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裏的疑慮徹底消散了,取而代之的就是滿心的擔憂了。
也不知道幽寶到底傷得怎麽樣。
眼瞅着再過二十分鍾就該到醫院了,程清璇掏出手機來,卻發現自己的手機沒有了信号。她一怔,心裏覺得不對,這可是大城市,手機不應該會出現沒有信号的可能。
程清璇假裝做沒有發現手機的異常,将手機放回包裏。
眼珠子轉了轉,程清璇瞄了眼前座的副駕駛,發現副駕駛擱腳的地方,似乎擱着一個迷你型的屏蔽器。她朝左邊窗口移了移,偏頭又看了一眼,确認那的确是個信号屏蔽器。
心裏一沉,程清璇意識到不對勁來。
“阿姨,能把窗戶搖下來些嗎?”
康然從鏡子裏看她一眼,拒絕了,“車裏開着空調呢。”
程清璇擔心自己堅持要康然開窗會引起她的懷疑,便耐着性子坐着,她又看了看車内,才發現副駕駛上還放着一個公文包,印象中,這隻公文包總是跟康然形影不離。
程清璇盯着那個包看,心裏開始思考起來,那天晚上康然偷偷溜進他們家裏,到底拿走了什麽。
車子又行駛了幾分鍾,開始偏離了醫院路線,程清璇終于淡定不了了,沉聲問:“阿姨,這條路不是去人民醫院的吧?”
康然冷哼,“小丫頭還挺謹慎。”
程清璇眯起長眼來,一臉的戒備,“你要載我去哪裏?”
“加油。”
程清璇一愣,她伸頭看了眼油表,的确沒多少油了。
難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車子果真在加油站停了下來,康然下了車,親自動手刷卡加油。下車的時候,康然還特意将車門給鎖上了。她的一系列做法,讓程清璇更加笃定這個人沒安好心。
程清璇餘光注視着康然,手卻悄悄伸向了副駕駛,将康然的公文包偷了過來。
打開包,程清璇看到了一疊文件。
其中有一張竟然是DNA鑒定文件,那不是什麽親子鑒定報告,而是兩份DNA的鑒定對比報告,對比結果顯示,這兩份資料都出自同一人的。程清璇怔怔看着那報告上的數據,忽然感到心慌。
她終于知道家裏丢了什麽東西了!
不是珍貴首飾,也不是任何物件,而是她的頭發!
程清璇又将包裏另一份文件取出來,見到第二份文件的時候,程清璇徹底被驚到。那竟然是一份實驗資料,上面記載了那份實驗的詳細數據,文件上更有她的照片。
那照片看着已經有些年代了,程清璇甚至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拍過這張照片。
康然很快就加好了油上了車,程清璇趕緊将包放回原處,裝作一副什麽都沒察覺到的樣子。
“好了。”康然關上門,啓動引擎,開着車繼續走。這一次,車子沿着雲江河邊開,這條路也可以開去醫院,但大多數人上這條路的目的地都不是醫院,而是機場!
程清璇安靜看着康然,眼裏閃過狠意。
“這條路車少,去醫院更快。”康然見程清璇一直不說話,知道她是不滿了。
程清璇看着她坦然撒謊,依舊不做聲。
康然沒聽見她說話,便通過後視鏡瞄她。當她看到身後那人狠絕的冷目時,心裏一驚。“你…”康然突然扭頭看自己的公文包,見公文包有被打開過的痕迹,她逐漸沉下臉色來。
“阿姨,你不是要帶我去醫院,而是準備帶我去你的研究所吧?”聯想到康然的身份,程清璇很容易便猜到了康然的目的。康然是想将她拐到機場,強行帶她到她們的研究所做活體研究。
自己的計劃被看透,康然并不覺得心虛。她加快車速,看着正前方,說道:“你就是個老妖怪,你活了五十年也沒有老過,看來五十年前那個實驗成功了,他們真的研發出了可以長生的藥物!你的存在,簡直就是一個醫學奇迹!隻要你跟我回研究所,我保證我能在不傷害你性命的前提下,成功研發出第二份血色藍!”
“到時候,整個人類都能實現長生的宏遠目标!”康然說道這,忽然變得激動起來,跟她平時安靜冷肅的樣子截然不同。
“呵…”程清璇直搖頭,她目光嘲弄凝視着康然,說道:“你瘋了,還瘋的不輕,這世上哪有什麽長生啊!”
