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馬能通人言,靈性非常,卻偏偏又是驕傲固執,聽馮子康詢問,隻是打個響鼻,頭高高仰起,鬃毛飄揚,隻是不理。
“你們是不是沒有聽清我說話?”
馮子康依然是面色從容,伸手輕輕地撫過劍刃。
“我再問一遍,我要找兩匹馬拉車,你們可願意?”
三匹天馬中,爲首一匹棗紅色天馬脾性暴烈,雖然被制住,依然是搖頭晃腦,對着馮子康就噴出一口唾沫,馮子康劍刃輕搖,将那馬唾化得無影無蹤。
武小姐見他一本正經跟幾匹馬說話,實在覺得有些好笑,她雖然人小鬼大,少年老成,終究還不過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女,捂着嘴巴輕聲笑了起來。
“看來我還是沒有說清楚……”
馮子康一點都不着急,再次問了一遍,可惜對馬問詢,和對牛彈琴也沒什麽差别,終究他還是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那三匹天馬,就當他是傻子一般,交換着不屑的眼神。
馮子康哈哈大笑:“我已經講了三遍,看來不是我沒講清楚,而是你們刻意不願意回答我,那既然這樣,就不要怪我無情了!”
鐵劍閃過一陣烏光,也沒看清馮子康是如何動手,就見棗紅色天馬的頭顱離頸飛出,一腔馬血如瀑布一般沖了出來!
“啊!”
武小姐驚呼一聲,臉色發白,往後退了好幾步。
另外兩匹天馬也是吓得腿都軟了,屎尿齊流,一起咴咴叫了幾聲,前膝軟倒,跪在地上。
馮子康慢條斯理地擦幹鐵劍上的血迹,冷冷道:“現在,你們願意拉車了沒?”
兩匹剩下的天馬點頭不疊,再也沒有一絲桀骜之意。
物傷其類,兔死狐悲,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同伴慘死面前,難道還要驕傲到底麽?
馮子康從儲物囊中取出雲車,往外一抛,迎風便長,落在地上,黃金爲座,青玉爲蓋,純白色皮氅風中飄揚,正是一輛華美之至的車輿。
武小姐也曾見過仙家手段,但如此豐贍華美的仙家座駕,還是第一次見識,眼神竟有些迷離。
那兩匹天馬見此車駕,也有幾分興奮,覺得總算不辱沒自己的身份,至于剛剛枉死的同伴,自然是抛諸腦後。
馮子康套好兩匹天馬,招呼武小姐上車。
“你會趕車麽?”
“趕……趕車……”
武小姐本想說不會,突然餘光瞄到那癱在一旁的棗紅色馬屍,心頭一個激靈,趕緊點頭稱會,接過了馮子康不知從哪裏掏出來的馬鞭,坐在禦者的位置上,把熟睡中的小狐狸放在膝上。
“那好,我去小睡片刻。你一直向南,往南蠻寒山峒去……”
反正在空中飛行,隻要一直向南,就沒有迷路之虞。
“是……”
武小姐低低答應,看他入車廂休息,這才長舒了一口氣,渾身的骨頭好像都軟了下來,背後涼浸浸的,想是出了一背的冷汗。
她從被九尾狐掠來,故作從容之色,直到現在都一直是靠這一口氣繃着,其實心裏怎會不害怕?
武小姐雖然算是将門虎女,但畢竟也隻有十三歲的年紀,從小算不上嬌生慣養,家裏人也是如珠如寶,乍逢巨變,還能波瀾不驚,已經算是教養極好了。
九尾狐見武小姐鎮定冷靜,倒也啧啧稱異,好言安慰,但她也能看得出來九尾狐眼中決絕的殺意,自知性命難保,面上不露,心中一直在籌謀脫身之計。
幸而九尾狐突然産女而亡,自己又被這個十五六歲的年輕人所救,她原本是放下心來,隻是顧及儀态,不曾大喜大悲而已。沒想到此人年紀不大,手段卻狠,天馬也算是珍禽異種,更通靈性,他居然還是毫不留情地一劍斬頭。
千萬不能惹到此人!
