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工作到十點,她才将穆蘭夫人交代的工作做完。
程清璇關了辦公室的燈,乘電梯下樓。
看着電梯鏡面裏有些疲憊的自己,程清璇揉揉脖子,微抿着唇,趕完超量的工作量,她腦子都渾濁了,連帶着那對往日裏水靈靈的眼睛也變得空蒙。
公交車已經下了班,隻有節能公交還在馬路上悠悠地晃,承載着底層打拼的工人跟白領。
“到哪兒?”司機看着正前方,頭也不回地問。
節能公車的路線跟普通公車路線不一樣,這還是她第一次坐這趟車,也不知道會開到哪裏,便說:“随便。”
“三塊。”
程清璇刷了卡,走到公車最後一排坐下。
車上隻有一個年輕人,跟三個中年人,看着都很疲憊,尤其是哪個穿着西裝的年輕人,應該是剛出入社會打拼的。受了一天白眼,也隻有公交車上小小的一張椅子允許他暫時放縱。
程清璇看着青年男人,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每一躺公車,都是一段獨自的人生,唯一的不同,公車你可以自由選擇上下車站,而人生,一旦選擇了上路,就再也不許回頭。
程清璇這一覺,竟然睡到了終點站。
車上,隻剩下她跟司機二人。司機搖醒程清璇,“該下車了,到終點站了!”
眼神先是閃過迷茫,幾秒之後,程清璇才意識到自己還在公車上。“哦,謝謝。”
程清璇提着包下車,剛一下車,就聽到不遠處傳來傷心的哭聲。聲音不止一道,應該是誰家出了事,程清璇環顧一圈四周,卻沒瞧見這附近有住戶區。司機拿着茶杯朝公車站外走,邊說:“别看了,從這條小路往前走兩百米,是一家殡儀館,每天晚上都有家屬哭,習慣了就好。”
程清璇愣了愣,節能公交車的終點竟然是殡儀館,倒是像極了人生,人一生且驕傲且狂放,到頭來,也不過是躺在殡儀館裏的一抔白灰。
看了眼燈光明亮的城區,隔得倒也不遠,走幾分鍾就到了。程清璇猶豫了兩秒,邁腿走進黑暗裏。很少有小偷會潛伏在殡儀館附近搶劫,程清璇一個人走在空曠無人的馬路,倒也不怕遇到壞人,再說,她包裏還放着雙節棍防身。
“是的,奶奶她老人家已經走了,走時很安詳。”
“您放心,一切有我,我會安排好下葬儀式。”
“勞您關心,我沒事,人都要過這一關。”
前方分叉去殡儀館的小道上,站着一個身穿灰色夾克的男人,夜裏的風将他的圍巾吹得飄搖,他握着電話,聲音聽着情緒很低落。程清璇停下腳步看他,總覺得這人有幾分熟悉。
那人挂斷電話,一擡頭,看到程清璇,先是一怔。
“又見面了。”
那人主動開口,彬彬有禮,看上去是個教養很好的人。
程清璇指了指自己,反問一句:“你在跟我說話?”
李牧點頭,縱然悲傷,卻不忘微笑。“你不記得我了?我叫李牧,我奶奶是穆安甯,你們之前在Z大見過的。”
一聽這名兒,程清璇頓時想起來他們之前是在何處見過,這李牧,不正是她大學老師穆安甯的孫子麽?上次Z大校慶,兩人還曾見過面。聯想到李牧剛才接電話說的那些話,程清璇表情微變。
眺目望向殡儀館的方向,程清璇動動嘴唇,開口,聲音微澀:“該不會是…穆老夫人她…”
李牧點了點頭,“是的,我奶奶她老人家于今天下午三點仙逝。”
“怎麽會?”程清璇有些難以接受這個消息,對他們來說,穆安甯是個八十幾歲的老人,本就是将死之人。但對程清璇來說,穆安甯還是大學裏那個年輕美麗的老師,明明在去年,她們還一起探讨過時尚…
一晃五十年,故人年輕時的一颦一笑她還深刻記得,這一晃眼,故人卻躺在了冰冷了棺材裏。
“我可以去送她最後一程嗎?”
