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居又看了眼康然跟幽修,那目光中的嫌棄不加掩飾,像是在看兩隻這世上最令人惡心犯嘔的蒼蠅。“小姨,抱歉,晚宴就不吃了,我跟小羽先走了。”跟康欣說了聲,幽居拉着程清璇的手頭也不回地往中庭外走。
康欣回過神來想追上去說點什麽,卻被幽修拉住了。“你讓他走。”
康欣目光閃過擔憂,她擦掉眼淚,才關心問幽修:“阿修,你還好嗎?”
好嗎?
好不好又有什麽意義,曾經犯下的錯是無論如何也彌補不了的了。
幽修扭頭看了眼神色略顯黯淡的康然,頗有些傷神地說:“康然你走吧,以後這個地方你再也不要踏進來一步了。”康然嘴皮子蠕動了幾下,發不出聲音來。
幽修牽着康欣進屋,掃了眼擺滿整張桌子的食物,心裏也不是滋味。
四副碗筷整整齊齊的,都還沒開動,可人是湊不齊的了。
望着屬于幽居跟程清璇的位置,康欣歎了口氣,念道:“哎,白做了這麽多菜,原以爲時隔八年,咱一家人能和和氣氣的吃頓晚飯,這一别啊,又不知道要等多久…”走過去跟傭人一起清理食物,康欣心中一陣惋惜。
滿桌好菜,未被品嘗一口,就全被送進了廚房。
幽修聽到這話,也有些怔然。
或許,那孩子永遠都不會再進家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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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然被保衛請出去,她站在大門外面,心裏有一秒的慌亂。
過了今晚,她大概就徹底失去這個兒子了…
拖着行李車走出别墅區,康然坐上出租車,去了酒店。
她來時無聲,走時帶走所有歡聲笑語,留下的隻有痛苦跟寒心。
她知道自己的話傷了那孩子,可看到他們四個人相處和睦,還準備了滿桌子飯菜,康然心裏竟然有些扭曲的嫉妒。明明那是她的兒子,幽修也是她曾經的老公,現在卻要跟自己的妹妹享齊人之樂!
路燈從外面射進來,在康然臉上鍍上一層霓虹彩光,她看着身側的行李箱,到底還是有些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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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居拉着程清璇,悶頭走出了幽家大别墅,才發現身後人的情緒有些不對。幽居扭回頭,不出意外的看到身後人臉上挂滿了淚水。幽居呆呆看着程清璇的淚水,心裏産生一股奇異的感覺。
她是在爲他落淚嗎?
幽居用指腹溫柔地替程清璇擦拭掉淚,問她:“你哭什麽?”
程清璇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特沒出息。她想止住眼淚,卻怎麽停不下來。“我也不想的,可我心裏就是難受啊,幽寶,我不想哭啊,可我…我想停都停不下來!”
幽居被她滑稽的樣子逗得樂了。
他一把将程清璇扯進懷裏,抱得很用力。“你的幽寶原來是個這麽遭人嫌棄的人,是不是讓你很失望了?”
程清璇的頭顱在他肩頭直蹭,聽到幽居嘲諷他自己,更是難受的喘不過氣。“不,幽寶永遠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幽寶。幽寶善良、幽寶能吃苦,幽寶堅強,幽寶…”程清璇突然扣住幽居的腰,哭得身子一顫一顫的,幽居抱緊她,聽到程清璇吼了一嗓子:“幽寶好可憐啊!”
她吼完,又繼續哭,眼淚跟不要錢似的,一串串地往下落。
幽居聽着她的哭聲,想笑,也真的笑了,笑到鼻子也一陣酸澀。“我不可憐,我還有你。”幽居狠狠抱着程清璇,這話是說給她聽的,也是在對他自己說。
你看,我生來爹不疼媽不愛,還差點被他們合力給坑死了,最後不也活下來了。我做噩夢,發高燒也要熬過那兩個月,不爲出人頭地,隻爲在長大後遇到你。
遇到了你,曾經受過的寒冷又能算什麽?做過的噩夢又算什麽?洗過的碗算什麽?被追殺得四處狼狽躲藏又算什麽?
未來遇到你,此生無憾矣。
上帝待他幽居,還不算太薄。
幽居再度收緊雙臂,将唯一一個會永遠陪着自己,永不嫌棄自己的人揉進懷裏,空洞的心,逐漸被填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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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哭到眼淚都幹了,再也沒東西從眼裏往外冒了,程清璇這才跟幽居坐上車。幽居看着打扮得美麗動人的程清璇,歎道:“精心打扮一個下午,還特意給他們帶了禮物,到頭來飯都沒吃上一口。”
程清璇搖搖頭,滿不在乎的說:“哪兒還有什麽心情吃飯啊。”
康然突然造訪,搞得所有人措手不及,現在就算是飯菜擺在面前,程清璇也吃不下一口。幽居從錢夾裏掏出一大疊紅票子遞給程清璇,程清璇看着那些錢,詫異問:“做什麽?”