“你的存在就代表着長生!我提取過你的DNA跟之前那個實驗的實驗體做過對比,結果顯示你就是五十年前的八号實驗體!程小姐,你還是乖乖跟我走吧,你配合我,我還可以留你一條命。你若是反抗,我也不敢保證你還能不能活着回來見幽居。”康然面色都變得猙獰起來,她将車速提到最快,手卻伸到座椅下的小藥箱裏。
爲了以防萬一,康然事先準備了強力鎮定劑,隻需要一針,程清璇就能在最短時間内暈厥過去。
程清璇眼尖的察覺到康然的意圖,她自然不能讓康然得逞。程清璇忽然一躍從後車座跳到駕駛座上,迅速伸出手臂鎖住康然的脖子,程清璇另一隻手準确抓住康然握住鎮定劑的左手。
康然手腕一痛,鎮定劑當場掉落在地。
砰——
車子撞到護欄,失去了控制。
“你瘋了!”康然被程清璇突如其來的動作吓了一跳,車子撞到護欄上,車頭的燈被撞壞,整個車身隻差一點就掉下去了。
康然看了眼下方的雲江,驚魂未定地拍打着胸口。
車子突然撞到護欄,沖撞力的作用下,程清璇腦袋撞到車頭玻璃上,意識出現了短暫的昏迷。她靠着窗戶頓了會兒,才搖搖頭,程清璇擡起頭來看康然,視線也有些模糊模糊。
瞧見她受了傷,康然看準了時機,忽然擡起高跟鞋踢了程清璇裆部一腳,程清璇痛呼一聲,接着彎下腰來。
臉疼得泛白。
康然一隻手調轉方向盤,左後掙脫開程清璇的控制,重新撿起鎮定劑。
程清璇甩甩腦袋,她揚起右手準備反擊,手剛擡起來,脖子上突然被尖銳的利物刺破,接着,便是一股冰涼的液體注射進身體裏,随之而來的,還有劇痛。
眼球猛地凸出來,程清璇瞪着窗戶,那張印在車窗上的臉,有些扭曲。
“臭丫頭,不識擡舉!”康然取出針頭來,她見程清璇老實了,這才将她的身體推倒在副駕駛座,然後将車開到安全路線。
意識越來越模糊,程清璇都快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了。
她不能,落入虎口!
程清璇狠狠一咬舌尖,殷紅的鮮血從舌尖流出來,意識被痛意一激,微微清醒了些。
她朦胧的視線裏,可以看到康然冷硬的側臉。
程清璇忽然一狠心,她費力擡起雙臂,雙手搭在方向盤上。
“阿姨,我們一起死吧!”
雙手将方向盤猛地朝右邊大幅度一拐,原本行駛在安全車道的轎車忽然卯足了馬力朝右邊的護欄沖去,程清璇徹底失去了意識,當場暈倒。康然瞪大雙眼,她眼睜睜車子沖破護欄,墜入雲江。
噗通——
車子落入水裏,瞬間往下墜落。
程清璇身上沒有系安全帶,身子被抛起來,砸到了車頂,然後又掉到椅子上。有大量的江水湧入鼻口,程清璇眸子漸漸合上,河水令她意識逐漸渙散。
康然第一時間打開車門,大量的水灌入車内,阻攔了她向外逃生。康然憋着氣,一直等到車内外壓力相等,車廂内水位不再上升了,這才拎着包遊出去。
她長時間在水裏憋氣,幾乎已經沒了力氣。
費力擺動四肢,康然遊出去兩三米,又回頭看了眼半個身子掉落在車門外的程清璇。這可是個珍貴的活體實驗,她要帶上她!康然剛掉了個頭,就覺得頭暈眼花,她停在那裏,猶豫了。
如果強行帶程清璇上岸,說不定兩個人都會被河水淹死的。可要她眼睜睜看着一個珍貴的活體标本死掉,她又覺得可惜。
這時,程清璇忽然整個人從車廂裏落出來,她的身軀一點點往河底沉去,身子越來越小…
康然最後看了眼程清璇,不甘一閉眼,才重新費力朝河岸遊去…
*
幽居回到家中,推開門卻沒看到程清璇,演唱會需要的東西也不見了。
難道是等不及了,所以先走了?
