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班時間,程清璇獨自提着東西開車回家。她從電梯裏出來,就看到不知早已在此等候了多久的施唯一。
施唯一蹲坐在她家門口,身上穿着一條白色蕾絲裙,上半身罩一件藍色格子襯衫,在胸前系了一個結。一頭卷曲的黑發,随意的披散在肩後,巴掌大的臉蛋依舊漂亮,妩媚不減。
見到她,程清璇足足愣了好幾秒鍾。
“小羽,你回來了?”施唯一率先開口打招呼。
說着,施唯一站了起來,她穿着平底涼靴,身材雖然火辣依舊,卻顯得嬌小。
程清璇摟着她的肩膀,好奇問了句:“什麽時候來的?也不打電話說一聲,我好提前回家啊。”
“我就是無聊,想找你說說話,沒必要麻煩你提親下班。”
程清璇當着她的面按下密碼,才道:“以後來了,直接進去就行。”
“那哪行?”
施唯一跟着程清璇進屋。
她脫掉鞋子,程清璇遞給她一雙淺藍色的拖鞋。上一次來,施唯一穿的也是這雙拖鞋,她盯着那拖鞋有些發呆。
“怎麽了?”見她發呆,程清璇這般問道。
施唯一搖搖頭,輕輕地說:“小羽這裏,都快成爲我第二個家了。”
程清璇失笑,“那你一定要常來。”将工作包放下,程清璇上樓去換了一套寬松居家服。白色蝙蝠袖襯衫,配一套綠色闊腿長褲,程清璇本就高挑,各種風格的衣服都能駕馭,換了一套居家服,竟也十分耐看。
施唯一趴在沙發上,她看着程清璇做事,突然說:“我好羨慕你。”
程清璇一邊切水果,一邊問:“羨慕我什麽?”
“羨慕幽哥哥對你一心一意。”
程清璇繼續将水果切成小塊,她聽出來施唯一語氣裏的失落,便猜到,一定又是始宇害她心煩了。程清璇其實很想問問施唯一跟始宇怎麽了,但她瞧見施唯一眼裏的落寞,又選擇了不語。
施唯一若想說,自然會說的。
“來,吃芒果。”
芒果被程清璇剝了皮,切成拇指大的小塊。施唯一戳了一塊送進嘴裏,才說:“小羽真賢惠。”
程清璇摸了摸她的頭發,“嘴真甜。”
“吃飯沒?沒吃的話,我們自己做。”
“還沒呢!”
“那行,過來搭把手。”程清璇系上圍裙,打開冰箱,從裏面拿出兩顆雞蛋、一把韭菜。又拿了一些瘦肉,一根絲瓜、跟一小把青菜。
施唯一洗了手,問:“我做什麽?”
“洗菜會麽?”程清璇睨着施唯一,眸光裏藏着笑。那笑容,帶着幾分調侃跟滑稽。施唯一不會做飯,程清璇這是在打趣她。施唯一臉一紅,趕緊點頭,“會的會的。”她還沒有廢物到連青菜都不會洗的境界。
程清璇在剁肉,施唯一幫忙清理韭菜跟蔬菜。
她望着程清璇做肉丸子,心說,幽哥哥還真是幸福,娶了個又漂亮又能幹的小羽。最後,程清璇做了一個韭菜雞蛋餅、一碗肉丸絲瓜湯、一盤清炒上海青。十分清淡的菜式,施唯一卻吃得很開心。
吃完飯後,施唯一主動提出來去洗碗。這次,程清璇沒有拒絕。施唯一去廚房洗碗,程清璇給閻王喂了貓糧,這才打開公文包,給早就畫好的線稿上色。
施唯一洗完碗後,也不打擾程清璇,便打開電視看起來。
電視裏講的什麽,她根本就看不去。她滿腦子想的,全是始宇、遊樂場、現在幾點了,這一類的事情。
程清璇偶爾擡頭朝她看一眼,見她早已坐立不安,卻還執拗的不肯起身,忍不住搖頭輕笑。
到了九點鍾的時候,施唯一的目光也開始飄忽了。
她爲了打發時間,便主動請纓,跟程清璇說:“我去給閻王洗澡吧!”
“喵!”
