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虎山,善功堂。
一道青光疾馳而入,落在了正在拿大頂的雲長老面前,化成一顆青色珠子,上面一個“甲”字宛然醒目,雲長老用手指輕輕一撥,那珠子自動飛入桌上一本攤開的玉冊之中,重新化爲一道字迹。
“這個小王八蛋,居然這麽快就把兀都牙殺了……有兩下子啊!”
雲長老呵呵大笑,翻身躍起。
西安,大雁塔。
一個白衣俊秀的和尚面色陰沉,對着緊閉的塔門微微歎息。
“師弟,如今龍氣已失,大局不變。你以三藏十萬八千篇經文鎮壓地獄冤孽,全然無用,二十年心血虛擲,實在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竹籃打水,未必是空。”
塔門之内,傳出一聲幽幽的回話,那是一個有氣無力的老人的聲音,但話語之中,卻依然充滿了樂觀的希望。
“龍氣已失,你們謀算百年,将這條龍困在南蠻的法子終究還是沒用了,如今時局危難,又該如何應對?”
一個绛袍儒生站在廳堂中央,向四面端坐着的幾位老者憤憤發問。
一陣沉默之後,隻見正面孔子像下閉目安坐的一個老人家霍然睜開了眼睛,雙目之中,精光四射。
“孟子曰,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
底下一片贊同之聲!
“師父,此後百年,我又要在洞中默誦黃庭,不得下山了麽?”
在一處清幽的仙境山中,一個道童在問他站在雲霧飄渺之中遙看世間的師尊。
“唉……”
那老道士幽幽地長歎一聲,輕輕撫mo背上的兩支長劍。
“欲求無爲,而不可得。”
“天地不仁,以萬物爲刍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爲刍狗。”
“如之奈何?”
“哈哈哈!”
僻靜的山路之上,一個面容冷漠的黑袍人突然開懷大笑,回頭對他睡眼惺忪的徒兒高聲道:“徒兒!快醒醒!”
“我們的時代到了,如今龍氣已現南方,你趕緊去從龍,日後以一身才學,治理天下,以我門之法而法天下,則天下大治!”
有人目向南方,啧啧稱奇,開始編織新的傳奇與詩篇。
也有人推算陰陽,整日皺眉苦思,不解爲何是牝雞司晨的卦象。
還有人不予理會,終日宴飲,秉燭夜遊;與之相對,則有人稼穑不止,辛苦流汗。
有人憂慮大亂将起,民不聊生;也有人暗自得意,自忖亂世可出英雄。
在渤海邊的一座高台之上,有一位老者喝得半醉,正在給學生們講課。
“……所謂蛟龍非龍,真龍也非龍;所以龍非龍,非龍也非龍……”
“我這麽說,你們聽明白了沒有?”
一衆弟子面面相觑,紛紛表示不解。
那老者哈哈大笑,仰倒在青石闆上,得意地晃動着腳趾頭。
“不懂就對了……”
他露出狡黠的笑容。
“因爲……老夫我也不懂……”
馮子康自然不知道,殺了一個兀都牙,居然引起天下的紛紛擾擾。他打殺半日,也是身心俱疲,去兀都牙身上把東西搜刮幹淨,就想找個地方休息。
亂軍之中,到處隻見唐軍亂砍亂殺,一個個都殺紅了眼睛,蠻人哀哭遁逃,兀都牙一死,他們全都沒了主心骨。那些精兵悍卒,全都成了引頸待戮的稻草人。
正當唐軍痛快砍殺之際,卻聽東南西三面一起有炮響。
“報!有理蠱、藍塢、白山三峒,集兵六千從東方攻來!”
“有四千蠻兵從西方而來!”
“黑山峒峒主小木安,率軍五千,從南面進攻我軍!”
武稷面不改色,甚至有幾分輕蔑之意,兀都牙既死,這些尋常蠻人,就算會些小小妖法,又能濟得了什麽事,他從容分派,讓羅克敵等三人,分率五千兵馬,去平定三方,自己還是安然坐鎮此處,收割戰果。
果然這三員将軍不負所望,輕易就抵敵住了那些蠻人臨時組成的烏合之衆,沒有強大的妖法,他們在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唐軍面前,就隻不過是待宰的羔羊。
馮子康微微蹙眉,雖然這不關他的事,但顯然墨離辦事,并未成功,反而是攪得一塌糊塗。這麽多蠻人一起造反,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怎麽去勸說那些蠻峒的,就算是他們未去之前,黑山峒等幾個大峒還在觀望之中,隻是支援兀都牙糧草,并沒有親身作戰的打算。
如今兀都牙一死,反而他們都鬧了起來,這是何道理?