不應該啊,車票還在自己身上,她不會一個人先跑去體育館的。
幽居将車開出小區,正好看到林秀蘭接自己上小學的孩子回家。幽居搖下車窗,抱着僥幸的心理詢問一句:“林嬸兒,你有看到我家小羽嗎?”
林秀蘭抱着孩子,單手提着菜,她見是幽居,才放下孩子。“我半個多小時前出門去接孩子放學,還看見小羽提着一個包站在小區大門外的路口等車。你找不到她啊?給她打個電話啊!”
幽居蹙起眉頭,覺得不對勁,小羽不可能會撇下自己一個人先走的。“謝謝嬸兒啊,我去找找。”
“沒事,诶對了小幽,你若有空,就跟小羽來我家吃頓飯呗。你之前救了我家孩子兒,我跟你王哥一直想請你吃頓飯,你總是沒空。”林秀蘭一直記着幽居的恩情,不能報答他的恩情,心裏總覺得過意不去。
“改天吧。”
告别了林秀蘭,幽居開着車來到那個路口。
小區旁有個小公園,這會兒天不怎麽熱了,有幾個老大爺在那裏搖着蒲扇下象棋。幽居将車停在路邊,走進公園,問住他們那棟樓的林大爺,“大爺,你今天在這裏下多久象棋了?”
“小幽啊!你剛下班啊?”林大爺門牙全掉光了,說話時嘴巴一憋一憋的。
幽居應了聲下班了,便又問:“你今天下午又看到我們家小羽嗎?”
“小羽啊?”林大爺努努嘴,才一拍大腿說:“見到了的啊,半個小時前她還在這裏等車了,等了好久都沒等到一輛,後來來了個女人,才把她接走了。”
女人?
幽居趕忙追問:“那女人長什麽樣?”
“模樣長得還挺漂亮的,穿一套黑色的衣服,坐在車裏,戴着一副墨鏡,頭發也不怎麽長…”
不知爲何,幽居越往後聽,頭皮越發麻。
程清璇不會上陌生人的車,而他們認識的人裏面,符合林大爺口中這些特征的人隻有一個。好端端的,媽媽找她做什麽?
“謝謝大爺啊…”
坐回車内,幽居才驚覺自己竟然出了一身冷汗。他抹了把臉,壓下心裏的恐慌情緒,才打了個電話幽修,要求他盡快查出康然的車在哪裏。幽修被他嚴肅的口吻搞得一懵,挂了電話後,幽修第一時間派人去查。
十幾分鍾後,傳來了消息,卻是一個不好的消息。
康然的車子墜入了雲江!
。
幽居驅車趕到雲江邊上的時候,交警已經趕到了。
打撈隊正在負責将河裏的轎車吊起來,康然渾身濕漉漉躺在淺灘上,氣息微弱。一個交警抱着她上岸,跟着一起被帶上岸的還有她手裏的那個公文包。幽居掃了眼全場,沒看到程清璇的身影,隻要想到程清璇或許已經墜入雲江了,幽居吓得額頭的汗以肉眼可見之速往外冒。
他扶着護欄,差點站不穩。
将康然放在急救擔架上的時候,護士想要取下她手裏的公文包,“這是什麽?她抱的這麽緊,拿都拿不下來。”幽居聽到這話,偏頭看了一眼。什麽東西讓康然到死都不肯放手?
他踉跄走過去,蠻橫地将公文包從康然懷裏拽出來。那小護士張嘴準備呵斥他,幽居一個冷眼掃過去,吓得小護士當場噤聲。
這人目光,好生吓人。
幽居連扯帶撕地打開那個公文包,裏面的文件沾了水,但還沒有濕透。幽居拿出文件粗略掃了一眼,看清那上面記載的内容後,整個人如遭雷劈。身體如同置入萬年冰窖裏面,幽居渾身血液都凝固了。
他垂下手,那些資料還在滴水。
難以置信看着擔架上的女人,幽居的雙手逐漸捏成拳頭,紙張也被他捏的皺巴巴。
因爲捏得太用力,幽居雙手骨節都在咯吱作響,以至于經絡全部浮現在手背上,看着十分吓人。護士看着這個身形搖搖欲墜,卻咬着牙齒倔強站在夕陽底下沒有倒下的青年,關心問了句:“先生,你沒事吧?”
