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臘月,春節的氣氛就濃了,尤其蔣媽媽,準備了許多的年貨,因爲過年兒子媳婦要回來,她不能陪着兩個年輕人一起過年了,怕他倆不懂事,把一切都給他們先準備好。
眼看就要到大年三十,蔣媽媽得回老家了,千叮咛萬囑咐,終于還是不放心地走了,小鎮的店裏,隻剩了他們兩個人。
蕭伊庭開着電腦,正對着網絡列除夕菜單,葉清禾一聲不吭地守在他身旁,看着那張空白的紙被他龍飛鳳舞的大字填滿噸。
“怎麽樣?請老闆娘過目一下我們除夕夜宴的菜單,可還滿意?”他獻寶似的把菜單舉給她看。
她默默地接過,目光在他灑脫而遒勁的字上一個個地看過,卻一個字也不曾在她腦海裏停駐,直至看完,也不知道他寫了些什麽……
“說話呀?發什麽呆呢?如果不滿意,就指出來,我再換菜!”他現在的确有資本得瑟了,做菜的水平遠遠超越了她。用他的話來說,這人太聰明了沒辦法,學什麽像什麽,不像老大,枉他一直崇拜,認爲部隊出身的他定然烹饪不錯,而老大自己也是這麽吹噓的,野外生存不在話下啊,誰知做出來的全是水煮型。說實話,他很同情囡囡,如果吃老大做的菜,囡囡總有一天比妹妹更瘦……
哪些菜?葉清禾根本沒在心中留下印象,笑了笑,“沒發呆,我光看你的字了。”
“怎麽樣?是不是很漂亮?”他的自得暴漲。
“不漂亮……”她微笑。
“……”好吧,他一直把妹妹的話當成鞭策。
“是……”她停了停,“賞心悅目。”他的硬筆書法其實比她的好看,如果當年比的不是毛筆字,而是鋼筆字,那麽得金獎的就是他了……要知道,他這傳說中的學渣,一旦開始認真寫作業,老師們都交相稱贊,他的作業簡直就是書法作品……
他嘿嘿一笑,樂了,“謝謝誇獎,那這菜……”
“二哥,其實我們兩個人,有必要這麽多嗎?浪費啊……”她數了一下,十二道菜啊……
“你不懂,這不叫浪費……我每道菜隻做一點點,吃不完放冰箱來年再吃,不能一頓吃完,不是說要年年有餘嗎?”他把菜單拿了回去,“算了,我自己再斟酌斟酌,你就等着吃吧!”
說完,他又專注于研究菜式去了……
她看着他的側顔,挺直的鼻梁,優美的下巴線條,加上他的專注,這樣的他,真是堪稱完美……
那個成天隻知道闖禍打遊戲的男孩,經曆過蛻變成長,非但經曆了成熟穩重的階段,如今更進入“賢惠溫柔”的居家良伴階段,如果不是他偶爾要耍賴撒嬌賣萌什麽的,她幾乎再也找不到曾經那個男孩的影子了呢……
可是,他的内心裏,果真也跟表面一樣平靜嗎?
茶館開業那一次和兄弟姐妹們相聚,給他們江南的生活增添了前所未有的熱鬧,尤其蕭城興的加入,讓這份相聚多了幾分厚重的意義,那幾日,他很開心,至少每一個人都覺得他很開心,就連蔣媽媽也說,姑爺是喜歡熱鬧的人啊……
可是,隻有她知道,每一個夜晚,那個把臉埋進她脖子裏睡覺的人,那個在睡着的時候卸下僞裝的人,不經意流露出來情感的是什麽……
有時候,他看着某個地方出神,一看就是許久,連她走近他身邊都不知道……
有時候,他起來很早,坐在書桌前看書寫字,她偷偷睜開眼,看見的便是他凝重的背影……
他是愛熱鬧的人,他是歡脫的人,可是,開得再燦爛的花朵,也會有太陽顧及不到時的陰影,他再如何努力快樂,她卻總能找到陰影裏的那個他……
江南好,風景舊曾谙。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他曾經在她制作的手工團扇上親筆寫下這首詩,是想要寬誰的心?還是想要對誰強調些什麽?
江南之所以好,之所以會憶江南,那是因爲那是她的故鄉,是她憶的江南,而他,該憶的,是什麽地方?
