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須彌界中的比鬥開始,顧涯少年心性,看得津津有味,馮子康卻隻是掃了幾眼,略知兵家比鬥之道而已,這些人的修煉層次雖然高過自己,但戰法神通粗劣,也沒什麽看頭。
隻等霍中廣與梁思安一戰,這才值得關注。
這時候孟青盧卻過來套近乎。
“馮師弟,日後在下栖身龍虎山,還要多向師弟請益。”
他此時已經恢複如常,仍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的模樣,語聲誠懇,即使馮子康的年紀比他要小,還是執禮甚恭。
他也并不在意小須彌界中的比鬥,反而是更重視馮子康這個人。
“好說,不知孟師兄,拜在落日峰哪一位長老的門下?”
引氣四層,當然未必一定會被收錄爲嫡系弟子,但孟青盧的身份特殊,爲了要給白鹿書院面子,無論如何也會找一名長老收他爲徒。
隻是找誰,這就能看出來龍虎山兵家對他的重視程度了。
“尚未指定座師……”
孟青盧表面上自然沒有顯露出來,但心裏頭難免有些喪氣。依他的意思,是想要拜入掌門人袁不煥的門下,所以今日大比之中,刻意表現,想要給未來的師尊留下一個好印象。
但是沒想到在臨近折服全場的時候,竟然被一個小孩子翻了盤,一番辛苦付諸東流,他心中隐隐也有些不安。
“師兄不必擔心,你天資卓絕,無論拜入哪位長老門下,都自然有一番作爲!”
這話倒也沒錯,但是不同的老師不同的資源,在修真這條路上,所花的時間就大不相同,若是拜入一個投閑置散修爲低微的長老門下,那和不拜師的内門弟子就當真沒什麽區别了。
“師弟所言甚是……”
孟青盧無奈苦笑,也不好反駁。
馮子康心中暗笑,故意與他東拉西扯,言辭之中,還特别點了洛蓮心的名字,說她天賦深厚,修爲高深,應該與孟師兄能談得來雲雲。
“你說她兵家心法已臻三十重?已經領了築基善功任務?年方十五?”
孟青盧素來自負,白鹿書院一衆師兄弟,修爲進度都不如他,到了龍虎山也是自信滿滿,眼看落日峰的師兄們一個個修煉了幾十年,才有梁思安一個築基,心中自然未免存了幾分小視之意。
誰知道馮子康這一番話說下來,對他來說不啻是一番連珠炮的打擊。
一個十五歲的女子,就已經快要築基,本門心法更已經練到了三十重之高……這,這是什麽怪物?
馮子康見他嗒然若喪的樣子,心中更是得意。
孟青盧深得儒家養氣之法,喜怒不形于色,克己複禮,種種欲念俱都深藏内心,努力克制,這種人的心魔最是不好引動。
不過無論如何,他不過還是一個二十歲年輕人,城府未深,好勝之心自然未泯。
尤其是儒家對女子最是輕視,所謂“唯小人與女子爲難養也”,孟青盧從小就在白鹿書院長大,聽說一個女子在修行上遠遠甩了自己一大截,又正逢銳氣受挫之時,一時間心中竟然是茫然無措。
種下一顆心魔的種子,總有一天,它會生根發芽。
“孟師兄,一會兒梁師兄與霍師兄的比試就要開始了,我們仔細看看,定有助益。”
“是,是。”
孟青盧失魂落魄,全無剛才的風采,半晌工夫,才慢慢平複下來。
前面七組比試已然結束,接下來,就是霍中廣挑戰梁思安一役。
霍中廣面色蒼白,手背上青筋暴露,緊緊握着刀柄,眼神卻有幾分渙散,不知在想些什麽。
梁思安面無表情,适才兵法戰陣中丢了面子,他自然要想辦法找回來。他倒是不擔心霍中廣有本事勝過自己,但還是要小心謹慎,免得受了什麽損傷,引得其他人蠢蠢欲動。
所以他雖然深恨霍中廣放走了鬼神将,但還是打算時候再跟他慢慢算賬,不急于一時。
若是他知道鬼神将早已被馮子康和洛蓮心殺死,魂火元心歸了洛蓮心,隻怕更要内火上升。
“入界!”
