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天一看出她的心思來,就說:“你自己逛逛,我有些累了,我先眯會兒。”說完,始天一便閉上了一對生滿褶子的老眼,在夕陽下漸漸沉睡。
遲暮老人,就像這夕陽一樣,快要失去光輝。
施唯一看着始天一,直到他的呼吸變得均勻,這才起了身,放輕腳步離開花園,進了始家。
安詩琪跟阿姨在廚房做飯,始守還沒下班,屋子裏空蕩蕩的。
客廳跟廚房之間,有一個走道,施唯一朝上看了一眼,才跟安詩琪打了一聲招呼,踩着木樓梯上了二樓。看得出來,始家這房子有些年份了,聞着,有一股歲月的味道。
施唯一站在二樓的走廊上,她輕吸了口空氣,想象着始宇在走廊上奔跑的畫面,心忽然就柔軟了下來。
這可是始宇從小生長到大的地方啊!
她走到左邊最靠邊的房間,猶豫了一秒鍾,推開門走了進去。
始宇的房間很大,分卧房、運動區、跟收藏室。運動區屋子裏,立着一個投籃筐,角落裏,有一個籃球已經生了灰。施唯一拿着那球,輕輕拍了拍,随即擡臂投球,籃球滑過一道弧線,竟穩穩投進了籃筐裏。
施唯一微微笑,她仿佛能看到,少年始宇在屋子裏投球的模樣。
施唯一轉身,推開另一道木門,來到始宇的房間。
始宇的卧房是實木裝修風格,朱紅色的木大床,楓木色的牆壁,靠窗的桌子也是朱紅色的。書桌上擺着一盞米色台燈,窗戶開了一道縫隙,白色的簾子被風吹得輕輕擺動。
施唯一将窗戶打開,她站在窗口,臨窗而立,可以看到下方閉目養神的始天一。
施唯一這才想起自己上樓來的目的,她朝床頭櫃看一眼,果然,床頭櫃上擺着一個框架。那框架被一塊布罩了起來,根據框架大小,施唯一可以猜測到,那是一個相框。
她走到始宇床邊坐下,摘下那塊布,果然見到了一張合照。
照片上,落日海岸邊,四個年輕人攜手站在海岸線邊緣,笑得有些傻。
這四個人,正是始宇、施唯一、程清璇、幽居。這麽多年過去,他們三人無論在外形上,還是氣質上,都發生了巨大變化,隻有程清璇,看着永遠那麽漂亮年輕。
歲月真的待她不薄,将她遺忘在時光的隧道裏,舍不得拿走她的明媚容顔。
手裏握着鏡框,施唯一怔怔的看着那照片,有些出神。
一晃,竟然這麽些年過去了。那年霧海三日遊,一切都還曆曆在目,若非時光的年輪滴答轉走了,施唯一都不敢相信,他們認識多了年了,也分開這麽多年。
将鏡框放下,施唯一走到窗台前,拉開木椅子坐下。
她打開櫃子,裏面大多都是一些始宇年輕時用過的舊手機、古董MP4、ipad等東西。施唯一對這些東西不感興趣,便起身推開卧室裏面的木門。她走進去,才發現這是一間收藏室。
屋子裏擺着兩個木框書架,上面羅列擺放的,有始宇收集到的黑白膠片、唱碟、跟一些古舊的老玩意兒。有一面牆上,竟然挂了整整一面牆的鍾表,有腕表、有挂鍾、也有懷表。
看得出來,始宇是個狂熱的古物收藏愛好者。
施唯一随意看了眼,見這些東西上面都積了一層灰,便拿起一旁的抹布,輕輕地擦拭那些東西。
左側牆壁上有一個木盒,施唯一擦掉木盒上的灰,一時好奇,忍不住打開木盒子。這才發現,裏面竟然躺着一本牛皮紙複古日記本。
那日記本的正面上,用藍色鋼筆寫着兩個周正的字——日記。
日記?
施唯一心裏一動,将日記掏了出來,拿到它走到卧房的書桌旁坐下,慢慢翻看了起來。
雖然知道偷看别人的日記是不對的,但施唯一就是想要看看,始宇過去的生活,到底是怎麽樣的。
2060年,7月17日,星期六。
天氣,晴朗。
心情,糟糕。
今天跟塵栗去籃球館打球,遇到了李易那小子。
塵栗的球不小心落到李易的白色球鞋上,李易仗着比我們大,又比我們高,竟然将手裏的球砸到塵栗頭上,還罵我們是孫子。
施唯一微微蹙眉,塵栗、李易,這兩個人是跟始宇住一個機關大院長大的孩子麽?
