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子康皺緊了眉頭,若這武家小姐,并非是這一次天地大劫所指女主天下之人,倒要另外再費一番手腳了。
不過他也知道,大劫之中,天機千變萬化,不可一概而論,縱然前番掌握氣數,日後将會如何,卻也并不知道,
武稷與他閑話幾句,又将虛宛先生叫來,叙述分析當今利州的情勢。
如今的利州,與當日初起之時又有不同。
有了南蠻這個穩固的大後方,又在幾次大唐讨伐之中打了勝仗,如今周國的發展,蒸蒸日上,時時有英雄豪傑來投,百姓安居樂業,竟然也是一副興旺景象。
在這幾年之中,又有數支唐軍來讨伐,但在虛宛先生的運籌帷幄之下,盡管唐軍的力量越來越強,利州卻是抵擋了攻勢,縱然有小挫,總有反敗爲勝之時。
馮子康把目光轉向虛宛先生,心中也自凜然。
直到現在,虛宛先生的身份,仍然是個謎。
但他卻已經在利州之中,奠定了不可動搖的權威,三軍将士皆聽其命,利州百姓皆愛其行,無論是爲軍,還是爲政,這虛宛先生都是一等一的人才。
如果日後他要跟随武周,享受世俗富貴,那總攬天下大權的丞相之位,是絕對跑不了的,弄不好還要裂土封王,地位崇高。
如果他并非爲世俗富貴而來,那在這一戰之中,他代表的修真勢力,所能獲得的好處,也是不可限量。
但是馮子康對他的來曆,卻始終耿耿于懷。
他應該不是三教九流中人,除非是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小說家,否則沒有必要這麽神秘,但小說家中人,又不會如此斂權。
他也應該不是七十二上門三百中門無數下門的中原修行界弟子,這些修行門派,實在是培養不出這樣的弟子。
馮子康本來懷疑他是不歸海妖族的代表,但是牟滄浪出現之後,似乎與這虛宛先生也不相識,如此一來,更是失了線索。
番外魔道?還是北方蠻巫?
這世上總有種種神奇之人,馮子康未曾見過,他搖了搖頭,也不再費心思索,這事情固然重要,卻并非當務之急,既然暫時無解,也隻好爽快丢開。
“王上謬贊了,我們雖然勝了幾陣,但尚未動搖大唐根基,這次調了這凝丹期的悟果禅師來,我們想要取勝也是不易……”
虛宛先生微微一笑,口中還在謙虛,他對武稷的稱呼,卻早已改口。馮子康微微一哂,并未做聲。
“幸好馮師兄到此,他素來是我們大周福将,神通廣大,定然能對付這悟果禅師。”
虛宛先生輕輕巧巧一句話,又把對付悟果禅師之事丢了過來,馮子康笑了笑,雖然知道他用意不善,不過他此次來,本來就是要将戰争升級,要将水攪得更混,對付那悟果禅師本來就是必經之一步。
他點了點頭,“那悟果禅師雖然是凝丹修爲,但到底并非武僧,是個勤修佛法的出家人,要對付他,倒也不難……”
佛家之中,素來有高僧與護法兩個方向,要走高僧之路者,重修爲不重神通,縱然修爲高深,能夠舌綻蓮花,講經說法,天花亂墜,真正打起架來的神通卻是不成,大部分的神通都隻是守禦自身而用。
但是武僧卻是不同,他們的目标是成爲教中的護法羅漢,勤修神通,降龍伏虎,修爲倒是要差上一籌。
這悟果禅師與牟滄浪對戰,明明能夠占得上風,卻是隻守不攻,處處留手,此人修爲雖高,卻不是武僧。
既然不是專門打架的,馮子康倒是有辦法對付,他冷冷一笑,接下了這個任務。
