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清璇眨眨眼,真說起來,他們也才三個月未見。
可有了五十年後的那段經曆,細算起來,程清璇已有一年零三個月沒有見到汪澤伊了。
“阿澤,你怎麽在這裏?”
汪澤伊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白大褂,嘴角笑意變得苦澀,“你忘了,我可是生物學專家。”看着程清璇蒼白的臉,曾因爲自己在生物學方面取得了顯著成績而沾沾自喜的汪澤伊,第一次如此痛恨起自己的身份跟能力來。
程清璇之所以會變成這個樣子,可不就是他們這群人的功勞?
程清璇眸光微凝,她愣了好一會兒,才苦笑着認命“你看,他們把我手臂都紮成窟窿了。”程清璇扯開衣袖,露出一截藕臂,那細長似羊脂玉一般光滑細膩的手臂上,有一排排細小的針孔。“阿澤,到時候拿我做實驗的時候,你下手可得穩點,插針的時候動作溫柔點,那些臭專家一點也不懂得伶香惜玉。”
聽到程清璇的玩笑,汪澤伊卻笑不出來。
他仰頭看着程清璇精神不濟的臉龐,眼裏充滿了愧疚與疼惜。“對不起,璇璇。”
程清璇笑容微滞,她看着蹲在自己身前的男子,嘴皮子扯了扯,問:“爲什麽對不起?”
“因爲我無法把你帶出去,這裏的戒備太森嚴了,這整片森林都被老闆包了下來,森林盡頭有電網,出行也必須要識别身份才行。”他想将程清璇救出去也無能爲力。
汪澤伊頭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沒用。
程清璇聽了隻是呵呵一笑,“有什麽好對不起的,這是你的工作,你隻是在履行你的指責。”程清璇雖然在笑,聲音卻沒有溫度。汪昊穹殺了自己全家,還差點殺死自己,程清璇知道汪澤伊不可能是參與者,這她可以不怪他。但在知道了汪澤伊的工作内容就是拿自己做實驗後,程清璇卻做不到不怪罪他。
她不是聖母,她有血有肉,有愛有恨。
隻要汪澤伊敢在她身上插一針,那有朝一日她若能逃出去重見天日,程清璇一定會殺了他!也會殺了研究所裏的所有人!
盡管,他們是青梅竹馬,盡管,汪澤伊也是她曾經的男朋友之一。
知道程清璇是在埋怨自己,汪澤伊心裏就更難受了。
汪澤伊擡起自己好看的手,想要觸碰程清璇的臉蛋,程清璇微微側身望向别處,聲音冷硬地說:“時間到了,叫他們把我關回去吧。”
沒錯,是關回去。
輕言輕語的一句話令汪澤伊再次低下頭去。手頓在空氣裏,汪澤伊不敢直視程清璇的眼睛。
一會兒,看守人員便走了過來,重新給程清璇戴上眼罩,推着她回了研究所。
第二天,程清璇又一次被送進了最底層的實驗室,被強行摁在試驗床上的時候,程清璇特意多看了一眼那些專家,見汪澤伊沒在他們裏面,心裏忽然松了口氣。
如果是汪澤伊親自動手,那她真的會恨他的。
就這樣反反複複地被進行試驗,大概又過了一個月。
程清璇在實驗床上睜開眼睛,她忽略身上的痛意與無力,腦海裏的第一個念頭便是:又活着醒過來了。
活着真好。
“把八号帶回房間,告訴營養師,加強營養注入,下周有一場大實驗。”下周的大實驗,将會抽走程清璇體内一半的血液,到時候一個不小心她就會一命嗚呼。她還有用,這些實驗狂人并不希望太快見到她死去。
“是。”
劉博士跟小助理親自将意識昏沉的程清璇送回房間,這一次,程清璇睡了整整四天。
醒來的時候,她身上插着兩根管子,看樣子都是營養液。
“來人…”
啞啞的聲音剛響起,小助理第一時間沖進來,驚喜的看着程清璇,“醒了?”