一聽到洗澡二字,剛還昏昏欲睡的閻王,頓時睜開了眼睛。
它最愛洗澡了。
程清璇點點頭,“行啊,它的澡盆在一樓浴室裏,給它把耳朵包好了,要是水進了耳朵,它是會生氣的。”
“知道了。”
施唯一将閻王提起來,閻王喵了兩聲,沒有抗拒。施唯一将溫水放好了,這才用閻王的專用蝴蝶結套頭,将它的耳朵包起來,然後将它放進澡盆裏。
浴室裏傳來水聲,不一會兒,又傳來閻王氣憤的嚎叫。
“喵…”
“喵!”
“喵喵!”
到最後,閻王的聲音,幾乎是帶着絕望的。
程清璇趕緊将筆放好,将水彩紙的一角壓住,跑過浴室一看。這一看,頓時蹙起眉頭來。隻見閻王頭上的頭套,早已經掉在了水裏,它渾身濕漉漉的,還有水從耳尖上往下流。
而施唯一,隻是機械一樣的,用手給閻王搓肚子上的貓。她怔怔地望着某處出神,眼神沒有焦距,更沒有聽到閻王的叫聲。
顯然,施唯一這個洗澡官,做的很不稱職。
“唯一,再搓下去,閻王就要發飙了。”
聽到程清璇的聲音,施唯一這才回過神。
她低頭一看,見到閻王露出龇牙咧嘴的樣子,趕緊給閻王道歉。“抱歉啊閻王,是我走神了,來,我這就給你清幹淨。”
程清璇靠着門,望着手腳慌亂給閻王擦身子的施唯一,目光略有些複雜。
安撫好閻王的情緒,又将它的毛發吹幹,施唯一這才長呼一口氣,“養貓真不是人幹的事。”說完,施唯一一屁股倒在幽家的沙發上。盡管心早已不知道飛哪兒去了,但施唯一,還是賴在幽家不走。
十點二十左右,幽居終于從機場趕了回來。
他見施唯一這麽晚了還在這裏,頓時感到不妙。該不會,今晚他又得睡沙發吧?
見幽居回來,施唯一趕緊從沙發上坐起來,生怕走光了。
“幽哥哥,你回來了。”
“嗯。”
幽居從包裏拿出一個楓木色的素色瓷花瓶,擺在木桌上。“在清邁街頭看到的,覺得還不錯,就買回來了。”餐桌是楓木色的木餐桌,椅子卻是冰冷的黑色。同色花瓶擺在桌上,看上去不再那麽冰冷。
程清璇擡頭看了眼花瓶,說道:“插上滿天星,一定很好看。”
“喜歡嗎?”
程清璇點頭,“喜歡。”
聽她說喜歡,幽居目光微微一亮,她喜歡就好,不枉他大老遠帶回來。
幽居放下公文包,一邊解開領帶,一邊去樓上洗澡。
施唯一全城目睹幽居跟程清璇的互動,心裏那種羨慕的情緒,越來越濃烈。
她跟始宇若是結婚,以後的日子,會不會也能像幽哥哥跟小羽這般溫馨?
施唯一擡頭看了眼玄關處的挂鍾,已經十點三十五了。
她快坐不住了,她想現在就去遊樂場,可一想到上一次始宇放自己的鴿子的事情,施唯一便硬生生将自己定在幽家的沙發上。她不停地在心裏告訴自己:施唯一,出息點!你眼巴巴的湊上去,人家隻會當你離不開他!再晾他幾個小時,也讓他體會一下等人的滋味!
施唯一一邊給自己做心理活動,一邊翻開手機。
始宇沒有再給她發短信,施唯一不禁納悶的想,這小子這麽沉得住氣,他就這般笃定,她一定會去赴約?
見施唯一一個勁地撥弄手機,程清璇終于看不下去了。“我說小唯一,你到底在逃避什麽?”她望着施唯一,目光灼亮,淩厲得仿佛早已看穿施唯一的一切僞裝。
施唯一默默擡起頭,說:“他在遊樂場等我。”
“現在都快十一點了,我記得Z市遊樂場最遲十二點關門。你再不去,他就該走了。”程清璇目光從挂鍾上收回,她盯着施唯一,清楚地看到,在聽到自己這話的時候,施唯一的目光瞬間就變了。
十二點就關門…
是了,上次若不是穆嶼森一時心軟,十二點的時候,她就該被轟走了。
程清璇又問:“你到底在别扭什麽?”