她往下翻,看到了新的内容。
——
2060年,7月18日,星期天。
天氣,陰。
心情,爽。
今天,我在李易必經的路上,灑滿了小鐵釘。
李易的單車從鐵釘上碾過,車輪胎爆了。他本來是要去赴女朋友的約會的,因爲單車輪壞了,導緻他約會遲到。
現在,他已經被她女朋友甩了。
施唯一忍不住笑出聲,這小混蛋,從小就這麽壞。
——
2062年,12月25号,星期天。
天氣,小雪。
心情,不錯。
上周,院内搬來了一個新朋友,叫蘇杭,長得很帥。
李易見不慣蘇杭,說他長得太娘氣,還将他堵在學校外面,搶了他身上所有的現金。
我、塵栗、晨安,我們經過讨論決定,打算将蘇杭拉進我們的隊伍中,等隊伍壯大,我們就不會再懼怕李易了。那混球,我早看不慣他了。
塵栗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蘇杭長大後,一定會是個大帥哥。
大帥哥,那都是我的朋友。
我們跟蘇杭成了好朋友,他人還不錯,球玩的也不錯。
…
——
2063年,4月11号,星期五。
天氣,晴朗。
今晚是蘇子的生日,我們哥四個在TKV給他慶生。結果李易帶着幾個狐朋狗友跑來KTV,說是要揍蘇子,隻因爲他跟蘇子同時看上了一個妹子,結果那妹子看上了蘇子,拒絕了李易。
李易揍了蘇子一拳,我氣不過,直接一啤酒瓶輪在他頭上,又踹了他好幾腳。
現在李易躺在醫院,據說腦震蕩嚴重,要住院。
爺爺說我太年輕氣盛,這樣容易結下仇人。
我不怕,結仇就結仇,好歹能出一口惡氣。
…
——
2063年,6月2号,星期天。
今天,我犯了一個錯誤。
一個很嚴重的錯誤。
我是一個罪人。
…
日記到此,後面有兩三頁都是空白的。
施唯一盯着空白處愣了許久,心裏不禁好奇的猜測起來,他到底犯了什麽錯誤,竟然讓他愧疚的給自己冠上了罪人的帽子。難道,是指呂子妗爲他打胎那事?
可看這時間,也不對啊。
施唯一又往後翻,發現過了四年多,始宇又開始短短寫起了日記。
2067年,12月19号,星期一。
今天,學校裏來了一個很奇怪的丫頭,那丫頭頭發亂的像是雞窩。
我發誓,我這輩子沒見過比她還土的女孩。
真想替她把頭發拉直…
——
2067年,12月28号,星期三。
天氣,晴朗。
心情,郁悶。
今天,那丫頭告訴了我她的名字。
施唯一。
施舍的施,唯一的唯,一耳光扇死你的一。
嗯,她還踢了我一腳,這丫頭膽子不小。
好想把她的眼鏡摘下來,看看她到底長什麽模樣,不過我猜,她一定長得很醜。
不過哥哥豈是那種看顔值交朋友的人?
她人不錯,有點意思,我們可以成爲朋友。
——
2068年,1月25号,星期二。
天氣,陰轉小雪。
你慵懶地扭動着腰,受不了
你随風飄揚的笑
有迷疊香的味道
語帶薄荷味的撒嬌
對我發出戀愛的訊号…
今天幽居生日,小璇子特意從英國趕回來,給他唱了一首歌。
小璇子跟幽居天天都在虐狗,我跟施唯一這丫頭,徹底成了他們的屠狗對象。
傷心啊傷心,想哥哥這麽帥的一小夥,竟然成了屠狗對象!
——2068年,5月4号,星期五。
天氣,晴朗。
勞動節我們去了霧海。
我終于看清楚了小唯一的模樣,她長得很好看,五官每一處都讓人挑不出錯誤。她有着一雙碧綠色的雙眼,我從沒見過比她更好看的眼睛了。原來,她竟然是混血兒。
我偷親了她。
她的唇軟軟的,像櫻桃一樣粉嫩。
我喜歡櫻桃。
…
2068年,7月14号,星期五。
一個月過去了,我還是沒有找到她。
她真的生氣了,她不要我了。
我是個罪人。
我找不到她了!
