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修一個人去了自己的别院書房,大概是去打電話調查程清璇在看守所的狀況去了。
康欣将幽居傷口裏的水泥小石子挑出來,又給他消了毒,勒令他回房間去換了件衣裳。程清璇還沒找到,幽居可不能先喪失了鬥志,他換了件新襯衫,再回到大廳時,康欣正跟傭人在布置飯菜。
“小幽,快過來吃點東西。清璇那邊你也别太擔心了,現在法院還沒判下來,檢察院還在審查案件,她應該不會有事。可别讓她見到一個瘦得不像樣的你,那她可會心疼的。”
康欣是個玲珑剔透的人,幾句話就讓幽居勾起了想進食的欲望。她說的對,的确不能搞壞了自己的身子,以免小羽看到了傷心。
一個人在餐桌旁桌下,幽居剛吃了半碗飯,就見幽修一隻手拿着電話,一隻手夾着香煙,從中庭那邊走了進來。他見幽居坐在餐廳旁吃飯,神色有些恍惚。他都快忘了幽居坐在餐廳裏吃飯的樣子了。
那時候,這孩子還是個蘿蔔頭,一個人乖巧坐在餐廳胖,慢條斯理吃着飯,飯桌上總是見不到他那母親的身影。故而,幽修也不常上桌,他總是不願意多跟康然在一起多呆一秒。幽居的童年時光裏,就連跟父母吃飯的記憶,也是少得可憐。
幽修眸子一眯,眸光蓋上一層淺淺的愧疚。
幽居見到幽修來,第一時間放下碗筷,擡頭問他:“怎麽樣?打探到什麽情況了嗎?”
幽修眉心深深擰住,這讓幽居也跟着揪起心來。
“怎麽了?”
幽居心頭好似被壓了一塊大石,喘不過氣,就連呼氣都困難。他索性站起來走到幽修身旁的沙發上坐下,又問:“找到她了沒?”
幽修放下手機,又抽了一口煙,長吐了一口氣,才說:“他們對她用刑了。”
墨眸霎時染上冰霜,幽居整個人氣勢都變得淩厲可怖起來,連對面的幽修都有被吓到。“他們憑什麽對她用刑?警察不是斷定她是故意殺人罪了嗎?爲什麽還要對她用刑?”一想到自己的小羽要承受某些難以想象的痛苦,幽居頓時變得焦躁起來,以至于坐立不安。
“那丫頭不肯承認。”
“什麽?”
“我聯系到看守所的一名高層人士,那人說,無論那些人怎麽詢問,程丫頭就是不肯承認自己殺了人。她不停地說自己當時控制不住自己,殺人不是她的本意,還說那殺人的匕首也是死者随身帶在身上的。可是目擊證人口徑一緻,全都指認了程丫頭,說她就是殺人犯。檢察官認爲程丫頭是在做垂死的掙紮,所以…”
“所以他們就可以随便對她用刑?他們就沒有思考過,爲什麽死者會剛好出現在咖啡廳,且還随身攜帶兇器?”
“而且,咖啡廳裏的服務員說,案發不到五分鍾警察就趕來了。你相信警察出行效率這麽迅速?我甚至懷疑,報案人提前知道了咖啡廳會出現命案,這樁兇案,根本就是有人可以謀劃的!”
幽居沉着臉,他将自己的發現說完,腦子裏突然産生了一種可怕的想法。
幽修見他臉色玄乎不定,劍眉向上一挑,問他:“你在想什麽?”
幽居呼吸變得十分緩慢,他的手抖了抖,眼神都變了。
“我在想,這件事,是不是有太多巧合了?”
是了,小羽去咖啡廳,呂子妗剛好也在咖啡廳,而起還恰好帶着兇器。警察來的太快,将小羽送去看守所的速度也太快了,而且,小羽反複申辯作案時控制不住自己,檢察官不去查其中是否有貓膩,反倒對她嚴刑拷打…
這一切,若說沒有蹊跷,幽居怎麽都不會信的。
幽修跟康欣都認真思考了這個問題,也覺得這裏面還有大文章。
“能想辦法弄出小羽嗎?”
