粽子泛着誘人的香氣,馮子康掀開鍋蓋,隻見兩隻拳頭大小的青綠色粽子在沸水中翻滾。不知怎的,他竟覺得口水泛濫,肚子裏的饞蟲兒都被勾了起來。
“不對!”
馮子康警覺地咬住自己的舌尖,換來一絲清明。回身一掃,将那兩個玉爐都踢翻在地上!
“呵呵呵,小輩!你倒是聰明嘛!可惜已入我彀中,就算你有通天本事,又能如何?”
不知從何處,傳來一個凄厲冷漠的女聲。
馮子康身形暴退,卻已經來不及了!
白色竹廬情境一變,窗台上的杏花,化爲桀桀怪笑的兩頭蛇,原本那粽子,竟變成了兩隻五彩斑斓的毒蠍,那一壺溫着的雄黃酒,也變成綠色的汁液,到處流淌。
而原本的毛竹牆壁,竟化爲白骨之牢,将他困在當中!
馮子康冷哼一聲,沖天而起,劍光閃動之中,那白色茅草到處飛舞,露出其中白骨的支架,這是一個籠子!
“呵呵!原來是修行人,怪不得如此大膽!”
馮子康從白骨的縫隙中望去,隻見一團五彩雲霞帶着幾許黑色飄在面前,聲音正是從這裏發出來的。
想必就是此間主人。
馮子康不敢怠慢,拱一拱手,朗聲道:“前輩,請勿動怒。在下是龍虎山兵家弟子,奉了善功堂雲翼雲長老之命,前來向前輩傳訊的!”
“哦?”
彩霧之中,傳來一個又驚又喜的聲音。
“雲……翼?他當上善功堂的長老了……呀……”
那五彩雲霞陡地一收,一個手持骨杖,身上綴滿銀飾的藍衣女子顯出了身形。她梳着高高的發髻,目色幽深,不是漢人模樣,皮膚光潔,隻是眼角兩側,微微有些魚尾紋,看不出有多少年紀。
“他……他要你跟我說什麽?”
她的神情甚是急切,握着骨杖的手,都不住地在顫抖着。
“莫非一開始當真沒猜錯,真是情孽糾葛?”
馮子康當初接下雲長老這個托付的時候,就曾見他扭捏的情态,當時就懷疑是私隐情事,隻是後來雲長老所言打賭認輸的事情,他才隻當是雲長老頑童心态。
但再見這女子的反應,要說她對雲長老沒有什麽私情,那才叫人無法理解呢。
可惜,似乎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看雲長老的态度,似乎也隻是在乎那個賭約而已,所謂情意,可是見不到半分。
馮子康猜得沒錯,這女子與雲長老,果然是有一段情,隻是雲翼癡迷長生之道,不解風情,那女子與他賭氣,說她們苗疆秘法,不用修煉,一樣可得長生。雲翼不信,就以三百年爲期,與她做賭,這女子果然不知用了什麽方法,迄今還是常駐青春,不老不死。
雲翼輸了這場賭約,自己不好意思來認輸,就找了馮子康來頂缸。
“前輩,你看,是不是把我先放出去?”
馮子康苦笑指了指白骨囚牢,那女子二話沒說,衣袖輕拂,那構成囚牢的數千根白骨喀啦一聲散開,收束而起,化作一把骨質的篦子,斜斜插在她的鬓邊。
這份神通可當真了不得,馮子康暗暗心驚,這女子貌不驚人,但就露的這一手神通來看,輕描淡寫,不但半絲煙火氣,絕非築基中人可以輕易做到。
果然是與雲長老相若的凝丹高手麽?
馮子康心中暗暗叫苦,原來還涉及這等情孽之事,按照幾百年來這女子的作爲,顯然也非良善之輩,隻怕心裏頭愛煞了那個老頭,如今老頭的口信全然不解風情,萬一她惱将起來,遷怒于己,那可是大大的不劃算。
這個任務,乃是雲長老的私下托付,雖然沒有任務珠,但兩人已結感應,若是完不成,以前從雲長老手中敲來的好處,自然要被一一收回,更不要說完成之後的任務獎勵了。
他隻好捏着星河梭,随時做好隐身遁逃的準備,這才硬着頭皮道:“他要我轉告前輩一句話。”
“什麽話?”那女子語中,充滿了希冀。
馮子康咬了咬牙,“他說,三百年前的賭約,是老雲輸了!”
