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麽事,隻是,昨天說好要給他一個東西。”她編了個謊話說。
“要來的話早來了,今晚應該不會再來,你不用等了。”過客又道。
“哦,謝謝。”時間的确已不早,她下了線,回到房間又畫了一會兒畫,便休息了遏。
第二天一大早,她被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吵醒,這種聲音有些熟悉,她閉眼冥思了一會兒,有些時光錯亂的感覺,好像回到了在蕭家的那些日子裏,每天也是被這樣的聲音給鬧醒……
一一,又調皮了哦!
她起來,自己下床,挪到輪椅上,輕快地轉動着輪椅,進了浴室,果然是它,在那抗議呢,是肚子餓了嗎?
她輕笑,顧不得洗漱,就轉去了廚房,想找點剩飯或者菜葉什麽的給它吃。
廚房裏,卻杵着一個吳潮,在那忙活。
“吳潮,你在幹嘛呢?我蔣媽媽呢?”她拿個小碗,裝了點剩飯剩菜,準備給小烏龜拿去。
吳潮急了,“這個不能吃!我在這給你燒水煮面條呢!蔣媽媽買菜去了,今天我給你煮!”
這樣的情況,以前也是有過的,葉清禾沒在意,隻舉着碗跟他解釋,“不是我吃,我給小烏龜吃的!”
誤會了她,吳潮有些不好意思,紅着臉笑,“呵呵,我以爲你自己吃呢!我說小荷,人家小姑娘養寵物都愛養個貓兒狗狗什麽的,再不濟也養兔子荷蘭豬,毛茸茸的,多可愛,怎麽你就喜歡烏龜呢?”
“嗯……因爲烏龜……活得長久啊!”她笑着說。
小烏龜在她生命裏存在的意義,那是一個秘密,一個她不會跟人分享的秘密……
“可是小烏龜醜不拉幾的……”吳潮是個實在的小夥子,不會說漂亮話,心裏想什麽就說什麽了,完全沒去考慮攻擊别人所愛會有怎樣的後果……
結果,葉清禾的臉當即就耷拉下來了,若不是她一貫的涵養在那,她差點回嘴了:我的小烏龜才不醜!我的小烏龜是最帥的!
回到房間,把小碗放在小烏龜面前,看着它毫不客氣地吃了起來,又覺得自己剛才莫名其妙,她現在究竟是怎麽了?真的一點也不像葉清禾了,越來越幼稚,越來越沉不住氣,倒是越活越回去了,好像回到那些爸爸還在當教授時,自己和師兄師姐們鬥學的脾性了,吃不得半點虧,也不願意服輸,還差點牙尖嘴利了……
她歎了口氣,出去看店了。
吳潮的面條還沒煮熟,可是,河對岸的雲吞店服務員卻給她端來了一碗雲吞,熱氣騰騰的。
“我沒叫雲吞啊!”她這兩天早上都是吃的這個,還是蔣媽媽親手包的。
“蔣媽媽給你叫的,付過錢了。”服務員說,“你先吃,我過會兒來收碗。”
“好,謝謝。”那家店的雲吞是這條街上最好吃的,生意特好,早上也正是最忙的時候,能抽出人手來給她送,她真挺感謝的。
吳潮煮好面出來,她已經吃完了。
吳潮端着面碗,有些傻眼。
她也有些傻眼,不過,覺得這樣更好些吧,不要太麻煩吳潮,于是道,“要不……你自己吃了吧?”
吳潮隻道自己之前說小烏龜醜得罪她了,悻悻地端着面碗回自己客棧了,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道歉,“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說小烏龜醜的……”
“……”就因爲不是故意的才鬧心呢!不過,嘴上卻說,“沒關系!多大點事兒啊!”
吳潮欲言又止,回客棧了。
今早的生意有點好,接連不斷的,一直有顧客光臨,或看的,或買的,直到快中午了,她才有功夫休息,蔣媽媽也買菜回來了,笑眯眯地問她,吃早餐了沒有。
“吃了。”她打開遊戲,蔣媽媽也去廚房做午餐了。
世人形容人和人之間的緣分,有用“劫”這個字的,說某某人是某某人這輩子的劫數,也有人用“魔”,究竟是劫還是魔,倒不是那麽重要,一句話,這個人是逃不掉的命中注定……
蕭伊庭于她,也便是如此吧……
她曾跑遍半個地球,也曾徘徊陰陽兩界,可最終,還是在這混沌世界再遇了。
說是天命如此,可是,這樣的陪伴會有多久?遊戲總有一天會結束,那時候又該如何舍得?
