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魚自律所外走進來,背着一個包包。
“咦,你找蕭律啊?他在有事呢,得等會兒!”助理沖着她眨眨眼睛,眼神裏幾分促狹。
小魚便乖乖地坐在門口等,可以看到門内,那個酷似清禾姐姐的女孩,正坐在蕭伊庭對面,烏亮的長發,柔順地披散下來,随着她說話的節奏,頭發上的光澤一片一片地,閃着光澤遏。
真像啊……
單單從這個背影,如果她不是知道清禾姐姐已經永遠地去了,她一定會以爲,這就是姐姐了……
她并不想偷/聽他們的談話,可是那些話語還是細細碎碎地,傳入她耳内來:
“婚禮的流程就是這樣,純金流蘇的頭冠已經在趕制,你呢,準備好了嗎?”這是蕭伊庭在說話,語氣冷冷硬硬,聽不出溫度。
“嗯,好了,你看看這個。”孟清淺把自己手中的平闆遞給他。
蕭伊庭接過來,目光便被平闆上的内容黏住了,眼中的哀傷和悲戚,如潮湧一般。
“不錯,改成這樣挺好了。”他輕輕地評價,把平闆還給她,“就這樣吧,其它的,都有我來安排吧。”
“好的。”孟清淺把平闆收起來。
“有時間去試試衣服,能找到嗎?”他說。
“……”她有些遲疑,一家叫依戀的純手工衣坊,上次量身,是大家一起去的,現在她真不确定能否找到,“不一起去嗎?”
“不了,自己去吧!除非……”他看了她一眼,眼中有莫可名狀的意味。
她頓時會意,紅了紅臉,眸中幾分氣惱,“那還是我自己去好了!”一如那日從醫院出來的女兒嬌态。
她起身,背了包包出門,看見門口的小魚,不以爲意,輕盈走遠。
她真的好美……
美得讓人窒息……
小魚盯着她遠去的背影,淚水湧進眼眶,她氣質像清禾姐姐,可是,五官和清禾姐姐是兩種風格,而且,她看起來比清禾姐姐健康,活潑。就剛才她微笑着從自己身邊走過去的那一瞬間,那樣的笑容是清禾姐姐沒有過的,甜蜜,甜美,應是十分幸福的人才有那樣的笑容吧……
“小魚?”還是蕭伊庭先叫的她。
她看着孟清淺的背影,完全入了神。
他将她喚回,她一雙淚眼看着他,帶着幽怨。
“進來吧。”他又道。
小魚含了淚,一步步挪近,最後走到他面前,眼淚掉下來。
她垂着頭,看着自己的腳尖,任眼淚一顆一顆落在地面,而後,再用手背狠狠擦着雙眼,用力哭着,用力硬着聲音問他,“你要結婚了?”
其實,她太清楚自己的身份,于他什麽都不是,非但不是,或者還是他厭憎的角色,可是,這一刻,偏偏止不住地就想哭……
十二歲的她,也還是有幾分倔脾氣的,哭着哭着,便擰着脾氣,說話也帶了諷刺腔,“我是來和你告别的,我和爺爺要回老家了!祝你新婚快樂!”
說完,眼淚還在大顆大顆地掉,卻從包裏淘出一疊錢來,扔在桌上,“這裏隻有兩千塊,我回去以後還會繼續賺錢還給你!”
他看着那些錢,再看着哭成淚人的小魚,既有些覺得莫名其妙,心中某個地方又被觸動着。
始終沒有去碰那錢,卻隻歎道,“不是說要九月份才上學嗎?”