這話說出口來,擲地有聲,馮子康心中一松,知道所謂雲長老的私下托付任務,已經完成,那老頭此刻定也能感應得到。
接下來,有什麽變故,就要看天意了。
然而,那女子卻沉默良久,一直都沒什麽反應。
馮子康愕然,難道是自己猜錯了?
擡頭看時,卻見那女子表情奇特,眼中的希望光芒,漸漸黯淡,露出幾分狠厲之色,但依然是不敢置信的開口,問道:“這,……就這句話?後面……後面沒有了?”
“啓禀前輩,後面真的沒有了……”
“雲!翼!”
那女子忽然瘋狂大吼,聲音撕裂,一甩頭間,滿頭珠翠盡皆灑落一地,披頭散發,全然沒了适才雍容的氣質。
“你!好!”
她面色變幻不定,眼眶血紅,珠淚滾滾而下。
“小輩!那老家夥差你來時,可曾告訴你我是誰麽?”
馮子康歎了口氣,心知是戲肉來了。
“在下不知……”
“哈哈哈!”那女子發出一陣瘋狂的笑聲。
“你生的實在太晚了!苗疆百毒仙子的名字,你居然都沒有聽過?”
“百毒……仙子?”
馮子康不得不承認,這個名字确實威名赫赫,但是實在是太沒有個性了。也許幾百年來,苗疆這種玩毒用蠱的地方,會有上百個人叫這種名字。
怪不得雲長老未曾跟他說傳信對象的名号,這種名号,說了也是沒用的。
顯然百毒仙子的名頭并未吓阻到他,馮子康氣度沉穩,隻是微微後退了一步,讓自己處于一個更容易防守的狀态。
百毒仙子自顧自的瘋狂大笑,逐漸眼眶之中,淚已流盡,慢慢地淌出血來。
良久,她才深吸了一口氣,冷冷地問道:“既然那老家夥認輸了,那麽小輩,賭注他可讓你帶來了?”
“賭注?”
馮子康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雲長老壓根兒沒提這件事情。
百毒仙子的面色卻沉了下來。
“這麽說來,他是打算賴賬?”
打賭這種事情,理論上都該有賭注的。
願賭服輸,這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可惜馮子康連他們賭什麽都不知道,更不可能了解賭注是什麽。
他忙陪笑道:“雲長老豈會賴賬?仙子所言賭注,不知是何物?”
百毒仙子仰首望天,冷冷大笑。
“當年,他曾經說過,若是我不修道法,能活到三百年以後,那就答應我做任何一件事……”
話起當年,百毒仙子的聲音雖然冷澀,卻掩不去一絲甜蜜。馮子康不由苦笑,這雲老頭跟人打賭,也打得忒狠了,誰知道一個女人卻真的用一生來踐這個賭約。
“前十年裏頭,我隻想着,赢了這個賭,叫他娶我爲妻,斷是抵賴不得……”
十年對普通人的一生來說,是一段漫長而重要的時間。
但對于修行者來說,也許隻是一瞬。雲長老跟個蛤蟆鬥氣,都能用去幾月時光,十年于他,何足道哉?
“……但漸漸的,我卻發現我老了……”
紅顔易老,韶華易逝,這是颠撲不破的真理。
十年前她是豆蔻年華的少女,十年之後,卻已經漸漸成熟,再過十年,華發漸生,面皮也不顯眼地松弛下來。
她害怕了。
女人都害怕自己平白的老去,而等待的良人,卻始終不見蹤影。
“他不來!他真的不來!他是狠了心要我等三百年!”
百毒仙子臉上難得一見的溫柔徹底消失,隻留下一張暴怒的婦人的臉。
“想不到三百年後,他就是這麽一句!”
雲長老沒有這一句認輸,也許她就忘了時間,還會繼續癡癡等待。
然而這一句淡淡的認輸,卻斷了她所有的念想。
“好!既然如此,我也沒什麽好說!讓他願賭服輸,打開龍虎山秘境魔界入口,讓我進去!”
“什麽?”
馮子康臉色驟變,龍虎山秘境之中,居然有魔界入口存在?
秘境這個地方他是知道的,那是築基期以上的修者方可進入的地方,與凡塵境界相比,更容易修行。
但這裏,居然有一個魔界入口?