我找不到她了。
找不到了…
我,找不到她了…
滿片的黑色鋼筆字,全是相同的字眼。
我找不到她了。
施唯一怔愣着,望着那些已經開始斑駁的字迹,雙眼視線開始變得朦胧。她很難想象,始宇是抱着怎樣絕望的心情,寫下這句話的。
“唯一,該吃飯了。”
安詩琪推開門走進來,見她眼眶有些紅,倒是一陣錯愕。
“怎麽了?”
“剛才有沙子吹進來,落我眼睛裏面了。”
施唯一趕緊将日記合上,放到始宇的小抽屜裏,這才跟着起身,下樓去吃飯。
始守剛下班回來,施唯一下樓的時候,他正在換鞋子。
“叔叔,下班了?”
聽到陌生的年輕女孩的聲音,始守先是一愣。
他擡起頭來,盯着施唯一漂亮的臉蛋看了兩秒,随即嘴角扯開一個還算溫和的笑容。“你就是唯一吧?來了就把這裏當成家裏一樣,别拘束。”始守語氣還算溫和,可能是因爲他素來不愛笑的緣故,這一笑,反倒給人一種不協調的感覺。
施唯一小小的呼了口氣,才點點頭,跟着安詩琪一起鑽進廚房,幫忙端菜。
這頓晚飯,吃的還算開心,并沒有施唯一想象中那麽煎熬。
始天一今天話特别多,他講了許多關于始宇的事情。從始宇小時候走路摔跤,講到他上小學跟朋友打架,再到他後來因爲不聽話被丢到森林裏進行殘酷的訓練…
将起這些往事,始天一目光格外的和善。
安詩琪聽着始天一講話,便知道,爸爸很是相中施唯一這個孫媳婦的。不然,也不會這麽話唠。
吃了飯,司機親自将施唯一送回了家。
洗完澡後,施唯一躺在客廳看電視,目光卻一直放在中指的鑽戒上。她摸着那戒指,腦海裏,突然跳出一張壞笑卻美麗的臉。施唯一趕緊搖搖頭,這才關了電視去睡覺。
再看下去,就該患相思了。
*
這天中午,程清璇跟幽居吃完午飯,回到工作室,才發現自己放在簍子裏的草稿紙不見了。
“我簍子裏的東西都去哪裏了?”施唯一打開門,沖辦公室的方向問。
助理跟着跑過來,詢問道:“貝利卡,怎麽了?”
“今天是誰打掃的清潔?”
“林阿姨。”
“把她叫來。”
“是。”
不一會兒,林阿姨走進了程清璇的辦公室。林阿姨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她望着程清璇,有些局促,“怎麽了老闆?我闖禍了?”
程清璇揉着眉頭,問她:“這個簍裏的紙,你都扔掉了嗎?”
“是…是的,您之前說你辦公桌上的任何一張紙都不要亂碰,我就沒有碰。可您沒說簍裏的紙也不能扔啊…所以我就…就給處理掉了。”林阿姨雙手緊緊拽住,忐忑地問:“是有什麽重要東西,掉在裏面了麽?”
“有兩張還未完成的線稿圖被我不小心碰到,落到簍子裏去了,你把垃圾扔哪兒去了?”中午幽居來找她,程清璇起身時不小心碰到線稿,線稿掉進簍子裏,程清璇想着中午大家都在休息,應該沒事。
哪知,林阿姨剛好中午就來收垃圾了。
林阿姨指了指樓下,說道:“大廈旁邊有個大垃圾桶,我給扔那裏面去了。”
“行了,不怪你,以後注意了,沒有我的準許,不要随意動辦公室的東西。”
聞言,林阿姨終于松了口氣。“我記住了。”
程清璇跑出大廈,她打開垃圾桶蓋子,裏面幹幹淨淨的,隻有一些小紙屑。看來才被清理掉。
程清璇歎了口氣,有些心累。
看來今晚又得熬夜趕工了。
。
程清璇先幽居一步回家,小區電梯門打開,程清璇正準備進去,卻看到妖舒在裏面。
妖舒穿着一件白色長袖緊身上衣,配一條A子短裙,蠻腰照舊是要露在外面的。她拎着一個粉色的包,頭上戴了頂寬氈帽,看樣子是準備外出。
“下班了?”妖舒走出電梯,主動跟程清璇打招呼。
程清璇嗯了聲,也問道:“你去哪兒?”
“酒吧,跟朋友有約會。”妖舒時混時尚的,朋友自然多,每天約會不斷。平時都有舒化把關着,她鮮少有機會可以出去浪。
程清璇看着妖舒一個人出門,忍不住問了句:“舒化呢?他怎麽沒有陪你?”