幽居擔心再等下去,小羽遲早會出事,審訊罪犯的那些手段有多殘酷,幽居多少了解一點。他的小羽那麽倔,她若是咬牙不肯承認,即便那些人把她拷打至死,她都不會認罪的。他太了解她了。
幽修滅掉煙頭,愛莫能助搖頭。“這件事在全國範圍内都引起了高度關注,不好弄出來。再說,錢雖然是個好東西,但不能打發所有人,那裏面有些人,一身正氣,不是錢能打通的。”
大多數的檢察官都是正義凜然的,隻有少部分人,心懷鬼胎。
幽居一聽幽修這回答,就更坐不住了。
“爸,想辦法幫我弄到今年部隊新兵連的電話。”
。
新兵蛋子們的訓練嚴肅又變态。被折騰了一整天,始宇躺在床上已是半個死人,連擡下腿全身的肌肉都會拉着痛。好不容易睡過去,又被班長給叫醒了。
“始宇,有緊急電話找你。”
始宇揉了揉沉重的眼皮,不情不願爬起床,問班長:“誰打來的?隻要天沒塌,再緊急也不許打擾我睡覺。”說完,始宇又要倒回去睡大覺。那班長晃了晃始宇的肩膀,才壓低聲音說:“找你的人姓幽,好像有很重要的事找你,說是人命關天。”
姓幽的,始宇就認識那麽一個。他強忍着酸痛之意爬起床,穿着拖鞋跑去接電話。
一屁股坐在小賣部裏的凳子上,始宇拿着電話,開口就說:“夜半時分給我打電話,小心小璇子懷疑咱倆有一腿。”始宇還是那個愛開玩笑的始宇,幽居卻沒心思聽。
幽居一句廢話也不肯說,直接說重點,“小羽出事了!被關進看守所了。”
始宇懷疑自己聽錯了,他屏住呼吸,聽到電話筒那端幽居不太正常的呼吸速度,這才将信将疑問了句:“她真被關進看守所了?”
“嗯。”
“爲什麽啊?犯了什麽事?”
幽居呼吸忽然加重,始宇也跟着提起一顆心。
“殺人罪。”
咚!
提起來的那顆心徹底砸下,砸的始宇差點坐不穩。“小璇子會殺人?幽居,你跟我說清楚,到底怎麽回事。”
“今天我們建築系拍畢業照,小羽也去了。之後我被教導主任他們叫住一起拍照,小羽一個人去咖啡廳等我,結果在咖啡廳的廁所裏碰見了呂子妗,不知道兩人發生了什麽,等工作人員打開門的時候,小羽正坐在呂子妗背後,瘋了一樣的将匕首捅進呂子妗後背裏…”
“呂子妗?”
始宇懷疑自己聽錯了名字。
被殺的,怎麽會是呂子妗?舊情人就這麽被殺了,聽到消息,始宇還是被驚了一大跳。
“你沒有聽錯,的确是呂子妗。始宇,這件事疑點重重,我懷疑根本就是一場陰謀。”
始宇搖搖頭,保持頭腦清醒,才說:“講清楚。”
“據我所知,小羽行兇時用的兇器是呂子妗随身攜帶的,這是疑點之一。呂子妗恰好跟小羽一同出現在咖啡廳的廁所裏,這是疑點之二。警察抵達兇案現場僅用了五分鍾的時間,我是疑點之三。報案人報案時間,比咖啡店工作人員打開廁所門的時間,還要早三分鍾。我父親動用關系打通警局内部,找人去查了報案人的電話号碼,我打了那個電話,結果顯示是空号。”
“還有一點,小羽在看守所裏,一直不肯承認自己的罪行,還說殺人的時候她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被帶走的時候,她反複的跟我說要我相信她,我想,她一定是被呂子妗做的事或者某些話給刺激到了,才導緻了行爲失常。”
“警察說目擊證人、兇器、以及小羽殺人動機都具備了,這就是故意殺人罪。本來有目擊證人親眼所見,這事我不該起疑的,可怪就怪在,死者是呂子妗這個人。”是一個,恰好跟程清璇有過過節,且還結下過梁子的女人。
聽完素來寡言的幽居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且還語氣焦急,始宇也跟不由得嚴肅起來,便蹙起眉頭問他:“你想說什麽?”
“我有一個大膽的猜測。”
“你說。”
幽居語氣一頓,始宇耳朵高高豎起,聽見他說:“我懷疑,呂子妗出現在那裏,根本就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呂子妗出現在那裏若是必然,那這件兇案也就成了必然。
“這件事的确有蹊跷。這之中有這麽多問題,你能想到,警察爲什麽想不到?”始宇手指在大腿上敲了敲,他道:“幽居,我懷疑有人買通了警局内部的人。”
“我也猜到了。”
“那你想調查這件事,隻會難上加難。”始宇聽到幽居不說話,也歎了口氣。
班長站在外面催促他該回去了,始宇沖班長招招手,用口型說了再等一分鍾,才問幽居:“你打電話給我,是想讓我想法子,暫時将小羽從看守所弄出來?”