武小姐心中暗暗告誡自己,輕揮馬鞭,那兩匹天馬吓破了膽,如今倒也乖覺,不用她打,自個兒張開翅膀,向南飛馳。
她被九尾狐劫掠之時,倒也是被叼着飛到空中,那時吓得心魂俱喪,哪裏有勇氣探看四方,如今安坐雲車之上,踏于茫茫雲海,隻見天邊金光閃耀,腳下萬丈山河,都縮成了豆腐塊一般,不由得豪氣頓生。
她回頭往車廂内掃了一眼,馮子康雙目微閉,似睡非睡。
“不過他馴馬之時,也還知道三令五申,應該不是脾氣怪異,動辄殺人的人……”
武小姐幼時就博覽群書,馮子康連續詢問了天馬三次,得不到回應,這才砍頭震懾。這是深明兵法之道,并非是胡亂殺戮。
當初孫子在吳國仕官,吳王聽說他善于用兵,想看看他的本領,就把他召入宮中,讓他訓練宮娥成爲一支軍隊看看,孫子慨然應諾,以吳王的兩個寵妃爲将,點選數百宮女,列隊訓練。
一開始這些女子并不懂得軍紀威嚴,一直嘻嘻哈哈。孫子連續多次重複命令,确認她們都已經清楚,卻依然不能守秩序之後,當即就斬了領頭的兩位寵妃。吳王心痛不已,卻見那宮娥隊伍,進退有據,赫然已經成了一支可戰之軍。
馮子康馴馬,也是用了這個法子,簡單直接,卻卓有成效。
“這倒是個好辦法……”
武小姐驚懼漸去,回想馮子康殺伐果斷的英姿,又覺得有幾分神往。
“若有一日,我來馴這烈馬,倒也可以試試!”
她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馴服烈馬的凜然姿态,不由展顔微笑。
武小姐駕着雲車奔馳一日,那小狐狸倒還是睡得挺香,隻是她腹中饑餓難耐,想着那小狐狸也需要吃點東西,隻好尋地方落了下來。
馮子康步出車廂,看她點了點頭:“你自己去找點吃的,那小狐狸……”
小狐狸大約是要喝奶的,但這南疆荒僻之處,哪裏給它找奶喝去?馮子康搖搖手,歎了口氣:“真是麻煩,你将那小狐狸交給我吧!”
武小姐不敢違拗,将小狐狸交予馮子康,看了看周圍環境,古樹參天,灌木叢生,倒有些鼠兔之輩,窸窸窣窣地亂竄。
她回頭壯着膽子向馮子康請求道:“馮師叔,不知可否借兵刃一用?”
“你要狩獵?”
馮子康饒有興緻地看着武小姐單薄的身軀,從儲物囊中掏出一副凡兵的弓箭,弓乃是牛角所制,力雖不強,卻有準頭;箭頭用了寒鐵,放在凡間,也是上品了。
“可會開弓?”
武小姐眼睛一亮,她自小生于軍營之中,弓馬不算娴熟,但也都練過幾手,她接過弓箭,追逐狩獵去了。
馮子康微微一笑,轉頭看看懷中的小狐狸,卻又是皺起了眉頭。
他歎了口氣,将小狐狸往車中座上一丢,掏出一瓶養氣丹藥,撿了一粒,拿一個玉碗以水化開,要喂那小狐狸喝下。
“便宜你了,這東西雖然不值錢,好歹也是養氣凝神的好東西,一般凡人吃一顆能延壽十年八載,你倒好,卻當是奶喝……”
小狐狸被他一丢,也是醒了,聞得藥香,嘤嘤叫着,瞪着大眼睛無辜又帶着點渴望,,見馮子康端過水來,迫不及待就探出嘴,啾啾地一飲而盡。
它意猶未盡,還楚楚可憐地望着馮子康。
“沒有了!”
馮子康闆起面孔,将那玉碗收了。這養氣丹一粒服下,按說可以七日不饑,乃是後天的修行人初學辟谷的良方。小狐狸早就不餓了,這副模樣,隻能說是嘴饞而已。
那小狐狸知道再沒有好東西吃了,扁了扁嘴,四處張望,烏溜溜的眼珠骨碌碌亂轉,最後還是選擇了馮子康的懷中,鼻子一拱,鑽入他臂彎之内,蜷成一團,就這麽睡了。
馮子康隻覺得胸口暖融融的一團,倒也不以爲意,瑣事既了,他又閉目修煉,沖擊妙算心法的第二關。
南蠻數日,他一直奔忙,隻能鞏固第一重境界,未能繼續深入,如今既有閑暇,自然勢如破竹繼續修行。
适才在雲車之中,他已經運氣沖擊迎香穴,搬運了三個周天,酸澀難當,但他也知道,接下來的九個周天,隻會更加難受。
果不其然,内氣鑽穴,就如同千萬把小刀在亂攢亂刺一般,又痛又麻,他隻覺得眼眶酸澀,忍不住要滴下淚來。
“師叔!”