李牧有些驚訝,但很快就恢複如常,“自然可以。”
跟着李牧來到殡儀館,穆安甯的遺體還未火化。
她躺在棺材裏,身邊放着幾株白菊,悲傷的哀樂在大廳裏回響,穆安甯老人的子子孫孫跪坐在地上,哭成一片。長孫李牧垂首站在悼念廳裏,精神不濟。
程清璇将白菊放在穆安甯肩頭,心頭酸澀。
“老師,走好。”
她的聲音很輕柔,就連李牧都沒有聽到。
“好了,該送去火化了。”
聞言,穆安甯的女兒跟兩個兒子突然嚎啕大哭起來。
“媽!你好走啊!”大兒子跪着爬到穆安甯棺材旁,他看着棺材裏遺容安詳的穆安甯,哭得像個孩子,“你這一走,我們仨兒,就沒有媽了!”大廳裏的親朋好友聽了這話,全都紅了眼睛。
母親與孩子的愛,是這世上最純粹無私的愛,是每個人内心深處都渴望的愛。
在母親的棺材前,七八個子孫後輩都抑制不住情緒,崩潰大哭。
李牧肩膀一直聳,也暗自抹淚。
程清璇走到空處,看着殡儀館的職員走過來,攤開雙手對穆安甯的子子孫孫說:“給你們五分鍾時間,見老人最後一面吧!”
子孫後輩依照輩分看穆安甯最後一眼,這才抹着淚站在一旁。
棺材被殡儀館職工擡着送去火化屋,程清璇靜靜看着,這一刻,她無比清晰體會到時移世易,物是人非。她曾經的朋友現在都七十好幾了,其中走了多少,病了多少,苟延殘喘的又有多少?
回家的路上,程清璇全程是用跑的,她放空腦子,隻是機械重複地邁腿,奔跑在無人的街道。
與時間賽跑,與生命賽跑,與命運賽跑。
好似跑完整座城,就能戰勝命運,戰勝生老病死。
…
久等不見程清璇回來,幽居準備去她公司找她。
剛走出小區,他就看到靠着大樹,大口喘氣的程清璇。幽居放下心來,走到她身邊,問:“怎麽不回家?”
程清璇猛地擡起頭來,那雙眼睛的裏目光有些懵懂。“我有家嗎?”
她跑得狂汗淋漓,此刻胸膛劇烈起伏着,英氣的俏臉也有些白。幽居被她這副模樣吓着了,他拿出随身攜帶的手巾,溫柔拭擦掉她滿臉的汗水,才用雙手捧着她的臉蛋,低頭親吻她發熱的額頭。“說什麽傻話?”
“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我的一切都是你的,再說這樣的話,我可要生氣了。”
幽居聲音有薄薄的一層愠怒,程清璇拽着他的衣領子,被抽幹的力氣慢慢回到體内。“對不起,我心情不好。”她不想對他說這樣的話的,她知道剛才那話傷到了幽居的心。
她不想的。
“沒事,這次原諒你,膽敢有下次,絕對不饒你。”
“嗯。”
程清璇頭抵在幽居肩頭,等呼吸沒那麽急促了,她才說:“穆安甯老人你還記得嗎?”
幽居蹙眉想了想,才疑惑問:“是Z大校慶遇見的那個坐輪椅的,你曾經的老師嗎?”
“對。”
聯想到程清璇的異常,聰明如幽居,立馬便猜到發生了什麽。“她走了?”
“嗯,聽說癡呆了一個月,今天下午三點鍾走了。”
“走的時候很安詳。”
程清璇擡起頭,冷月下,她蒼白的臉布滿了絕望,“幽寶,還記得她說的嗎?她說,我死在了那場地震,那現在站在你面前的這個人,還是程清璇嗎?”程清璇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今兒見到穆安甯的遺體,想起她說的那些話,程清璇就很心慌。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身在未來世界的她,怎麽會死在那場地震?
心髒倏然一緊,幽居抱緊她,他比她更恐慌。
“不許亂想,你在這裏,在我懷裏,你就是程清璇,是我的小羽毛。不要想太多,人都是要死,你我老了也會死。”幽居拍拍她的後腦勺,耐着性子安慰她,“小羽,你累了,我抱你回家休息,什麽都不要想了,嗯?”
