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不渝添了口棒棒糖,噘着嘴,不滿意地說。
始宇勾唇一笑,真是他的好兒子。“我也不喜歡。”
“那…”始不渝偏頭仰望着自己的爸爸,小小的臉上,也噙着些許迷茫之色。始宇捏了把兒子那張跟牛奶一般滑膩的肌膚,解釋道:“我們今天去農家樂,去看媽媽。”
“媽媽?”始不渝眼睛一亮,“那去。”目前這世界上,對始不渝來說,比棒棒糖更能吸引他興趣的,便是孕育他,生下他,撫養他長大的母親。
對始宇來說,這世上最吸引他的,也是施唯一。
兩個男人,在這件事上,達到了高度的默契。
*
越野車在農家樂門口停下,這家農家樂主人種植了一大片草莓園,生意好得不行。
始宇掃了眼停車場上的轎車,眸子微微眯起。
“兒子,你待車上。”
始宇推開門下車,他戴了一頂黑色鴨舌帽,身上披了一件極爲不合身的大衣。又四下環顧一圈,确認沒有人注意到他,始宇這才三步并作兩步,大步走向其中一輛黑色的奔馳。始宇将自己武裝好,然後避過轎車的監控,蹲在車輪旁,擰下車輪打氣處的防塵帽,将車輪裏面的氣體全部放了出來。
他又跑到右側前車輪,如法炮制,将另一個車輪裏的氣也放幹淨了。
做完這一切,始宇才走到農家樂後院子,脫下大衣跟帽子。再回來時,又是一個打扮休閑,氣質俊逸的大帥哥。始宇将東西扔後車廂,這才打開後車門,将始不渝抱了下來。
始不渝趴在他的肩頭,好奇地問:“爸爸,做什麽?”
“剛才有點事,好了,我們現在就去找媽媽。”
“好。”
父子倆走進農家樂,大媽坐在院子裏,見他們來,忙站起身問:“是來摘草莓的?”
“嗯。”
“一人八十,中午在我家吃飯的話,要額外加收五十,小孩子十塊。”大媽雙手在圍裙上抹了抹,又說:“草莓要帶走的話,跟市場上一個價格,按斤稱。”
“行。”
始宇放下始不渝,他走近大媽,小聲問道:“不知你們這,今天是不是來過一個非常漂亮的小姐?”
大媽眼珠子轉了轉,打量着始宇,邊說:“倒是來過一個很漂亮的小姐,穿着一套黑色小洋裝,是跟一個先生一起來的。”
始宇臉一黑,準是施唯一沒錯。“請問,他們今天中午是在你這吃飯麽?”
“是啊,兩個人給了一百六,點的是大餐。”
始宇掏出錢夾,一次性扔給大媽三百。“大媽,請務必将我們安排在同桌。”大媽多看了眼始宇,又低頭看看手中的錢,她手指搓了搓,“再加五十。”
“…”始宇又掏出錢夾,心甘情願掏了五十塊遞給大媽。
“這事包給我!”
。
始宇拎着一個超大号的籃子,又給始不渝選了一個兩個手掌大小的小籃子,“不渝,待會兒見到媽媽了,一定要叫媽媽。”
始不渝提着籃子緊跟在始宇身後,聽了這話,始不渝點點頭。
他的媽媽,他自然會叫。
兩個人沿着公路邊上步行,兩側都是草莓園。
始宇在視線在田裏掃了一眼,很快便找到那一抹出色的倩影。他一把抱起始不渝,二話不說,邁腿就朝施唯一他們所在的地裏走過去。始不渝還沒見到施唯一,他看到一個大紅草莓,就用力地将它摘了起來,然後扔進籃子。
始宇本來有點心急,他轉念一想,認爲再讓施唯一跟那小白臉熟絡熟絡,等他們彼此了解了,他再帶着始不渝從天而降,打得他們措手不及。這樣效果才比較好。
瞄了眼東側彎腰蹲在地上,專心摘草莓,還跟身旁同樣休閑裝打扮的男士,有說有笑的施唯一,始宇心裏很不舒服。他壓下所有不情願,漫不經心地摘草莓。
。
“施小姐,那個男人,是不是跟你認識?”
