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都穿得挺正常,沒有抽風。
坐在餐桌兩旁,幽居很想看看程念幽氣色是否健康,畢竟半個月不見,他擔心這個事實打擊得程念幽心力交瘁。程念幽見幽居一直盯着高腳杯上自己的影子,心裏一陣無奈。
實在是看不下去了,程念幽忍不住出聲提醒幽居:“我本人就在這裏,你盯着我的影子看什麽?”
被逮個正着,幽居有些尴尬。
他趕緊收斂起自己的眼神,目視前方,自然,他的前方是程念幽。被幽居目也不轉地盯着看,程念幽又覺得尴尬,“你還是盯着我的影子看吧。”
“…”幽居像個慫包一樣,轉移了目光。
剛才隻略微看了程念幽一眼,他看上去氣色很健康,幽居心裏便放心了。
幽居實在是不知道該看什麽才好,還真的盯着杯上的倒映看了起來,程念幽總有一種被人視奸的錯覺。他松了松領結,又說:“實在不知道該把眼神落在哪兒,那就看您的盤子吧。”
幽居松了口氣,便真的盯着盤子看起來。
他盯着盤子看的時候,程念幽卻放任自己仔細打量幽居。
他的父親,是個很帥氣的男人。
他們兩人的眼睛,生得的确很相似,宛如同一個雕像大師刻畫的作品,完美而出挑。父親的唇形也很好看,像一對綻開的雙翼,唇形精緻。父親的鼻子也很好看,鼻梁骨很高,兩側很瘦,所以側臉就顯得更立體深邃。他放在桌面上的手也很好看,又細又長,像是玉箸,若手背上沒有那道疤痕,就更好看了。
這麽好看的五官,組合在幽居的臉上,當真絕代。
程念幽心說,就沖他父親這外貌,也有讓他媽媽沉淪的本事。
“您手上的疤痕,是怎麽來的?”氣氛正沉默,程念幽突然沒有預兆地問了一句。
幽居下意識縮了縮自己的右手。
“疤痕很大,是刀傷嗎?”程念幽又追問。
幽居摸了摸手背上的刀疤,輕輕點頭,“是。”
“怎麽受的傷?”
幽居微微一笑,一點也不在乎地說:“刀差點傷到你媽媽,我爲了救她,徒手接下了那一刀。”男人的語氣很平淡,平淡到好像不是在聊傷口,而是在聊美食。程念幽心裏一怔,原來如此。
“您很愛我的母親。可以跟我多說說你們在一起相處的事麽?”
“真要說來,話可長了。”大概說到明年,也說不完。
程念幽喝了口酒,這時西餐送了上來,他打開餐巾疊放在腿上。父子倆同時拿起刀叉,互相碰了一杯,各自喝下。程念幽咂咂嘴,嘴裏酒味濃郁醇厚,是好酒。
“這樣吧,我問什麽,您就回答什麽,可好?”
幽居想了想,他似乎沒有拒絕的資格。“好。”程念幽切了一塊肉,幽居望了眼他盤子裏的牛排,突然說:“你跟你媽媽一樣,都愛吃三分熟的牛排。”
程念幽切牛排的動作慢了幾分,“我像我媽媽。”
幽居沒說什麽,但神色卻變得很溫柔。
這世間,能有一個人在各方面都像程清璇,對幽居來說,何嘗不是一種慰藉。
兩個人并未深究這個話題,程念幽吃了點東西,填了填肚子,問了一句:“你們是誰主動追的對方?”
幽居沒有撒謊,“你媽追的我。”
“…”程念幽默默喝了口酒,他家的小仙女果然不同凡響。
“生活中,媽媽會管你的錢嗎?”
“管。”幽居應得很幹脆。
程念幽這次笑了。不愧是他的小仙女,手握經濟大權才是王道。
“那,不能幹洗的衣服,一般都誰洗?”
幽居不想把自己沒種的一面展露在程念幽面前,便昧着良心說了一句:“洗衣機。”其實,大多數時候都是程清璇做飯,他洗内衣物。
“地呢?”
