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幽居率先走出電梯,他聽見程念幽跟上來的腳步,才松了口氣。
當着程念幽的面,幽居輸入了程清璇的生日密碼。對于母親的生日,程念幽倒是記得清清楚楚,他見幽居家的門鎖數字是母親的生日後,表情終于有了一絲松動。
推開大門,幽居走了進去,程念幽緊跟其身後。
屋子裏還挂着那些白色的布,幽居站在滿室潔白而冰冷的屋子裏,說道:“當年你母親走後,我将我們在一起的所有點滴畫面跟記憶,全部鎖在這個屋子裏,再也不敢進來看一眼。”包括婚紗照跟婚介。這幾年,幽居從這屋子裏帶出去的東西,也隻有程清璇的那張照片,跟那串紅蜜蠟手鏈。
他摘下手上的戒指,又打開口袋,将另一枚刻着羽字的紅寶石戒指拿了出來。“之所以花大價錢買下這枚戒指,便是因爲,這是你母親的遺物。”說道遺物的時候,程念幽從幽居的眼裏,清楚地看見了痛苦。
程念幽垂眸望着那對鉑金婚介,呼吸有些沉重。
“我母親叫程清璇,爲何這戒指上,要刻上羽字?”程念幽不肯相信這個天雷滾滾的事實,便抓着任何一處有可能否定這個事實的小細節。幽居搖頭笑笑,才說:“你母親的小名,叫做小羽。”
程念幽愣了愣,到底還是接過了那兩枚戒指。
指尖轉繞着那兩枚戒指,見到了兩枚戒指底端部刻着的羽字跟居字時,程念幽終于啞然了。幽居沒有騙他,這的确是一對婚戒。
幽居又說:“時光人是你母親創辦的,時光人的标志是兩個疊加的五角星,那标志背後的意義是…”
程念幽目也不轉地看着幽居,有些期待他的答案,又有些害怕他的答案。
“我愛你的意思。”
程念幽懸着的心,徹底落下。
本來一心覺得整件事都很荒唐的程念幽,不得不強迫自己,接受這個坑爹的事實。幽居走上前,将牆上的白布摘除,露出裏面的婚紗照。“這個,是我跟你母親結婚前拍的婚紗照。”
程念幽揚起頭顱,望着那張照片。手執手杖、外貌俊美無俦的男人,的的确确就是幽居。而那個身穿一身鮮紅色長裙,雙手擱在幽居大腿上,仰頭跟幽居對望的女人,不是他的媽媽,又能是誰?
程念幽失魂落魄跌坐在幽家的沙發上,他單手捂着自己的臉部跟鼻尖,深深地呼了口氣,才問:“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幽居沒說話,他走到廚房,從櫥櫃裏找出兩個杯子。許多年沒有用過,杯子沾了很多灰,他一邊清洗杯子跟茶壺,足足花了半個小時。期間,程念幽就一直安靜地望着幽居忙碌,沒有催促他,也沒有說要離開。
等所有工作做好了,幽居才燒了一壺水,他往茶杯裏扔了幾片茶葉,用滾燙的開水泡好,然後端到程念幽面前。“茶葉保存時間有些長了,未開封的,你敢喝就喝吧。”說完,幽居自己倒是先捧起茶杯,淺淺地抿了一小口。
茶香萦繞在程念幽的鼻息之間,上好的鐵觀音。程念幽端起杯子,準備喝的時候,忍不住問了一句:“冒昧問一句,您所說的保存時間有些長,是多長?”