“爺爺好……好很多……了,想……要回家……”她抽抽噎噎地說。
“什麽時候回去?票買好了沒有?”他問。
“不……不用你管……”她真的很難過,十二歲,懵懂的年紀,可還是有些懂事了……
他看她哭成這樣,苦笑,“想清禾姐姐是不是?”妹妹曾說,這個女孩像曾經的她,他倒是覺得,一點也不像,或者說,這世界上不會有任何一個人能像她……
小魚用力點頭。
他在想,妹妹究竟有怎樣的魅力?分明那麽清冷疏淡的一個人,卻偏偏的,每一個和她有過交集的人,都對她死心塌地,難以忘懷。付真言如此,蕭城卓如此,蘇蘇如
此,王哲如此,美國的喬思如此,就連這個相處時間不長的小魚也是如此……
“你爲什麽那麽喜歡她?”他聲音飄忽地問。
“我就是喜歡她……”
爲什麽喜歡?這個連大人都解釋不清楚的問題,一個十二歲的小孩又怎麽說得清?喜歡了,就是喜歡了,她對我好,所以我對她好,人與人之間原本就是如此……
她很安靜,安靜得讓你忽視了她的存在,可是,她又總是在那裏,在你需要的任何時候陪伴你,安靜地,給你她所能給的一切。後來,喬思如是說。
她很霸道,霸道地堅持她認爲對的東西,并且有着強有勁的力量,牽引着你往她指引的方向走,而且,一步步地驗證,她是對的。後來,付真言如是說。
她很堅定,她認定的事,無論付出多少努力,她都會做到,并且有着強大的氣場,影響并引領着周圍的人,永不言棄。後來,王哲如是說。
她那麽溫柔,那麽弱小,讓人忍不住心疼她,保護她,可是,到後來,你才發現,原來,你才是被她保護的那個人。後來,蘇蘇如是說。
我不知道她是怎樣的人,我也不管她是怎樣的人,我隻知道,當年她抱着我的時候,她這裏離我很近!我能感覺到!後來,蕭城卓指着自己的心口,如是說。
所有的人最後都指着胸口說:她不愛說話,看似封閉,可是,隻要用心和她在一起的人才會體會到,她這裏是敞開的,真真實實,清清楚楚,親親切切……
他們所有人眼裏的那個她全部加起來,便是他的清禾,是他溫柔的,安靜的,霸道的,堅定的,真誠的清禾,而似乎,這一切的描述還遠遠不夠,世界上沒有人,沒有詞語,可以完整描述他的清禾……
就如此刻,他自己絞盡腦汁,也想不明白,他爲什麽愛他的清禾,或許隻能用她日記裏的話來解釋,沒有理由,沒有原因,隻因那一日陽光正好,而她,那麽巧的,映入他的眼簾……
她一生朋友不多,僅有的幾個,卻對她死心塌地,包括眼前的小魚,縱然她的離去跟小魚有着間接的聯系……
他凝視着對面哭泣的小魚,說,“如果時間來得及,就來婚禮吧。”
小魚難受至極,轉身就跑,可是跑到門口,又回轉身來,流着淚對他說,“對不起……其實我不是要責怪你……我隻是覺得……剛才那個女人笑得好幸福,本來應該是清禾姐姐這麽笑的……”她抹了抹眼淚,抽噎着,“蕭哥哥,對于你和姐姐,我隻有感恩和愧疚的心,姐姐已經走了,雖然……雖然我爲姐姐感到可惜和痛心,可是……我還是希望你幸福的……蕭哥哥,隻要那個人能帶給你幸福,小魚還是會繼續懷着感恩和愧疚的心祝福你……”
蕭伊庭望着她,一時入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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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天氣的回暖,春光漸漸将這世界點綴得更加缤紛,枝頭上的嫩芽,比初春那時的淺淺黃綠厚重了幾分,越來越多的新芽層層疊疊,蔥蔥茏茏。
葉清禾在病房裏,再一次迎來姜漁晚的探視。
姜漁晚來探視她的頻率還是比較頻繁的,每每看到她有進步,就會很開心,而她現在,除了雙腿還無力,偶爾眼睛還會有些問題,基本已經恢複了。
這一次來,姜漁晚看起來十分高興,一進門就抱着保姆,喜極,“阿姨!有件大喜事!太高興了!”
葉清禾靜卧于床上,對一切都沒有反應,直到聽見姜漁晚說出“伊庭”兩個字來。
她神經質地往姜漁晚那邊一看,姜漁晚也正好看過來,眼神躲躲閃閃,似隐藏着什麽。
她輕輕地叫了一聲“媽”。
“清禾!”姜漁晚走了過來,心情大好地拉起她的手,“這幾天感覺怎麽樣?”