“有個合同要他簽字,他去公司了。”
程清璇覺得讓妖舒一個人外出不太靠譜,她可是超模妖舒,行走的時尚廣告牌,走到哪裏都是萬衆矚目的存在。這要是被私生飯撞見了,脫不開身怎麽辦?“還是等他回來了再一起去吧,你一個人去酒吧,他也不會放心。”
妖舒沖程清璇眨眨眼,妩媚的像個活妖精。“今晚是自由夜,帶上他就沒樂趣了!”
“怎麽,要跟我一起去嗎?”
程清璇一想到自己那兩張丢失的線稿,就覺得頭疼。“我不去了,你去吧。”
“嗯,那我走了!”
妖舒扭着腰去了地下停車場,程清璇回了家,站在陽台,看着妖舒的跑車駛出小區,這才回屋上樓,将自己關在工作室。
。
晚間,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久到幽居已經回了家,久到兩人經曆了一場激烈的性事,久到程清璇兩張線稿圖都快補完了,大門,忽然被人敲響。
一聲聲,十分急促。
程清璇緊了緊睡裙,她輕手輕腳來到玄關,透過視頻看清楚來者是誰後,這才放下心來。
她打開大門,就有一道急切焦躁的聲音,從走廊外傳進來:“幽夫人,你有見到我們家妖妖嗎?”
程清璇看着臉色極度陰沉,即将要崩潰的舒化,心裏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怎麽了,她還沒回來?”
“我家妖妖不見了!”舒化說完,敏感的從程清璇剛才這話中,聽出了深層意思,便問:“你見過她?”他又說:“妖妖電話雖然打得通,卻一直沒有人接聽。她到現在還沒回來,我都快急死了!”
舒化是真的急瘋了,以至于說話都有些前言不搭後語。
程清璇一聽,也意識到出了問題。她将自己今天下班見到的情況跟舒化說了一遍,舒化聽完,什麽也沒說,轉身就跑進了電梯。
望着電梯門關上,剛還覺得困乏的程清璇,瞬間驚醒。
她回到工作室,卻怎麽也無法繼續進行創作了。
幽居突然推開門走進來,他沒穿上衣,隻穿了一條白色的絲質長褲。
“還沒睡?”
幽居彎下腰,将程清璇抱在懷中。看着躍然在水彩紙上的線稿圖,微微蹙起眉頭來,“明天再做不行嗎?現在都兩點了,你該睡覺了。”
“反正也睡不着,索性一下子弄好,不然心裏總惦記着有件事沒做好,睡覺也不踏實。”
程清璇說着,開始給服裝圖上色。
“剛才是不是有人按門鈴?”
“嗯。”程清璇将筆擱下,她眉頭緊皺着,才道:“妖舒好像出事了,我今天下午看着她一個人出門去了,剛才舒化來找我,說妖舒直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幽寶,我們幫他一起找找吧。”
程清璇眉間蓄着一團化不開的愁容。
幽居替她撫平眉頭,才道:“好。”
兩人換了衣服,這才拿着車鑰匙下樓。
程清璇負責開車,幽居開始給各派出所打電話。打完電話,他還是不放心,便将泰郁森也叫了出來。
。
一輛白色的奔馳SUV,慢悠悠地在車輛較少的路邊遊蕩。
車内的男人,卻是沉着一張儒雅的臉,将方向盤握得很緊。
電話響起,舒化第一時間接通,有人的聲音從耳機裏傳進耳朵。“舒先生,抱歉啊,酒吧太鬧,方才沒聽到你的電話。你打電話來,是有什麽事嗎?”打電話給他的,正是今天下午打電話給妖舒,邀請她去酒吧玩的蕭子望,外号小受。
蕭子望是個時尚造型師,跟妖舒認識許多年了,都是老朋友了。
舒化将車子轉了個彎,沿着去酒吧的路尋找着什麽。才問道:“小受,妖妖有沒有跟你們在一起?”
聽到舒化這話,蕭子望明顯一愣。
對方的反應,令舒化心跟着一緊。
下一秒,他聽到那人說:“妖妖根本沒有來酒吧啊,下午我打電話給她,她滿口應下說要來的。可我們一直沒看到她人啊!我還以爲她臨時爽約了!”妖舒經常爽約,蕭子望也習慣了,便沒當回事。
哪知,就這麽湊巧的出了事。
“舒先生,是妖妖出事了嗎?”