陳钊今日穿了一件淺藍色牛仔長袖襯衫,最上面兩顆紐扣沒扣,露出一截精緻白皙的肌膚。陳钊長得本就好看,這樣一番打扮,更顯得帥氣逼人。施唯一穿着一身黑色格紋荷葉邊下擺的小洋裝,站在陳钊身旁,當真是一對佳人。
聽到陳钊這問話,施唯一微微擡頭,朝陳钊所看的方向瞅了一眼。
見到假裝認真摘草莓的始宇,施唯一心裏忍不住偷笑。
“那是我孩子他爸。”施唯一大方承認。
陳钊略有些驚訝,“我以爲,他已經不在了。”陳钊想什麽便說什麽,施唯一對他們有所了解,陳钊又怎會沒對施唯一做過一些調查。
施唯一哼了哼,不冷不熱地說:“是啊,本來不在的,可又死而複生了。”
陳钊聽出了施唯一語氣中的怨氣,以及些微不可察覺的愛意。
他眉梢一揚,又說:“他是個軍人。”
施唯一摘下草莓,詫異地望向陳钊,“陳先生怎麽看出來的?”
陳钊微微一笑,說:“我愛的人,也是一名軍人。”
“啊?”施唯一有些驚訝,“女兵啊。”她随即又蹙起眉頭來,說:“你都有女朋友了,怎麽還來相親?”
“我說我愛的人是一名軍人,可沒有說他是女兵。”陳钊語氣不變,但眼神卻黯淡了幾分。
施唯一沒領悟到陳钊話中的深意,還說:“那還能是男兵?”說罷,施唯一又勾下腰,去摘另一顆草莓。
“…嗯,就是一名男兵。”陳钊輕聲地說。
觸及到草莓的那隻玉手,微微一僵。
施唯一張張嘴,她就覺得有哪裏有問題。
陳钊是個很有禮儀教養的人,跟他相處很輕松,也很自在。他很懂人心,結識了這麽多天,施唯一發現,陳钊看她時的眼線,沒有愛慕之意,更多的,卻是欣賞。
原來,他至今未與女人談戀愛的原因,是因爲這個。
“之所以找到施小姐,是因爲我知道,施小姐是個心有所屬的人。我以爲施小姐的愛人真的已經死了,恰好,我的家庭不接受我的性取向,他們更希望我找個女人過一生。哪怕我們之間沒有愛情,不生孩子,我身旁站着的人,也必須是個女人。”
陳钊垂眸與施唯一對視,“施小姐跟孩子需要一個人來照顧,而我,需要一個女人來扮演我妻子的身份。”他臉上依舊挂着優雅的笑容,那笑,卻有幾分苦澀之意。
施唯一心裏有些堵,原來這世上,還有那麽相愛,卻不能相擁一世的人。她忽然擡起自己的左手,握住陳钊的手背。“陳先生是個很好的人,以後一定能獲得真正的幸福的。”
陳钊朝施唯一微微一笑,也道:“承你吉言。”
兩個人蹲在一起,四目相對,凝視着彼此,還雙手相握。這一幕,怎麽看都很令人瞎想非非。
還真是郎有情妾有意的美好畫面!
偏生,這美好的一幕,刺得某些人眼角生疼!
始宇猛地一把拽着始不渝,走向東側的位置。
“爸爸,草莓掉了!”
始不渝被始宇拖着疾步小跑,他籃子沒拽穩,斜斜垮垮的,好幾顆草莓都掉到了地上。始宇如若未聞,他一直提着始不渝走到施唯一面前,這才停下腳步。“兒子,這裏的草莓顆粒大,就在這裏摘!”
說罷,始宇的手,伸向施唯一跟陳钊中間。
始宇一掌劈下,硬生生拆開施唯一跟陳钊相握的雙手。始宇假裝自然的彎下腰,摘下施唯一跟陳钊兩人中間,一顆隻有小指頭大小,還未成熟,顔色呈青色的小草莓。
施唯一跟陳钊都是一愣,他們怔怔地望着始宇,手背還有些生疼。
始宇如同沒有看見他們一般,飛快地将施唯一與陳钊面前的草莓,摘了個精光。
始不渝這麽小的孩子,也察覺到了不對勁。他小手抱着籃子,揚起一張可愛到爆的臉,望着始宇,又望了眼對面。當見到施唯一時,始不渝立馬張嘴喊道:“媽媽!”
這一聲媽媽,讓陳钊挑起眉梢,讓施唯一柔軟了碧瞳,讓始宇幸災樂禍。
想象中,陳钊甩手揚長而去的畫面并沒有出現。陳钊蹲下身子,他嘴角勾笑,與始不渝平視對望,“你就是不渝吧?”陳钊笑容很溫暖,小孩子最是能懂得大人的善意,他點點頭,依舊好奇地望着陳钊。
“聽你媽媽說,你喜歡吃糖,我就猜我遲早會跟你碰面,叔叔一直給你留着糖。”陳钊手伸進兜裏,掏出兩顆糖果,“不渝,叫聲叔叔,叔叔給你糖果吃。”
始不渝眼睛一亮,别說是讓他叫叔叔,讓他叫爸,他都幹得出來!