幽居嘴皮子蠕動了很久,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血液倒流,一股腦地沖上幽居的腦袋,男人腦袋嗡嗡的響,他想殺人!
他唯一的母親,竟然想要綁走他愛的人去做活體實驗!
若說康然對自己狠心,幽居可以不在乎,甚至是原諒。但他斷然不允許康然傷害程清璇!
從這一刻開始,幽居無論如何也不能原諒康然了。不僅不原諒她,他還恨她!
她怎麽就這麽殘忍?
她不待見他也就罷了,現在還要帶走他唯一的家人!
幽居喉嚨像是被膠水粘住了,張不開,肌肉每動一下,身體便痛一下。他心裏好痛,他多想扯開喉嚨大吼一聲,卻張不開嘴,發不出聲音。幽居突然跟瘋了一樣,他将那些資料撕得個粉碎,然後扔進護欄外的雲江。
看着它們随風飄散,幽居手在空氣中抖了又抖,他從沒像現在這樣癫狂過…
交警察覺到這邊的動靜走過來,護士在給康然做人工呼吸,交警目光移到幽居腳邊的公文包上,謹慎問了句:“你是這位女士的什麽人?”
幽居不語,他站在護欄旁,雙眼赤紅,像一堵銅牆。
交警正想盤查幽居,救護車上的護士忽然高聲沖圍觀看熱鬧的人喊:“病人家屬在嗎?”
看稀奇的人都是搖頭。
護士又多看了眼下方情緒悲傷的年輕人,剛才他跑過來拿走這病人的東西,應該是認識的人吧。看他年紀不大,該不會是病人的兒子吧?護士審視着幽居,猶豫了小會兒,問了句:“這位先生,你是病人的家屬嗎?”
幽居終于有了點反應。
他仰頭看着救護車内渾身濕漉漉的女人,用了很大的力氣才掀起嘴皮子。
“我不認識她。”
他不能弑母,但他可以選擇與康然做陌生人。
他們的關系,僅此而已。
聽到這話,護士微微一愣,如果不是病人的家屬,青年那滿眼的悲痛,是爲誰生?
救護車嗚咽着跑遠了,打撈工作仍在繼續。
交警察覺到幽居情緒有些悲切,便關心問了一句:“小夥子,你怎麽了?”
幽居轉過頭來,眼裏的血紅淡了些,斷了的理智線條慢慢縫合上。幽居盯着交警看,那目光鄭重的如同交警是他的救命稻草。“我未婚妻在那輛車上,交警大哥,你們會幫我找到她,對不對?”幽居語氣卑微而急切,這是他第一次對一個外人這樣低聲下氣。
交警一愣,被幽居這卑微懇求的語氣所吓倒。“你是說,車上還有個人?”
“是…”
“她叫什麽名字?”
“她叫…程清璇。”
交警忽然跑開,他沖打撈隊大喊一聲:“還有個人在車裏!是個小姐!”一聽這話,先前潛水下去查探情況的交警跑過來說:“車裏沒有人!我下去查探過,車裏隻有一部手機。”
幽居身體在夕陽下劇烈晃了晃,車裏沒有人,那她又在哪兒?
“手機拿過來看看。”
那人将手機遞過來,幽居隻看一眼,呼吸都變得沉重。
這不是程清璇的手機,又是誰的?她的手機殼是訂做的,背面的圖片是他倆跟唯一還有始宇,一起站在霧海的沙灘上拍的合照,幽居不會認錯的。
握着手機的大手倏然間沒了溫度。
那交警瞧見幽居的反應,心也跟着沉下來了。他拿出手機給局裏打了個電話,高呼說:“雲江二路請求支援,有人落河,屍體下落不明!”幽居被屍體這個詞給刺激到了,他一把拽住交警的衣領子,面色猙獰冷酷的沖他吼:“她沒有死!她隻是落水了!”