舒化目光在路邊搜索着妖舒的影子,心裏一陣發堵,卻還是應道:“小受,妖妖不見了。”
男人的語氣,有讓人心酸的無助。
蕭子望認識舒化許多年,從沒有見過男人像現在這般無望過。
他意識到這事不簡單,便說:“我讓我朋友都幫忙找找,舒先生,你也别太着急,妖妖一個大活人,又那麽聰明,不會走丢的。”
舒化沒有說話,但心情卻十分沉重。
“我先挂了。”
舒化挂了電話,不一會兒,電話又響了。
他接起,跟着傳來一道小心翼翼,且充滿恭敬味道的聲音,“爺,我給弟兄們打招呼了,叫他們看見妖舒小姐,一定要第一時間通知你。”
“嗯。”
舒化挂斷電話。
他的車子繼續沿着前路駛行。
淩晨兩點左右的街頭,沒有一個行人,就連車子都變得極爲稀少。舒化看着遠處燈火輝煌的Z市市中心,這個城市這麽輝煌,大廈比鄰,燈光葳蕤,可又有哪一盞燈,是在爲他的妖妖點亮着。
他的妖妖,此刻到底在哪兒?
舒化忽然将車停在路邊,他将十指插在頭發絲裏,狠狠揪了一把,滿心都陷入無盡的自責跟惶恐中。
若是弄丢了妖舒,他一定不能原諒自己。
舒化緩緩擡起頭,他望着副駕駛上,被妖舒用黑色馬克筆,寫下的妖舒專用四個黑字,眼前也跟着浮現出,許多年前的那一幕。
那一年,舒化賺了第一桶金,咬牙買下了這輛車。
妖舒是個占有欲特别強的姑娘,她一坐上副駕駛,就掏出馬克筆,在舒化無奈而又心疼的目光中,在副駕駛座椅上,寫下妖舒專屬四個字。
“舒化奶,你可得記住了,你是我妖舒的男人。你的副駕駛,隻能坐我一個人!”
說完,她還特意彎下腰,在那四個字上落下一吻。
舒化目光癡癡地,凝望着那四個字,忽然間,他的氣勢由頹廢變得淩厲起來。
他猛地扇了自己一耳光,沒找着人之前,他有什麽資格頹廢萎靡?
舒化罵了自己一句,這才啓動引擎,繼續上路。
*
五個小時前。
妖舒見路邊一家冰淇淋店生意很好,她望着那些年輕姑娘們,人手握着一隻冰淇淋,也覺得口幹舌燥。
她将車停在路邊,将帽子往下一扣,遮住了半張臉,這才走下車。
她買了一份蛋奶香草冰淇淋,這才躲進車裏,将冰淇淋吃完。
冰淇淋很美味,難怪會有這麽多人光顧。她想着舒化不在身邊,難得沒有人管制她,便又下車去買了一份,兩份冰淇淋吃下肚子,妖舒這才心滿意足,開車走了。
十幾分鍾後,妖舒忽然感到腹部絞痛。
她将車靠邊停下,拿了一包紙巾,直奔進一家大型商場的洗手間。
她上完廁所,肚子這才舒服了些。
站在盥洗池旁,妖舒彎腰接了捧冷水,她清洗着自己的雙手,忽然間,她覺得腦子有些脹脹的痛,跟着,雙腿竟有些站不穩。扶着牆站了一會兒,很快,痛意便消散了。
那種感受,來得快,去得也快。
妖舒搖搖頭,她低下頭,繼續洗手。
手中滑膩的泡沫還沒徹底清洗幹淨,忽然,妖舒手上動作一頓。狹長卷翹的眼睫毛眨了眨,妖舒凝視着手中的藍色泡沫,又眨了眨眼睛。
好幾秒之後,妖舒忽然擡起頭來,她看着鏡中的女人。
白色的緊身長袖衫,夏季的肌膚有些偏蜜色,一張臉妩媚至極,眼裏裝着許多種風情。是個很好看的女子。
她怔怔看着鏡子裏美麗的女人,眼裏竟然露出迷茫的神色來。
這個人…
是誰?
