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安這個人,好大喜功,做什麽都要端着架子。
這一點是跟他師父魯将軍學的,隻可惜畫虎不成反類犬。
比如魯将軍當然不會自己扛着戰旗,必然是身邊人舉着,所以梁思安也是這麽安排,他自己持刀披甲,威風凜凜,掌旗之人緊随其後,寸步不離。
他們距離勝利已經隻有一步之遙,隻要梁思安追上孟青盧,甲字戰旗自然手到擒來,這次的兵法戰陣之試,也就到此結束。
所以掌旗人也松懈了些,距離梁思安也就稍稍遠了些。
古仲力出現在他身邊的時候,他還在咧嘴歡呼,等到轉頭驚叫,已經被古仲力一钺斬成兩段!
“喝呀!”
梁思安發覺不對的時候,丙字戰旗已經即将落入古仲力之手,他咬牙苦追孟青盧,奈何對方油滑如兔子,幾個起落還沒能逮住。
而這時候古仲力已經握住了丙字戰旗,高舉呐喊!
馮子康搖了搖頭:“梁思安連最後一個機會都沒抓住……”
顧涯大奇:“這時候還能翻盤?”
“甲隊勝!撤陣!”
袁不煥手腕一抖,陣圖拔地飛起,旋轉之中,将那一百三十六名落日峰弟子全都撒了出來,陣圖收縮,飛回他袖中。
原本在陣圖中陣亡重傷的弟子,此刻安然無恙,隻是臉色蒼白,可見雖然陣中隻是幻境,但死一次卻也吓人得緊。
梁思安面色陰沉,默然不語。
隻有甲隊人人歡呼雀躍,孟青盧卻是處變不驚,依舊是笑容溫煦。
袁不煥把他叫到跟前,溫言誇獎:“爾雖儒家出身,沒想到深通兵法,這次獲勝,兵變幻,果然是後起的俊彥!”
“不敢當!”
孟青盧彎腰遜謝:“青盧隻讀過幾本兵書,兵法有雲:見敵之所長,則知其所短;見敵之所不足,則知其所有餘。見勝如見日月,其措勝也,如以水勝火。龍虎山人才濟濟,各位師兄弟各有所長,我隻是僥幸而已。”
他這番話聲音不大,卻不知道用了什麽法子,居然是清清楚楚傳到了在場每個人的耳中,話雖然說的謙虛,口氣中卻有一股讓人不舒服的味道在裏面。
什麽叫人才濟濟,各有所長,獲勝隻是僥幸而已?什麽叫隻讀過幾本兵書?什麽叫見敵之所長,則知其所短?
兵家弟子苦修幾十年,竟然還不如你一個隻讀過幾本兵書的少年?
就連袁不煥的眉頭都不爲人知地微微一皺。
這時候卻忽然有一個童稚的聲音輕嗤一聲:“嗤!有什麽了不起?就算是到了最後,梁師兄還有讓你不能取勝的法子,胡吹什麽大氣!”
這童音高聲叫喊,一樣傳達全場,衆人循聲望去,隻見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雙手叉腰,滿臉脹得通紅,咳嗽不止。
這少年是顧涯。
他雖然也不喜歡梁思安,但素來以自己身爲兵家弟子爲榮,人家打臉上來,他當然不願挨着。剛剛聽了馮子康所說最後翻盤的法子,心癢難搔,當下就忍不住插嘴。
隻是他功力未足,想和孟青盧一般輕描淡寫自然做不到,隻好運足中氣叫了一聲,結果走差了氣,所以才這副狼狽模樣。
袁不煥卻不認識他,見隻是個小小童子,面色一沉,叱道:“何人門下弟子,在此胡言亂語什麽?快快退下!”
孟青盧眼中卻是光芒一閃,躬身道:“宗主,我在局中推算梁師兄性子,最後行險伏擊,确實是冒險成功,但當梁師兄追我甚急,與掌旗人分開的時候,局勢已經無法挽回,不知這位小師弟有何妙法扭轉乾坤?兵家藏龍卧虎,也容我受教可否?”
他剛剛在兵法戰陣中橫掃落日峰弟子,正是志得意滿之際,自覺自己所設之局,雖然有僥幸的成分,但到古仲力現身那一刻,已然無解,這小孩站出來辯論,倒正好盡展自己所長,讓掌門人心中自己的分量更重。
他自小就被當成天才,從來都占據人群中心,自然體諒不得一衆弟子憤憤不平的心情,這一點倨傲之氣從小養成,就算他儒家養氣自省功夫做的到位,但還是變改不了本性。
這時候兵家弟子群中也是七嘴八舌,議論不休。
“小顧到底行不行啊?我隻聽說他會觀星,沒聽說他看過兵書啊?”