程清璇沉默,好一會兒,才輕聲應道:“嗯。”
幽居打橫抱起她往家走,程清璇閉着眼睛,眼皮好重好重…
看着程清璇真正睡過去,幽居才松了口氣。
他關了房間的燈,隻留一盞壁燈。
打開上了鎖的抽屜,幽居拿出一個純黑色的高檔禮盒,他打開盒子,取出盒子裏的白色手表,戴在程清璇手腕上。本來是打算在十二點之前送給她的,結果她回來時已經快一點了,就這樣,幽居錯過了程清璇的生日。
“小羽,生日快樂。”
低頭吻住程清璇的嘴角,幽居這才脫衣服躺下。
照例要抱着程清璇,幽居才能入睡。
*
經過一晚上的休息,第二天醒來,程清璇精神明顯恢複了,她翻身趴在幽居身上,又是那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兒。
“快醒醒!”
腦袋在幽居脖子上一個勁兒地蹭,程清璇有些興奮。
幽居揉揉眼睛,慢慢睜開,還沒看清頭頂上的臉,程清璇突然抱住他的後腦勺,俯下身給了他一個深情長吻。
迷迷糊糊扣住女孩的腰,幽居閉着眼睛回應的程清璇的吻,等到實在是憋氣不行了,幽居這才念念不舍松開她的嘴。“…嗯…”呻吟一聲,幽居推開程清璇,她壓得他下身不舒服。
程清璇被他推開,還在傻笑。
幽居繼續迷糊了會兒,才睜開黑眼,迷茫看着程清璇,“大早上的,傻笑什麽?”
程清璇搖了搖手腕,笑的那叫一個幸福,“幽寶,你什麽時候買的?”他竟然把她曾在瑞士隻偷偷瞄了一眼的手表買了回來,還在昨晚悄悄把表戴在了她的手上。
天知道一大早上起來,看到手腕上的女士腕表時,她有多驚訝,有多感動。
明白她在激動什麽後,幽居一把将她扯到懷裏來問:“喜歡嗎?”還沒睡醒的聲音尚還低啞,有點小性感。
程清璇手指在他胸上畫圈圈,嘴角咧到了耳根子,“當然喜歡!”
“你送的,我就更喜歡了!”
“快說,什麽時候買的!”
程清璇又翻身坐在他的肚皮上,雙手掐着幽居的脖子,激動的控制不住情緒。幽居眯着眼睛,那張臉在早上有幾分小性感,少了幾分淩厲味道,“那天排隊買車票,順帶買了。”
程清璇盯着這塊表看了好幾眼,幽居又不是瞎子,她喜歡,他剛好有錢買,自然是要買來送給她的。故意留到昨晚給她,就是想給她個驚喜,哪知她回來晚了,沒能在生日當天送給她。
“幽寶,我越來越愛你了,怎麽辦?”程清璇整個人趴他身上,好在她體重輕,沒有壓壞他。
幽居有一下沒一下撥弄她的長發,“那就做到更喜歡。”
“好。”
又在幽居臉上大大地親了一口,程清璇這才滾下床去洗漱。
這一天上班,程清璇整顆心都喜滋滋的,吃嘛嘛香,做嘛嘛順利,那神氣得意的樣子,直讓穆蘭夫人側目。
兩個人一起出公司,乘車去商場專賣店查看銷售狀況,穆蘭夫人單手撐着太陽穴,無意間瞄到程清璇手腕上的表,淺藍色的眼睛裏流露出驚訝的神色來,“表不錯。”
“謝謝誇獎。”程清璇回了句,扭頭看着窗外,忍不住偷笑。
穆蘭夫人撇撇嘴,故意說:“你剛進公司,又是孤兒,戴不适合自己身份的東西,不怕别人亂想?”雖是疑問句,但程清璇可以肯定,穆蘭夫人這是在拐彎的提醒她,要時刻注意,不能給同事留下把柄跟說閑話的機會。
程清璇的入職資料上都有記錄,家人那一行她寫的是孤兒,一個孤兒,剛進公司三個月,哪有錢買這麽貴重的東西?
程清璇趕緊将袖子扯長些,蓋住表。“這表很貴嗎?”
“不是很貴,也就三十幾萬吧!”