幽居喉嚨一滾,應了個嗯字。
“幽居,我爺爺雖然有些權利,但他不會同意包庇一個上了新聞的殺人犯的。”始天一這人原則性強,一身鐵血,不可能會包庇罪犯。始宇有些爲難,那頭幽居有些焦躁,最後急得直接咆哮沖始宇吼:“他們對她用刑了!始宇,我相信小羽,你應該也清楚,她不是那種人。她就算看不慣呂子妗,就算想替唯一報仇,也不會傻到在大庭廣衆之下殺了她!”
唯一兩個字跳進耳朵裏,始宇神色微微一怔。
他抿了抿唇,心裏明白幽居這話是在理的。程清璇何等聰明,她不會傻到在公衆場合殺人的,這很顯然是一場看起來作案動機簡單,實則經過周全策劃的謀害案。至于幕後人是誰,或許好猜,或許不好猜。
“我會想辦法聯系我爺爺,最遲明兒中午給你消息。”
聞言,幽居終于舒了口氣。“抱歉,讓你難做了。”
“别急着抱歉,幽居,你想得到這麽多蹊跷點,那你更應該想得到,誰會是最有可能策劃這一切的幕後人。你很聰明,不要被人的外表給騙了,看我,被呂子妗騙了好幾年,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挂了電話,始宇又撥了個跨洋電話,是打給法國那邊的。
…
這個晚上,幽居就沒有合過眼。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他揉了把沉重的眼皮子,迫不及待去到大廳。幽修一個人坐在餐桌旁吃飯、看報紙,滿臉神色閑适,看上去相當悠閑。幽居不想看他,便走到沙發上坐着,手裏一直拽着他的手機。
康欣端了碗粥走到幽居面前,放到他面前的茶幾上,說:“好歹喝幾口,别拖垮了身子。”
幽居掀起眼皮子,看了眼康欣。康欣端莊美麗的臉上,寫滿了真心實意的關心,幽居仔細盯着她的臉看,分辨不出來她對自己表現出來的關懷裏,有幾分是真心,有幾分是做作。
“讓他餓死算了,一個死在看守所裏,一個餓死在外面,正好做一對亡命鴛鴦。”幽修将自己的嘴毒本事發揮得淋漓盡緻,幽居聽了這話,意外地不感到氣憤,反倒端起粥,默默喝了起來。
見他喝粥了,康欣松了口氣。
她仰頭看了眼時鍾,七點半了,程丫頭進看守所十四個小時了,也不知道怎麽樣了。
。
幽修一直背着幽居在大電話,他嘴上說着不管程清璇死活,心裏到底還是放不下。
十點的時候,幽修接了一個電話,他接完電話之後,轉身走進大廳時,步伐忽然變得急切起來。“好了!上頭人突然松口了,允許我們把她接出來,不過不許讓任何人發現了,出來以後也必須在他們的監視下生活!接她出來之後,也得配合他們的工作,随時接受傳訊。”
始宇終究還是說服了始天一。
神經一直緊繃着的幽居聽了這話,忙站起身,大概是太緊張了,又起來的太着急,腦袋一陣眩暈,差點倒下去。一隻手撐着沙發扶手靠了好一會兒,幽居才擡頭對管家說:“安伯,去把朱醫生叫到家裏來等着。”
管家應了聲,跑去打電話。
幽修跟幽居一同去了看守所,看守所處處都透露着森嚴與寒冷,獄警們給幽居做了全身檢查,确定他沒有危險性,這才允許他進去。
一個長相十分威嚴,看着就不好相處的高個獄警在前面引路,帶着他來到女監區上了四樓。
“到了!”
男人在四樓靠右邊的一道藍色鐵門前停駐。幽居看了眼鐵門,眸子微微變得暗沉。
那鐵門狹窄,隻有上方留有一個巴掌大小的玻璃窗,他踮起腳尖看了眼裏面,隻看到一堵白色的牆壁,看不見人。心高高懸着,見不到程清璇,幽居怎麽也放不下心來。
獄警掏出鑰匙,咔哒一聲打開門,才站在一旁,對幽居說:“進去!”
幽居走進去,這間屋子裏隻有一張狹窄鐵床,以及一個看上去髒兮兮的褐黃色馬桶。别的,一無所有。
而他的小羽,則穿着看守所的監獄服,躺在床上睡覺。她睡着的樣子看着很安靜,安靜的,好像真的隻是睡着了一樣。幽居一步步走過去,每一步,都将他的力氣抽盡。他蹲坐在鐵床旁,跪着握住程清璇的手,用最溫柔的口吻喚了聲:“小羽。”
察覺到有人在摸自己,一直乖乖躺着的程清璇忽然睜開一隊翦瞳,她用快到令幽居詫異的速度,跳起來蜷縮到鐵床的角落裏。雙手抱住雙膝小腿,腦袋高高昂起,程清璇用最兇狠的眼神看着幽居。
不哭、不叫,就隻是那樣看着他,眼神便是她最後的一道防線。
她看似兇狠的目光,充滿了陌生跟戒備,細看,卻可以看出眼球深處的懼怕。 徹底被她的反應跟目光吓到,幽居心一痛,她到底被他們做了什麽?竟把一個開朗愛笑的女孩吓成這副模樣!
