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陽宴結束了。
一盆盆的菊花散亂在那裏,皇帝拂袖而去。
群臣面面相觑,卻不肯散去。
黃淮面色慘白的回身,拱手道:“諸位散了吧。”
他步履蹒跚的當先在菊花叢中緩緩走過。
黃色的菊花映襯着人臉,竟顯得格外的純淨。
無數雙鞋子踩在散落在地上的菊花上,花瓣漸漸被碾壓成泥,和鞋底的污泥混合在一起,再也看不到本來顔色。
張輔從容轉身,孟瑛等人圍攏過來,沉默着。
文官在一邊,勳戚在一邊,泾渭分明。
雙方幾乎是并肩而行。
楊榮面帶微笑,看着右邊的張輔說道:“英國公,今日悍然一擊,激蕩風雷啊!”
這話很難辨别出褒貶,哪怕兩人算是一個陣營的,卻因爲文武之别而陌路。
張輔點點頭,沉聲道:“逼迫陛下,還叫嚣着武人跋扈,張某今日才知道賊喊捉賊是個什麽道理,往後定然仔細看着……興和伯敢動手,武勳……”
他回頭看了看,孟瑛第一個響應,他斜睨着文官們說道:“打就是了!”
“打!興和伯敢動手,咱們可不差!”
武勳們人人激奮,甚至連勳戚們都有些躍躍欲試,看向文官的眼神中有些危險的味道。
今日皇帝抛出題目,文官們照此施壓。如果說劉觀是盾牌,那麽皇帝的那一番話就是尖刀,刺的群臣心疼。
而後方醒直接動手……那絕非是故意,而是在告誡群臣。
皇帝手握軍隊,你們想要幹什麽?
是的,皇帝領悟了這一層意思,馬上下令讓聚寶山衛入皇城輪值。
這隻是個信号,卻讓群臣不安。
所以他們偃旗息鼓了,除去曹剛那個帶着私人恩怨的蠢貨之外,無人出聲。
皇帝都準備掀桌子了,再鬧騰有什麽好處?
隻會讓局面僵住,再難挽回。
雙方互不相讓的從大門出去,一聲哎喲之後,楊榮回頭一看,就看到夏元吉倒在門檻後面。
“踢錯了!對不住了啊夏大人。”
一個武勳尴尬的過去扶起夏元吉,還辯解道:“看到是您之後,我這邊都收力了,不然少說得少一個腰子……”
夏元吉本來是怒不可遏,聽到這話後變爲哭笑不得。
他回頭看看身後的胡濙,胡濙拱拱手,淡然的道:“是沖着本官來的,夏大人代人受過,此事胡某記下了。”
那武勳更尴尬了,他看看胡濙的身後,頓時夏元吉和胡濙都不淡定了。
不是爲了這人那不靠譜的拳腳功夫,而是爲了身後的那人。
“想打本官?”
“打!”
“哎喲!張本老賊,你上次拖了老子的……啊!”
……
張本和人鬥毆了,而且還戰而勝之。
一路嘈雜着的文武百官們到了承天門時,就看到了扛着火槍在城牆上巡查的軍士。
“好快!”
這是皇帝的警告,明晃晃的警告。
朕要繼續弄士紳,你們站哪邊?
“這是誘餌。”
回到值房後,今日一直沒說話的金幼孜說出了自己的推算。
“陛下前段時日看似軟和了許多,大家都以爲這是焦頭爛額了,所以借着機會想把那事弄下去……”
金幼孜瞥了楊溥一眼,微微搖頭,覺得這人讓人看不透。
“可今日你們都看到了,陛下卻是借着這個機會一掃前段時日的紛争,以後誰敢再說停了此事?”
這是皇帝蓄謀已久的一次行動,杜謙先立場不明的捅一下,随後群臣進攻……
楊溥冷笑道:“心中無愧,怕什麽?”
金幼孜一怔,就偏過頭去,然後看到黃淮在喝水沉思,就說道:“黃大人,今日您也有些沖動了。”
“夠了!”
楊榮揉着額頭,面對着金幼孜的不滿說道:“都知道是怎麽回事,裝什麽裝?”
楊士奇今天同樣沒說話,他面帶怒色道:“都想表态,都想做好人,可這置陛下于何地?還要不要臉!”
……
“不要臉!”
解缙不屑的道:“陛下革新之心何等的堅定,逼宮有屁用!”
他難得罵了句粗口,然後才想起解祯亮也在,就瞪了他一眼,然後繼續分析道:“德華你也夠蠢,他們這是在作态,給外人看的,這都不明白,老夫真擔心你哪日被人給坑了。”
方醒無奈的說道:“解先生,我早就發現了,不然哪會動手啊!”
黃鍾覺得解缙越發的沉迷于智慧之中,就忍笑說道:“陛下因勢利導,實際上是君臣默契。”
解缙覺得方醒不肯配合,就有些惱了。
老小孩老小孩,說的就是這種情況。
方醒急忙表示自己蠢笨如豬,離了他就寸步難行。
解祯亮也無奈的誇了自己老爹幾句,解缙這才面色稍霁,然後分析道:“這是局,陛下出了題目讓百官選,他們最後選了假惺惺,不,他們是選了立牌坊,陛下卻借勢揚帆……小黃說說。”
解缙的小得意讓人失笑,黃鍾也微笑着說道:“原來是君臣默契,可陛下卻不肯見好收手,一下就坑了他們一下,所以他們現在應當是在咬牙切齒吧。”
方醒舒坦的道:“這才是帝王啊!英國公那邊的奏章恰到好處,陛下拿着這份奏章,可以引而不發,可以加點料,許多人要頭痛了。”
張輔的突然出手算是個意外,方醒覺得應當和朱瞻基沒關系。
“英國公是有了兒子,覺得有了奔頭,這才肯下場呢!”
解缙的話帶着譏諷,卻最接近事情的真相。
“他……很可憐。”
方醒歎息一聲,起身道:“那不是妥協,而是無奈,家族就像是一根繩,牢牢地綁住了他的腳,讓他無法前行,無法自主。”
黃鍾面色古怪的說道:“前段時日……英國公三兄弟吵了一次,據說都動手了,大車和小車鼻青臉腫的出來,在府門外還叫罵了一陣,說是英國公沒有人味……”
“斷絕關系了?”
方醒微笑着問道,唇角微微翹起,顯得有些譏诮。
黃鍾搖搖頭,說道:“第三日那兩家的夫人就帶着禮物去了英國公府,據說出來時笑的跟吃了蜜糖似的。”
解缙斷然道:“這便是市儈,用在了兄弟身上,至爲可悲,可歎!”
方醒看着解缙的腦後,這次沒有什麽智慧之光的幻覺。他低聲道:“武人終究是要吃肉的,而能給他們肉吃的,唯有陛下……”
感謝書友:“斑~駁舊顔”的萬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