程清璇看了眼自己的手臂,說:“拔掉這些東西。”
“這個是營養液,輸了對你身體有好處。”
“媽的,我說拔了沒聽見?”程清璇忽然咆哮起來,面目猙獰,倒是吓了小助理一跳。
小助理深知八号的承受能力快達到極限了,也不想惹怒她,便乖乖給她拔掉那些針頭,撤走了營養袋。程清璇瞪着天花闆,深呼吸幾口氣,忽然說:“我…想吃飯。”
小助理一愣,以爲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麽?”
“我說我想吃東西。”程清璇費力重複一句。
小助理聽清楚了她的請求,面色變得懷疑起來。她還以爲程清璇要玩絕食…
多看了眼程清璇,小助理帶着疑惑走了。
不一會兒,營養師帶着菜來了。程清璇看了一眼,全是些補血的東西,豬肝、菠菜、放了補血藥材的烏雞湯、銀耳枸杞湯…
“就不能給我來點肉嗎?”程清璇面色比那豬肝更難看。
營養師微調眉梢,“你好幾天沒進食了,不建議你吃肉。”
“那幹脆什麽都不吃了。”程清璇賭氣,重新躺下。
營養師拿她沒轍,做了妥協,“如果你喝下烏雞湯,那麽我們允許吃少量的肉,考慮到你的胃部消化能力,肉丸子比肉片更易消化,可以嗎?”
程清璇拿眼瞅營養師,不說話,但眼裏的抗拒之色淡了些。
營養師會了她的意,将烏雞湯推到她面前,這才退了出去。小助理看着程清璇吃東西,生怕她一時想不開用勺子傷了自己。
吃了三四顆肉丸子,程清璇深深地覺得,還是得活着,苟且也得活着!
她就是個俗人,怕死。
她現在都佩服當時跟康然一同赴死時的自己,要是擱在冷靜時刻,她斷然不會選擇去死的。
好死不如賴活着,這話沒有錯。
大概是晚餐吃的還不錯,前半夜晚上程清璇睡的很安穩,可到了後半夜,她又開始做起了夢。
夢裏,總是有一個模糊的影子在她身旁晃,那人總是背對着她,不說話,也不轉過頭,卻一直不厭其煩的在她眼前刷存在感。
“你是誰?”程清璇看着那清瘦的身影,心裏有一種微妙的感覺,她知道自己是認識的他的,可有某種意識在反複戒告她,這一切都是臆想,這個人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聽到程清璇的問話,那個人突然轉過臉來。
依舊是一團白霧,這一次,露在外面的不是那雙眼睛,而是兩張粉色如展翅翺翔的雙翼一般完美好看的唇瓣。看不見那個人的臉跟眼睛,但程清璇就是能體會到從男人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憂傷與悲哀。
“你忘了我了?”缥缈的聲音如同就在她的耳旁真實響起。
程清璇在夢裏不斷告誡自己,這是夢,這個人是不存在的,什麽幽居,什麽始宇,什麽小唯一都是假的!
下一秒,她的嬌軀忽然落入一個漠涼卻很有安全感的懷裏,那人忽然彎下腰來,攫住程清璇的唇。程清璇瞪着眼睛,臆想裏的吻,爲什麽會讓她有想哭的感覺?
夢境裏,程清璇心痛的也快要呼吸不順。
“小羽…”幽居抱着程清璇,不停地親吻她的臉頰、額頭、發絲…
那如夢似真的觸感,讓程清璇心跳加速,也讓她再度懷疑起現實與夢境來。
一閉眼,程清璇推開幽居,仰頭看着白霧中的那好看的粉唇,程清璇落下淚來,自我折磨朝他吼出聲:“你是假的!一切都是我臆想出來的!”