理性的她,原本該思考這個問題的,可是,有些東西就像吸足了水分的種子,自心内破土而出,怎麽也阻擋不住生長壯大的勢頭。
她,從來沒有嘗試過這樣的感覺——失控。失控地想登陸遊戲,想要見他。
她不知道爲什麽會這樣。
她自小閱讀類目多而雜,父親也從不限制,十幾歲的時候無論從經典文學還是自通俗文學裏,都讀到過許多關于愛情的篇章。她曾問父親,愛上一個人,究竟是什麽感覺?
父親和她的關系,既是父女,也是師爲友,倒不避諱和她談這個問題,而且,許是針對她的年齡,給她解釋,愛一個人,就是每時每刻都想見到她(他),哪怕剛剛和她(他)分開五分鍾,又覺得許久不見了一樣,而且,隻要聽見她(他)的名字,聽到她(他)的聲音,或者看到哪怕像她(他)的身影,心都會狂跳不止。
那時,她就想,這不就是古人說的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嗎?
在過往的十四年裏,她是質疑這句話的,總以爲,愛有很多種,不是每一種都像父親形容的那樣,至少她就不是。
她那麽那麽愛他,可是,她卻從沒有過父親形容過的那種感覺,若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那她在美國豈不是不用度日了?她想,如何去愛一個人,那是因人的性格和經曆而異的吧,至少她葉清禾永遠都不會像父親形容的十八歲小女孩那樣去愛一個人……
然而,到了今天,在她早過了十八歲的年紀,她才發現,原來自己兜兜轉轉,竟然無端端地生了這許多的少女之心,這還真有些諷刺的意味在裏面……
她一邊笑自己,一邊打開好友界面,他的名字,是鮮亮的……
她還在猶豫,要不要主動跟他說話,他的私聊卻先發過來了:過來。
短短的兩個字,随在後面的便是他的坐标。
這命令的語氣,顯然跟他從前還不知她就是一一風荷時命令她去雪山之巅陪他看風景一樣……
而她,也回到當初遊戲裏那個一切以他爲尊的小一一,騎着可笑的小坐騎,慢悠悠地跟着他給的坐标,奔赴目的地……
腳步停住的時候,她的心跳也差點停住了……
竟然,又是這裏……
雪山之巅,懸崖邊上,他席地而坐,紅衣白雪,瑤琴橫陳。
十四年前,就是在這個地方,他說:一一,我喜鬧不喜靜,喜聚不喜散。一一,我怕孤獨。一一,你玩到什麽時候?
她告訴他:我會比你多玩一天……
而後,他向全世界宣布:一一風荷,我們一起走到世界終結……
昨日重現,蕭少依然是萬人之上的城主,而一一風荷,卻已經變成天地間一縷幽魂,她,也再回複不了當初……
孤獨注定,世界終結無緣,二哥,我來了,來陪你,可是,兩個世界的我們,我要怎樣才能讓你不孤獨?
電腦前的她,捂住嘴,握着鼠标的手,一動也不敢動,隻是目不轉睛地注視着蒼茫雪原的他,和他身後紅衣的一一風荷,視線已模糊。
雪原如此遼闊,天地如此浩大,即便他是最強大的城主又如何,和這浩渺雪原相比,也不過天地一砂礫而已,縱然他渾身光環,足以照亮整個雪原,縱然他身後永遠跟着一個一一風荷,可是,坐在懸崖邊的他,背影寂寞得讓人心疼……
“來了。”他問。
她顫抖的手指,在鍵盤上打出一個字:嗯。
“怎麽不說話?”他問。
她不說話?她有多想說話!她想告訴他,二哥,你不孤單!妹妹就在你身邊!可是,她不能!
“聽說,你有東西要給我?”他忽然問道。
“啊?”她下意識地打了個字。這是昨晚和過客說的,過客這麽快就傳話給他了?
“你要給我什麽?”他又問,風吹起了他的紅衣,白雪皚皚中,他銀發飛揚。
“我……”她什麽也不能給他……她隻是一時搪塞之詞而已,可是,此時此刻,她怎麽也說不出“我是騙人的”這句話,靈機一動,想起包包
裏還有做任務獎勵的煙花,她趕緊道,“我想給你看這個。”
說完,打開背包,雙擊煙花,陰霾的天空,冰天雪地裏,火樹銀花爆裂開來,如流星暴雨簌簌而落,又如桃瓣缤紛飄飄灑灑……
她把所有的煙花一口氣全部點燃,寂寞空曠的雪原頓時熱鬧起來,隻要把空廖的天地裏,每一個角落都充實得滿滿的,就不會顯得那麽孤單了吧……
他靜靜地看着這一切,直到所有的繁華全部落幕,他才說話,“爲什麽給我看這個?”
