多疼外甥女兒,不理戰哥也罷。”
太子笑的也是:“女孩子若是加福性格,靜姝二字倒也适合,如果随戰哥性子,”
加壽眼前也閃過一個哇啦哇啦的小戰哥,雖知道随加福,但也把戰哥做個女孩兒打扮,指手畫腳正在抱怨。加壽樂了,覺得大仇已報,嫣然打趣:“姨媽也一樣疼她,不過随戰哥的地方,姨媽好好教訓。”
當下一家人用過晚飯,各回各家。船将到的前一天,梁山老王有人報信,香姐兒守孝不出門,寶珠三姐妹和加壽約好同去。
……
這一路的行程,對老王來說活在仙境裏。他每天一早起來,就坐在孫子的小木床旁邊,笑得眉頭舒展不錯眼睛。
船離京裏約有半個時辰的水路時,梁山老王妃進來:“就要到家了。”老王趕緊對孫子通報:“孫子,呵呵,大孫子們,咱們要到家了。要見外祖父喽,不過,可不許對他太親,曾祖父接你們,曾祖父陪一路子,還是咱們爺兒們好。”
肩頭讓老王妃一拍,老王回身,見妻子笑容可掬:“我有話,說的在理,你千萬要聽,不要又性子擰上來,反對我瞪眼睛。”
“有孫子在,我哪舍得看你,我時時望着我孫子還來不及。”老王的眼神又回到小床。
“侯爺一定來接,”
“他敢不來?不來我打上他家!”老王一瞪眼,給了地面,恢複笑容對着孫子們:“你們說是不是?這是誰進京也分不清嗎?大孫子們進京了,他憑什麽不來接。”
蕭鎮睡的呼呼呼,蕭靜姝打個哈欠,又繼續睡去。
老王正樂着:“大姐兒同我好,你看你看,”冷不防的老王妃道:“你還打他?我要勸你的是,别爲孫子争,侯爺疼加福,他要是留下孫子養活,你别争。”
老王一扭脖子,依他性子就要跳起大罵。但有孫子在旁,及時忍下來,老王緩緩起身,怒容慢慢而出,拳頭攥得緊緊的,對妻子低而怒氣沖天地理論:“爲什麽!這是我孫子,我家理當養活!”
老王妃幾句話讓他偃旗息鼓:“袁家門裏長大的孩子都出息,戰哥五歲前,嶽父家裏常住着,五歲後,除去念書外也沒少去。你沒聽說過誰帶大的孩子容貌像誰嗎?”
把丈夫黑臉兒刮一眼。
老王讓噎得上氣快不接下氣,好半天才順過來。梁山老王妃看着家人準備下船等不及,半中間又給他一句:“爲了你的孫子好。”轉身走開。
直到下船,老王呆怔怔沒緩和。讓他交出孫子,這事兒太難了。但妻子說的又有道理。鎮哥是男孩子也就罷了,靜姝卻不能越長越像父輩一枝。
但曾孫相當于他的命,他早就想過袁訓會搶奪,怎麽再打一回老王已暗暗布局于心。拱手出讓不僅丢人,還和剜心去肝沒有二樣。
“咚”一聲,船靠岸,把老王從迷怔中打醒。老王妃和他親手抱起孫子,不忘記對他又使眼色,悄聲道:“想好沒有?沒想好碼頭上也不許打,驚到孫子我和你沒完。”
“哦哦,”老王無意識的答應着,糾結中還是不得主意。
碼頭上,梁山王妃笑得合不攏嘴,袁訓寶珠笑得合不攏嘴,急着要抱孩子。老王乖乖交出去,對着親家夫妻好容貌,内心已認可妻子的說法,但嘴上還是張不開,料想袁訓放不下,老王屏氣凝神等着。
袁訓看了看,見黑炭一般的小加福,笑聲可沖雲天:“像像,像福姐兒,也像戰哥。”
來了,老王暗想,下一句該說戰哥福姐在他家長大,孫子自然也是。
但手臂上一暖,袁訓送回小襁褓,叮咛道:“我天天去看,不許給我臉色看。”
老王張大嘴,老王妃張大嘴驚喜滿面。老王妃是怕兩家又搶一回,事先才把丈夫交待,要問她想不想帶,她也不願離開曾孫。
對着袁訓這話,夫妻們熱淚盈眶:“真的嗎真的嗎?”
袁訓微微地笑:“孫子有了好幾個,和氣臉面留着也罷。當着他們面再打,太不成體統。”
又接過蕭鎮在手上看:“像像,白的像加福,眉眼兒還是戰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