“我拜托你,不要再來我夢裏了,你讓我安靜的睡個好覺,行嗎?”程清璇在夢裏哭了出來,在現實裏,她也在哭。
聞言,那張粉色的唇忽然勾起一個苦澀的笑,幽居再一次抱住苦苦掙紮徘徊的程清璇,在她耳旁一聲聲地說:“小羽,永遠不要忘了,我在等你回來。”
“我在等你,在未來等着你。”
程清璇是哭着醒過來的。
白色的枕頭被她打濕,頭顱靠在濕濕的枕頭上,程清璇心裏一陣悲哀。
誰來告訴她,幽居是真實存在的,還是她臆想出來的完美男友?
汪澤伊從工作室出來,忽然心血來潮,想要偷偷去看一眼程清璇的情況。他來到地下三樓,發現小助理正眉頭苦索着,而擴音器裏,也傳來一陣低低的嗚咽聲。聽到程清璇在哭,汪澤伊不淡定了。
“她怎麽了?”
小助理搖搖頭,攤開手,表示她也不知情。
“她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汪澤伊走到門邊,見門鎖住,便回頭沖小助理說:“過來打開門,她要是身體難受出了問題,你擔待得起責任嗎?”
小助理被汪澤伊這話吓了一跳,她趕緊跑過來打開密碼鎖,又輸入自己的指紋解鎖,這才将門推開。
這是汪澤伊第一次來程清璇的房間,她的房間裏面鑲了一層固體泡沫,那泡沫看着跟普通的牆體無異,但摸上去軟的,這樣可以防止程清璇想不開尋求自殺。
汪澤伊急速跑到床邊,将哭得悲傷不能自已的程清璇摟在手臂之中。“璇璇,你怎麽了,是不是很難受?”
“告訴我,難受你一定要告訴我!”
半夢半醒的程清璇被汪澤伊的聲音拉回到現實世界裏,程清璇睜開眼睛,眼角挂着一圈濕淚。
盯着汪澤伊看了許久之後,程清璇忽然将他的手臂死死抱住,接着,汪澤伊聽到女孩用絕望的語氣一遍遍地說:“我好想他!”
“我好想他啊…”
她想他想的快要承受不住了!
程清璇哭得像個孩子,她從沒有哪一刻有這麽愛哭過。她不是個愛哭的人,可是她真的要撐不下去了。
汪澤伊聽的是一頭霧水,便問:“想誰?”
“一個我這一輩子都見不到的人,一個隻活在我夢裏的男人。”程清璇松開汪澤伊的手臂,她淚眼婆娑看着汪澤伊的臉,忽然有了想要傾訴的欲。望。“你知道嗎,在我被你爸爸刺殺昏迷的這十幾分鍾裏,我做了一個夢。”
“一個好長好長的夢…”
汪澤伊扶住程清璇乏力的身子,問她:“什麽夢?”
程清璇看了眼小助理,汪澤伊立馬便領會到了她的意思。
“敏娟,你先出去。”
小助理有些不樂意,“八号現在精神很不正常,跟她獨處會有危險的,我還是…”
“出去!”
小助理有些懼怕汪澤伊,便不情不願出去了。她剛走到門口,又聽身後的男人說:“關閉竊聽器。”
“這…”
“我說關了。”
小助理肩膀一塌,“好吧。”
看着竊聽器上的小紅點暗下去,汪澤伊這才扶着程清璇,讓她重新躺下。“好了,現在沒有人能聽到我們的對話了,你心裏有什麽話,都可以跟我講。”
“我講了,你會不會也跟之前那個心理醫師一樣,把我當做瘋子?”程清璇拽進汪澤伊的衣袖,有些惴惴不安。
汪澤伊拍拍程清璇的手背,硬朗的俊臉勾起一個生硬的笑,“放心,我的璇璇才不是瘋子。”
程清璇舒了口氣,她望着天花闆,耐心的将關于五十年後的這個夢講出來。
“我夢見,我的靈魂穿越到一條狗身上,然後被一個青年帶回家。那個青年很孤單,一個人獨居,平時也沒有說話的人,他還是個料理白癡,也很窮,還常被人追殺,但他很善良,總是默不作聲的關心别人。”
“他跟你一樣,也有一雙很漂亮的手。不過那雙手爲了保護我受了傷。”
“我喜歡他,我爲了追他煞費苦心,連女孩該有的矜持都抛下了。你知道嗎,他真的很好,他總會安靜的聽我說每一句話,舍得爲我花很多的錢,甚至有一次我去鄰市,回來路上被偷了錢包,你猜怎麽着?”