交警滿臉無奈看着幽居,目光藏着同情與悲憫。
幽居瞪着交警,意識到自己是在無理取鬧。
他松了手,還了交警的自由。
交警眺目望向面前的雲江,雲江水位深達三十三米,轎車都落水半個多鍾頭了,這小姐若真的落水了,不可能還有活路。
見證了太多車禍事故上,家屬悲痛的樣子,交警還是被幽居那怆然絕望的樣子給震懾住了。交警拍拍幽居的肩膀,歉意滿滿的說:“抱歉,我說錯話了,我們這就派人下去打撈。”
幽居也意識到自己反應過于激烈,“對不起,我太激動了。”
“沒事。”
幽居雙手插進自己的長發裏,深呼吸了一口氣,在心裏告誡自己,不到最後一刻,絕對不能洩氣。
打撈隊将船擡到雲江裏,開始在可能落水區域搜尋。
幽居從護欄旁的小窄道下了河,他站在淺灘上,脫了衣服,領了一個氧氣瓶,一頭紮進了浩蕩雲江裏。江水經過打撈隊的行動已經變得渾濁,河水裏有少量垃圾,更多的卻是泥沙。
視線可及度不到五米,幽居一口氣鑽到河底,他打開頭頂的燈光,借着幽幽光亮在河裏搜尋。
程清璇穿着白色的情侶T恤衫,應該很好辨認的。
幽居在河水裏遊得筋疲力盡,卻還是沒有發現程清璇的影子,到最後氧氣都用沒了,他這才不甘心遊上岸。上岸後,夕陽已經徹底落下去了,岸上圍觀的人基本上已經走了,隻剩下搜救隊跟一兩個新聞報社的人還在旁邊跟進搜救情況。
有記者見到幽居從河裏冒出來,以爲他是自願者,便扛着采訪工具跑過來,問他:“你好,可以跟我透露一下現在的搜救進度嗎?死者的屍體有沒有可能找到?是否已經被沖到了下遊?”
幽居怔怔看着微微翻滾的雲江河水表面,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記者的話。
見幽居不吭聲,記者又問:“現在距離轎車墜江時間已過去一個半小時,死者的屍體還能找到嗎?”
幽居手裏拿着那用完了的氧氣瓶,來回翻滾着,還是不說話。他抿着唇,目光裏有一種名叫死寂的東西。
不甘心,記者又問:“請問你是自願者嗎?”
幽居微微偏過頭來,他死氣的一雙眼睛凝望着鏡頭,那緊珉的唇線分開一條口,青年沙啞的聲音終于響起:
“我是你口中‘死者’唯一的家人。”
記者愣住,扛着攝影師的助理也傻眼了。
幽居重新領了瓶氧氣管,有一頭紮進水裏,朝另一片區域遊去。
八點鍾的時候,交警們坐在淺灘上輪番吃盒飯,先前跟幽居打過交道的交警望着江中時不時冒不起的頭顱,一陣歎息。“我就沒見過他這麽倔的,都過去這麽久了,程小姐早不知道被沖哪裏去了。”
“唉!這小夥子是個單細胞動物,估計是不能接受事實。這都好幾個小時過去了,他也不覺得累。”
另一個男人将最後一口飯吃下,他将盒飯盒子扔進垃圾袋裏裝好,說了句:“他是害怕,如果不找點事做,腦子就會止不住的胡思亂想。”胡思亂想,有時候是一件很吓人的事。
因爲你稍微想不通,就會做出驚天動地的事來。
其他人望着江面再一次冒出來腦袋來的青年,逐漸變得沉默。
到了九點多的時候,幽居徹底累癱了。
他靠在淺灘上,望着天空,一雙眼睛在水裏泡了好幾個小時,此刻隐隐作痛。
城北靠南邊的方向,有幾十道絢麗的大燈射向天空,交織閃爍,點亮了黑夜,隐約的似乎還有震耳欲聾的音樂聲傳來。那是體育館的方向,今夜,那裏該是熱鬧非凡。
幽居掏出口袋裏被水泡得皺巴巴的演唱會門票,差點崩潰哭出來。
…
打撈隊在雲江中遊水道打撈了整整三天,依舊是一無所獲。
三天後,交警宣告打撈失敗,這也變相的告知了大家,另一名出事女性已經身亡。幽居還穿着三天前的那套衣服,這幾天他住在了雲江邊上,他眼睜睜看着打撈隊跟交警們撤離,波瀾不驚的眸子裏,隻有一片死寂。
“小夥子,回去吧,這江太大了,找不到了!”還是那個交警,他擔心幽居受到打擊會想不開,猶豫着要不要離開。
幽居下巴上長出一圈黑色的胡茬,風吹起他皺皺巴巴的襯衫,他垂下眼睑蓋住眸子,問了句:“你們都覺得她死了是不是?”