妖舒的目光逐漸變得癡呆起來,那一瞬間,她好像不記得自己是誰,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不記得自己的身份,也不記得,自己爲何會出現在這裏。
“小姐,麻煩讓一下。”
妖舒僵硬地閃開身子,讓開位置,給身後的女人洗手。
她又看了鏡中美麗的女人,然後踩着虛浮的腳步,走出廁所。
這個商場很大,她足足在裏面穿梭了近二十分鍾,才找到出口。夕陽早已落下,她站在暮色跟夕陽殘留的最後一縷紅光之間,迷茫的像是一個孩子。
這裏有很多人,有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子,有的人在笑,有的人愁眉不展,有的人追逐嬉鬧,有的人十指緊牽…
卻沒有一個人可以告訴她,她的名字是什麽,她的家在何方。
妖舒仰頭看了眼西邊最後一縷紅光,猶豫了一番,才邁開腿,步行在這個繁華的城市裏。
夕陽一旦落下,夜色就來的很快。
妖舒再次擡起頭來時,早已不知自己身處何處,暮色蓋住這個城市,遮住了所有的光。接着,有燈光一盞盞地亮起,大型LED廣告牌在閃爍,明星們濃妝豔抹,紛紛登場。
她仰頭看着星空樓宇塔中央,巨幕挂網熒屏上的廣告。
屏幕裏,身穿性感内衣的女人躺在床上,她擺出最妖娆性感的姿勢,念廣告詞的聲音,也是那般動人。
有男人聽着那女人魅惑的聲音,骨頭都酥了。
妖舒捏了捏自己的臉,有些驚訝。
原來,自己就是屏幕裏的那個人。
你看,這個城市,處處都有你逗留的身影。可真正能容納你的地方,又在哪裏?
妖舒又一個人往前走,高跟鞋磨得小腳趾都痛了,她還在走。
不走下去,她會害怕。
與許多陌生人擦肩而過,有人朝她頭來懷疑好奇的目光,有人則對她指指點點。她的那張臉,的确太出衆了,可就是沒有一個人停下來告訴她:妖舒,跟我回家。
沒有人…
這個世界,她找不到任何可以依靠的人。
她就像是被世界抛棄的棄兒,漫無目的地走,勾着頭走。
直到走得筋疲力盡了,直到腳掌起泡,痛意劇烈起來,妖舒這才蹲下,雙手環抱住雙膝。
她蹲在一面白色的磚牆邊上,将自己蜷縮到最不起眼的位置。而那牆的裏面,是另一個世界,一個承載着所有被抛棄、被遺忘、被嫌棄的黑暗而孤冷的世界。
那個世界,叫孤兒院。
有小孩半夜睡不着的哭聲從裏面傳出來,妖舒聽着那些孩子們的哭聲,産生出一種似曾相似的感覺來。
仰頭看着天上的星星,妖舒不知怎的,忽然唱起了歌。
流浪的小孩,看不到光
迷路的小孩,找不到方向
孤單的小孩,傻傻的夢想
悲傷的小孩,流着眼淚歌唱
我是領養星星的孩子
在黑暗中努力的堅持
我是愛做夢的孩子
要編織最美的童話故事
我是領養星星的孩子
想在夜空畫自己的名字
我是愛做夢的孩子
想把最美的童話變成現實
…
妖舒不知道自己爲什麽會唱這歌,可此刻,她就是很想唱這首歌。
她唱着歌,忽然就哭了,哭得特别縱容。
哭泣的樣子,就像是個,迷路找不到方向的孩子。
泰郁森在刷妖舒的微博,忽然,他看到妖舒微博下面有一條評論,被頂到熱評欄,底下已有兩百多條回複。
妖舒不妖:我今晚在星空樓宇看到一個長得跟女皇好像的姑娘,就連身高都一樣!女皇,快告訴我,那是不是你?
底下的回複,清一色的都在偶遇妖舒。
參加女皇:我也看見了。
小呀嘛小萱萱:我在銀安廣場也看到了。
大臉萌萌萌:我半個小時前,在臨安路,也看到了一個背影跟女皇特别像的姑娘…
大神薇:今天是個偶遇女皇的大日子?羨慕你們能随随便便就能偶遇到女皇的孩子。
萍地升錦:來吧來吧,都來說說,你們今天在哪裏偶遇了女皇,改天我也去你們走過的道路碰碰運氣。
紫色的小盒子:晚上八點多的時候,在星空樓宇偶遇了女皇。
小蝶蝶:九點多的時候,我也在臨安路看見過一個很像女皇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話說,女皇出行都是坐豪車的,怎麽可能走路?
我叫丶土豆:就在半個小時前,我還在城南快要拆遷的學校旁邊看到過女皇,她穿着白色的裙子,一雙銀色高跟鞋,也不知道是不是她…不過我看着挺像的,就是不知道這麽晚了,她一個人去哪裏做什麽。
泰郁森看着這些留言,忽然來了精神。
白色的裙子,銀色的高跟鞋,夫人說過,妖舒走丢的時候,穿的就是白色的裙子跟銀色的高跟鞋!