他仍然在興緻勃勃地更改着菜單,而她,則更加沉默。
随着夜色漸漸籠罩下來,他的身影變成黑暗中一個深色的輪廓,愈加顯得沉寂而凝重……
他寫着字的手,凍瘡原本已經好了,可是因爲常
常幫着蔣媽媽做飯菜,反反複複地好了又犯,偏偏的,他不知道從哪裏看到的訣竅,蔬菜一定要冷水洗炒出來的才好吃,他的凍瘡就更加難痊愈了……
終于,除夕到了。
他的菜單也确定下來,一大早地,拉着她要去買些新鮮菜。
她已準備完畢,站着不動,帶着平靜的微笑看着他,“二哥,我們不去買菜了……”
“爲什麽?”他驚訝地問。
“我們回北京。”她看着他,說,眸子裏波瀾不驚,就如當初他們一起念書時,她等着他打完球,對他說,我們回家了一樣……
他怔住,琥珀色瞳孔明顯一縮。
“走吧。”她扶起行李箱,東西都已經收拾好了。
他笑,“妹妹,你和我開玩笑呢?”
她搖搖頭,還是那麽鎮定,“二哥,我沒有開玩笑,機票都已經買好了,二哥,過年啊,誰不是回家團聚?而且,我想爸爸,想大哥,想小叔叔了,還想……”
“停!”他做了個制止的手勢,“就想到這裏爲止啊!”一個大哥一個小叔叔就已經讓他堵心了,下一個名字鐵定是付真言,他一點也不想聽到!
她莞爾,把行李箱給他,“那走吧。”
他靜靜地看着她,一句話也沒說,也沒接行李箱,隻是眼睛裏亮亮的,而後,用力将她抱住。
什麽話也不必再說,一個擁抱足矣,原以爲,北京,那個讓她傷透了心的地方,他再也不想帶她回去……
她在他的擁抱裏,安靜地微笑。
沒有人比她更了解他的心,如他這般重情重義的人,人生裏并不僅僅隻有愛情不可割舍,故鄉,親人,是每個人生命裏必須存在的部分,時至今日,在哪裏已經不是那麽重要,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她溫暖的安居之所……
立即趕去機場,飛機于下午飛抵北京。
熟悉的幹燥空氣,熟悉的标準京腔,她不知道自己這是幾度回歸,可唯獨隻有這一次,心裏平靜得如澄淨的天空,牽着他的手,而他另一隻手則拖着行李。
她忽然覺得,這相攜的手,還有他拖箱裏的行李,就是他們生活的全部了。如果有一天,就這麽跟着他四處漂泊流浪,心中也是安定的,甯靜的,三毛當初能在撒哈拉沙漠裏安之若素,其實原因很簡單……
他說過的,人活着,簡簡單單就好,不是嗎?
她無聲地笑了。
他捏了捏她的手指,“傻笑什麽?”
“沒什麽……”她卻分明還在微笑,“我隻是在想……等下小叔叔見到我們,會是怎樣的反應,會吓一跳嗎?”他們回來,可是誰也沒通知,要給他們一個驚喜呢……
他明顯不悅了,“我警告你啊,男女有别,蕭城卓現在長大了,不準再跟他擁抱!”
“……”她瞪了他一眼,“你能不那麽龌龊嗎?都瞎想些什麽?”
“不是我瞎想!而是蕭城卓那臭小子瞎想!”蕭城卓的心思,他會不明白?