穆蘭夫人輕飄飄抖出一個數字,差點把程清璇吓癱瘓。她知道伯爵的手表貴,但她沒想到這一款表會這麽貴,她以爲最多十幾萬來着。留了個心眼,程清璇将表完全藏在袖子口裏面,她可不想被人誤會成是被别人包養的小金絲雀兒。
“不過跟你那條項鏈比起來,這表實在不算什麽。”
項鏈?
是指幽居給的那條,他母親當年的陪嫁項鏈?
“那項鏈,也很貴?”
“LK2050年推出的至尊款,全球僅此一款,沒有具體售價。不過據我所知,這條項鏈被A市三大富豪家族之一的康家當家的以五千多萬拍到手。”穆蘭夫人今天戴着複古時尚鏈條眼鏡,她偏過頭,眼鏡後方的藍眼盯着程清璇,起了些變化,“若我沒猜錯,你那小男友就是幽家那位傳說中的公子哥吧!”
程清璇傻呆呆點頭,已經聽不到穆蘭夫人在問什麽了。
她原以爲那條項鏈最多也就值一兩百萬,沒想到竟然是LK國際的至尊款。
LK國際本就是這世上最昂貴、最奢侈、最著名的珠寶品牌,它每年都會推出十款限量款、五款豪華款,五年才推出一款至尊款,全世界僅此一條。康家當家的以五千多萬的天價拍下這條項鏈,又作爲陪嫁品送給康欣,這樣看來,幽居的身份還真是尊貴。
老爸是Z市傳奇企業幽暗國際的老總,外公又是A市的大富豪,什麽叫做含着金鑰匙出生?幽居這就是!
跟幽居一比,她程清璇這首富之女的身份,簡直弱爆了!
…
回到家,程清璇不知從哪兒找來一榔頭,在屋子裏觀察琢摸着什麽。
幽居見她在屋内轉了半天也不說話,他啪地一聲合上書籍,走過去問:“你拿着榔頭轉悠了十幾分鍾了,準備幹什麽?”
程清璇舉起手中榔頭,回了句:“找個不顯眼的地方,砸塊磚,藏東西。”
藏東西?
幽居一臉古怪,“你要藏什麽東西?”
“我聽說,你給我那項鏈值好幾千萬,我得在牆上敲個洞,把項鏈藏起來,要是被小偷給盜了,我找誰哭去?”程清璇說完,眼鏡突然一亮,她跑到壁爐左邊的牆角蹲下,興奮地說:“就這兒!”
她舉起榔頭,隻聽砰砰兩聲,磚塊跟裝修成白色的牆體碎裂。
她掏了個洞,折身回房,捧出那昂貴的項鏈,用小盒子裝着,小心翼翼藏在牆角裏。
幽居全程看得瞠目結舌。
她就這點出息?
“你這個大坑,要怎麽補上?”項鏈是藏起來了,但磚已經碎了,牆體也破了,她拿什麽補?
程清璇得意一哼,“你太小瞧我了!”程清璇将門後方的袋子提出來,當着幽居打開,幽居一看,頓時揚起眉梢。
裏面竟是一塊磚頭大小的木闆,一桶白色牆漆,一個小刷子,一雙手套。
程清璇一屁股坐地上,套上手套,打開牆漆,屋子裏頓時彌漫開一股子刺鼻味。“姐姐心靈手巧,保證做的讓人看不出來異樣。”她用小刷子,将牆漆刷在木闆上,然後放到陽台上,“吹幾個小時就幹了。”
幽居見她渾身都沾了牆漆,有些嫌棄,“去洗澡,不洗澡不許上床。”
“洗了可以上你不?”
幽居低頭看着她,目光有些意味深長,“試試不就知道了?”
知道幽居有潔癖,程清璇這次不貧嘴了,乖乖去洗澡。
…
被某個小妖女壓在床上,幽居眼神有些玩味。
程清璇高高在上睨着身下等待被品嘗的城草,笑的賊賤。“信不信我把你啃得骨頭都不剩?”