聽到程清璇的問話,施唯一微垂眼睑,翡翠綠眸閃了閃,才道:“小羽,你還記得麽,又一次,我們約好在遊樂場碰面,我對此期待了整整一星期。還特意打扮了好久,最後,還麻煩你給我選了一條裙子。”
聽她這麽說,程清璇略微有了些印象。“當然記得,我還記得,我給你選了一條白色的露臍裙。”
“是的。那次我去了,可他沒去,我在遊樂場,足足等他等到了淩晨兩點,他始終沒來。”時隔多年,再次說起這事,施唯的一語氣裏,仍有着藏不住的失落。
程清璇開始理解了施唯一爲何這麽糾結了。
“他爲什麽沒去?”
施唯一眼裏的星光,頓時黯淡,失去了所有色彩。
“因爲呂子妗一個電話,他撇下我就走了。”
這…
程清璇張張嘴,沒有言語了。這下,她算是徹底理解施唯一的做法了,不僅理解,反倒跟她一起同仇敵忾,讨厭起始宇來。
前女友一個電話就把他給喊走了,他那樣做,将施唯一置于何種地步?
施唯一沉默了一會兒,沒主意地問了句:“你說,我要去赴約嗎?”
程清璇想了想,認真地說:“要去的。”
施唯一對此感到不解,“爲什麽?”
“因爲。”程清璇注視着施唯一,說道:“因爲不去,你會遺憾。”
見施唯一猶豫了,程清璇又說:“但你可以多晾他幾個小時啊。他害你等了多久,你就讓他等雙倍的時間。你得要他明白,你施唯一也是有脾氣有自尊心的,你不是他始宇可以随便欺負的人。”
施唯一忍不住對程清璇冒星星眼。
“你說得對。”
上一次,他們約在七點見面,結果她等他等到了淩晨兩點,整整七個小時啊。今天始宇給她發短信的時候,正是下午四點,按照程清璇的說法,她就該讓始宇等上十四個小時!
雖然這想法有點作,但女人麽,哪有不作的!
“小羽,我明白了。”施唯一站起身,将自己的包拿上,擡腿就走。
程清璇見她說走就走,忙問一句:“去哪兒?”
施唯一扭過頭,朝她勾起妩媚的笑,應道:“回家睡覺!”
。
施唯一從夜明居離開後,竟然真的驅車回了自己的公寓。
她洗了個澡,穿上睡衣,噴上香水,這才給手機設了個鬧鍾,然後躲進被子裏,睡得特别香。
*
十一點半的時候,遊樂場的遊客已經走光了。
管理人員看了眼遊樂場大門的方向,那個男人,從下午開始就一直坐在那張長椅上,都快八個小時了。
看來,又是一個在等人的傷心人。
眼瞅着就快到十二點了,始宇還不肯走,管理員終于忍不住了,便走過去,盡量用最平易近人的口吻,勸他:“這位先生,還有二十分鍾,遊樂場就要關門了。”
“是要趕我走麽?”始宇反問。
管理人員微微一愣,随即沉下臉來,又道:“不是趕您走,這是遊樂場的規定,過了十二點,所有人都必須離開。包括我們工作人員,都是這樣。”
始宇忽然從兜裏掏出錢包,他當着那人的面打開錢包,說:“我把這些給你,麻煩你通融一下,我要在這裏等一個人來。”
“你看行嗎?”
那人看着始宇手裏厚厚的一疊鈔票,露出猶豫之色來。“這…你等的人,他若是不來,你怎麽辦?”
狹長的眼裏,目光微微一緊。始宇捏緊錢夾,才道:“她會來的。”
最後,那人拽着始宇給他的一萬塊現金,默默走進遊樂場内的工作台,開了一盞燈,一邊玩手機,一邊等天亮。
。
鬧鍾三點四十分,準時響起。
施唯一陡然睜開眼睛,她爬下床,打開衣櫃,從裏面取出一條米色的雪紡連衣裙穿上。連衣裙上印着青枝杏花,裙子收腰設計,配一條森林綠色腰帶,搭配同色系吊墜耳環。
她站在鏡子前,看着鏡面中,清新可人的女人,有些猶豫。
這樣子,看上去會不會太純了?