“按照規矩,第一次帶女朋友回家吃飯,我家人應該給你包紅包的。今晚發生了太多事,這茬給忘了。來,收着,這是我給你的紅包。”飯沒吃,可不能委屈了程清璇。
程清璇不肯要,幽居硬要給,最後兩人推來推去的惹毛了幽居,幽居氣了,說出一句:“收下它你就是我老婆,不收下你這輩子都做不成我老婆!你收還是不收?”
程清璇:“…”爪子伸出來,抓住那疊錢,默默地揣進了自己的包裏。
頭一次見有人逼着别人收紅包的。
回家路上,車子剛開到一半,程清璇就餓了。她肚子咕咕地叫,幽居也都聽到了。程清璇低睨着自己的肚子,尴尬地說:“今天中午隻吃了幾口…”
“哭了那麽久,能不餓嗎?”車子拐了彎兒,幽居載着她來到不夜城。
這會兒才九點多,街上正是熱鬧的時候,大小飯店都未打烊,生意正好。
沒能吃到家宴,幽居心裏有些過意不去。點菜時,他全按照程清璇的口味點菜,“要一份剁椒魚頭、一份幹鍋肥腸、再要一盤辣子雞…”幽居還要點,程清璇趕緊打住,她拿起另一份菜單,翻看了一遍,又加了一盤松鼠鳜魚、一盤紅燒獅子頭。
幽居寵溺看着低頭玩筷子的程清璇,朝服務員說:“再來一個鲫魚湯,推薦一個素菜吧?”
服務員眼巴巴看着城草的俊顔,小小的咽了口唾沫,才說:“推薦腰果百合炒芹菜,客人您看怎麽樣?”
“行,就這樣。”
“客人要喝點什麽飲料嗎?”
幽居将目光移到了程清璇身上,問她:“喝什麽?”
程清璇剛想說喝啤酒,一想到回去要自己開車,便改了口,說:“喝橙汁。”
“那就橙汁。”
那服務員朝程清璇看去,心裏好生羨慕,果然天下帥哥不是帥哥的,就是美女的。大概是她出神太長時間,幽居跟程清璇都擡頭看她,她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在工作時間走了神。
服務員放下點單的手機,笑着說:“麻煩稍等,菜得準備幾分鍾。”
“謝謝。”
聽到城草說謝謝,服務員心跳快了些,去後台打單的時候,雙腿都是飄的,像是踩在雲上面。程清璇揶揄看着幽居,調侃一句:“城草魅力真大,人小妹妹都快把持不住了。”
幽居用紙巾擦着面前的桌子,聽了這話微微一勾唇,竟然好心情回了句:“女朋友在一旁鎮壓着,一般的人,不敢靠近。”
程清璇眉梢往上一挑,鎮壓?
感情她是洪水猛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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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頓晚飯幽居都吃的很開心,程清璇說到好笑的趣事時,他也會跟着輕輕的笑。
程清璇聽着他的笑聲,猜不透他心裏到底是真的不介意今晚這些破事,還是故作淡然。結賬走出餐廳,上車時,幽居忽然拉住程清璇,跟她說:“我坐副駕駛,你來開車吧。”
程清璇神色微變,“怎麽了?你身體不舒服嗎?”
幽居搖搖頭,“我有些困了,開車不安全。”他垂着頭打開車門坐進車,目光有些陰郁,但程清璇沒瞧見。
程清璇看着他上了車,這才坐到駕駛座。十點不到,他怎麽可能會困,他心裏肯定是不平靜的吧。
幽居的确是擔心開車會意外,所以才明智的讓出位置。
回到家,兩人洗了澡,躺在床上,差點就差槍走火了。關鍵時刻,幽居忽然推開程清璇,他拿起一個枕頭,說是今晚要出去睡長椅。
程清璇傻了眼,她雪白的肌膚與幽居坦誠相見,傻兮兮地問:“爲什麽啊?”