“拖地機。”
“碗呢?”
“洗碗機。”
幽居十分有男子氣概。
聽了他的回答,程念幽卻癟起了嘴。
見程念幽癟嘴,幽居捏着刀叉的手都緊了,他心突然提到嗓子眼,忐忑地問了句:“怎麽了?”
程念幽也沒打算隐瞞,他特鄙夷地盯着幽居,不屑地說了句:“你既不做飯,又不洗衣服,還不拖地,就連碗也不洗,那您在家裏能做什麽?”程念幽這話,就是一把鋒利的刀子,在幽居心口插了一刀又一刀。
心口血淋淋的,幽居忍着那份心賭,意識到自己撒謊是不對的。
他決定放下男人的尊嚴,如實彙報。“事實上,提款機、洗衣機、拖地機、洗碗機都是我。”幽居這話說的很隐晦。
程念幽也是個男人,見多識廣,不會看不出幽居眼底尴尬的深意。他眨眨眼睛,有些想笑,原來,他的父親是個妻奴。“您…您辛苦了。”程念幽又喝了口酒,壓下心中的驚訝跟同爲男人的那份同情心。
幽居很不好意思,便一直埋頭吃東西。
這之後,兩個人幾乎沒怎麽聊過的,在快要吃完的時候,幽居突然問了一個問題:“你的生日,具體是哪一天?”按照計算,程念幽應該出生在2024年的年初,應該是一月份。
程念幽毫無保留地說:“12月25号。”
“聖誕節?”幽居一愣,“你出生的時候,才八個多月?”怎麽這麽早?
“嗯,媽媽當時出了車禍,若不是被好心人所救,我跟媽媽都差點死在那場車禍中。我是早産兒。”這些事,程念幽隻是偶然聽媽媽說起過。大概是因爲兒時的經曆太深刻,程念幽對那些記憶,便記得很清楚。
這些話,聽起來就覺得可怕。
車禍發生在别人身上,幽居不會多想,但事出在程清璇母子身上,幽居就會覺得這事不同尋常。“我一直沒問過,你媽媽爲什麽要去清苑城找你?”
“我是被媽媽的老敵人綁架去的。”
老敵人?
“是那個叫做汪昊穹的男人?”
程念幽仔細想了想,才不确定地說:“我隻記得他姓汪,至于叫什麽,我不記得了。”太久了,程念幽已經不記得了。
“應該就是他了,這麽說,當年你們出車禍,或許也跟他有關。”
程念幽沒有吱聲,那些事,媽媽并沒有跟他細說,他知道的也不多。
這頓飯,依舊是幽居結的賬。他大概是抱着一份彌補的心思來對待程念幽,結賬時,根本就不給程念幽表現的機會。兩個人走出餐廳,吹了身冷風,程念幽縮縮肩膀,“我先送您回去。”出來時,是開的程念幽的車。
幽居自然不會拒絕。
程念幽将幽居放落在幽暗國際門口。
“您去上班吧。”
幽居搖搖頭,“你先回去。”他固執的,不想把自己的背影留給程念幽。
程念幽眯了眯眼眸,到底是父子,幽居的心思,程念幽幾乎都懂得。“那我先走了,您保重。”程念幽關上車窗,開着車走了。幽居目送程念幽的賓利車消失,這才轉身進了公司。
他回到辦公室,第一眼便是掃向日曆本。
十二月十五号了。
還有十天,就該是程念幽的生日了。
“李秘書,進來一下。”
李韻推開門進來,見男人神色一掃上午的黯淡,而變得神采奕奕時,略有些驚訝,“幽總,您有何吩咐?”
“查一下,這附近有沒有出名點的糕點師。”
“幽總是想要吃糕點嗎?”
幽居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不,我想學做蛋糕。”
李韻驚訝的好似見了鬼神。
幽總想學做蛋糕?
這是準備親自做蛋糕,讨好他看上的女孩子麽?