城草雙手擱在腦後,挑釁一勾唇,“悉聽尊便。”
得到幽居的首肯,程清璇像是那脫缰的野馬,幾下就剝光了城草身上人模人樣的僞裝,露出那衣冠禽獸的真姿态。幽居長臂一伸,拉開抽屜,從裏面掏出一盒T,他抽出一個,用二指夾着,放在程清璇胸口。
程清璇頗純潔的問了句:“給我做什麽?”
那東西在她面前晃了晃,隻聽幽居說:“你來。”
程清璇紅着臉取下那東西,撕開,頓時一股水果香味兒飄進鼻子裏,她聞了聞,竟然覺得餓了,竟然TMD在這個時刻想吃蘋果…面色一窘,程清璇十分難爲情的給幽居戴上。
…華麗分割線。
五十分鍾後,程清璇裹着浴巾,外面披着幽居的羽絨服,偷偷摸摸跑出房間。她将陽台上的白闆子取回來,貼在角落的牆壁上,這才跑去廚房打開燈,削了個蘋果,一個人站在燈光下啃蘋果。
幽居下意識收緊懷抱,卻撲了個空,他眼睛眯開一條縫,沒見到程清璇還有些奇怪,跑哪兒去了?他直接裹着被子下床,打開房門,一眼就看到了躲在廚房吃蘋果的程清璇。
眉梢稍微挑高了些,幽居依着門框架,問了句:“知道在上面很耗體力了吧?”
偷吃被幽居看到,程清璇更囧了。
她喉嚨一滾,瞪着兩隻眼睛瞅幽居,就是不肯承認。
幽居走過去,倒了三分之一的熱水,又跟三分之二的冷水兌成溫水,遞給程清璇,“慢點吃,喝口水,噎着不難受?”他給她拍胸口,程清璇打了個嗝,蘋果這才落進胃裏。
幽居眸子染笑,他親自喂程清璇喝下水,才忍笑說:“以後費體力的事我來。”
程清璇一撇嘴,“那我呢?”
“你?”幽居把蘋果搶過來咬了一口,慢條斯理地嚼,拿餘光瞥她,“你負責享受,負責擺好姿勢配合我就成。”高難度的姿勢還有待解鎖,這是一個持久戰,還需努力。
程清璇想到少兒不宜的畫面,默默臉紅。
“衣冠禽獸!”
說好的高冷禁欲呢?剝了衣服都一個樣兒,都他媽索取無度,不知羞恥!
一看程清璇咬牙切齒的樣,幽居就知道她一定在心裏腹诽他,他忍住笑,同樣很驚訝,很少對一件事如此專注的他,這輩子竟然對有兩件事如此的專注,一是床事,二是愛她。
每一樣,都是她。
*
“聽說了嗎?李家的李易回來了,據說是在部隊犯了事,被開除了。”始母坐在沙發上擦杯子,邊跟看報紙的始守說。
始守右手捏着報紙,一對眼睛挂在報紙上,移不開眼,看得津津有味。他左手在桌上摸了摸,找他的茶杯,始宇剛好從樓上下來,他壞壞一笑,把自己手裏的雪碧倒在始母剛擦好的杯子裏,跟始守的茶杯換了個位。
摸了十幾秒鍾才摸到自己的茶杯,始守沒有一點懷疑,擡頭将雪碧一股腦灌進嘴裏。末了,他咂咂嘴,心想今兒這茶味道有些怪。
始母見始守還沒察覺出問題,終于忍不出,噗呲一聲笑出來。
始守疑惑擡頭,看着始母那不懷好意的笑,問:“笑什麽?”
始母努努嘴,直說:“問你的好兒子!”始守擡起頭,見到始宇正端着他的茶杯喝茶呢,頓時氣得哭笑不得,“嘿,好小子,竟敢整你老子!”
始宇趕緊放下茶,“爸,我錯了,我錯了!”
始守卷起報紙,朝始宇腦袋上敲打幾下,這才解了氣。始宇好一番讨好求饒,始守才繼續看他的報紙,始宇朝窗外看了一眼,他的爺爺正在外面練太極,精神抖擻。
“媽,你剛才說誰回來了?”
始母将杯子重疊好,然後倒着放在盤子裏,又說了遍:“老李家的二兒子被部隊開除了。”
“哪個李家?”