武稷自是大喜,虛宛先生卻是心中有些泛起了嘀咕。
馮子康的實力突飛猛進,已經到了他也無法完全掌控的狀态,雖然馮子康已經突破到了凝丹境界,但是可以清楚地看出來,他這凝丹,不過隻是初期而已,修爲遠不如悟果禅師深湛,縱然神通厲害,但架不住人家修爲遠勝,想要打赢,絕不是易事。
他本來是想給一塊硬骨頭給馮子康啃,打消在武稷心中,馮子康天下無敵的印象。畢竟馮子康與武稷相識之後,從無敗績,他們這些凡俗人又分不清那些複雜的境界之說,隻知道,誰和誰打過,誰赢了就是誰厲害。
馮子康迄今未敗,他的修爲雖然早已經不是周軍營中最頂尖的,武稷卻始終把他當做最後一張王牌。
平日軍議之中,若是遇到什麽難對付的對手,武稷也會歎口氣道:“若是馮仙長在此就好了……”
種種積累而下,虛宛先生也不能不防備一手,他料想馮子康聽說要去對付悟果禅師,定然會斟酌考慮,甚至推給修爲更高一些的牟滄浪。
若是如此,馮子康縱然未敗,在武稷心中的印象,也難免大打折扣。這可比在背後說多少句話都重要。
誰知道馮子康居然一口答應去對付那和尚,倒是讓虛宛先生也有些驚訝。
馮子康看他色變,微微一笑,“虛宛先生不必擔心,區區悟果禅師,自然手到擒來!”
※※※
話雖是這麽說,馮子康卻是一點都不敢托大,等到夜深人靜之時,運起無相天魔化身,悄悄往唐軍營中窺探動靜。
他飄飄蕩蕩進入營中,還是如以往一樣,并無人能夠發現。
悟果禅師所住蘆蓬,就在軍營後面,他一路穿過,就到了跟前,忽然眼前一陣金光翻過,燎得他渾身疼痛,禁不住一個筋鬥倒翻了出去。
“何方妖魔!竟敢私自窺探!”
隻聽蘆蓬之中一聲怒喝,馮子康心驚膽顫,原來這佛家功夫,最能克制邪魔,馮子康尚未看清那和尚真容,竟然被他所傷!
蘆蓬之中,悟果禅師施施然走了出來,舉目四望,臉上卻露出疑惑之色。
他佛法精深,剛才有邪魔窺探,自然能夠明察,但這時候再看,卻是無影無蹤,不知道是何妖魔。
悟果禅師心中一驚,卻見蘆蓬之中又奔出一個小沙彌,身穿灰色袈裟,瘦小卻伶俐,緊跟着悟果禅師身後。
“師父!師父!可曾見了妖魔?”
悟果禅師沉吟半晌,搖了搖頭,“這妖怪逃得倒快,一時不查,被他遁去……”
其實這時候馮子康還在他十丈開外不遠處,聽他如此一說,也是好笑,不過這和尚打坐之時,無相天魔化身難近,倒是難以看他虛實,那可該如何是好?
馮子康正琢磨辦法,忽聽悟果禅師道:“慧性,你到處看看,若有妖魔氣息,再來禀我,我還要回到蘆蓬中,念誦千遍金剛經,爲這戰場上的枉死冤魂超度……”
這和尚倒是積極。
馮子康冷哼一聲,原來是跟兵家搶生意來的,那就更不用客氣。
本來戰場之上戰死的士兵,自然由兵家中人挑選,資質好些的引入玄界,不好的就送他再去輪回。
佛家卻是有些饑不擇食,它東來傳教,比之其它兩教和九流都要完了許多,所以極樂淨土之中,人數稀少也是有的。
于是良莠不齊,抓住人魂魄就要超度,馮子康也是暗自好笑。
那小沙彌答應一聲,四處尋常,悟果禅師搖了搖頭,又回蘆蓬之中念經,馮子康仔細看來,隻見蘆蓬周圍金光閃爍,看不清裏面動向,看來無相天魔化身窺伺之法,這次是沒法用了。
他的目光轉向遠去的小和尚,咬了咬牙。
“沒法子了,沒想到第一個居然要變這小和尚,也隻好将就了!”