“三年多。”幽居語氣淡淡。
“…”還真是長。程念幽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将茶杯送到了嘴前。
見他要喝,幽居又忙說:“小心燙。”
真摯而關心的口吻,讓程念幽神色微微一滞。他凝望着茶杯裏漂浮的茶葉,才說:“一杯茶冷的時間很長,我不介意聽一個很長的故事。”
幽居點點頭,就捧着那杯茶,扭頭望着窗外灰蒙蒙的雲。想起第一次遇見程清璇的場景,幽居嘴角,忍不住溢出一絲寵溺溫柔的笑。程念幽怔怔地看着喜行不怒于色的男人勾唇笑,有一瞬間,渾身都酥麻了。
這個人,就是他媽媽傾心的男人,連捧着茶杯的樣子也這麽好看。
“這個故事,讓我從你母親的角度來講吧。或許,這個故事裏有很多匪夷所思的地方,但請你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你媽媽第一次遇見我,是在一個叫墳頭包的森林,她白白的,很可愛。”
幾十年過去,若非不是随身帶着母親的照片,程念幽可能都忘了程清璇的模樣。他真的很難想象,他媽媽可愛起來會是怎樣的畫面。
“我把她帶回了家,她後來就賴上我了,想盡方法想要追我。再後來,我們的确在一起了,在一起之後,我才發現,她不是我們這個年代的人。”
程念幽忍不住問:“不是你這個世界的人,是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說,你的母親本來生活在2017年,因緣巧合之下,來到了我們的年代。那一年,我清楚記得,是2067年的夏天。她第一次離開,是2068年的夏天。她第二次歸來,是2072年的初雪夜,她第二次離開,是2074年的九月份。”手中的茶杯逐漸變涼,幽居眸底深處的那些傷與痛,程念幽都看見了。
聽到這裏,程念幽多少猜到了什麽,“那以後,她就再也沒回來了,是嗎?”
“是。”
程念幽突然很同情這個男人,再也沒有回來,是因爲媽媽已經死了。
“第一次遇見我媽媽,您是多少歲?”
“22歲。”
好青春的年紀,程念幽嘴裏有些幹燥,“2067年,2077年。整整十年,您與我母親相聚的日子,總的不過才三年,剩下的七年,您都在等她嗎?”
幽居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是!”
他等她,豈止一個十年。
他第一次遇見程清璇,是在十歲的那一年,如此算來,他等程清璇,已經等了22年。他最風華的年紀,做的最長情的一件事,就是暗戀她、愛她、等她。
聽到幽居輕飄飄的回答,程念幽的心卻隐隐作痛起來。
整整七年,都在無怨無悔的等一個人歸來,程念幽說不清楚那是怎樣長情的愛,他不知道世間到底有幾人願意爲愛相守。怪不得,小時候媽媽總說,他的父親,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這樣的人,真的挑不出一絲不好。
若是知道媽媽早已死在那場地震,這個人,還能承受得住嗎?程念幽小心翼翼打量着男人的臉,幽居的臉在燈光下有些朦胧,神色間還有幾分溫和,這跟程念幽與幽居初次在拍賣會上所見時,男人展現出來的那種鋒芒畢露的氣勢,截然不同。
男人爲何前後表現如此不同,程念幽心裏自然明白。此時此刻,再看幽居這略顯平易的裝扮,程念幽突然懂得了幽居的用心良苦。對于幽居來說,今日來赴宴,不是去見一個陌生的先生,而是去見自己的孩子。
明白了幽居的心思,程念幽含在嘴裏的茶水,都有些吞不下去。好苦。“媽媽她…2020年12月29号,媽媽爲了救我,跑去了清苑城,結果那天發生了大地震…”
幽居擡頭望着程念幽,表情多少有些悲戚。
之前他就一直很奇怪,爲什麽在明知道清苑城會發生地震的前提下,程清璇還會義無反顧奔赴清苑城。原來,程念幽就是那個牽動程清璇一舉一動的關鍵。
對于兒時的記憶,程念幽已經很模糊了,可再次想起,盡管腦子裏隻記得很隐約的畫面,程念幽還是心痛愧疚不已,“我們被埋在廢墟裏七天七夜,媽媽爲了救我,把自己的血喂給了我…”
聞言,幽居整個人身體都變得冰涼。
渡血救子?