“就以前,你爺爺的老部下,李忠!他家大兒子不是經商了麽,二兒子前兩年跑去部隊當兵,不知道是犯了什麽事,去年被記了大過,今年又犯了事,徹底被開出軍籍。”
聞言,始宇眼睛一眯,問了句:“他家二兒子,是不是叫李易?”
始母起身将茶杯端去廚房,邊應道:“是啊,你們兩個年齡差不了幾歲,又是一個機關大院長大的,按理來說可以成爲好朋友,不知道怎麽回事,你以前就看李易不順眼。倒是跟塵家姚家的孩子要好,說起來,塵家的塵栗進部隊不到三年,考上了軍校不說,前些日子還升少尉了…”
始母的聲音從廚房傳過來,有些小,始宇要豎起耳朵才聽得見。
始宇手指轉動着桌上的茶杯子,不禁眯起眼睛,李易,以前你逃去部隊我不能耐你何,現在你被開除了,還能躲到哪去?
始守在看報紙,絲毫沒察覺到兒子的情緒變化。
…
時間總是過得很快,相愛的人依舊如膠似漆,心裏有鬼的則繼續躲避。
直到五一前夕收到程清璇的短信,施唯一才恍惚發覺,她竟然已經有快兩個月沒有見到過始宇了。
這天,始宇在打球,天氣已經開始轉熱了,不少人都穿上長袖單衣。他走到看台上坐下,點開程清璇發來的短信,短信上說,她跟幽居決定無五一去鄰市旅遊,問他跟施唯一要不要同行。
陡然見到施唯一三個字,始宇心髒猛烈跳動了一下。
施唯一…
再見,他們該說什麽?
去,還是不去?
五月一号。
程清璇跟幽居大清早乘公車趕到汽車站,兩人穿着白色二的T恤,同色系的牛仔外套,都背着一個橙色的登山包,一眼看去,還以爲是情侶裝。兩人站在車站門口,等着始宇跟施唯一。
九點過十分,始宇率先趕到。
他看了一圈,沒見到施唯一人,心情還有些複雜。
她還是不肯見他?
車次九點半發,到了九點二十還沒有見到施唯一的身影,程清璇說:“唯一可能不來了。我們走吧?”
幽居點頭,“也好。”
始宇又看了眼外面的馬路,目光流露出失落來。他都說不清,自己爲什麽這麽失落。
三人轉身剛準備進車站,一輛白色馬薩拉蒂飛快駛來,停在車站外。施唯一提着包從車上下來,大喊一聲:“等一下!”聽到聲音,始宇驟然轉身,看到穿着休閑春裝的施唯一,剛還死氣沉沉的雙目,頓時閃亮起來。
“還以爲你不來了。”
程清璇笑了笑,第一個過安檢。
幽居緊跟其後,始宇跟施唯一對視一眼,又火速别開目光。
上了車,程清璇跟幽居坐一排,始宇跟一個中年女人一排,施唯一則跟一年輕小夥子一排。
汽車開的還算平穩,開出市區上高速有一段路有些颠簸,施唯一還是頭一次坐汽車,有些不适應,似乎是要吐了。她抿緊嘴巴,不敢做聲,生怕自己忍不住吐了出來。
一個大的拐彎,施唯一終于忍不住,已經到了喉嚨口污穢物還是吐了出來。
她怕影響他人,竟然用手捂着,眼淚汪汪。
身旁青年發現了施唯一的狀況,他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頗嫌棄罵了句:“知道暈車還不拿幾個袋子,缺德!”
施唯一聽出他是在罵自己,就更加自責了。她用手堵着嘴,但那股馊味兒卻沿着她周邊蔓延開來,那青年趕緊用手堵住鼻子,罵罵咧咧。“媽的!晦氣!坐個車還遇到暈車的!長得就像個蠢貨!”
施唯一還是那副糟糕的打扮,也難怪青年會這樣罵。
程清璇睡着了沒聽到,幽居也在打瞌睡,一時間沒有人出來替施唯一解圍。
始宇腦袋上戴着一耳機,正巧音樂播放完,又剛好聽到青年在罵施唯一是個蠢貨。心裏突然燃起萬丈怒火,始宇摘下耳機,解開安全帶走上前。
一隻手靠在前方的車背上,始宇站着,垂眸睨着那還在不依不饒罵施唯一的青年。始宇克制住脾氣,說:“你,給我去後面坐!”他面無表情看着青年,陰柔的俊臉在這一刻,顯得極爲嚴肅唬人。
那青年被始宇氣勢鎮到了,但還是硬着脖子不願丢面子,“你誰啊!老子買票了,你沒權利對我指手畫腳!”