他無心管這些閑事,雖在亂軍之中,但還是自找了一個安靜的營帳,開始盤點此次的戰利品,原本以爲兀都牙不會有什麽好東西,沒想到他還貢獻了一柄斬月妖劍,這東西竟然是黃級六品的法兵,詭異絕倫,傷人之時完全不考慮對手的防禦,馮子康大是歡喜,打算築基之後,就可以改用此劍,偷襲殺人,當真是利器。
他想起還有兩面旗幡未曾細細研究,此時就一起拿了出來,手中鐵劍礙事,他就随手擱在斬月妖劍的旁邊,正要以真火煉制兩面旗幡,卻忽然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回頭一看,卻見自己的那柄鐵劍,居然像一條蛇一樣,把那斬月妖劍緊緊纏住!
馮子康目瞪口呆,他這柄無名鐵劍堅硬無比,稍微彎折一下也是不能,何曾見過它這副繞指柔的模樣。
這……這模樣倒像是在……
馮子康搖搖頭,揮去腦中的龌龊念頭,劍這種東西無分雌雄,哪有什麽苟且之事。他心中好奇,倒也不急于把兩劍分開,想看看這柄自己會動的鐵劍,到底是想幹些什麽?
卻聽锵然一聲,鐵劍歡喜而鳴!
“不好!”
馮子康心中一個咯噔,隻見那鐵劍纏緊了斬月妖劍,隻是一抽,那妖劍表面的光芒頓時失色,變成了一塊黯淡的凡鐵!
鐵劍在空中盤旋兩周,似乎甚是歡喜,良久才緩緩降在桌面之上,收斂光芒。
依然是有着密如蛛網碎裂痕迹的一把破劍。
隻是,那些碎痕似乎稍稍少了一點點。
馮子康有天魔神識,天下之事,見而知其法,但這種情形卻是一點都看不明白。
這分明看起來,就是無名鐵劍在吞噬劍靈,恢複自身的情形!
劍雖有靈,但怎麽會有如此行徑?
馮子康輕輕撫着無名鐵劍,用心感受其變化,卻是一無所獲,對這柄魯将軍曾經用過的兵器,更是充滿好奇與疑惑。
斬月妖劍靈氣已失,現在除了材質有些特别之外,已然與一柄凡兵無異。
馮子康微微有些心痛,這原本是黃級六品的法兵啊!是他到手最高級的東西,所附神通也是極其出色,如今竟是被扒得一幹二淨。
最氣人的是,吞了劍靈的鐵劍,還是看不出有什麽靈異之處,就好像囫囵吞棗的人一樣,隻是打了個飽嗝,就再沒别的反應。
馮子康拾起斬月妖劍,隻見其材質非金非鐵,一時也看不出是什麽東西,歎息一聲,随手就塞進了儲物囊中。
此等變化,他所料未及,不過鐵劍靈異,也讓他隐隐有了一些期待。
他師父葉天生說過,這柄鐵劍,隻是因爲劍心破碎,劍身斷裂而淪落至此,以前卻是一柄傳說中的神劍,若是它能通過吞噬劍靈慢慢恢複,豈不是有望再現昔日的聲威?
這事倒是可以等師父出關以後,再仔細問問。不過現在,他還是先要擺弄那得來的兩面旗幡。
黑色旗幡得自梁思安,托塔天王旗得自兀都牙的師兄達山,馮子康不理營外殺聲震天,隻是靜心凝視,雙手一分,凝出一朵青紫色的火焰。
這火與天火地火都不相同,乃是人火。
兵家子弟,引取殺伐之氣淬煉己身,殺氣猛烈暴戾,這火,就是從殺氣之中生出來的心頭之火。
就威力而言,比之天火地火也不差,隻是馮子康凝練心火未久,此刻隻不過還在真火境界,對敵殺傷沒什麽作用,但用來煉去旗幡雜質,隻要肯慢慢花水磨工夫,也是足足夠了。
他将兩面旗幡一展,置于空中,口中輕叱,那團青紫色心火一分爲二,各自點着了兩面旗幡,哔哔啵啵地燒了起來。
托塔天王旗中的天王寶像,忽然亮了起來,一時間光華耀目,滿室生輝。
而黑色旗幡之中,本無繪像,在這真火一逼之下,居然隐隐也顯出一副以黑線勾勒的魔王圖形,詭異莫測,天王像本已把營帳之中全部照亮,獨獨這魔王圖形卻是漆黑一片,更是顯得奇怪。
“哼!”