“他是叔叔啊!”葉清禾覺得他的醋越吃越離譜。
“總之你記住就好了!别挑戰我底線啊!”他懶得跟她廢話了。
“……”他的底線好似越來越多了……
出機場,打了個出租,往家疾馳而去。
近鄉情怯,蕭伊庭竟然一路都拉着葉清禾的手,眼神有些閃爍,明顯比葉清禾緊張。
葉清禾知道他在緊張些什麽,她也不知道,這個年家裏會有哪些人在團聚,想着從前過年的情形,心中有幾分唏噓悲切。
姜家大舅已經判決,十四年前的案子算是徹底畫上了句号,大舅媽則離開北京回了H省,無論姜漁晚多麽想救她大哥,都回天無力……
而曾一度偏隅江南的蕭城興,不過住了一個星期,便開始坐立不安了,最後還是買了張機票,對他們說,人年紀大了,離不開生長的地方,而後,返回北京……
出租車将他們帶回蕭家。
立在蕭家門口,葉清禾舒了一口氣,似乎,蕭家的情況比她想象得要好。
原本以爲,定然是一片蕭
條,毫無過年的氣氛,可是,這大門口的春聯和福字明顯是新帖上去的,那麽春節這個代表着團聚的日子,在蕭家還是不曾遠離。
按響了門鈴,兩人相視一笑。
是小叔叔來開的門。
打開門的瞬間,蕭城卓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直地愣在了原地。
還是葉清禾笑着叫他,“小叔叔!新年好。”他才反應過來。
而後,馬上激動得張開雙臂抱了過來。
蕭伊庭動作十分迅速,一個箭步擋在了葉清禾身前,于是,蕭城卓紮紮實實抱住了蕭伊庭……
“……”蕭城卓避之不及地松開手,怎麽又是這一套?還好這一次沒親到……
蕭伊庭沖着他一笑。“小叔叔過年好。”
“……”蕭城卓怎麽覺得瘆的慌,蕭伊庭肯叫一次小叔叔是多麽不容易,這裏面有什麽Zhan炸?
“咦,我們倆大老遠地回來給你們拜年,你不打發紅包嗎?我跟你說,你可是叔叔輩的,給少了丢面子啊!”蕭伊庭咧着嘴笑。
“你們……兩個土豪,這是欺負我嗎?”蕭城卓剛工作沒多久,雖然作爲和蕭城興同輩中人,并不缺錢,可是,和這兩個土豪比,屬于自己的财産可大大不如……“難道不是你們該給我紅包嗎?我比你們小啊!”
這種時候,還是耍賴比小比較好……
“誰來了?”裏面有人在問。
“噢!蕭伊朋,是你弟弟!”蕭城卓小氣吧啦地捂緊了口袋,轉身逃進了屋内。
蕭伊庭也笑着牽了葉清禾往内走,裏面,蕭伊朋、微微還有他們的孩子都在,但是,也就這幾個人了。
蕭伊朋和微微見他們回來都喜形于色,蕭伊朋更是直奔樓上書房去了,平素鎮定穩重的他也失了控,邊跑邊喊,“爸!爸爸!你下來看誰回來了!”
微微把兒子牽過來,欣喜地走到他們面前,那些曾經有過的一點點不盡人意的異樣,此時也自然消失于無形,微微純粹的眼神裏,隻有喜悅和親情,“你們回來了,太好了!寶寶,來叫二叔二嬸!”
葉清禾現在對孩子着了魔似的喜歡,立即把寶寶抱到自己懷裏,還塞了個大大的紅包給他,抱着他軟乎乎的身子,聞着孩子身上特有的香味,她簡直舍不得放下。
小孩子竟然也喜歡她,雖然沒有聽媽媽的話叫二叔二嬸,可是,抱着葉清禾格格笑個不停。
“你看,他喜歡我啊!”葉清禾開心地對蕭伊庭說。
“來,二叔也抱一抱!”蕭伊庭一來也是喜歡孩子,二來怕葉清禾抱久了累着,馬上把侄兒扯到了自己懷裏。
一股孩子的香味兒撲面而來,他心中喜歡,忍不住在寶寶臉上一親,也許是有胡茬的原因,寶寶嫌棄都推開了他的臉,掙紮着要下地。
葉清禾大樂,“他嫌棄你啊!你肯定臭臭的!”
“……”蕭伊庭卻跟孩子較上了勁,長手一伸,又把他撈了回來,“小屁孩!你能逃得過二叔的手掌心?”
孩子在半空中小腿亂蹬的,怎麽也掙紮不出來,頓時急哭了。
“哎哎哎,男子漢大丈夫說哭就哭,真不夠男人啊!走,跟二叔玩泥巴去!幹點男孩幹的事兒!”
他話音剛落,就傳來一聲咆哮,“都跟你泥猴似的?!”