所謂魔界,與三十三天外的天魔居所不同,而是各種天生神通的魔頭所居之處,其中詭異神奇,陰森可怖,乃是世間魔道的源泉。
不過如今的天下,魔道勢微,寥寥幾處魔界入口,也被正道封印,世間魔氣少了依憑,正是太平盛世之時。
馮子康心念電轉,估算着這個消息的用處。
“既有此約,那想必雲長老也不會反悔,仙子,那你就随我回山如何?”
他口頭上卻是乖巧,沒有一點拂逆的意思。打開魔界入口這麽大的事情,豈是區區一個雲長老能夠決定的事情?這女子到了龍虎山,再要鬧騰,幾位長老一起出手,轟殺了事,哪兒還輪得到她耀武揚威?
百毒仙子料不到他竟是一口答應,怔怔地看了他半晌,目光忽然轉爲怨毒。
“小輩!休要诓我!你到底是什麽時候看出來的?”
馮子康歎了口氣,緩緩地後退了一步。
“仙子,你裝一個癡情女子,裝得很像……可惜,若是在那童心未泯的雲長老面前,也許真能騙得他爲你冒天下之大不韪,打開魔界入口。”
“隻是,在你面前的。”
“是我!”
馮子康腰間鐵劍,瞬時化爲烏光,托着他飛騰而起,立在半空之中。
“哈哈!你就是看出來又怎樣,咱家先滅了你,再去找那蠢老頭便是!”
百毒仙子的聲音忽然轉爲粗豪,從一個女子口中吐出如男子一般的沉郁之聲,說不出的别扭。
隻見她渾身冒出暗紅色火光,登時把頭發和衣物燒了個幹淨,面孔也像蠟融化了一般,變得沒有面目,煞是可怖。
世間人不修道,哪有不老不死!
“怪不得你逢年過節,要吃兩個童男童女,我原以爲你是妖怪,沒想到卻是飼魔之術,此法失傳已久,卻不知道你是從哪裏得來的!”
所謂駐顔之術,隻是笑話,若不得修行大道,哪有什麽三百年駐顔的東西?
“胡說!我這是飼神之法,哪裏有什麽魔了?”
百毒仙子一揮骨杖,射出一道暗紅色電光,馮子康閃身避過,朗聲大笑。
“瞧瞧你那模樣,除了魔之一字,又該怎麽形容?妖怪也要比你好看些!”
“作死!”
百毒仙子最愛容貌,聽他說到痛處,暴跳如雷,骨杖亂舞,暗紅色光芒組成一張電網,鋪天蓋地地朝馮子康奔襲過去。
馮子康不慌不忙,一捏星河梭,化去身形,刹那之間,又在百毒仙子身邊現形,飛起一腳,将她踢了一個跟鬥,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骨杖也遠遠飛出。
“歲月易老,就算你當年有些本事,如今也早已如朽木一般,還想要動手?”
“老!太!婆!”
百毒仙子聞言大怒,掙紮着想要起身,卻隻聽全身骨頭嘎嘎作響,她手足亂舞,竟是爬不起來。
“那些蠻人被你吓怕了,其實以你那些裝神弄鬼的本事,就是幾個壯漢上來,也能将你打翻,他們這些年的苦楚,可真是白挨了!”
甫一見面,馮子康也被她裝神弄鬼的模樣給唬住了一陣,但是他何等敏銳,對于這女人身上絲絲縷縷的魔氣也是心存疑惑。
當她說起那個賭約的時候,馮子康心中一動,終于發現了這女子根本不可能有那麽高的修爲,所有一切,不過隻是裝神弄鬼的幻術而已!
既見真相,他細心感知,自然發現了那女子力量的源泉,竟然是一種以血肉骨髓飼魔的邪惡之法!
這本是一種大神通,當其年輕之時,移山倒海,莫有不能。可惜她已經過了三百歲,血肉幹枯,骨髓無神,又能養出什麽大魔頭來?無非隻是幻人耳目的小道而已!
馮子康看着她在地上蠕動,心中厭惡,又是飛起一腳,将她踢得遠遠的。
聽她哀嚎痛哭,這才慢慢地走到她身邊。
“我倒是可以饒你一命……甚至幫你圓了入魔界之念也不妨……你想要雲翼那個老頭,我也可以幫你。”
“隻要你告訴我,這飼魔之法,你是從何處學來?”
他把聲音壓得低低的,充滿了誘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