程清璇亮晶晶的眼睛望着汪澤伊,汪澤伊被她那清亮的雙眼觸動到了,她從沒有見到過璇璇露出這種眼神。
程清璇講起那個男孩的好的時候,眼睛裏宛如裝了一個宇宙,有星辰在閃爍。
“怎麽着?”
程清璇微微一笑,蒼白的臉上多了抹生動。“他竟然傻兮兮的跑了半個城市,隻爲給我一個擁抱,帶我吃一頓飯,背我回家!哦,擔心我冷,還不忘給我買一雙襪子。我啊,我看着他蹲在地上給我穿襪子,當時就在想,能遇到他,肯定耗費了我這輩子所有的好運氣。”
“後來啊,我出國去工作,犯了一個很嚴重的錯誤,差點搞砸了一場時裝秀,也是他從天而降,解救了我。還抱着我說,如果我傷心委屈了,一定要記得先去他懷裏再狠狠地哭。”
說起這些,程清璇忍不住抿起嘴,将所有心痛藏起來。
那樣好的一個人,爲什麽會是她臆想出來的人呢?偏偏還被她想象的那般好。
汪澤伊怔愣看着滿眼幸福,臉上卻又挂着悲傷之色的程清璇,問了句:“他就那麽好嗎?”
程清璇眼睑微垂,眸光一閃一閃,她緊抿着的有些蒼白的雙唇張開,目光望進汪澤伊眼裏,程清璇癡癡地說:“他很好,我好喜歡他。”
汪澤伊眸子微眯,心髒中了一劍。
以前他跟程清璇談戀愛的時候,程清璇最高興的時候,也就隻對他說過,阿澤,我好喜歡你的手,這一類的話。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個驕傲的姑娘用如此真誠的口氣承認她喜歡一個人。
有一種人,他們有着蝴蝶的外形,卻有狼一樣忠誠于愛情的心。
遇見幽居之前,程清璇是放浪的花花蝴蝶,遇到幽居之後的程清璇,是狼。
傳說,狼對愛情忠誠不渝,若伴侶死,活着的那一頭狼隻有兩條路。一是殉情,二是獨孤一生,每到月半時節,獨活的孤狼便會對月嗚嚎。
程清璇說完了,就那樣呆呆的看着上方,“我一直都以爲那是真的,直到心理醫師告訴我,服用血色藍後,或許會落下臆想症之類的後遺症。”
“阿澤,你說,我是不是真的瘋了?我竟然愛上了一個夢裏的男子。”程清璇認命了,她已經接受了自己在夢裏談了一場風花雪月的愛情故事的事實。
然而,汪澤伊卻不想看到程清璇失魂落魄的模樣。
她可是他可愛的璇璇妹妹,不能将她救出去,那好歹,将最後的希望還給她吧!
汪澤伊勾起程清璇的一縷發絲,沉聲說:“璇璇,若我說那是真的,你信嗎?”
程清璇苦笑,“我越來越記不得那些畫面了,我漸漸接受了現實,阿澤,你就别給我希望了。”
“不。你的那個夢,很有可能是真的。”汪澤伊語氣忽然變得嚴肅認真起來,程清璇聽出他不像是在開玩笑,這才正視起他來。“你爲什麽這麽肯定?”
汪澤伊的手伸到口袋裏,接着,當程清璇看到那枚熟悉的指環的時候,渾身一僵。
“這戒指…”程清璇的語氣變得難以置信起來,她顫抖着伸出手拿回那枚戒指仔細地瞧,越看,視線就越朦胧。“這戒指,分明就是幽居向我求婚的戒指啊!”
這東西是真的,那…
是不是代表,幽居這個人也是真的!
這個可能,讓程清璇心尖一陣刺痛。若是真的,那該有多好。
程清璇驟然擡頭瞪着汪澤伊,追問一句:“這戒指你從哪裏弄來的!”