樓梯上,蕭城興出現了,分明是唬着臉訓他,可眼睛裏卻閃着光,激動和喜悅無可藏匿……
“爺爺……”奶聲奶氣的呼喚響起。
“果果來,到爺爺這來。”蕭城興叫着他的小名。
“二叔……壞蛋……”果果繼續在那蹬着小腿掙紮。
“二叔是壞蛋?那你爸爸是什麽蛋?”蕭伊庭笑着逗他。
“爸爸……壞蛋……”果果繼續奶聲奶氣,“紮果果……疼……媽媽……好蛋……”
“傻兒子!”微微笑着,從蕭伊庭手裏把孩子接了過來,“果果别鬧了,讓爺爺和二叔說話。”
雲阿姨原本是在廚房裏準備飯菜的,聽見聲響,也出來看,一見是他倆,也喜不自勝,“伊庭,清禾,你們終于回家來了!”
“是啊,回家來了!雲阿姨新年好!”葉清禾打開箱子,把禮物逐一拿出來,其中也有雲阿姨的一份。
“謝謝,謝謝……”雲阿姨十分高興,拿了禮物又回廚房做飯去了。
蕭伊庭和葉清禾的目光早已經在屋内掃視了好幾圈,再沒有人出來……
“呵,我也進廚房去幫幫忙!”蕭伊庭笑道,“我現在廚藝你們可千萬别小觑!蕭城卓,一起去!”
他進來後第一眼,就看見大哥挽着袖子,手上也濕漉漉的,想必是在幫雲阿姨準備年夜飯,而雲阿姨過年竟然也沒有回去,不過是因爲,這個年,蕭家的女主人不在吧……
“去就去!”作爲一個資深吃貨,廚藝如果輸給蕭伊庭,那太沒天理了……
于是三個男人下了廚,而葉清禾則和微微陪着蕭城興說話。
微微更多的注意力在孩子身上,所以,事實上,則基本都是蕭城興在和葉清禾說。
“你們這倆孩子,要回來也不提早說一聲,我們好去接啊!”蕭城興親自給葉清禾倒了熱茶,“這個是你們茶館裏的茶葉,我上次順來的,你自己喝着。”
葉清禾笑笑,“爸,就是想給您一個驚喜啊!”
“嗳!我一個老頭子了!驚喜不要太大,承受不起啊!”話雖如此說,這份高興又怎能掩飾?
蕭城興沒有問他們爲什麽回來,也沒問打算住多久,還是打算就此在北京長居?盡管這些問題都是他極想知道的,可是,卻也是不敢去問的,隻怕問了,觸及了敏/感,或者失望太大……
兩人便談江南,談茶,談他們的生意怎樣,蕭城興甚至說,要不要在那邊開個玉器店?
“再說吧,爸爸,還不知道明天怎樣呢……”葉清禾如是道。
蕭城興卻聽出了那麽點意思,不知道明天怎樣的意思,是不知道明天何去何從嗎?
蕭伊庭挽着衣袖從廚房出來了,拿了一隻碗,碗裏幾根骨頭,拿了一根出來逗果果,其餘給了他們。
“來,果果,啃骨頭了!”他單手抱着果果,骨頭喂給他吃。
有吃的,果果就乖了,啃不了,光舔舔骨頭的味道就很歡樂,小嘴舔的滿嘴是油,歡喜極了,最後,自己的兩隻小手也捧住了骨頭,啪嗒啪嗒吮得歡。
微微不禁笑了,“這孩子,真是有奶便是娘,有了吃的,誰帶着都親!”
果果一邊舔骨頭,一邊倒是聽見了媽媽這句話,小腦瓜裏大約也把“親”這個字給篩選出來了,大眼睛眨啊眨的,回頭抱着蕭伊庭的脖子就用力親了一口。
“哎呀!”這一口親得,蕭伊庭心裏都酥了,可這小家夥,一手的油全擦在他衣領上了,他這臉上隻怕也蓋了個油乎乎的章吧?
果果樂得直蹬腿,繼續抱着骨頭啃去了,微微不禁哭笑不得,“兒子啊,你那衣服!全是油!你才穿上的呢!”
蕭城興看着一幕,也笑了,而葉清禾,則看着抱着果果的蕭伊庭,心中既憧憬,又惆怅,孩子,他們的孩子,什麽時候才能到來啊,看起來,他其實是多麽喜歡孩子……
“果果,給二叔啃一口?”蕭伊庭湊過去跟果果搶骨頭啃。
果果抱着骨頭拼命搖動他的小胖身體以示抗/議,而他卻偏要去搶,結果兩人鬧成一堆,油乎乎的骨頭在兩人衣服上蹭來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