袁不煥雙手一揮,兩人同時大喝一聲,騰身而起,被一個巨大的漩渦吸入了小須彌界之中。
兩人身形一展,手中的法兵分别化爲一道青氣一團寒光,各自禦物凝立空中,在山峰前遙遙相對。
馮子康一直等着這一刻,他裝作不經意間一拍腦門,一道虛影化出,旋即不見了蹤影。
無形無相,無影無蹤,沒有人能夠發現的無相天魔化身!
他自己依然站在落日峰頂,與身邊歡喜的顧涯攀談,化身卻直入袁不煥招出的漩渦之中,沖進了小須彌界!
“霍師弟,我們有幾十年沒有交過手了吧!今日切磋,還是點到爲止,莫要傷了同門的和氣!”
霍中廣沒有說話,對這個師兄,他還是有幾分恐懼之意,當日不知怎麽迷迷糊糊,一時就說出了挑戰之約。不過他也是個光棍性子,既然賭了這一鋪,自然也沒想過要退縮,雖然信心不足,還是一門心思想盡辦法要獲勝。
如今他的底牌,是第五重的“天魔解體**”,當然他認知中,乃是儒家的“朝聞道夕死可矣”神通;還有,就是整整二十重的“混元無往一刀裂斬”。
發動天魔解體**,提升兩倍實力,再将全身的精氣神集于一刀,一定能傷得了梁思安這跟築基初期的大師兄!
“多說無益!看刀!”
這麽些年,恩恩怨怨,或許就在這一戰了結!此時霍中廣心性空明,也不去想一戰之後的結果,倒是突然進入了一種空靈的境界。
霍中廣大喝一聲,鋸齒長刀的元神在他手中重聚爲一團寒芒,往梁思安摟頭砍去!
“刀出則不歸!霍師弟小心了!”
梁思安幹笑一聲,想要模仿他師父豪氣幹雲的派頭,他雙手連揮,一杆青色長刀元神在手中凝聚成形,鋒刃之中隐現冷芒,刀尖微卷,随手劈砍,即現一刀半月形的弧光,迎向霍中廣勢頭猛惡的一刀。
這就是昔年武聖的青龍偃月刀!
雖然梁思安所持的青龍偃月刀隻是黃級五品的仿品,但依然一樣是氣勢凝重,刀意滔天,附加第八重半月斬神通,随心而發。
霍中廣獰笑聲中,刀勢不停,一刀就将半月弧光砍散,梁思安沒料到他這刀兇險,趕忙側身閃避,鋸齒長刀與他左肩甲胄相擦,拉出一溜火星。
“作死!”
梁思安面上大臊,他雖然有精金鎖子甲護身,并未受傷,但這一下子大傷面皮,飛起一腳,正中霍中廣左胯,将他踢翻了兩個筋鬥。
他們兩人飛馳空中,一交之下,又迅速分開,霍中廣翻身躍起,哈哈大笑。
“師兄的築基修爲,也不過如此爾爾!那老霍就不客氣了!”
這梁思安的戰技功夫,竟然也不比他高過多少!霍中廣心中陰霾盡去,放聲大笑,氣勢更盛!
梁思安面色陰沉得快要滴下水來,他強抑心頭之火,澀聲道:“既然霍師弟要升量師兄的功夫,那就莫怪我手下無情了!讓你見識一下築基……”
他話未說完,霍中廣已經再次揮刀襲來,這次他并未欺身進攻,而是把刀一揚,隻見天邊有無數奇形兵刃,仿佛下雨一般紛紛落下,風馳電掣射向梁思安。
“萬刃千兵決!”
梁思安冷笑一聲:“區區小道,何足挂齒!”
他從懷中掏出一面旗幡,輕輕一劃,隻見空中現出一道旗門,他跨步入内,登時不見人影,那成千上萬的兵器找不到目标,也随之落下,不見蹤影。
刹那之間,旗門再現,隻見梁思安施施然從旗門中走出,幹笑數聲。
“蚩尤破軍遁法!”
馮子康天魔化身隐于他們倆身邊,看得真切,自然知道這就是梁思安精修的神通蚩尤破軍遁法,那日吳長老也曾詳細解釋過,這門神通攻防兼備,在黃級五品的神通之中,也算得上一流。
隻是攻防之間,仍有轉圜空隙,否則光憑這一手旗門遁法,梁思安就立于不敗之地。
“霍師弟,你也接我一招罷!”
梁思安手中旗幡亂舞,隻見一團渾濁之氣從旗幡之中湧出,在他背後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魔神虛影!
蚩尤!