汪澤伊苦笑,有些被程清璇仇視的眼神傷到。“别這麽看着我,你被送進研究所的時候,有人把你身上的東西全部取了下來。這戒指本來是要被扔掉的,是我給你撿回來的。”
程清璇聽了他的解釋,眼裏的仇視淡化了些。“對不起,我最近總是很容易控制不住情緒,你不要生氣。”
“不怪你。”汪澤伊表現的落落大方。
程清璇手裏握着戒指,又問:“單憑一枚戒指,你就信了我的話?”
“那倒不會。”
汪澤伊扳開程清璇的手,将戒指從她掌心裏拿起來,他看着那銀色的簡單款指環,問程清璇:“你知道,這戒指裏藏着什麽奧秘嗎?”
程清璇盯着戒指看了半晌,沒看出任何異樣來。
“不就是枚普通的戒指?”當時幽居沒多少錢,這戒指也不值錢,估計就幾千塊的東西。東西雖然便宜,卻是程清璇的寶貝。
汪澤伊笑笑,笑得有些神秘。“你仔細看,你将它放在白熾燈光下面細細瞧。”
程清璇依言照做,她舉起那枚戒指,開始不覺得有什麽問題,看得仔細了,就發現了問題。“這條黑色的線,是什麽東西?”
“我檢查過,這東西,應該不是我們這個年代能産出來的東西。”汪澤伊指着那條線,跟程清璇解說了他的看法,“我認爲,這條線是一種迷你定位發熱裝置。”
“那是什麽東西,能追蹤我的位置,就是個追蹤器?”
“不,嚴格來說,這個不能算是追蹤器。”汪澤伊表現出很感興趣的樣子,他搓搓雙手,說:“我琢磨吧,這個定位發熱裝置,隻有在兩枚戒指要靠近彼此的時候才會有反應。”
“這種對戒,分子戒與母戒,當子戒出現在母戒周圍一定距離的時候,母戒就會産生感應,自動發熱。”汪澤伊摸摸下巴,眼裏露出了濃濃的好奇跟驚歎,“我不得不說,發明這玩意兒的人是個天才。這種戒指,都是一對一對生産的,是能夠相互感應的。不過吧,我猜他們距離不能隔得太遠,隔太遠了就感應不到對方。”
“大概,兩公裏之内才能感應到對方…”最後這句話,汪澤伊說的有些不确定。“也有可能,五公裏之内就能感應到對方?”
程清璇聽了,便明白了汪澤伊想表達的意思了,“正因爲這東西現代沒有,所以你認爲,這個是我從五十年後帶回來的?”
“不然你有更好的解釋?”汪澤伊将那枚戒指給程清璇戴上,這才說:“璇璇,這就是幽居存在過唯一的證明。好好活着,無論如何也要活着,如果實驗成功了你還活着,我會争取送你出去。活着,就當是爲了幽居。”
程清璇不說話。
活着,不僅是爲了幽居,也爲了找到汪昊穹,替父親與管家他們報仇!
*
這一晚的徹夜談話之後,程清璇精神明顯好了許多。
她開始主動配合營養師吃飯,也會要求出去曬曬太陽,漸漸地,她不僅沒有被打倒,臉上反倒有了紅潤之色。
研究所的那些專家将這一切現象歸結爲是血色藍的作用,在他們看來,程清璇沒有繼續活下去的理由,她能活到現在,都是血色藍在發揮作用。
一切,都該好好的,直到一個電話,将這一切打碎。
“始教授!老闆要見你!”
劉博士叫醒已經睡下的始鏡。
始鏡慢吞吞起床,穿上他的西裝,才跟着劉博士上樓。
推開研究所頂層的辦公室大門,始鏡剛走進去,就見到了那個坐在輪椅上,長滿了褶子的老頭子。
始鏡朝那輪椅上的大老闆彎了彎身,不卑不亢問了句:“老闆,你要見我?”