馮子康不滿意燃燒雜質的速度,輕哼一聲,又從口中吐出兩團火焰,分别襲向天王與魔王圖形,一觸之下,火勢更盛,原本的旗幡形狀已經漸不可見,隻有這兩幅圖形還虛空存留在空中。
“收!”
眼見淬煉得差不多了,馮子康用力一吸,将幾團火焰又吸入腹中,隻聽啪啪兩聲,兩片東西從空中墜落,掉在地上。
兩片如手掌大小的布片!
一是天王之相,寶相莊嚴,比之在旗幡之上,更爲栩栩如生。
另一卻是魔神像,詭異恐怖,望之令人生畏。
馮子康把手一招,兩片布片都飛入他的手中,隻是一觸,就覺得仿佛有無數訊息傳入腦中,隻見三十三天之中,群魔亂舞,萬神凝坐,天地萬物,生老病死,輪回不已,猶如一副無比巨大的畫卷。
“這,這是什麽東西?”
馮子康大是驚愕,他分明感到,自己手中的布片,隻是這天地畫卷中的渺小存在,僅僅這兩片布片,不足畫卷之中的萬億分之一,他就能感覺到其中蘊含的強大威力。
那這方天地,又該有多麽的浩瀚?到底是何寶物?還是真實的天地?
他心中震撼不已,呆立了半晌,卻沒有注意到門外的殺伐之聲,已經漸漸的甯息下來,天色轉黑,隻有哭泣和呼痛之聲幽幽傳來,間或夾雜着幾聲喝罵。
“師叔!師叔!你可在裏面麽?”
營帳之外,忽然傳來羅克敵惶急的呼喊之聲。
馮子康回過神來,微微一愕,此時大局已定,南蠻必平,羅克敵又有什麽好驚慌的?
“進來!”
他喚了一聲,隻見羅克敵匆匆忙忙地沖了進來,銀甲之上,有點點血迹,顯然是沙場歸來,還沒有來得及換套衣服。
“師叔!這次可要你救命了!”
他臉上甚是驚慌,全無他平日氣定神閑,白馬銀槍小将軍的氣勢。
“武都督的女兒,被……被一隻九尾狐妖給抓去了!”
馮子康呆了一呆。
九尾狐妖?
這東西是傳說中的靈物,狐狸天性聰明,在百獸之中,最能修仙,傳說狐狸修行,每百年多長一條尾巴,到得九百年,就有了九條尾巴,可以說是狐狸中的靈妖了,若是一滿千年,就可以渡過人劫,轉化爲人。
單是這九尾狐狸,就至少有凝丹期的修爲,它怎麽會無緣無故,去抓了武都督的女兒?
既生九尾,斷不再需要吸精化氣,陰陽苟合的玩意兒,它這又是有何目的?
羅克敵心中着急,說起話來卻還算有條理。
原來就在半日之前,馮子康斬了兀都牙沒有多久,武家小姐在花園玩耍,忽然有一條純白色的九尾狐狸從天而降,二話不說,把她叼了就走,家人追出,卻追之不及,眼睜睜看他們消失在天邊。
武家夫人聽說這個消息,哭得昏天黑地,也顧不得丈夫正在前線打仗,就砸碎了家傳一枚傳信玉佩,告知了丈夫這個消息。
武稷聽了之後也是恍然無措,這時候羅克敵正斬了黑山峒主小木安回來報功,聽說此事,心急如焚,趕忙來找師叔幫忙。
他不知這九尾狐狸厲害,認爲馮子康修行高深,定能救回武家小姐。
“唔……”
馮子康沉吟無語,這九尾狐狸極其厲害,他當然沒有找上門去惹事的打算。這差距太過明顯,犯不着去找虐。
而且這狐狸劫人的目的也尚未弄清,他不必去攪這趟渾水。
“你去叫都督放心!既然有緣相見,我自然不會坐視不理,稍後我便去查探情況,盡力救回武家姑娘!”
心裏雖這麽想,他卻還是滿口答應。
羅克敵大爲欣喜,向他磕頭緻謝,更是崇拜這位見義勇爲的師叔,這倒讓馮子康有幾分不好意思。
此間任務已了,他也正好趁着這個由頭告辭而去,回山領功。
馮子康正正衣甲,正打算離去,卻忽然又聽到頭頂之上,乒乒乓乓的打鬥之聲。
“冷金蟬!你好狠的心腸!”
更有厲聲喝罵,這聲音正是前幾日去南蠻勸降的墨家弟子——墨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