這魔神原本是上古軍神,雖然被軒轅黃帝放逐封印,但依然是兇戾無比,配合梁思安落日峰軍神心法的推動,看上去兇神惡煞,威力無窮。
“叱!”
梁思安旗幡一揮,隻見那魔神虛影咆哮一聲,猛地沖着霍中廣而去。霍中廣知道這神通兇惡,不敢硬接,飛速後退,卻仍是被那虛影一拳揮中,倒飛砸入山壁之中!
“轟!”
那魔神仍未消散,飛近山壁,一陣狂毆,霍中廣左支右绌,竟無還手之力。
“呵呵!”
梁思安禦着青龍偃月刀,飛了過來,朗聲長笑。
“霍師弟,你可服了麽?”
霍中廣暈頭轉向,隻顧閃避那魔神虛影的進攻,哪裏聽得清他在說些什麽。他還有底牌未出,又豈肯認輸。
隻是,這蚩尤破軍遁法如此厲害,這魔神不散,何時才能出刀?
就在這個時候,他腦中突然想起了一個聲音!
“就是現在!”
“喝呀!”
霍中廣條件反射一般巨吼一聲,噴出一口血來!渾身骨骼肌肉噼啪作響,綻開無數細小的傷口。
“朝聞道夕死可矣!”
隻這一瞬間,霍中廣絲毫沒有覺得痛苦,隻感到渾身仿佛有使不完的氣力,有一種飄飄欲仙的舒爽之感,就像是吸了馮子康給的玉甕精元一般。
他想都沒想,刀随心發。
混元無往一刀裂斬!渾身的精、氣、神,就在一刀之間全部釋放!
隻見他那鋸齒長刀的元神之上,放出了耀目的光芒!
天地感應,山嶽震動,霍中廣正前方出現一個巨大的刀影,就好像切豆腐一樣,砍開了剛才還仿佛無敵的魔神虛影,那魔神哀呼一聲,化散于無形。
刀影還在繼續膨脹,看似極慢,卻是鎖定了梁思安,将他籠罩在刀氣威勢之内。
“哎呀!”
剛剛還占據着絕對優勢的梁思安,忽然發現自己陷入了極大的危機之中,他顫抖着揮動旗幡,再次顯出一道旗門,正要跨步入内,忽然心中一陣莫名的恐懼襲來,腿軟了一軟。
那刀砍下來,會死人的吧?
剛剛築基,已經開始長生之路的梁思安,忽然感覺到了生死之間的大恐懼。
他立刻收束了心情,咬牙要跑,可惜已經晚了。
就是遲疑那一彈指間,巨大的刀影已經切過了他的身體。
“噗!”
旗門破碎,一蓬血雨飛濺,梁思安殘破的身軀從半空中倒栽而下!
圍觀的一衆弟子,一起發出驚呼之聲!
“呼!”
馮子康面色蒼白,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這事情實在是太過耗費精力,以後盡可能還是要少做。
他不但以無相天魔化身在旁觀察,注意到蚩尤虛影氣勢最弱與梁思安最沒有戒心的那一刻,提醒霍中廣主動出刀,更爲了阻延梁思安以旗門遁逃跑,再以無相天魔化身激發他的恐懼之心,雖然隻是一瞬間,卻是一擊建功!
梁思安幾乎被斬成兩截,急速墜落。
袁不煥慌忙揮手,收了小須彌界,霍中廣嘴角猶有血絲,雙目無神,出來之後也是一頭栽倒,救護的長輩将他擡入房内去了。
梁思安卻是重傷幾死,袁不煥隻得親自施治,他雙指連點,将梁思安的兩截身軀拼好暫時接住,再喂入丹藥,吊住他一條命,這才松一口氣,着人來把他帶進去縫合身體。
“霍……霍師兄赢了?”
這一系列變化兔起鹘落,一衆弟子目瞪口呆,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
直到袁不煥救治完畢,大家才想起來,剛才所有人都認爲是廢物的霍中廣,居然一刀斬落已經踏入築基的大師兄梁思安,奠定了自己龍虎山兵家第三代首徒的地位。
大部分人不敢置信,面面相觑。
“那……那以後是不是靈石孝敬要更多了?”
一些心思活絡的弟子卻愁眉苦臉,已經開始擔心日後的經濟問題。
隻有顧涯得意洋洋,笑對馮子康道:“馮師兄,你看,我觀星之術還是很準的吧?哼哼,我就是那鐵口直斷點破天機的顧半仙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