交警眉頭一皺,用沉默代替回答。
幽居牽起嘴角苦笑,“很奇怪,我感覺她還活着。”
他摸摸胸口,不知道是在自欺欺人,還是真的感應到了,他說:“她還在我這裏,我能感覺到。”
交警怔了怔,同事叫他快些回局裏,臨走時,交警擔憂地拍拍幽居的肩膀,認真地跟他說:“小夥子,有空的話找個心理醫生看看吧,别一個憋着,容易出事。”
“行。”
。
那之後的兩個月内,每一周的星期四下午幽居便要去心理醫生王旭的辦公室小坐一會兒。
王旭說他心髒生病了,幽居卻感受不到自己哪裏有問題。
“我每一天都生活的很充實,有好好吃飯,有好好上班,也有好好睡覺,偶爾也會帶閻王出去曬曬太陽。”幽居看着外面的陽光,主動講述自己的生活,努力認真配合心理醫生的治療。
王旭凝視着站在窗戶中間的青年,白色的窗簾被風吹得輕輕地飄,那青年也跟那窗簾似的,仿佛随時都有可能飄走、飄遠。
“不是生理上的心髒病,是心理上的。”
幽居不說話,他也猜到自己是病了,且還一蹶不振了。
“王醫生,給我開點藥吧。”
“什麽藥?”
“有沒有一種藥,喝下去後,可以忘記一切,斷了思念,斷了七情六欲。”
王旭攤開手掌心,表示愛莫能助,“這個藥真沒有。”
“那麽王醫生,我的病你無法醫治。”
幽居告别了王旭,從那天起,王旭再也沒有在醫院見到過他。後來他在電視上看到過幽居,在雜志上看到過幽居,他看上去跟每個聰明的領導者是一樣的,能說會道,善于經營,不過三年,就坐上了幽暗國際總裁的位置。
*
嫁到淩家已經一個多月,初到淩家的前兩個星期,綠珏過的束手束腳,萬分拘束。時間久了,淩志也不怎麽落家,兩個人結婚以來甚至都沒有圓過房,她雖然也疑惑,但更多的卻是寬心。加之那個所謂的兒子淩季琛幾乎就沒有歸過家,綠珏便徹底放下心來,安安穩穩做起了她的淩家少奶奶。
綠氏也在淩志的扶持下逐漸走回原位,一切看似都恢複了正常,程湘蓉的臉上也恢複了笑容。
這一天,剛好婚後兩月整。
家裏的廚子特意做了滿桌子菜,綠珏從外面回來,看到滿桌精緻佳肴,還以爲是爲了紀念結婚日,結果管家卻告訴她,是小少爺要回來了。綠珏有些驚訝,她隻在婚禮上見過小少爺一面,當天晚上淩季琛就出國去讀書了,他突然回來,也不事先通知一聲,這令綠珏有些介懷。
但轉念一想,人家十幾年都沒有母親管教,自在慣了,一時改不過來也是正常。
晚上,淩志不到六點半就回來。
綠珏很看重跟淩季琛的第一次家宴,特意換了一件得體而不失年輕女性魅力的鵝黃色長裙。她頭發一半盤髻,剩下一半溫柔垂落在肩後,擋住露背裙後的大好春光。
家裏人似乎很忌憚淩季琛,從他進屋開始,傭人便不怎麽擡頭看他,尤其是女傭人,連頭都不敢擡,做事也畏畏縮縮的。
将她們的反應看在眼裏,綠珏是驚訝的。
淩季琛長相不錯,看着雖然戾氣重了些,并不是什麽洪水猛獸,他們爲何這麽忌憚他?
吃飯的時候,淩季琛都沒有跟綠珏打一聲招呼,就連綠珏給他送禮物的時候,他也不爲所動。淩志習慣了淩季琛的作風,并不感到意外,父子倆在桌上也沒有多少交流,綠珏就不敢說話了。
淩季琛隻吃了小半碗飯就停了筷子,淩志這才擡頭看了眼,蹙眉說:“吃這麽點?你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應該多吃點。”
淩季琛擦了擦嘴,淡淡地說:“菜不合胃口。”
“那我叫廚子明天換個口味?”淩志又問。
淩季琛放下餐巾,卻說:“換一個廚子吧。”
遠處的廚子渾身一顫,竟然不吭聲。淩志笑着點頭,“就依你的。”他對兒子的縱容,似乎達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程度。
綠珏詫異看着這一幕,插嘴說了一句,也就是這一句,引發了她的噩夢時光。
“季琛好久不回來,廚子一時沒拿捏好你的口味也是正常,用不着換吧。”她是好心建議,卻不知全場人都擡頭錯愕看着她,大氣都不敢出一口。淩季琛看了綠珏一眼,哼了哼,他站起身上了樓,淩志忽然問他:“小琛,今晚你要誰陪你,你說一聲,我叫她們好準備。”
綠珏一愣,這是什麽意思?