“稍等,我得去問問。”李韻退出辦公室,恍恍惚惚好幾分鍾,這才打電話詢問她在附近開店的朋友們。
晚上下班,幽居驅車來到一家糕點店。
從今晚開始,爲期十天,這家店,都隻爲他一個人服務。
對一個糕點師來說,廚房是神聖的地方。他脫下一身職業西裝,換上糕點師專用的白色長袍,又戴上帽子,這才被允許進入廚房重地。第一天晚上,幽居一直在重複做一件事,揉面團!
他揉的面團,不是太幹,就是水太多。
第二天晚上,他依舊是在揉面團。
第三天晚上,糕點師才允許他嘗試做其他的事。
一周下來,幽居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又一天,程念幽來公司找他,他依舊坐在大廳裏等幽居下來。前台小姐端着托盤走上來,程念幽起先以爲那是咖啡,隻說了聲謝謝,便彎腰坐下,并不打算端起杯子喝。他無意撇過去一眼,卻發現那不是咖啡,而是一杯還在冒着熱氣,散發出龍井特有香味的龍井茶。
程念幽一愣,他記得,他隻說過一次自己喜歡喝龍井的話。那個人,真的好細心。
程念幽端起那被熱熱的龍井,心裏胃裏很暖,暖到鼻頭都發酸。
幽居急忙走下樓,見程念幽喝茶喝得很開心,心裏也很快樂。
“你怎麽來了?也不提前打個電話。”幽居在程念幽對面坐下。對于程念幽,幽居不知道該怎麽稱呼他才好。程先生不符合他們現在的關系,念幽又太熟絡,似乎也還不到時候,叫兒子吧…那是在找死。
程念幽拿起自己腳邊的一個袋子沖幽居說:“提前給您準備的聖誕禮物。”幽居有些詫異,他雙手捧住那袋子,心裏有些激動。來自兒子的禮物,無論是什麽,他都會喜歡的。“我可以當面打開嗎?”
程念幽尴尬地點點頭。
幽居打開袋子,才發現是一條黑色打底,紅色線條鋪面的格子圍巾。
“我很喜歡。”幽居當着他的面圍上。幽居今天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圍上圍巾,多了一絲紅色,顯得他更有精神。掌心貼在那圍巾上,幽居很由衷地對程念幽說:“謝謝你,圍巾我很喜歡。”
想了想,幽居又說:“我也很開心。”
聽他說喜歡,程念幽眼底深處的忐忑散去。“那就好。”他也覺得這圍巾幽居戴着好看,比他那條俗不可耐的紅色圍巾好看多了。
程念幽沒坐一會兒便起身要走,幽居突然拉住他的手,這是他們父子第一次握手。兩個人都低頭望着彼此緊握的手,神色都有些不自在。幽居松開程念幽的手,才問:“後天晚上能将時間騰出來麽?”
程念幽本來約好了要跟夢玄機出去一趟,但望進幽居那對滿懷期待的眼睛,到嘴的沒空,硬是變成了:“好。”
。
聖誕節當天,程念幽當真空出時間來。
他特意給自己穿了一身沒那麽嚴肅的灰色西裝,他來到夜明居的時候,16樓的燈正亮着。程念幽将車熄了火,乘電梯上樓,他本想按門鈴,想了想,卻又輸入了密碼。
一邊脫大衣一邊走進屋,程念幽本以爲幽居會聽到動靜來迎接自己。
可他失望了。
程念幽換了鞋,走進屋,就聞到一股糕點香味。他放下胳膊上的大衣,一轉身,就看到了在廚房裏,系着圍裙忙碌不已的男人。
程念幽怔怔地望着這一幕,都不敢出聲。那個男人,帶着滑稽的廚師帽,那張臉依舊很好看。他手臂毛衣上沾了面灰,看上去應該忙碌了很長時間。
有人爲自己親手準備食物,程念幽突然覺得,這是他時隔54年後,過得最開心的一個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