用手心輕輕拍程清璇的手背,幽居一邊拍,一邊說:“小羽,是我啊,你的幽寶…”他重複說了好些遍,程清璇的情緒才穩定了些。
程清璇瞪着眼珠子看他好幾眼,眼裏的懼怕才轉爲貪婪跟驚懼之後的安定。
她眼裏流露出來的那種依賴自己,信任自己的眼神,更讓幽居心痛難受。他真是沒用,花了這麽長時間才找到她…
“幽寶…”程清璇聲音有些啞,那種沙啞,隻有在經曆過某種難以想象的嘶吼跟喊叫之後,才會造成。那沙啞的聲音,像一排銳利的針尖,挨個挨個地戳穿幽居的心髒,留下一小排孔,往外冒着血珠子。
幽居強忍住内心的悲痛,才站起來,然後雙膝跪在鐵床上,彎腰抱住程清璇,在她耳旁說:“小羽,我帶你回家。我們回家,以後再也不要來這種鬼地方了,我會查明所有真相,我不會讓你去坐牢的!”
縮在他懷裏,程清璇一聲聲喊他幽寶,她還是沒有哭。
她永遠都是那個堅強的女孩,不會因爲痛苦而哭,要哭,也是因爲被感動了才哭。就像那個寒冬的夜晚,青年徒步跑了半個城,找到電話亭裏的她。那個時候,程清璇沒骨氣的哭了,因爲心被幽居全部占滿了。
當人心裏被感動填滿,落幾顆淚,才能釋放掉那溢出來的幸福。
她不哭,也不說委屈,隻是一遍遍喊幽居的名字,幽居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悲痛,又差點湧出來。
“小羽,你怪我嗎?我沒有保護好你,你怪我嗎?”幽居不敢去看程清璇的面部表情,害怕女孩會露出傷心失望的眼神,那對此刻的幽居來說太殘忍了。
程清璇好像沒聽他的話,她還是将腦袋靠在幽居胸膛口,跟他說話:“幽寶,我真的不知道爲什麽會殺她,我不想殺她的,我承認我當時很生氣,但我真的沒想過要殺她…”
幽居眉頭一蹙,有些不妙,幽居忽然松開懷抱。他用雙手扶住程清璇的雙臂,放大聲音問了句跟此情此景,毫不相幹的問題。他問:“小羽,你今天吃飯了嗎?”
程清璇一雙眼認真看着幽居的唇,她抿唇沉默了一兩秒,微微搖頭。
幽居剛要放下心來,就聽她說:“一點兒也不痛。”
轟——
五雷轟頂,全部砸在幽居身上。
程清璇身體到底是出了問題!
她好像…聽不見他的聲音了,這個發現,對幽居來說,猶如滅頂之災。幽居怔怔失神看着程清璇,那雙黑色的眼裏,浮出濃濃的絕望跟心痛來。
程清璇被被他的眼神吓到,她忙用手心拍自己的胸口,抿着唇淺笑,提高聲音說:“你看,真的不痛。”
她以爲他在問:你是不是很痛?卻沒想到,幽居問的是:你今天吃飯了嗎?
幽居用很大的制止力才抑制住快要溢出心髒外來的愧疚與痛心,深呼吸一口氣,幽居再次蠕動起嘴唇,卻是開口無聲。程清璇目不轉睛盯着他的嘴唇看,又沉默了一兩秒,以爲他在說他相信她之類的話,便說:“我就知道,幽寶會相信我的。”
胸腔被什麽擊中,痛得那麽淩厲清晰。
幽居再也淡定不了了,也演不下去了。他眼眶一紅,再一次跪下來彎腰将還在強顔歡笑的程清璇扯入懷裏,抱得很緊很緊,緊到像是要将某塊骨頭鑲進身體裏。
頭又一次被幽居按在他的懷中,程清璇擡不了頭,卻感受到男人在親吻她的頭發。程清璇猶豫了一會兒,才擡起無力的手臂,抱住青年的腰。
跪着擁抱住程清璇,幽居的吻落在女孩的頭上,跟着落下來的,還有一滴滴濕潤。“小羽…對不起!”越來越多的淚灑下,幽居哭得很壓抑,似寒冬裏刮過松樹林裏的寒風,嗚咽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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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淩晨十二點照樣更新哈,放心,這個情節不虐的,下一章就會查明一切。然後,自然就是狂虐渣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