大老闆擡起頭來,露出來的那張臉,與常人不同。
他的胡子、眉毛都是白色的,他不是白化病患者,卻生了比白化病更嚴重的病。楚夜看着面前這個國家生物研究院的院長大人,面上露出不悅之色來,“始鏡,血色藍什麽時候研究出來?”
“還要一段時間,之前的資料都被毀滅了,重新研發需要一段時間。八号實驗體身體并不好,如果加快了進程,恐怕她會撐不住。”
“哼!那我了?我才二十九,我隻剩下半年的壽命了!”若隻看楚夜的外貌,誰都猜不到,這個人竟然才二十九歲。因爲他看上去,幾乎跟個七八十歲的老頭子無異。
楚家人,有不知名的遺傳病,家裏的每一代男丁都活不過三十歲。倒是二十八歲,身體的各個器官都開始喪失機能,器官極速衰老,人的外貌也會迅速衰老,就連毛發都變成了白色。
他不想死!
他要活!
所以,他将生物研究院的院長始鏡綁到了他的私人研究所來研發長生藥。
這一切都是瘋狂的,瘋狂的背後,是喪失神智的人。
聽到楚夜的怒吼,始鏡表情很淡定,“抱歉,老闆,如果強行加快進程,八号實驗體很快就會死去。那樣做,太不劃算了。你可以多給我幾個月的時候,我會研發出第二份血色藍成品,到時候,既能治好老闆的病,還能高價外售。”始鏡說的,是之前楚夜的計劃。
可現在,楚夜等不及了。
“我感覺到我就快撐不下去了,我的兒子才幾個月大,我還想看着他長大!”楚夜擡頭,目光灼灼望着始鏡,突然說:“我有大把的錢,我現在要的是命!我要你盡快想到辦法,研究出一個可以直接将八号實驗體身上的血色藍轉移到我體内的法子!”
聞言,始鏡大驚,臉色都變了。“這樣做,八号會死的!”
“之前死過七個了,你覺得我會在意一個八号不成?”陰鸷冷眸盯着始鏡看,隻要始鏡敢違背自己的命令,楚夜就要讓他好看。“楚夜,我看過八号的資料,她身體各方面的數據都跟我相配,我就算是要她心髒也沒問題。你别跟我耍花招,你永遠要記得,你的老婆還在我的手裏,而你那參軍的兒子,也時刻被我的人監控着…”
陰測測的話吹進始鏡耳朵裏,始鏡再也不想跟這個令人作嘔的老東西呆一起了。
始鏡氣沖沖跑回自己的房間,他想到自己正值年少參軍的兒子,又想到重病在身的老婆,認命歎了口氣。
。
三天後,程清璇的房間裏迎來一個許久不見的人。
程清璇面無表情望着始鏡,也不說話。
始鏡在屋子裏轉了轉,忽然說:“我有個兒子,跟你差不多大小。”
程清璇一愣,這是想幹什麽?
這男人該不會是寂寞了,想找她聊天?
“他是個軍人,也是我跟我愛人的驕傲。可是我沒用,沒保護好他,有沒有保護好我的愛人。”始鏡走到軟體椅子上坐下來,他看着程清璇充滿了戒備的臉蛋,忽然說:“你知道我是誰嗎?”
程清璇本來不想搭理他的,但見始鏡一直盯着自己看,她隻好搖頭。
“我叫始鏡,是國家生物研究院的院長。”
程清璇愣住,問了句:“所以這是國家生物研究所?想要拿我命做實驗的,也是我們的國家?”如果是,那她真就要罵一聲操他大爺了。
始鏡搖頭,“不,這裏是私人研究所。我們都負責爲一個大老闆研發血色藍。”
“你不是國家生物研究院的院長嗎?你竟然會爲一個私人工作?”
程清璇的質疑,令始鏡心中苦澀。“不,我現在已經不是院長了,在公衆眼裏,我應該是被綁架消失,或者是意外事故而死的上一任院長了。”總之,在警察局内的人員檔案裏,他應該被抹去了名字。
從他來到這裏的那一天起,他注定無法離開了。
程清璇被始鏡這話搞懵了。“什麽意思?”