“叔叔!”奶聲奶氣的一聲叔叔,聽得陳钊心花怒放,卻讓始宇火冒三丈。
陳钊将糖遞到始不渝面前,試探地問:“糖給你,讓叔叔抱抱,好不好?”
始不渝有些猶豫,捏着籃子的小手,略有松動。始宇見這苗頭不對,趕緊掏出兜裏的棒棒糖,遞到始不渝面前,“不渝,爸爸這有你最愛的棒棒糖。”
始不渝眼裏的光芒大盛。他一扭頭,舍棄了陳钊手裏的糖果,直奔爸爸的懷裏。
始宇解開棒棒糖糖紙,将糖送進始不渝嘴裏。
始不渝心滿意足了,整個人抱着爸爸的大腿,一副小奴才樣。“走,爸爸帶你去其他地方摘草莓。”時宇抱起始不渝,灰溜溜跑了。
陳钊跟施唯一都站直了身子,凝視着那對父子落荒而逃,兩人對視一眼,前者眼神玩味,後者滿臉無奈。“讓你見笑了。”施唯一挺不好意思的,陳钊搖搖頭,笑着說:“他很愛你。雖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但是相愛,就不應該錯過。”
施唯一将這話記下,她手背還有些隐隐作疼,又想到剛才被傷到的不止自己一個人,施唯一便急忙關心的詢問陳钊:“陳先生,你的手,無礙吧?”
陳钊甩了甩手,“沒事,我一大男人不怕疼。倒是你…”陳钊執起施唯一的一隻手,見她手背紅了,陳钊眼裏閃過一絲隐晦的憐惜,“女孩子的手也能下得去手,是得整整他。”
施唯一噗呲笑出聲,“陳先生真會疼人。”
“女孩子嘛,本來就該是拿來疼的。”
陳钊揉了揉施唯一的手。
兩個人似乎有意演戲,表現出一副如膠似漆的假象來。遠處,始宇抱着始不渝的雙手,狠狠一緊。
“爸爸,疼…”始不渝屁股被始宇抱在臂彎,始宇收緊臂彎,遭罪的便是始不渝。
始宇意識到自己失控了,忙放下始不渝,“抱歉,爸爸不是故意的。”
“沒事。”
始不渝自個兒提了提褲子,便含着棒棒糖,提着籃子去了别處摘草莓。
始宇一直瞪着千瓦燈泡那麽亮的眼睛,怔怔地看着與陳钊互動的施唯一。他見施唯一手紅了,心裏有些自責,但見兩人笑得臉都起了褶子,又覺得不甘心。
直等那兩人膩歪完了,始宇這才低下頭。
他看了眼自己的籃子,裏面全是小指頭大小的青色草莓。
“草!”
始宇提着籃子,跑到始不渝身旁蹲下,繼續摘草莓。
時不時的,始宇都要擡頭望一眼施唯一,好在他二人之後并沒有做出什麽過分的事情,始宇的心情這才漸漸明媚起來。
*
很快便達到了午飯時間,施唯一跟陳钊兩個人先一步離開。
始宇抱着始不渝回到農家樂的時候,他二人已經坐下了。
父子倆徑直走到施唯一他們那桌坐下,兩個人擡頭看了始宇一眼,并沒有說什麽。似乎,他們對于始宇爲何也會坐在這裏,并不覺得好奇,亦或是關心。
施唯一将始不渝抱過去,小家夥很開心地喚她媽媽。
施唯一全程都露出幸福的笑容,她表現得大大方方,似乎并不介意被陳钊聽見。相對的,陳钊不僅不覺得與施唯一呆在一起掉價,反倒還滿臉噙笑,偶爾也會伸出手,逗逗始不渝的小手。
始宇默默注視着這副和樂融融的畫面,心裏醋意橫生。
搞什麽,搞得好像他始宇才是個外人,他們三個才是一家人…
始宇灌了口冰水,他手放進兜裏,摸到了某個東西。始宇剛想掏出那東西,這時,陳钊忽然啊了一聲,始宇擡頭一看,就見陳钊手中多了一塊粘貼膏藥。“我看施小姐手好像傷得很重,剛去村裏衛生所買了一張化瘀膏。”
陳钊撕開那膏藥,對施唯一說:“來,施小姐,伸手。”
施唯一将始不渝放在自己腿上,真的伸出手來。
當着始宇的面,陳钊将那膏藥,細心地貼在施唯一手背上。貼完了,還娘們兒兮兮的給吹了吹。
始宇捏緊兜裏的那片膏藥,十指泛青。
他猛地站起身,走出餐廳。
一把将膏藥扔進垃圾桶,始宇走到樹下抽了根煙。再回餐廳時,菜已經上了桌。
菜式很普通,全是農家自己種的菜。
好在健康綠色,菜的口感不錯。
桌上有一盆清炖老母雞,施唯一最喜歡喝雞湯。始宇轉動桌子,伸出筷子去架鳜魚。施唯一擡起頭來,面前正好放着那盆老母雞,她微微一愣,視線穿過餐桌,望向對面。
始宇低頭吃着魚,沒有察覺到施唯一的視線。
施唯一怔怔地看着始宇筷子上的鳜魚,她若是沒記錯的話,始宇是個不吃魚的人,就算吃,他也隻吃紅燒做法的魚。
心裏一酸,施唯一鼻頭略有些紅。
“施小姐,喝碗雞湯吧。”
陳钊親自給施唯一添了一碗雞湯,施唯一雙手接下。
始宇一直豎着耳朵,聽到這話,他心裏再次一澀。
明明是他将老母雞湯推到施唯一面前的,卻是爲陳钊做了嫁衣。
施唯一用勺子小口小口喝着雞湯,突然,一滴熱淚掉在桌上。
“媽媽,你哭什麽?”始不渝伸出自己的小手,去拭擦施唯一臉上的淚珠子,心疼極了。聞言,陳钊跟始宇同時将視線移到施唯一臉上。施唯一趕緊用自己的手心擦了擦眼睛,她喉嚨上下一滾,才說:“這湯,太好喝了。”
聞言,陳钊善意一笑。
始宇眉心一擰,難道是被陳钊感動得落了淚?