武小姐風風火火地跑了回來,她獵到兩隻兔子,心中得意,準備回來洗剝幹淨,烤熟了當晚飯吃,誰知劈面見此情境,登時一愣。
隻見拔劍斬馬殺伐果斷的馮師叔,正溫柔地抱着小狐狸,面容平靜,眼角宛有濕痕,這是一副何等溫馨的場面!
“原來……師叔乃是至情至性之人,剛才那般怕他,倒是不必……”
武小姐斂聲靜氣地退了下去,自去生火烤兔子。
馮子康聽她嘀嘀咕咕,心中好笑,他也無謂這女子的看法,隻顧着運氣流轉,準備一氣呵成,沖入妙算心法的第二重。
變本加厲的酸痛十二次之後,迎香穴終于貫通,妙算心法第二重也自然水到渠成。馮子康隻覺得鼻中百味層次分明,無論何處傳來的什麽氣味,都是一清二楚。
正神清氣爽間,又從不遠處飄來一股焦香味兒。
他微微一笑,抱着小狐狸,下車觀看。
“師叔!兔子烤好了!”
武小姐見他出來,開心地雙手揮舞,驕傲地展示一條烤得焦黃的兔腿。她俏臉之上,滿是烏灰的痕迹,雙目在火堆照映之下,宛然靈動,仿若星光。
“師叔,你嘗嘗!”
武小姐将那兔腿塞到馮子康的手中,他微笑接過,咬了一口,果然滋味濃郁,香酥可口,點頭稱贊。
兵家傳人,不忌腥膻,縱然有辟谷閉關修行的時候,但偶爾滿足一下口腹之欲,倒也沒什麽關系。
武小姐得他誇贊,毫不扭捏,落落大方,自己也撕了一片兔肉塞入口中,咀嚼吞下,大是滿意。
“果然是能者無所不能,我第一次趕車,穩穩當當,第一次下廚,就能有如此美味,也算得上天才了!”
她沾沾自喜,這時候才顯出了幾分少女本色。
“你既喜歡,這幾日的夥食,就你自己料理了吧!”馮子康暗自好笑,不過這少女,第一次燒烤,火候滋味控制得都是不錯,沒想到她竟也是第一次趕車,倒也沒出什麽纰漏,就算不是天才,也絕對是聰明絕頂的伶俐之人。
再看她周身靈氣充溢,身量雖然未足,但是矯健伶俐,脈絡暢通,若是修行,隻要能定心性,大概也會是洛蓮心一類人物吧。
馮子康并無收徒之念,這想法自然也隻是在腦中一閃而過。若是此女有仙緣,定會有各宗門人物來度她,他犯不着爲此操心。
他忽的又想起九尾狐劫掠此女的目的,到現在還是一團霧水,如今斯狐已逝,估計要變成一個永久的謎團了。
武小姐卻全然不知這位師叔腦中,一瞬間就轉過了這麽些念頭,她隻是喜滋滋地咬着兔肉,對自己的人生更是充滿信心。
連着飛了兩日,這天正午,馮子康終于到達了寒山峒。
此處地處荒僻,乃是南疆最南之處,有兩座山坳遙遙相對,一名大寒山,就是寒山峒所在之處,一名小寒山,就是馮子康此行的目的。
這一路的順利,倒也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雲長老曾警告過他南蠻妖獸兇猛,但不知爲何,凡雲車所到之處,妖怪都自動退避三舍,一次麻煩都沒遇上過。他暗自稱奇,仔細研究探查雲車的構造,卻又未能發現什麽特異之處。
墨離曾告訴他此車有諸邪辟易之能,但是也隻是頂蓋之中的太陽精華能震懾鬼邪之物而已,對于這些秉陽氣所生的妖物,沒什麽作用。
或許回去的時候若是再遇上墨離,仔細問問便是。
武小姐駕了三天的雲車,如今已經似模似樣,進退行止,轉向升降都是頗見章法,一見寒山峒所在,徐徐減速,緩緩地降了下來。
跟峒中蠻人問清途徑,去小寒山中尋人,也省些功夫。
這雲車空中飛來,帶着萬道霞光,早就把那些峒民給吓得呆住了。待到他們降于峒中,一衆蠻人呼朋引類,扶老攜幼,一起過來參拜。
“大仙!大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