“我的老婆被大老闆綁走藏起來了,我的兒子身旁充滿了大老闆的眼線,我若不爲他工作,我老婆孩子都得死。”這事,是始鏡的痛,也是他的恥辱。程清璇看着始鏡,心情變得很複雜。
他錯了嗎?
他或許沒錯,他也隻是要保護自己的家人。
那他就是個好人嗎?
好人是不會拿活人做實驗的。
“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麽?”
始鏡呵呵一笑,笑容莫名的滄桑頹廢,“我就是來看看你。”
始鏡說了就走出去了,他站在門外,抹了把臉,心裏一陣愧疚。
孩子,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
又一次被帶出房間,程清璇并沒有多想。
直到被帶到一間不一樣的實驗室以後,她才疑惑起來。
看到今日的專家竟是始鏡,程清璇忽然感到不安。
所謂的大實驗,到底是要做什麽?
程清璇被摁在床上,始鏡對劉博士說:“檢查藥劑用量,三分鍾之後給她注射麻醉。”
“是。”
始鏡戴上無菌手套,他面前擺着一排排手術刀,明晃晃的刀子讓人心裏發毛。程清璇看出今天這局面不簡單,便謹慎問了句:“你們要做什麽?”
“孩子,有人要你的脊髓救命,我們也是分明行事。”
“要抽多少?”一點點倒不會緻命。
“抽到…你體内再無脊髓爲止!”
聞言,程清璇臉煞白煞白的。
抽了脊髓,人還能活嗎?
“你是在謀殺!”程清璇沖始鏡大罵,活該他老婆孩子被人控制!
謀殺二字,令始鏡手抖了抖。
始鏡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才睜開,再睜開是,目光一片平靜。
“準備注射麻醉。”
“好。”
劉博士開始配藥劑,始鏡拿起消過毒的手術刀打量,這時,程清璇忽然說了句:“你知道嗎,你的眼睛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
始鏡想着她就快要死了,臨死之前總不能還讓人憋着話走,便問了句:“誰?”
“一個叫做,始宇的孩子。”
“倒是跟我一個姓。”始鏡沒有想太多,手術刀來回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
程清璇看着始鏡的背影,心裏升起一個微妙的想法來,便試探說了句:“那孩子的爺爺,也有一雙狐狸一樣的眼睛,好像狐狸眼是他們家的一個标志一樣。”
始鏡沒有吭聲。
“他爺爺可厲害了,是一名軍人。”
這時,始鏡敲打手術刀的手微微一滞。
将他的反應收緊眼底,程清璇心裏的想法越發肯定了起來,又說:“他爺爺叫始天一,一輩子軍功赫赫,戰績不凡,最後成了一名将軍。”
聽到始天一三個字,始鏡握着手術刀的雙手忽然泛白。
“始天一有兩個孩子,一個叫始末,一個叫始守。說來你們都姓始,不過,始天一是Z市人,你卻是H市人。”程清璇故意說出始天一是Z市人,因爲他猜到,始鏡的家鄉也是在Z市。
果然,始鏡徹底被她的話吸引了注意力。
“你說,那個叫始天一的孩子,是個将軍?”
“是啊!”
“騙人!他才二十二歲,怎麽可能是将軍!”始鏡突然轉過身來,低頭看着程清璇,臉上有了怒氣。
程清璇強裝出一副鎮定的樣子來,她看了眼劉博士,問了句:“你能先出去一會兒麽?我有些遺言想跟始教授說。”
是的,就要被解剖了,這一番話,多半就是遺言了。
劉博士望向始鏡,目光帶着詢問。始鏡平複了激烈的心情,才對劉博士點頭。“出去吧,别讓人靠近。”
“是。”劉博士退出實驗室以後,始鏡才俯下身一把拽住程清璇的手腕,逼問她:“你知道你在胡說什麽嘛?你怎麽我兒子的名字?”