始宇捏緊筷子,心像是被撕開一道裂痕,溢出血色來。
他随意夾了一筷子菜扔進嘴裏,狠狠地咬,以此來洩憤。吃完飯的時候,始宇見施唯一喝完了那碗雞湯,又不自覺的松了口氣。
吃完飯,一群人便要準備離開。
始宇依舊抱着始不渝,畢竟他倆是結伴而來的。
施唯一跟陳钊并肩走出農家樂,路過那個垃圾桶的時候,施唯一敏感地嗅到一股子藥膏的味兒。她垂眸朝垃圾桶看了眼,扔滿了紙巾的垃圾桶裏,躺着一張膚色的藥膏。
施唯一抿着唇,擡頭朝院子裏那道藍白色人影望去。
陳钊也看到了藥膏,他摸了摸施唯一的腦袋,笑着說:“施小姐,我們以後,還是不要見面了吧。”
施唯一一愣,但很快,便笑着點了點頭。
“這些天,多有打擾,陳先生,祝你幸福。”
“你也是。”
兩個人邁腿走進院子,就聽見大媽說:“哎呀,這位先生,你這是挑的什麽草莓啊?瞧瞧,這麽點大的草莓,買回去都沒法吃啊!”大媽嚷嚷着,還是将那些小草莓,一股腦的扔進了袋子裏。
始宇撓撓頭,他給了錢,提過袋子望向施唯一他們。
有一瞬間,他似乎從施唯一眼裏看到了一絲貪婪而瘋狂的熾熱愛意。
始宇心神一凝,告誡自己,不要自作多情。
他牽着始不渝走出農家樂,坐進車内。
不一會兒,施唯一與陳钊走了出來。
兩人坐進車,陳钊發動車子,才察覺到異常。陳钊走下車查看,見到沒了氣的兩個車輪子,眼裏也多了一絲怒火。施唯一跟着走下來,她心裏也升出一股怒氣來。
“怎麽跟個孩子一樣幼稚!”施唯一歎氣道。
聽到這話,陳钊心裏的怒火忽然間消失。
他單手撐在車身上,突然意味深長說了一句:“男人,隻有在自己愛的人面前,才會幼稚得像個稚童。”
施唯一一愣。
“施小姐,今天不能載你回去了,有些人忙活一場,你還是去坐他的車吧。”陳钊睨了眼還停在遠處沒有開遠的越野車,忍不住搖頭。
施唯一面上一騷,“今天真是不好意思…”
“沒事,我叫人來接我,你先回去。”陳钊無所謂擺擺手,示意施唯一先行離開。
施唯一也沒臉繼續待在這會兒了,便走向了始宇的車子。
見施唯一走過來,始宇眼睛一亮。
他趕緊将門鎖打開,然後目視前方,宛若不知道後面發生的情況。
施唯一一把打開車門,坐進後車座,便沉默不語。
“怎麽,不坐你陳先生的?”始宇幸災樂禍地說。
施唯一睨了眼始宇,她本想挖苦責罵他幾句,可通過内後視鏡,看到始宇眼裏的少許隐藏得很好的深情之後,又忍住了。“他下午有事,麻煩你送我回去。”
始宇咳了聲,才别扭地應道:“我下午沒事,送你們回去也不耽擱。”
施唯一看着他演獨角戲,不知道是該心疼始宇的小心翼翼,還是該說他傲嬌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