幽居目光噙着歉意,“小羽,我怕傷到你。”他怕自己情緒高昂時會不受控制傷到程清璇,那就不好了。
程清璇心裏一痛,一個人的童年經曆對他這一生的影響都是深遠的,今天知道了那些往事,幽居果然是不能釋懷的。就算他比同齡人更早熟,但他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好。”程清璇選擇尊重他。
幽居明顯松了口氣,他拿出攤子打開房門走出去,剛走到大廳他又退回去,跟程清璇說了句:“晚安。”
程清璇手臂撐在枕頭上看他,幽幽燈光下,青年的身形單薄的讓她想抱抱。
程清璇硬生生止住了想要擁抱幽居的沖動,回道:“晚安。”
房門合上,程清璇一個人盯着那道門看,心裏對幽修以及康然二人,産生了不小的怨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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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吃飯時多喝了幾杯飲料,程清璇半夜被尿意憋醒了。
她趿拉着拖鞋摸黑打開房門走出去,眯着眼睛上了個廁所,又沖了廁所,程清璇才半眯着眸子回卧室。路過客廳時,她似乎聽到有人在啜泣,哭泣的聲音很小,說是哭,其實更像是在嗚咽。
程清璇渾身一激靈,她睜開眼睛,跑去打開燈,才走到長椅上旁看幽居。幽居嘴唇一直在抖,低低的嗚咽聲從他嘴裏發出,令人心碎。
“冷…救我…”
“我再也不惹你生氣了…媽媽,救救我…”幽居頭顱在枕頭上左右亂蹭,雙手緊貼着胸口,指尖抽風似的不安分撲騰着。
幽居在做噩夢,夢裏又回到了那冰寒的泳池。
他看着站在泳池旁邊不爲所動的康然,小手一直在水裏撲騰,他哭喊着求她救她,可她就是不肯搭一把手。身上的衣服被泳池水打濕,寒冷徹骨,幽居冷得牙關在打架,那個女人就那麽高高在上面無表情看着,竟真的狠心見死不救。
幽居的嗚咽聲漸漸止住,程清璇以爲他結束了這個噩夢,卻聽到幽居呓語喚了聲:
“媽…”
如果現在康然跟幽修在自己的面前,如果自己的手旁有一把刀,程清璇絕對會不做任何猶豫,将刀捅進康然與幽修的身體裏。如果這樣能讓幽居從那段噩夢裏走出來的話,程清璇不介意做一個殺人犯。
然而此刻,她該做的,她能做的,隻有握住幽居的手,一遍遍的在幽居耳旁呼喚他,企圖将他喚醒。“幽寶,你醒醒,這隻是個夢。”
“夢那麽令人絕望痛苦,你醒過來好不好,不要再折磨你自己了好不好?”
耳朵被冰水灌溉,幽居瞪着一雙眼睛緩緩沉入泳池之底…
耳心被水堵住,很難受,呼吸道也進了水,他叫喚不得,哭不得,雙手能握住的也隻有流動的水。他被恐懼包圍,幽居不安極了。
耳膜微微顫動,接着,有一道細微的聲音傳進他腦海裏。
那個人在說:“幽寶,你該醒了,這隻是一場夢…”
是了,這隻是一場夢,他早就長大了,早就不怕水了…
幽居驟然睜開眼睛,思緒有幾秒鍾的空白。
“幽寶,你醒了!”
程清璇見幽居睜開了眼睛,終于放下心。
幽居瞧見程清璇俏臉上凝滿了擔憂神色,才察覺到自己眼角濕了。他用手指摸了摸眼角,心中諷刺的想,原來人真的會在夢裏哭…
“沒事了,隻是做了個夢。”幽居坐起身靠在椅子上,程清璇也盤腿坐上來,死死拽着他的一隻胳膊。幽居借着燈光看程清璇擔憂的俏臉,有些自責,“吓到你了?”
“那倒沒有。”
“那你抱我胳膊這麽緊做什麽?”幽居垂眸望着胳膊上的玉臂,有心打趣程清璇。
程清璇更加用力幾分,才說:“我就是不想再丢下你,我不管,要麽你現在跟我回房去睡覺,要麽我就陪你在這裏睡。”
不想再丢下你,這大概是幽居聽到的比我喜歡你更令他暖心窩子的一句話。他的手從程清璇手臂中抽出來,改爲摟住她的肩。“放心,過幾天就好。”幽居安慰她,也安慰自己。
程清璇哼了哼,才問:“幽寶,你恨他們嗎?”
幽居沉默了小半會兒,才搖頭說:“不恨。”
程清璇覺得幽居太大度了,這事若擱在她身上,她這輩子都不會原諒幽修跟康然。
瞧出程清璇的憤憤不平來,幽居搖頭失笑,他歎了口氣,才認命地說:“我不恨他們,隻感謝當年我落水時,他們隻是在一旁冷眼旁觀,而不是上前搭把手将我的頭往水裏按。”
他說的很輕松,甚至語氣是帶着笑意的,可程清璇的心卻像是被巫女的魔爪揪住一樣,緊的呼吸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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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幽居沒有去上班,幽修也沒有打電話過問。
第三天。
幽修以爲幽居不會來公司了,沒想到他到的時候,幽居已經先一步抵達公司。
幽修目光複雜看着坐在辦公桌後面的青年,啞着嗓子問了句:“你還來做什麽?我不是讓你覺得惡心嗎?”