他冷哼一聲,身子一晃,化身回歸本尊,悄悄躍出城外,朝着那小和尚去的方向追蹤。
馮子康眼看着那小和尚是先往西而走,他動作甚快,已經追到唐軍營西邊,隻是舉目四望,卻不見那小和尚的蹤影。
“咦?”
馮子康吃了一驚,難道是這小和尚手腳麻利,已經走了不成,按說不會這麽快啊?
他正疑惑間,卻見小和尚提着褲子,滿臉輕松地從低矮的草叢中鑽了出來,口中嘟嘟囔囔,“人有三急,這和尚也不例外,這回可輕松多了!”
原來是去出恭,馮子康啞然失笑,看清那和尚相貌模樣,悄悄掩到他身後,一劍割了他的腦袋,往草叢中一抛,迅捷無倫!
莫說現在四周無人,就算是有人,也隻能看見眼前一花,這小和尚已經不見了蹤影。
馮子康嘿嘿而笑,念動咒語,渾身一搖,化作一個胖大和尚的模樣!
迎風變化之術!
自從習得迎風變化之術以來,雖然他時時練習,不過正式應用還是第一次,這門神通雖然變化無窮,不過他修爲尚淺,若是變了這小和尚,短時間之内就不能再變别的東西,不過此時探聽悟果禅師的底細要緊,也是值得。
隻是他如今身軀龐大,容貌雖與那小和尚像了,身材卻還差了許多。
他苦笑搖頭,隻得緩緩念動咒語,慢慢地按摩身上各處肌肉,形象越發縮小,約莫花了一盞茶功夫,這才完全變成那小和尚模樣。
馮子康攬鏡自照,也覺得與那小和尚一絲不差,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去四方晃了一圈,這才慢慢地磨蹭回到悟果禅師的蘆蓬門口,一頭就鑽了進去。
“師父,我回來了!”
這時候悟果禅師誦經已畢,見他回來,微微點頭。
“慧性,可曾看到什麽妖魔鬼怪?”
馮子康的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似的,“師父,我四周都看過了,沒有什麽妖魔鬼怪,想來是見師父神威,已經迎風遠遁了……”
悟果禅師大笑一聲,“莫要拍這些馬屁,我們出家人,這些兇惡虛名又有何用,隻是一念修爲,一念衆生而已。”
他擡起頭來,臉上的神情甚是滿足,“剛才我誦念金剛經,又超度了一百三十六條魂魄進入極樂淨土,佛祖必然知我功勞……”
原來還是計件算法,馮子康心中一陣鄙夷,不過反正他現在玄界之中,還沒有定下大道,暫時還沒有辦法直接引導魂魄入内,隻能緩慢相迎,比這用金剛經直接超度的辦法難得多了。這戰場上的魂魄,縱然不被這和尚引去,早晚也被兵家玄界引走,算不上是他的好處,這和尚弄了也就弄了。
馮子康笑了笑,“師父,這功德如此好掙,明日師父何不大展神威,一舉殺滅利州反賊,到時候将他們全都超度了,豈不是功德無量?”
“胡說八道!”
悟果禅師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哪有這麽硬來的?打死一個人,這罪孽非小,縱然又将他超度,又哪裏補得回來?我們佛家中人,才不做這等傻事,隻是上體天心,若有天災人禍之時,這才出手超度,方顯我佛慈悲!”
“哦!”
馮子康做出恍然大悟狀,一巴掌清脆地拍在光頭上,“我明白了,原來是這個樣子,我們佛家,就是看人家打生打死,自己在後面賺便宜……”
“胡說!”
悟果禅師氣得踹了他一腳,“哪裏有這麽解佛法的,好幾天沒有教你,你又犯渾!”
馮子康趕緊抱住了腦袋,嘿嘿而笑,“師父,我也隻是好奇,故意開玩笑的,想看看師父若是真有心,能不能對付這利州衆人?我看他們兵強馬壯,修行高人又多,師父,我們是打不過的吧?”