淩季琛目光裏的戾氣加重了些,他看了眼屋子裏的傭人,那些姿色上乘的女傭忽然低下頭去,不敢跟他對視。綠珏被這一幕吓到了,難道這些女傭都是淩季琛的陪睡?
“爸,我要你的小嬌妻,你給不給?”
此話一出,有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綠珏挺直了背,她望向淩志,卻見淩志也看着她。綠珏被吓到了,因爲她看到了淩志眼裏的猶豫。
這到底是個什麽樣的畸形家庭啊,兒子提出這樣的無理要求,淩志不僅不反對,反倒在認真思考!
綠珏雙手捏緊刀叉,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如果你願意的話,那就給你了。”淩志答應了,且還答應的如此痛快。
給…
綠珏滿臉錯愕。
她深感被侮辱了,綠珏站起身來,将一杯紅酒潑到淩志臉上,“你們父子不是東西!”
淩志擦了擦酒水,繼續吃他的飯,并不反駁。
淩季琛重新走回來,牽起綠珏的手,将掙紮的綠珏連拽帶拖弄上了樓。
傭人聽到樓上綠珏撕心裂肺的嚎叫,整個後腦勺都是麻木的。
外人隻知道淩家總裁淩志潔身自好,不近女色,卻不知道淩志真正不近女色的原因是,他看上的每一個女人都成了淩季琛的身下玩物!其實,淩志的愛人思樂,也就是淩季琛的生母,是在淩季琛十五歲那一年才去世的。
淩季琛深愛作畫,最愛畫人體素描,思樂長得貌美,體态婀娜,變成了淩季琛最愛畫的一個人。兩人之間本沒有什麽,可有一次思樂爲了幫助兒子近距離觀察女性果體的樣子,便在畫室裏脫了個幹淨,隻剩下一套内衣褲。
淩季琛剛拿起畫筆,就被下班回家的淩志撞見了。
淩志以爲愛人跟兒子是産生了不倫戀,一怒之下将思樂從四樓的窗戶扔了下去,思樂當場死亡。目睹了母親被父親退下窗戶死亡的這一幕,淩季琛徹底變得暴戾陰晴不定起來。
後來通過監控證實了這一幕是誤會,淩志爲了贖罪,便下定決心以後要做到兒子的每一個要求。
淩季琛恨淩志,那以後淩季琛看上的每一個女人,淩志都要玩弄,直到最後被他嫌棄了才罷休。
這樣畸形的狀态,整整維持了四年。
淩志一直沒有碰綠珏,便是早猜到了淩季琛會提出這個無理要求。
反正綠珏也是個不檢點的女人,陪殺人犯都玩過,陪他兒子并不委屈。
。
綠珏徹底被囚禁了,隻因她在那個晚上不小心抓破了淩季琛,便被那個喜怒無常的男人給關了起來。
她被縮在屋子裏,每天隻有護送食物的傭人可以靠近她。
白天,等待她的是刺眼的陽光的嘲諷。
夜晚,迎接她的是淩季琛變态的折磨。
這樣的日子維持了兩個月,直到那天綠珏在被迫接受淩季琛歡好的時候吐了,淩季琛嫌棄她惡心,招來醫生做了個檢查,結果卻顯示,綠珏懷孕了!
多諷刺,她嫁給了淩志,卻壞了淩季琛的孩子。
得知綠珏懷孕,淩季琛二話不說,丢給她一碗堕胎藥,并且親自看着她喝下。她若不喝,他便要淩志立刻撤銷對綠氏的資金注入,那麽綠氏,又将潰散成一盤散沙。
綠珏含恨喝下那碗堕胎藥,第二天晚上,血流滿了雙腿。
第四天的早上,她被淩家人靜悄悄的丢進了瘋人院。也是在這一天,秦顧南被執行死刑。
這個世上,很少有好人長命百歲,也很少有壞人得到善終。
綠珏蹲在白色的小屋子裏,屋子裏隻有一張鐵床,一些簡單的貼畫報,那些畫報,似乎還是上一個精神病人留下來的。綠珏看着那些畫報,跟鐵窗外的白色天空,忽然說了句:“報應!”