幽居低頭整理開會需要的資料,不冷不熱回了句:“我要向你學習經商管理之道,争取早日超過你,然後讓你仰望我。”隻有站在最高峰,他才有保護所愛之人的能力。他相信,成功趕超幽修如今所取得的成就,那比所有的報複手段都更要能讓他感到快意。
幽居要用事實證明,他幽修曾經嫌棄見死不救的孩子,會是一個比他更厲害的人。
讓你仰望我…
這五個字,敲得幽修心頭狠狠地震動。
好大的口氣!
這孩子的抗摧毀能力,比小強還要強悍,倒是讓幽修刮目相看。
“呵…拭目以待。”
幽修潇灑不羁進了辦公室,秘書付文擡頭看了眼幽居,又看看關起來的總裁辦公室門,心裏一陣古怪。這兩個人,真是父子嗎?有這樣針鋒相對的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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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2号這一天,是綠家小姐與淩氏總裁淩志的婚禮日。
婚禮舉辦地選在綠林酒店,婚禮現場慕名來了許多客人。有了上次賓客中毒事件,這次酒店負責人格外注重食物安全方面的工作,那抓得叫一個嚴。
寬敞的宴廳被裝扮成淺藍色的森林海,燈光投影到天花闆上,賓客坐在樹下,舉目望去,是一片深邃的星空。
藍色森林的盡頭,綠珏酒紅色長發隻溫柔披在肩後面,她頭戴王冠,頭紗遮面,手握捧花搖曳而來。跟在她身後的,是伴娘眉淺。
綠珏特意挑選了一件大氣豪華的緞面婚紗,長達五米的裙擺拖在水藍色的水晶台上,腰間的大紅色蝴蝶結工整鋪在裙擺上。她每走一步,裙擺便會跟着輕輕地搖。
面紗下的甜美臉蛋勾起無懈可擊的笑,看着,是幸福的。
不得不說,Z市名媛之首綠珏,的确是個美人。
神父站在聖台後面,他的左下方站着淩志。
淩志今天穿了一套白色新郎服,黑色領口上戴着一枚複古胸針,他依舊戴着眼鏡,偏頭望着朝自己走過來的綠珏,嘴角噙笑。
兩人當着神父的面宣讀誓言,末了,到了交換戒指的一刻。
淩志長相其貌不揚,他的兒子淩季琛卻生得十分好看,五官精緻,就是眉宇間總藏着幾絲戾氣。淩季琛走上台的時候,綠珏下意識朝他望去,淩季琛看上去約莫十八九歲的樣子,比他爸爸高一些,也要壯實一些。
淩季琛将戒指遞到淩志手上,下台時,竟然朝綠珏勾起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綠珏品不透他這個笑容裏藏着幾種意思,直到手指上被套上一個冰涼的東西,綠珏這才回過神。她怔怔看着淩志将戒指套入自己的無名指,原本還算平靜的心忽然掀起巨浪。
綠珏垂眸用餘光朝台下望去,貴賓席上,幽居與程清璇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兩人湊在一起說着什麽,根本就沒注意到台上的一幕。
青年的笑,全贈給了那一個人。
大概除了程清璇,其他人在他眼裏都是過眼雲煙,都是黯淡的星星吧。
“該你了。”淩志适時提醒綠珏,對她在婚禮現場頻頻走神感到不悅。
綠珏抱歉一笑,側身朝眉淺伸出一隻手。眉淺握着戒指禮盒,遲遲沒有遞到綠珏手上。
綠珏挑起眉梢,詫異望向眉淺。今日的眉淺格外美麗,她身材高挑,穿着玫紅色緊身短裙,襯得她更美豔亮眼。綠珏白紗墜地,眉淺短裙相伴,兩個人的美各有千秋,卻同樣惹人注目。
“小珏,值得嗎?”眉淺緊握着那個戒指盒,盯着綠珏臉蛋看得那雙眼裏,目光灼亮,帶着審視與銳利。
綠珏聽到眉淺這問話,差點就哭了。
她忍住了,便垂下眼睑,冷淡淡地說:“這是我的責任。”
“戒指給我吧。”
眉淺眼神倏然變得黯淡,她伸出右手,用食指的指尖在綠珏掌心上,一筆一劃寫下一個字。
她寫的是一個藏在她心中很多年的字。
一撇,兩點,一撇,一點,橫鈎,一橫,一長撇,再一橫撇,最後是一捺…
------題外話------
題外:一撇,兩點,一撇,一點,橫鈎,一橫,一長撇,再一橫撇,最後是一捺,是愛。
明天中午十二點二更,不要錯過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