悟果禅師白了他一眼,嘿嘿一笑,“慧性,我就知道你這小猴兒,隻是想看師父的法寶,哼,我這佛寶,乃是蒙佛祖賜下,何等靈異,若是真的祭出,天地失色,日月無光,就是利州城百萬軍民,也隻是覆手滅之,隻是罪孽太大,我不爲之而已!”
他言語之間甚是自傲,那新來的龍虎山兵家弟子馮子康,也是凝丹修爲,還有凝丹修爲的高手牟滄浪,似乎全不在他眼中。
馮子康吃了一驚,“師父,什麽法寶這般厲害?”
他搓了搓手,做出一副心癢難抓的模樣,“師父,你就讓徒兒開開眼界吧?”
悟果禅師今日心情甚好,也不以爲意,從懷中掏出一個缽盂模樣的東西,遞給了他,“呶,你可看看,這是我佛至寶,不可亵渎了!”
馮子康接過手來,隻覺沉甸甸的,就是一個紫金缽盂,翻來覆去,倒是看不出什麽特異之處。
他抓耳撓腮,研究半天,卻是看不出這寶物神異之處。
“師父,還請指點,這寶物到底有什麽用途?總不是用來砸人的吧?”
悟果禅師哈哈大笑,“什麽砸人?這寶物可是了不得!我來跟你說說這來曆!”
原來這紫金缽盂,乃是當日釋迦牟尼于舍衛國說法之初,取缽乞食的那一件真貨,雖然隻是普通材質,卻因爲沾了佛祖的靈氣,變成一件法寶。
其中能裝五湖四海,祭到空中,天地變色日月無光,可以将一衆敵人全都吸入缽盂之中,隻要反扣缽盂,押于地上,以獨門法咒祭煉七七四十九日,這缽盂之中衆生,無論人畜,全都化爲飛灰。
“這麽厲害?”
馮子康心中打了個突,這算是他見過的第一件真正的所謂法寶,如此威能,也實在是猛烈非常,不知随身那件星河梭若是全禁制解開,能不能有類似的威力。
“爲師還能騙你不成?”
悟果禅師瞪了他一眼,寶貝地将那缽盂拿了回來,又塞回懷中。
“嘿嘿,”馮子康抓了抓耳朵,“徒兒自然不是懷疑這法寶威能,隻是這缽盂如果真是佛祖親持,那豈不是價值連城?乃是文物啊!”
悟果禅師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此等寶物,說什麽價值連城?佛祖經手,固然珍貴,但也不過就是一件器物,如今有此神通,才可當得一個寶字!”
“是是!”
悟果禅師又教訓了一通,叫他不要爲世間财帛迷了雙眼,需要明心見性,才能知道大道所在,馮子康自然是唯唯諾諾。
等到天色更晚,和尚也倦了,就要睡下,馮子康這才忽然拍腦袋道:“師父,今兒我聽幾位将軍說,利州城中,頗多鼠竊狗盜之輩,師父你将這寶物就這麽随便帶在身上,會不會被人偷了?”
悟果禅師翻了翻眼皮,“我乃是凝丹修士,什麽人有本事在我身上偷東西?”
他自然甚有自信,一點都不害怕。
馮子康卻是不慌不忙,“師父你不知道,我聽那些軍士們說,上次紅葉真人——他也是凝丹高手來着,在此讨伐利州,本來是大占優勢,後來不知怎麽,被人偷取了身上一件法寶,這才反勝爲敗,死在峨眉怒真人劍下……”
“什麽?”
悟果禅師吃了一驚,“竟有此事?”
本來紅葉道人乃是儒教分支,三教之中也有些聲名,他身爲凝丹高手,衆人都覺得修爲不在怒真人之下,也搞不明白竟然會被怒真人斬下,也是奇怪……
如今聽小沙彌這麽一說,竟是有此内情?
悟果禅師心中,也不免疑神疑鬼起來。
“師父,我看我們還是把寶物藏藏好,不然要是被人偷了,這施展起來,把我這邊人都吸了進去,化爲飛灰,那可不好玩!”
“對!對!”
悟果禅師也是到了命數,一時昏聩,居然同意了這小和尚的意見!
“咱們,找個什麽地方藏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