。
又是一個月,精神病院迎來了一個探訪病人。
“病人情緒比較低落,你不要說刺激到她的話,如果她發起攻擊,你就按牆上的緊急按鈕!記住,是紅色的。”男性管理人員領着女孩走進綠珏所在的這層樓,他餘光不停地瞄着女孩那纖細卻窈窕的嬌軀,心裏不住的想,這女孩還真是極品啊!
房門被打開,坐在床邊的綠珏緩緩擡起頭來。
見到門邊那窈窕的倩影時,綠珏有好長時間的沉默。
“你…”
“你怎麽來了?”綠珏怔怔看着這個女孩,不明白她來這裏的用意。她們關系并不算多親密,她怎麽會想到來院裏探望自己?
紅色的高跟鞋踩進這間狹窄的房間,女孩睜着一雙漂亮的眼睛看着綠珏,她微微一勾唇,說:“你好,我是Camille。”
綠珏瞳孔一縮,滿臉難以置信。
“怎麽可能!你…”綠珏唰的一下站起身,她看着女孩那張漂亮的臉蛋,眼裏聚滿了疑問與震驚,“你怎麽可能是Camille?你不是…”
“怎麽?不信?”女孩聲音甜美,她走到綠珏身邊,一隻手指勾起綠珏的下巴,說:“是我教你怎麽唆使秦顧南去對付程清璇的,也是我告訴你如何暗示秦顧南,關于地下鬥獸場可以買到‘醉夢’一事,甚至,就連被害者呂子妗曾跟程清璇曾經結過仇一事,也是我告訴你的。”
“綠珏,我爲你出謀劃策那麽多次,幫你對付了那麽多圍繞在他身旁的莺莺燕燕。你現在,你肯信我就是Camille了麽?”女孩的發音十分獨特,聽着有讓男人骨頭一酥的魅惑之意。
綠珏逐漸相信了這個驚人事實,但她還是有許多不明白的地方。“你爲什麽知道那麽多事?”
女孩收回手指,笑得一臉癡迷,“因爲,我跟你一樣,容不得他身邊出現任何女孩,所以我每天都在收集他身邊出沒的那些人的資料。”
綠珏被女孩這句話給吓到了,她捂住嘴,驚呼一聲:“你…你竟然,你竟然喜歡幽居!”
“不,我更喜歡你用愛來形容我對他的感情。”女孩微微蹙着精緻細長的眉毛,她這一蹙眉,一張明眸俏臉頓時染上愁苦來。
綠珏一屁股坐在鐵床上,有一種被玩弄的感覺。
原來她做了這麽多,犯了這麽多錯,竟是爲他人做嫁衣!不過,一想到這女孩喜歡幽居終不會有好下場,綠珏又感到快意。“你永遠都不可能跟他走到一起的,你就算是弄走他身邊的所有人,他也不可能屬于你!”
女孩微微抿着粉色的唇,有些不贊同綠珏這話。她彎下腰來,無暇而完美的一張臉上噙着些許瘋狂,她看着綠珏的眼睛,緩緩地說:“以前我以爲你會是我最大的阻礙,便想盡辦法接近你,取得你的信任,叫你一步步地走向滅亡。你果然沒讓我失望,蠢得可以。”
綠珏睜大眼睛瞪着她,又聽她說:“可是後來我發現另一個女人才是我真正的阻礙,我還沒來得及親自對她出手,她倒是先一步撒手人寰了!”
她知道,女孩口中的另一個女人,指的是程清璇。
“現在,你嫁給了别人,還常駐進這瘋人院。程清璇也死了,這世上,就再也沒有人跟我搶他了。”
他終于,又是她一個人的了,誰都别想搶走!
綠珏怔愣望着眼前笑的近乎癫狂的女孩,罵了她一句瘋子。
她倒是想看看,這瘋子最後會落得什麽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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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了不虐吧,隻是分開了,并不是虐。
别急,最多分開三四章。
要相信歌兒的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