施唯一猶豫了一番,又将卷發紮起來,挽了個發髻,隻留了幾根微卷的短發,垂落在額旁。
這樣,更顯亭亭玉立,多了幾分成熟,少了幾分純情感。施唯一拿着鑰匙下樓去了停車場,她啓動車子朝遊樂場的方向趕去,此時,已是淩晨四點二十。
路上車輛很少,她車速略有些快。
遊樂場在郊區,這個點,整條路上幾乎沒有人。
施唯一看着窗外的暮色跟昏暗燈光,心裏多少有些瘆得慌。
山坡上,拿着望遠鏡的列子剛看到一輛車駛進視線内,趕緊揉揉眼睛,再次細看一眼。白色的瑪莎拉蒂,車牌号碼号是——ZA9916U!
是她!
列子剛趕緊打開耳麥,呼叫道:“全體注意,目标正在朝遊樂場方向駛來!”
“獨狼收到!”
“青龍收到!”
“綿陽收到!”
白子羽站在山坡上,手持複合弓箭,拉弓射箭,動作一氣呵成。
吱!
瑪莎拉蒂陡然停止。
施唯一身子猛地超前傾,幸好她系着安全帶,這才沒有撞得頭破血流。
“我是青龍,目标所乘坐的瑪莎拉蒂前輪已被我射中。獨狼,綿陽,該你們了!”
白子羽放下弓箭,挨着山坡的草地上坐下。他對耳麥說道:“獨狼,咱們背着美人蛇這麽幹,有些不厚道吧?”楊爍的笑聲傳進白子羽耳朵裏,白子羽聽到楊爍說:“咱們這是助攻,事成之後,美人蛇肯定會感激咱的!”
“但願…”
白子羽也拿起望遠鏡,盯着柏油路上的瑪莎拉蒂看。
施唯一雙手搭在方向盤上,陷入沉思中。她不傻,她能察覺出來車子是被人動了手腳。
難道是狼會的餘孽來找她報仇了?
施唯一打開坐墊,從裏面抽出一把長匕首,跟一把手電筒。施唯一深呼吸一口氣,握着匕首,推開車門走了下去。手電筒掃過車輪,不出意外,她看到了插在右前方車輪上的利箭。
施唯一咬牙将那利箭拔出來,她盯着那箭頭看了許久,然後猛地轉身,看向右側的山坡。
按照她的推斷,這利箭,應該是從山坡上射來的。
望遠鏡裏,白子羽看到施唯一朝他的方向看來,忍不住催促楊爍跟李易航,“獨狼,綿陽,快點啊!她發現我了!”
“好了!”
綿陽李易航拍拍手,他按下确認鍵,下一秒,一道白光飛快掠過施唯一的臉,然後迅速移開,落射到後方的綠草地山坡上。
施唯一猛地擡頭望向山坡,隻見,暮色中的草地,被投影儀照亮。
随即,有映像在草地上晃動。
看畫面,那應該是在一輛直升機上。
畫面上的人,都畫着作戰迷彩妝,他們蹲坐在機艙内,手裏都抱着一把槍。
忽然,一隻粗糙的大手出現在鏡頭裏,接着,響起一道沉悶的男人聲音:“這是咱們第一次境外作戰,此次任務,兇多吉少…”說到這,男人語氣略微一停頓,兇多吉少,代表着,或許回不來了。
過了一會兒,那人又問:“出發前,大家有什麽想說的嗎?”
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出現在鏡頭裏,那人擡頭看了眼鏡頭,此人施唯一認得,是百會穴作戰小組裏面的機槍手,似乎叫做…王健,代号灰熊?灰熊摸摸鼻子,憨厚地說:“活着回來,吃它十五隻烤鴨!”
畫面一轉,蹲在黑蜘蛛麥吻歌的臉上,麥吻歌笑了笑,隻道:“隻求順利完成任務,活着回來。”
“你呢?青龍。”
白子羽抱着他的槍,他深邃的眸看着鏡頭,嘴動蠕動了幾下,才說:“如果能活着回來,我會勸我媽媽找個愛的人嫁了,别再我身上浪費時光了。”
隊長挨個挨個地問完,最後,鏡頭落在角落裏假寐的男人身上。
那男人,有世間極少見的漂亮五官,他微微合眸的樣子,看着十分養眼。
“美人蛇,你呢?有什麽想說的?”