給臉不要臉!
始宇一撇嘴,“哥哥什麽都好,就是脾氣不好!”
青年聽了這話一愣,始宇俊美的臉突然變得陰狠,右手勾成拳頭,直朝青年鼻尖上砸去。
砰——
青年瞪大眼睛,始宇手收回時,一股鼻血猛地從青年鼻子裏噴出。
臉色一白,青年立馬解開安全帶,屁滾尿流爬去始宇的位置。
“欺軟怕硬的慫逼!”始宇看了眼施唯一,有些不滿,“以後遇到這種貨,直接給我揍!”施唯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難受極了,始宇心一軟,舍不得譴責她。
轉身去司機台,扯了幾個袋子,始宇走回來,從包裏摸出自己的礦泉水,這才在施唯一身旁坐下。
“松開手。”
始宇把袋子打開,放施唯一嘴巴前面。施唯一搖頭,她怎麽可以讓他看到她這麽狼狽的一面?
“在我面前,想吐就吐,别憋着!眼淚汪汪的,哥哥看着心疼。”始宇像哄騙孩子,語氣柔柔的,施唯一不知哪根筋答錯了,真松開了手。
嘔——
趴在垃圾袋口,施唯一一陣狂吐。
周邊人聽到動靜,都有些皺眉。幽居被這動靜鬧醒,他睜開眼,扭頭看身後,正好瞧見始宇溫柔地給施唯一拍背,他目光一轉,有些複雜跟驚訝。
“擦擦嘴巴。”
始宇把紙巾遞給施唯一。
施唯一接過紙巾擦了擦嘴,将廢紙一并扔進袋子裏,又把髒了的手擦了擦,施唯一才仰頭靠着車椅,一臉虛白。“我…我不知道我暈車…”這話,算是解釋。
始宇啥話也沒說,隻是打開一瓶礦泉水,默默送到施唯一嘴邊。
施唯一一愣。
“張嘴。”
她乖乖張嘴。
始宇将礦泉水倒進施唯一嘴裏,才說:“漱一下口。”
施唯一嘴巴包着水咕哝咕哝轉,才把髒水吐到袋子裏。始宇親自将袋子系好,扔到垃圾袋子裏,又對司機說:“司機大哥,這窗戶我可以打開一扇不,你放心,我絕不伸手伸頭出去。”
那司機估計也是受不了這股味,才勉爲其難點下頭。
始宇打開窗戶,新鮮空氣吹進來,散去了不少異味。施唯一偏頭看始宇,這兩個月來的尴尬突然間就釋懷了。“謝謝你。”施唯一聲音悶悶的,胸口還是不舒服。
“謝什麽!”
“保護女孩子是應該的。你給我記住了,小唯一,動不動就罵女人的男人不叫男人,那叫畜生。”這話,始宇是故意講給後面那位青年聽的。“既然是畜生,你就給我往死裏揍!”