“不行也要頂啊!難到真讓那小子欺負我們兵家無人?”
“但是古師兄現身出來的時候,梁師兄距離雖然不算太遠,但要保住戰旗實在是沒辦法了啊!除非能抓住那個孟青盧,搶先奪旗……”
“那不可能,姓孟的那小子滑溜得很,梁師兄就算施展蚩尤遁法神通,也沒辦法一擊建功……說起來還是規則不對,隻要丙字戰旗一落入古師兄手中,這兵法戰陣的比試就結束了,梁師兄隻能徒呼奈何啊……”
兵家弟子唠唠叨叨,全然都在抱怨規則不公平,要是真刀真槍,這儒家的小子如何能是梁師兄的對手?
孟青盧面帶微笑,心知兵家弟子一衆都已經對自己起了反感,但他卻并不着急。隻要今日能夠折服衆人,日後慢慢折節下交,很容易就能将這種反感打消。
這也是他憋着勁兒要在今天一鳴驚人的緣故,他一個外來之人,難免受到隔閡,若是笑臉相對,去刻意結交同門,雖然也能改善關系,但卻太麻煩。
一日之間變成衆人關注的焦點,然後再表現出自己禮賢下士的風範,更能夠讨人喜歡,今日的一點點反感之情,自然也會如冰川一般融化。
袁不煥看了看咳嗽方止的顧涯,無奈地揮了揮手,笑道:“既然如此,你也來說說,看在絕境之時,如何能絕處逢生?”
顧涯大喜,他膽子最大,渾然不吝,上前對掌門人作了個揖。
“袁師伯,弟子乃是觀星齋門下顧涯,若說剛剛鬥陣之時,最後古師兄突襲丙隊掌旗人,梁師兄不及救援的時候,想要反敗爲勝,那是不可能了……”
“噓!”
一衆弟子一齊發出噓聲,這小孩兒,果然是來消遣的麽?
“不過……要想讓甲隊不勝,倒也不是什麽難事!”
不勝?
我雖然赢不了你,但也不能讓你赢;我得不到的東西,也不會讓你得到。
這就是剛才馮子康告訴顧涯的方法,這小孩心思純樸,全未往這個方向想過,登時大爲贊歎。
聽顧涯說出這句話來,好幾個聰明伶俐的弟子已經省過味來,拍掌大贊!有些腦筋愚鈍的,還沒有轉過彎來,抓着旁邊的人便問。
孟青盧背上冷汗涔涔,臉色雖然還保持不變,但笑容怎麽看都有點勉強。
難道說……
“毀掉戰旗!”
顧涯斬釘截鐵揮了揮手,頗有氣勢。
毀掉戰旗,既然對方利用了規則的漏洞來獲勝,那也就以毒攻毒,毀掉這規則的根本!
梁思安回身救援,想要搶回戰旗并不是不可能,關鍵在于在此之前,戰旗已經落在古仲力之手,按照規則,這時候鬥陣就已經結束了。就算梁思安實力通天,能夠把在場所有人都秒殺,他也已經輸了。
這實在是有些憋屈,所以他到現在還是一張苦瓜臉沒有恢複,等聽到顧涯這話,心中更是悔得要滴出血來!
怎麽當時就沒想到呢?
他要回去阻止古仲力搶旗,那是斷然來不及了,但若是在他甫一出現的時候,就出手毀旗,那還是有辦法的!
回手毀了戰旗,丙隊确實再無取勝之理,但甲隊也并未獲勝。
因爲甲隊如果掌握了丙字戰旗,自然就代表将丙隊剩下的人全部收編,梁思安自然就輸了,要是失落或者毀掉戰旗的隊伍,卻被視爲潰兵,一定要全部消滅,這鬥陣才能結束。
以當時的情景,要被消滅的顯然不是潰兵一方的梁思安,而是已經散亂了的甲隊。
梁思安隻要再奪過甲字戰旗結束鬥陣,雖然這一場比試沒有赢家,他卻也不至于失了面子。
顧涯帶着童音娓娓道來,心中得意非常,他從小到大,還沒有這麽被人認同過。
“好啊!”
袁不煥微笑點頭:“顧涯,這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顧涯的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一般,他敲了敲自己的後腦勺,發出空空的聲音,老老實實道:“袁師伯,弟子的腦袋就像是木魚,哪兒能想出這法子?”
他反手一指,指向馮子康:“想出這主意的,就是這位小竹林的馮師兄!”
“小竹林?”
“馮師兄?”