始宇睜開眼睛,一對細長漂亮的眼睛裏,盛裝着夏夜裏的蜿蜒銀河。
他望着某處,随即眯了眯眸子,說道:“如果能活着回來,施唯一,我會繼續喜歡你。”
…
施唯一怔怔看着這一幕,心情萬般複雜。
原來,這些年,他真的沒有放棄她。
那畫面停住,随即,草坪另一處再度亮了起來。
施唯一跟着小跑,來到另一處,仰頭望着草坪。
這一次,畫面的背景是在一輛卡車裏,楊爍依舊會問他們,有什麽想交代的沒。
每一次出任務,他們都當做最後一次來對待。戰場無情,槍子不長眼,誰都不敢保證,他們是否能完好歸來。
每一次,其他隊員的回答都是千奇百怪的,隻有始宇,永遠都是那一句:
“施唯一,我喜歡你。”
鏡頭再移,施唯一追着畫面,她看到,始宇站在雪山上,對着雪原臨海說喜歡她;她看見,海港的邊緣,始宇望着層層疊浪,說喜歡她;她看見,大漠戈壁,風在始宇身後滾起萬丈黃沙,他在吼,他喜歡她…
無數聲:施唯一,我喜歡你,從四面八方傳來。
那道聲音全部出自同一個人,聲色從最開始的略顯青澀,慢慢蛻變,直到變得低緩、沉穩。
這幾年來,施唯一三個字,幾乎成了始宇的名牌。
施唯一追着映像狂奔,終于,在見到又一段映像後,她停下了腳步。
她伫立在無人的寬敞公路上,看着草坪映像上,渾身是血靠着大樹坐着的男人。
本就複雜的一雙眼裏,目光忽而變得心疼起來。
鏡頭有些模糊,不像是相機拍攝的,應該是他們攜帶的夜視儀拍下來的畫面。一般來說,這種畫面是很難拿到的,施唯一不知道楊爍他們是用的什麽方法,竟然拿到了這些畫面。
始宇左腿受了傷,他頭戴着一頂叢林奔尼帽,帽子下的一張臉上,布滿了血痕。
那些血痕,多半都是敵人的。他是專業的狙擊手,潛伏在森林裏足足三天,餓了隻能随意吃幾口壓縮幹糧。饑餓加上失血過多,導緻他臉色蒼白,嘴皮都失去了血色。
白子羽用匕首割破他的褲子,看着他流血不止的大腿,說道:“撐住,救援就快來了!”
始宇沒有力氣說話,他疼得眉頭都蹙成了一團。
楊爍見他像是要睡着了一般,立馬高聲喝斥:“始宇,你給我撐住了,不許放棄!”
始宇悠悠睜開眼睛,有那麽幾秒鍾,他是真的想要放棄了。
“始宇!你給我聽着!你必須活着,你家就你一根獨苗,你若是出了事,我們怎麽向你的爺爺交代!你聽到沒,你必須給我活着!”楊爍一把拽住始宇的領子,吼着始宇,聲音幾乎被撕裂了。
始宇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楊爍的話。
他忽然說了句:“活着,才有任何可能…”
楊爍聽清他的話,忙附和:“對!活着才有任何可能!”
始宇費力擡起右手,道:“給我…給我一把刀…”
白子羽面色一變,“做什麽?”
“給…給老子把子彈…挖出來…”
白子羽面色緩和了些,他取下腿邊的匕首遞給始宇。始宇說:“你來。”
白子羽握着刀的手抖了抖,“我…我下不去手。”
楊爍奪過刀,他蹲下來,用火苗将刀烤紅,這才顫抖着一雙手,朝始宇流血的左腿靠去。這段映像是以楊爍的視角拍的,所以當他靠近始宇的時候,鏡頭裏,滿是一片血肉模糊。看着,十分駭目。
當刀尖顫顫巍巍靠近始宇的左腿,楊爍忽然洩氣了。
“媽的…我手抖得厲害。”
一隻手忽然将刀奪了過去,那手,施唯一認得。
始宇深呼吸一口氣,在白子羽跟楊爍震驚的目光下,一把将灼燙的刀尖,插進肉裏面。
近距離看着刀尖在肉裏攪動,施唯一竟已淚流滿面。
“啊!”