那青年忙着止鼻血,這會兒又聽始宇這麽說,剛才覺得不疼的鼻子又開始涼悠悠的痛。
“如果不舒服,就靠着我睡一會兒,到了我叫你。”
始宇拍拍自己的左肩,笑容很真誠。
施唯一開始還堅持不麻煩他,可到鄰市要坐兩個多小時的車,她靠着車椅東倒西歪幾分鍾,每一會兒就睡着了。始宇見她腦袋一會兒往這邊偏,一會兒往那邊靠,沒個依靠。
啧了一聲,始宇将施唯一腦袋扣過來,輕輕擱到自己的左肩上,這才眯着眼睛假寐。
…
車子在賓城的車站停靠,四個人下了車,又打了輛出租車去賓城的霧海。那裏就是他們此行的目的地,坐車隻要四十幾分鍾。
到了霧海,四人入住進早已訂好的酒店。
他們一共訂了三件單人套房,程清璇跟幽居一間,施唯一獨自一間,始宇一間。他們選的是具有中國古代特色建築的四合院酒店,四間客房圍成一個小院兒,他們住下三間房,另一間房住了另外一對小情侶。
酒店環境很不錯,古色古香,院子裏的廊橋下,清澈泉水裏,幾條錦鯉暢遊。
放下包,幾人換了衣服,在院子裏碰頭。程清璇戴上帽子,換了一襲水藍色綁帶長裙,披着長發,脖子上挂着個相機,準備得很周全。幽居罕見的穿了條藍白相間的沙灘褲,他戴着一副墨鏡,剛剪的頭發勁短有神,跟程清璇站在一起,氣質登對。
施唯一也換了條裙子,不過是白色,很保守的雙肩吊帶裙。白色的平底綁帶涼鞋纏繞在纖細修長的小腿上,始宇默默看了眼她的小腿,忍不住吞口水。這丫頭冬天捂得嚴嚴實實,這一脫衣服,他才發現她身材格外的有料。
倘若她能将她那頭躁亂的黑發捯饬捯饬,肯定會來個大變身。
始宇換了套白色絲質套裝,他什麽都沒帶,就帶了錢跟那個古董手機。
霧海,顧名思義就是一處臨海的景點,霧海最有名的景點是珍珠石。程清璇四人步行到海邊,沿着海岸走了約莫半個小時,才見到傳說中的珍珠石。兩塊足有三長高,兩張寬的礁石立在海邊,一左一右,兩石的正中間夾着一顆圓形的鵝卵石。
“這玩意兒就是珍珠石?”
程清璇長睫毛顫了顫,感覺自己被網上寫的天花亂墜的旅遊信息給騙了。幽居輕笑出聲,“就當是來海邊散散心,别不開心。”
程清璇扭頭看幽居,“跟你在一起,怎會不開心?”
“幽寶,站珍珠石旁邊,我給你拍照張。”
這一次,幽居沒有拒絕。
“我也來!”始宇奔跑過來,摟着幽居站在珍珠石下,城草嘴唇抿成直線,酷酷的不願笑,與他相反,始宇則笑的像個傻逼。
始宇跑開後,程清璇繼續給幽居拍獨照。
始宇看了眼坐在一根喬木上,彎腰在沙灘上寫寫畫畫的施唯一,暗想她在寫什麽呢?他輕手輕腳地走過去,站在施唯一身後,他眼睜睜看着女孩手持木棍,在沙灘上寫下一個字:
宇。
很快,海水沖上來,将那個字洗刷幹淨。
心尖一顫,始宇看女孩的目光,變得震驚跟複雜。
施唯一扔掉木棍站起身,一轉身,見到始宇,她如驚弓之鳥跳開,不确信地問:“你站這裏多久了?”
“剛來。”始宇雙手環胸,他聳聳肩,故意笑的很邪痞,“一個人在這裏寫什麽呢?”
“沒什麽。”施唯一率先轉身走,“小羽他們在哪裏,過去吧。”
“好。”
始宇走時,又回頭看了眼海水洗刷平攤的沙灘。
黃昏時,海平面的盡頭跟夕陽融爲一線,太陽躲在橙色雲層裏面,被夕陽暈染開成淺橙色的海水上面,漂泊着幾條小船。四個人面對着海洋,靜靜欣賞夕陽在海洋盡頭落下的珍貴時刻,舍不得開口打破這一刻的美好。
面對如此美麗的畫卷,始宇提議說:“這麽美的時刻,我們一起拍張合照吧?”
他的提議,同時得到其他三人的附和。
程清璇将相機遞給一個三十出頭的女士,“麻煩幫我們拍張合照。”
“好。”
女士蹲在沙灘上,看了眼背對着夕陽,近距離站着,卻沒有任何動作互動的四人,提議說:“要不,你們牽着手?”
四個人對視一眼,然後牽住彼此的手。
始宇站在最左側,施唯一站在他的右邊,程清璇站在施唯一跟幽居中間,四個人牽着手,在快捷鍵按下的那一瞬間,同時傻兮兮咧開嘴,就連幽居,也勾起了唇角。
定格在相機裏的那一幕,是歲月尚青澀、友誼共長存的見證,更是少年們對愛情不停腳步不喊累的追逐、與相互暗戀不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