她啞然,其實,她知道,煙花這個任務獎勵他肯定比她的還多,真算不上什麽稀罕玩意兒……
她呵呵一笑,“沒什麽啊,我自己想看,一個人看沒意思。”
他很久沒有說話。
他不說,她也不知道說什麽,一肚子的話唯恐說錯一個字兒露餡……
寂靜與尴尬中,他終于出來一句話,“你也是一個人嗎?”
“……”那個“也”字,聽得她心中頓時酸意泛濫成災,她很想問他,你不是有城主夫人嗎?這樣問才符合她和他是陌生人的身份,可是,她舍不得,舍不得這樣去戳他的傷口,隻是毫不猶豫地回答他:是。
他又安靜了下來,她也索性坐在雪地上,和他并排,卻隔着一段距離,畢竟,兩個男号這麽坐一塊,實在太奇怪了……
這樣的視角,可以看到連綿群山,盡數被冰雪覆蓋,天空陰霾得沒有一絲暖意,即便身邊的他,衣紅勝火,仍不能點燃這冰原,不能化去那堅冰。分明是夏天,可她的手指觸着鍵盤,卻好像觸在那些冰山上一樣,指尖發冷。
然而,下一個瞬間,她擱在鍵盤上的手指卻如同觸到了火,急速彈開了來,隻因他突如其來的一段話:夏天,我喜鬧不喜靜,喜聚不喜散。夏天,我怕孤獨。
她的手僵在空中,盯着屏幕上那一排字,心口頓時被揪得死死的,腦中更是紛亂一片,轟轟作響……
“夏天,你打算玩到什麽時候?”
在她還沒從這一字不差,僅僅隻是把一一改成了夏天的對白裏反應過來,他再次甩過來一個重磅問題……
她除了腦中繼續轟轟作響,已經沒有其它反應了……
好不容易,才生生把這兩段話吞咽下去,思緒萬千,千頭萬緒,理不出個所以然來,傻傻地回複了一句:城主,你怎麽了?
他再次沉默……
她隻好裝不懂,繼續傻傻地問,“城主,你是本區老大啊,幫裏那麽多兄弟,敵對幫那麽多對手,你怎麽會孤獨呢?城主,不孤獨,有很多人陪着你的。”
他沒說别的,發過來兩個字:呵呵。
“……”“呵呵”這兩個字果然是聊天終結者……
“夏天,你讓我想起一個人來,你知道嗎?”他說。
“……”她想說不知道……她肯定不知道啊……雖然她知道……混亂中,她問,“男的女的?”
“女的。”
“……”爲了表示她跟他想起的人真的一點關系也沒有,她決定抗議,而且語氣很嚴重,“城主!!!我是男的!!!男的!!!”還故意用了很多驚歎号,仿似這個聯想讓她受了許多侮辱似的……
他再度:呵呵。
她也想呵呵了……再三反思,她是不是做了什麽讓他懷疑了?難道是因爲她昨天登錄的那一小會兒?
不會……
她馬上否定了自己的猜測。
她不至于那麽大意,這遊戲跟QQ和别的不一樣,并不能在登陸界面顯示登錄信息,她也沒有在上号的時候打開錄像功能,他更沒有綁定手機密保通知那些玩意兒,否則,她昨天根本登不上去……
而且,爲保萬無一失,她甚至在退出的時候,将号擺放在原位,和他下線時沒差别……
所以,按理來說,他是不會那麽輕易發現有異樣的,退一萬步說,就算他真的覺得号被人動了,那也不能證明就是她夏天啊!
最後,又細細思考了一遍,再次确認沒有問題,因爲,按照他的性格,如果真的對她起疑心的話,早就咋咋呼呼的非探個究竟了,而且,能順利登上一一風荷這個号的人,對他來說,
是怎樣的意義?他不滿世界找他的妹妹去了,還有閑心坐在這裏看雪?
也許,隻是因爲眼前這一幕冰川讓他想起了從前的歲月吧,所以傷感了,而把她叫來,想跟個人說說話,畢竟他本就是不甘寂寞的性格,苦了這麽久,悶了這麽久,也真的憋夠他了……
不過,爲了以防萬一,她還是叮囑自己要小心,決不可再露出任何破綻,也不能再輕舉妄動了……
其實,此時的她,已是如履薄冰的感覺,理智上,她甚至明白,應該從此抽身離去才對,然而,她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