子彈從肉裏脫落,始宇痛呼一聲,額頭上的汗,一顆顆往外滾。
始宇緩了口氣,又說:“給我…針線…”
施唯一看着映像裏的男人,用針線縫合住自己流血的傷口,撕心裂肺的痛楚,遍布她的全身。
就連呼吸,都帶着痛。
“始宇…”
她淚眼婆娑看着那段映像,淚流不止。
汗水布滿始宇的臉頰,就連他身上的衣裳,也被浸濕。白子羽扭曲着一張臉坐在他的旁邊,他狠狠吐了口唾沫,說道:“美人蛇,我敬你是條漢子!”
始宇虛脫了一樣靠着樹幹,呼吸十分急促。
“美人蛇,救援就快到了,撐過這幾分鍾,軍醫來了,會給你做麻醉手術。你這又是何必了?”
“這不是…怕自己會…會撐不住…”始宇将紗布打了個結,包住了傷口,才說:“我不能死啊,死了,連見她的機會都沒有了…”
畫面至此,徹底安靜下來。
施唯一傻傻的看着那一處的草坪,腦子裏,反複響起始宇最後說的那句話。
死了,連見她最後的機會都沒有了!
他就那麽害怕再也見不到自己麽?
施唯一突然瘋了一樣地,拔腿就跑。
她奔去的方向,正是遊樂場。
“青龍、食人鲨,弟妹什麽反應?”馬路另一頭,楊爍跟李易航見施唯一跑了,忍不住問白子羽跟列子剛。
白子羽跟列子剛面面相觑着,好一會兒後,才道:“哭了,哭得可傷心了。”
列子剛問楊爍:“隊長,咱們是不是好心辦壞事了啊?弟妹哭得那麽傷心,這可咋辦啊?”
楊爍也摸不準施唯一哭泣代表着什麽意思。
他偏頭看了眼技術宅李易航,不要臉地說了句:“主意是綿陽出的,視頻也是他剪輯的,就連播放鍵也是他按的。若真出了事,找他。”
李易航嘴皮子猛抽,他沒見過甩鍋甩得這麽幹淨的。
“一群屬鼠的!”
李易航收起器材,轉身就走。
楊爍見他生氣了,這才趕緊追上去道歉。
。
淩晨五點一十,遊樂場裏,寂靜無聲。
那工作人員已經趴在桌上睡着了。始宇坐在唯一的一盞燈下面,一個人在淩晨的早露裏,渾身冰涼。他手裏反複轉動着一個天鵝絨盒子,整個人看上去十分落寞。
此刻的男人,就像是初冬最後一片楓葉,終是抵不住寒流的侵襲,從樹上脫落,蕭瑟飄零。
都五點多了,她還沒來。
是真的不打算來了麽?
始宇絕望地低下頭,細長的左手五指蓋住臉。這樣,誰都窺見不到他的悲傷,就連空氣跟燈光都不能。
倏然,一陣急切的腳步聲,淩亂傳來。
那是高跟鞋,敲擊在地面的聲音。
那是愛神,贈與他這個罪人最大的施舍。
始宇的目光中,一點點地,生出希冀之光。他猛地擡起頭來,望着站在遊樂場大門下,大口喘氣的女孩,眼神灼亮似曜日。
施唯一臉上的淚早已被風吹幹。
她大口大口喘着氣,碧色美瞳中,印出始宇萬幸的臉。
看到坐在長椅上的男人,施唯一忽然感到慶幸。
原來,他還在這裏,沒有先一步離開。
始宇站起身,才發現雙腿已經僵硬。他唇瓣嚅動,想要說些什麽,才發現雙唇幾乎粘住了。
握着天鵝絨四方盒的右手猛地收緊,始宇輕吸了口晨間的霧氣,才說:
“唯一,你來了。”
你來了。
仿佛劫後餘生,才有機會道出的四個字,聽得施唯一又是一陣心酸。
施唯一用力點點頭,她緩緩地走近他。清風撩動她的裙邊,有三個字,順着風,吹到始宇的耳朵裏。
“我來了。”
------題外話------
我怎麽舍得,讓唯一真的不來。
哈哈哈哈,今天歌兒生日哦,寶寶們,咱們留言走起,好不好?
二更在中午十二點,不見不散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