他趕緊注冊了一個号,登上,第一時間回複了那個叫土豆的用戶。
泰爺:城南哪個學校?
我叫丶土豆:福安小學,那裏很多學生都是外來打工子弟的孩子,也有附近孤兒院的孩子在那裏上學。
泰郁森趕緊撥電話給幽居,将這消息告訴了他。
幽居一聽,覺得應該是妖舒沒錯。
程清璇覺得應該不會錯,才對幽居說:“趕緊打電話給舒化!”
幽居點點頭,立刻給舒化撥了過去。
。
“爺,我們找到了妖舒小姐的車,在城北一家銀安商場門口。”
舒化正在銀安廣場附近,他驅車趕過去的時候,現場正有兩三個男人圍着妖舒的跑車,在低頭交談些什麽。
見到舒化來,其中一個穿着藍色襯衫的男人率先走過來,急切地說:“爺,妖舒小姐的車在這裏,我看了看,她的包還在車裏,看來人就是在這裏失蹤的。”
舒化有這車的備用鑰匙,他打開車,拿出妖舒的包。
打開一看,她的手機的确還在包裏,不僅如此,就連錢包也在裏面。
一想到妖舒走丢了,身上沒有手機,還沒有錢,舒化握着包的都收開始在抖了。
“看樣子,妖舒小姐是突然下車的。”
舒化心一沉。
妖舒突然下車,卻沒有如約回來,隻有兩個可能,要麽,她别人綁走了,要麽就是…
那個魔咒終于還是找上她了!
舒化頭皮一陣發涼,恐慌了這麽久,妖舒到底還是逃不過麽?
舒化的手機一直在響,可舒化根本就聽不見了。屬下看不下去了,忍不住開口提醒道:“爺,您的手機在響。”
舒化僵硬地掏出手機,不帶任何希望地陳述道:“我是舒化。”
“我是幽居!”
舒化眉頭一動,終于有了點反應。“幽先生,這麽晚…”
舒化話還沒說完,幽居便搶先說到:“妖舒應該在城南,半個小時前,有人看見她出現在城南的福安小學附近。”
“城南…福安小學?”舒化語氣有些…遲疑。
“對。舒先生,那裏有什麽地方,是妖舒有可能會去的麽?”
舒化擡頭看向城南的方向,剛還慌亂的一顆心,忽然間安定了不少。有一個地方,靠近福安小學,同時,也是妖舒最有可能會去的地方。
“我知道了,是福安孤兒院…”
那裏,是他跟妖舒長大的地方!
舒化趕緊鑽進車,直奔城南。
而幽居他們聽到這話,也跟着開車去了城南。
。
夏季不冷,隻是蚊子蛇蟲有些多。
妖舒蹲坐在牆角,快要睡着了,卻總有蚊子在她耳旁嗡嗡地叫。
啪!
她一手拍在大腿上,頓時打死三四隻肚子鼓鼓的蚊子。
妖舒搓了搓手,又繼續睡。
然而那些蚊子,依舊不舍得放過她。好不容易來個血味鮮美的食物,蚊子怎麽可能輕易離開。妖舒被咬的沒招了,隻好将衣袖盡量往下扯,她拉起自己的右臂長袖,借着朦胧燈光,她隐約看到自己的手臂上,似乎有一朵花…
妖舒微微一怔,她指尖勾起衣袖,将衣袖撩開。
跟着,露出衣袖下的全景。
一截白皙藕臂上,刺着兩排黑色的小字,靠近手腕的地方,還有一朵藍色的花。
“花…”
妖舒摸着那朵花,心裏忽然好苦。
苦的像是喝了中藥,苦的都張不開嘴。
“舒化…”一個似乎熟悉到骨子裏,卻又覺得陌生極了的名字,從妖舒的嘴裏蹦出來。
妖舒指尖在那兩排小字上來回滑動,眼裏忽然滾出晶瑩來。
她也不知道爲什麽,就是想哭。
嘎吱!
一輛白色的奔馳,停在孤兒院的門口。下一秒,一個身穿黑色症狀的男人從車上跳下來。
他逆光而來,身姿修長。
那個總是儒雅清隽的男人,行走間,第一次淩亂了步伐。
幾乎隻用一眼,舒化便看到了蹲在牆角處,可憐兮兮的妖舒。
看到她,他忽然就停下了腳步。
他先是打量了她幾眼,确認她衣服完好無損,身上也沒有傷痕,這才放下心。深呼吸一口氣,舒化走近妖舒,走得越近,他方才看清楚,女孩眼裏的陌生目光。
一股認命感,鋪天蓋地朝舒化襲擊來。
來了!