兵家弟子的竊竊私語聲中,馮子康的名字被越傳越廣,隻有少數幾個内門嫡系弟子知道他就是原本的傻蛋,但這時候自然也閉緊了嘴巴。外門弟子中更是傳來了鼓掌聲,那與馮子康有一面之緣的羅克敵更是得意,站在樹枝上大聲喝彩。
“好啊!想不到葉師弟竟然收得如此佳徒!先爲不可勝,而待敵之可勝!馮師侄小小年紀,竟能别出機杼,活解兵法!快哉!我兵家大道後繼有人矣!”
袁不煥認得這是葉天生的親傳弟子,他修爲平平,誇起人來倒是不吝贊美之詞,剛剛才贊過孟青盧,如今卻更是不住口的稱贊馮子康。
掌門人一開腔,原本就覺得馮子康爲他們争了一口氣的兵家弟子們更是鼓噪,拍手喝彩,歡呼不絕。
馮子康自然遜謝不已,連稱不敢當,更向四周師兄弟緻謝,引來一片掌聲。
他無意揚名,隻是本能地看孟青盧不爽,刻意挫一挫他的銳氣。這個儒家來人,心機深沉,手段高明,實在是惹人讨厭。
鬥陣的赢家孟青盧目瞪口呆,發現原本該屬于自己的風頭,全都給人占了去。
棋差一招!之前他一番做作,反而是給别人做嫁衣。
他雖然仍是勉力維持風度不失,但額頭不免微微見汗,今天本想讓全山弟子心服口服,但一着不慎,未見成效,隻把全山的弟子都得罪完了,以後在龍虎山中可就難混喽!
不過他也并非尋常人物,終于還是主動走到馮子康面前,鞠躬行禮。
“久聞小竹林一脈,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今日一見,名不虛傳!剛才是我孟浪,欲求抛磚引玉,果然見識到兵家弟子的風采,令青盧折服!”
他一躬到底,面上看去全是誠懇之色,顧涯原本看他不順眼,如今見他殷勤,倒也隻是輕哼了一聲,不再加諷刺幾句。
馮子康淡淡一笑,這孟青盧能屈能伸,倒是厲害角色,可惜他一到龍虎山就遇到了自己,今日受此挫折,他想要在落日峰成氣候,還得費些時日。
過些時日,他早該超脫龍虎門中三代弟子的争鬥,還在乎這蝼蟻一般的人物作甚?
馮子康卻不知曉,今日一語折服孟青盧,在兵家外門弟子之中越傳越神,倒成了他日後天上地下兵法大道傳奇的起始,将來回想起來,也隻能笑歎。
眼見馮子康折服孟青盧,一幹弟子更是高聲交好,氣氛熱烈。
袁不煥在高台之上連揮了幾次手,場上才安靜下來。
“鬥陣已畢,接下來就是落日峰弟子單獨印證修爲之時!”
“好啊!”
圍觀的兵家弟子一齊鼓噪,畢竟兵法戰陣看上去枯燥得多,許多人不過是看個熱鬧,一對一的單挑才更是激烈精彩,更能親眼看清種種神通,那些外門弟子心馳神往,内門弟子也盼着能印證修爲,想看看自己的功夫與落日峰師兄弟相比,到底在哪個層次。
袁不煥微微一笑,伸出一指,一道青光劃過,空中虛無缥缈,突兀出現一處山峰,頂上白雪皚皚,影影綽綽霧氣彌漫。
這山峰半懸于空中,不知是真是幻,外面倒像是有一層氣泡一般的水膜,陽光折射之下,現出七彩光芒,愈發顯得瑰麗神奇。
“參與比鬥弟子,真身于小須彌界中作戰,這與山河地理圖中幻境不同,乃是真刀真槍的較量,各位弟子須要點到即止,不得有意傷害同門!”
這就是獨開一界之術,金丹期的修爲隻能憑借法寶實現,但袁不煥使來舉重若輕,想必也是下過一番苦功。
弟子在小須彌界中比鬥,各種神通都可以随意施展,不必擔心對外界環境造成什麽破壞,而比鬥過程則投影于天幕之中,圍觀諸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眼見面前的奇景,外門弟子張口結舌,連個好都叫不出來了,眼中都滿是神往之色,就算是修爲高些的内門嫡系弟子,也爲這小須彌界而大爲欣羨贊歎。
看來這位富态的掌門人,也有展露幾手本領的意思,免得老被人看不起。
不過馮子康倒是并不稀罕,這獨開一界之術,等他修爲到了,自然水到渠成可以施展,何況這所謂小須彌界,隻不過一座山峰的範圍,算不得什麽大神通。
“今日大比之中,要印證修爲的,共有十六名弟子……”
袁不煥陸續念出八場對陣的名單,最後一場,正是霍中廣挑戰梁思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