程清璇眉頭一蹙,手腕被他捏疼了。
“先放開我。”
略微猶豫,始鏡松了開她的手腕。
程清璇揉了揉手腕,說:“我也是猜的,我跟你重孫是很好的朋友,他跟你長得很像,你們始家人的眼睛都像狐狸。”
“我孫子?”始鏡譏諷笑之,“小丫頭,我才四十八歲,你跟我說重孫?”他兒子都還沒結婚,他哪裏來的重孫,這不扯淡麽?“小丫頭,雖然你能準确說出我兒子的名字,這一點我很驚訝。但你不是一個很好的撒謊者,你的謊言錯漏百出。”
程清璇知道自己不說出實情,是很難取得他信任的,便将自己的靈魂穿越到五十年之後發生的所有事跟他說了一遍。
聽完她的話,始鏡有些将信将疑。
“你是說,你服用了血色藍以後,靈魂穿越了?”
“是的,我懷疑這藥根本就沒有什麽長生的作用,或許血色藍的作用不在長生,而是滋補靈魂的靈藥。”當靈魂強大到不可估測的情況下,靈魂就有可能脫離肉體,繼續存活下去。
這說來玄幻,但程清璇實在是想不到其他的可能。
始鏡意外的沉默了。
她的猜測,不無可能。
“之前也有八個人服用過血色藍,但最後都瘋瘋癫癫的死的。我們不斷的研發改進,終于制造出了第九号血色藍,當時我們有将血色藍注入過垂死的猴子身上,結果那猴子竟然重新活了下來。我們都以爲血色藍被我們成功研發出來,聽你這麽說,看來我們終究是沒有研究出成品血色藍。”
那麽,即便抽走她身上的所有脊髓,拿走她的心髒給楚夜換上,楚夜也不可能活下去。
“你剛才說,我兒子成了将軍?”
“是。”
毒辣的一雙眼從程清璇臉上每一寸掃過,始鏡又問:“你就沒想過,我不會信你的話?”
程清璇有片刻的沉默。
始鏡信不信,那不是程清璇可以控制的事。她結束沉默,目光望進始鏡的雙眼,說:“你是親自參與血色藍研究的專家,你連長生這種缥缈的東西都相信,卻不相信靈魂穿越?”
始鏡啞然。
這世界很大,無奇不有,她說的這些雖然玄幻,卻并不是沒有可能。
怕他還有懷疑,程清璇便伸出自己的左手中指,“手中指上的這枚訂婚戒指,就是我去過五十年後的最好的證明。”
始鏡朝那戒指看了一眼,戒指平平無奇,造型也很簡單,他沒看出什麽問題來。
“這戒指裏面裝有定位熱感應系統,隻有我跟另一枚戒指靠近,另一枚戒指就會發熱,察覺到我的存在。這個我可沒有撒謊,是汪澤伊發現的,不信你可以去問他。他會爲我證實我不是在說謊。”摸了摸那枚戒指,程清璇目光帶着懷念。“這是我喜歡的男孩子對我許下的承諾,他還在等着我,我如果就這麽死了,他會活不下去的。”
始鏡癡癡看着程清璇臉上的幸福與落寞,心上的弦忽然被撩動。
爲了一個無惡不作的壞人,犧牲掉一個活生生的小姑娘人,這難道不是畜生才該做的事嗎?
如果自己做了這樣的事,豈不是給自己的後輩蒙羞?
始鏡歎了口氣,他摘下手套,轉身走了出去。
程清璇劫後餘生一般躺在床上,大口喘氣。她心說,自己命真大,又他媽的活着去陰曹地府走了一圈。
------題外話------
——有一種人,他們有着蝴蝶的外形,卻有狼一樣忠誠于愛情的心。遇見幽居之前,程清璇是放浪的花花蝴蝶,遇到幽居之後的程清璇,是狼。
貌似這樣的設定一般都是男主…
嘿嘿,我幽寶送的戒指都是高科技,這是歌兒提供的創意,有感興趣的高科技宅男宅女們,不妨去研發研發,說不定也能申請個專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