這一天終于來了…
他終于,還是成了她眼裏的陌生人。
心發酸一般的痛,舒化強迫自己調整好情緒,盡量讓自己看上去正常、平易近人些。這才加快步伐走近妖舒。
妖舒戒備地看着朝自己靠近的男人,她下意識收回手指,衣袖跟着落下,擋住手臂上的小排黑字。
男人在妖舒面前站立,他垂眸看着她。
她仰頭,戒備而陌生的眸,也仰望着他。
舒化慢慢蹲下身子,不顧妖舒反對,他的右手掌心,輕輕地貼在她的臉蛋上。指腹摸過妖舒的眼睛,舒化開口了:“看看,才離開我多久,就把你自己搞得這麽狼狽。”他的口吻,不帶責備,他的聲音,軟膩似糖。
暖了她一顆心。
妖舒一把拍掉他的手,卻問:“你是誰?”
饒是早在心裏預演過無數遍,倘若有一天,他的妖妖忘了他,他的心會是什麽感受。這一刻真的來了,舒化才确切體會到,所謂的心痛不是誇大,而是能真是感受到的。
就像是有一層檸檬酸包裹着你的胃,有一把被燙得灼熱發燒的鐵鉗子,摁在你的心髒上,将你的心來回焦烤。
你的胃一陣陣揪着酸,你的心,痛得連呼吸都沒有力氣。
你想彈一下,都動不了。
那種痛,讓人絕望,卻又必須得咬牙承受。
舒化猛地深呼吸一口氣,他摘下眼鏡,先是狠狠搓了自己的臉一把,又用雙掌蓋住自己的眼睛。等那股委屈的澀意漸漸平複,他這才放下雙手,用褐色帶笑的眸,認真而溫柔地凝視着妖舒。
“妖妖,我是舒化啊!你不記得了麽?”他笑着問。
男人明明在笑,嘴角在笑,眼睛在笑。卻笑得比哭還讓人難受。
妖舒的心,因爲舒化兩個字,微微起了一絲漣漪。
她仍然抱住自己,不願跟這個陌生男人說話。
她沒有反應的反應,無異又是往舒化心上補了一刀。
“我是舒化,你是妖舒,我們一起在孤兒院長大。你最愛喝的是舒化奶,最愛的人是舒化,最喜歡的歌是《領養星星的孩子》。最愛看的電影是夜君然跟紀若一起演的《虛鏡》,你說你喜歡裏面那個啞巴醜女。你最讨厭吃牛排,因爲你讨厭用刀叉。你最喜歡吃中餐,最愛紅燒獅子頭,因爲一口咬下去,全是肉。你最不喜歡吃魚,因爲吃起來太費功夫了…對了,你的右腿内側有一條疤痕,那是你小時候爬樹,不小心被樹枝刮破造成的。你覺得疤痕不好看,就在疤痕上紋了一朵玫瑰。”
舒化将妖舒的一切喜好,娓娓道來。
妖舒偷偷地轉過身,她悄悄拉起自己的裙擺,果然看見,右腿内側有一朵玫瑰。
她又想起自己手臂紋身上的字,便擡頭望着舒化。
不知何時,舒化已經停止了講話。
星光與清冷月輝灑在他的身後,男人的輪廓布滿了月華之光,十分的好看。妖舒多看了一眼,才問:“你怎麽,什麽都知道?”
“因爲…”舒化鼻子抽了抽,不知道是單純的想做這個動作,還是想要隐藏點什麽異樣。他忽然歪着頭,對妖舒勾起一個十分溫柔且安心的笑容,又道:“我是你丈夫啊!”
妖舒猛地一怔。
丈夫…
是了,她手臂上的刺青上,就清楚的寫着,舒化是她的丈夫。
妖舒還是不太相信舒化的話,她垂着頭,好一會兒後,突然說道:“那你告訴我,你能猜到,我現在最想要的,是什麽嗎?”猜得到,她便信他。猜不到,她是不會相信這個男人的。
若真如他所說,他們是夫妻,那他一定夠了解她。
舒化怔了怔,他認真看着滿臉疲憊的妖舒,用十分确信的口吻說:“你需要我的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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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昨天潇灑去了,更新遲了幾個小時,一下子将今晚的更新完了。
見諒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