流血而亡該是多麽漫長而痛苦的經理,幽居一個成年人,連想都不敢想。想到自己拿命疼的女人,死時那般凄慘,幽居心痛得臉背脊骨都有些挺不直。
談話進行到這裏,已經無法再進行下去了。
幽居突然站起身,丢下一句:“你可以随便看看,我頭有些痛,先上去休息了。”幽居站起身,他上樓的步伐有些倉皇淩亂。程念幽盯着幽居跌跌撞撞爬上樓的背影,心裏同樣很淩亂。
幽居推開那扇關閉了許多年的房門,房間積了一層灰,他也不在乎。他直接倒在滿是灰塵的床上,胃裏心髒一陣痙攣,他死死抓着自己的胸膛跟胃部,無聲地咆哮。
。
程念幽在客廳坐了一會兒,也放輕腳步走上了樓,他輕輕推開房門,看見那個在床上哭得撕心裂肺,渾身痙攣不止的男人。程念幽不忍心繼續看,便悄悄地将門合上。
轉身時,程念幽眼眶也很紅。他揉了揉眼睛,這才參觀起二樓的房間來。
二樓除了房間,還有一間書房,一間工作室,跟一間不起眼的小房子。
程念幽推開那間工作室的門走進去,就看見書桌上,整整齊齊的擺放着許多張畫紙。程念幽拿起其中一張畫紙,上面是一幅還沒完成的服裝設計圖,出于直覺,程念幽知道,這個東西應該是他母親的。他拿起第二張畫紙,上面的圖已經畫好了,落款是貝利卡三個字。
貝利卡…
程念幽覺得這個名字有些熟悉,大概是曾經聽誰說過。原來他的母親,在未來時代,也活得很響亮很精彩。不愧是他家的小仙女。程念幽将那些畫紙歸于原位,他關上門,站在走廊上,還能聽到從某間房子裏傳來的男人那如野獸般嘶吼的哭聲。
程念幽邁動沉重的腳步,來到最邊上的那個小屋子,他以爲這隻是一個很普通的雜物間,所以推開門的時候,程念幽并沒有當回事。等門徹底被推開,露出裏面的真容時,程念幽突然啊了一聲。
屋子裏,并沒有雜物,有的,是一張純手工制作的車型嬰兒床,還有許多小孩子穿的衣服跟玩的玩具。
程念幽扶着牆壁走進屋,他邁開的每一步,都很艱難。
當他的掌心撫摸在那個嬰兒床床沿邊的時候,程念幽本來隻是有些紅潤的眼眶裏,突然滾出許多晶瑩來。這個嬰兒床的木頭很光滑,看得出來,曾被人很用心地打磨過無數次。嬰兒床很結實,過了這麽多年,積了很厚的一層灰,也沒有被蟲咬過,或者是裂開的痕迹。可想而知,這床的材料絕對是上等的好木。
若無意外,這個應該是幽居親自爲他打造的嬰兒床,可他,卻一次也沒有在上面躺過。
程念幽手指撫摸過床的每一寸,他試着感受幽居制作這嬰兒床時的愉悅心情。當年幽居有多開心跟期待,那麽現在,隔壁幽居的哭聲就有多悲戚。程念幽不能與幽居感同身受,但心裏也難受的不受控制。
“爸…”程念幽趴在嬰兒床上,很小聲、很小聲地對着空氣喚了一聲爸。
隔壁屋子裏的那個男人,風華正茂,他實在是無法對着幽居喊一聲爸。可在心裏,程念幽是敬愛那個男人的。就憑那個人,無怨無悔等待他的母親七年,且還一直在等。就憑那個人跟他的母親一樣,一直在期待他的出生。
原來,自己真的是備受期待來到這世上的孩子,而不是一個野種。
------題外話------
票子碗裏來!
今晚十二點沒有更新,明早九點更新,晚上大家就不要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