她點頭,“挺好的。”
“那就好!你好起來了,媽心裏這石頭也就放下來了,不然伊庭……”她說了一半,也打住了,最後,似實在忍不住一般,歎道,“清禾,實話對你說了吧,伊庭過兩天就要結婚了,我來看看你,因爲過幾天肯定忙,怕顧不上你……”
結婚……
葉清禾眼前閃過那個穿湖藍色大衣的女孩,那安靜得如淺水繞松的畫面,目光頓時空了,微微地揚了揚唇,想說
句什麽話出來,卻生生被什麽東西勒住了喉,一個音也發不出來……
“清禾……”姜漁晚握緊了她的手,“我知道你難過,可是,伊庭和淺淺,真的很合得來!除了你,我再沒見過他跟哪個女孩這麽合适了。你也知道的,我從前是要把錦兒給伊庭,但伊庭不喜歡,我怎麽逼他,也沒能把他逼上婚禮,但這一次,是伊庭自己要結婚的。清禾,再深的愛,再濃的情,久了,也會累,伊庭他到底是個普通男人啊,他爲了你,辛苦了那麽多年,能撐到今天,已是不易,現在好不容易把一切都放下,肯接受另一個女孩,你也就把他放下了吧,好好過你自己的生活……”
葉清禾唇角始終保持上揚,隻是目光呆滞,就連說出來的話,也字字幹澀,“媽,我不難過……放下……挺好的……”
她真的不難過……
這樣,便真不用再牽挂了,這,也算得上了斷了吧……
“好孩子,真是懂事,媽媽謝謝你……”姜漁晚俯下身來,激動地抱了抱她。
她閉上眼,姜漁晚身上特有的香味濃濃地将她籠罩,高檔香水的味道,不刺鼻,卻憋悶,悶得讓她喘不過氣來……
“清禾,媽媽知道,你和伊庭法律上的婚姻關系還存在,伊庭結婚是不合理的,可是,如果你真的愛伊庭,就不會計較這個的對嗎?淺淺都可以爲了伊庭暫時不要結婚證,你和伊庭這麽久的感情了,不會不如淺淺吧?”姜漁晚不放心地,又道。
葉清禾笑了笑,這是激将法呢?不過,無論姜漁晚是否使激将法,她都知道該怎麽做的……
“清禾……”不知是不是葉清禾這樣的笑讓姜漁晚感覺沒底了,眼中又閃過惶惑,“清禾,伊庭已經三十二了,爲了你,他吃了很多年苦,我們娘兒倆,也把話說直白了,這麽些年,他就跟個和尚一樣的生活,他自律,他自好,可是,也是自我折磨啊!一個三十二歲的男人,你能理解他的苦嗎?放他一條生路,讓他幸福吧?過一個普通男人應該有的,正常的生活?好不好?現在,已經過去一年了,還有一年的時間,他就有自由了,清禾,把這一年給他,把一輩子的幸福給他,給他和淺淺,這個健康而又年輕的女孩,好嗎?”
健康,年輕,果然是美好的女孩啊……
她不敢睜開眼,哽道,“媽,我從來沒說,我要去做什麽啊……”
“嗯!”姜漁晚終于滿意了,撫摸着她的臉頰,“好孩子,我就知道,你是好孩子……”
葉清禾始終閉着眼睛,就好像,在姜漁晚的安撫下睡着了一樣……
後來,便聽姜漁晚在和保姆說話,讨論的全是那個叫淺淺的女孩,和他們的婚禮。
于是她知道了,那個女孩美麗,溫柔,古典氣質,中國畫尤其棒,曾經在一襲煙綠色的旗袍上手繪荷花,并因此而吸引了蕭伊庭的注意……
又說到他們的婚禮,蕭伊庭很是重視,每一個流程,每一個細節,從頭飾到服裝,都是他自己親自過問,婚禮的地點也是他自己挑選并且親自設計,用盡了心思……
她知道,隻要他用心去做某件事,就一定能做得非常出色,出色得讓她引以爲傲,她呵,曾經偷偷地将他視爲一輩子的驕傲,他可曾知道?
所以,他認真準備的婚禮,一定是極其值得期待的吧……
姜漁晚的輕言談笑,漸漸成了一聲聲魔咒一般,嗡嗡地繞着她的耳,讓人昏昏沉沉,頭陣陣發疼。
她的身體,自然而然産生一種抗拒力一般,抵觸這樣的聲音,拒絕她的談笑。
她真的不是有心去抵抗,而是生理上不由自主地反應,然而,越是抵觸,這聲音卻越是清晰地往耳朵裏鑽,腦袋裏的轟鳴聲也越來越大,她有些承受不住了,往被子裏鑽,用被子堵住耳朵,可盡管這樣,仍然不抵事……
她明白,這不怪姜漁晚,隻怪自己,到底還是看不穿罷了……
或許,需要的,隻是時間吧……
十幾年,她都無欲無求地過來了,現如今,也是可以做到的……
姜漁晚一直說了一個下午,直到傍晚吃晚飯了,親手下廚,在小廚房給清禾做了菜,并和她一起用過飯才回去,臨走,反複交代保姆照顧好她,叮囑她自己愛惜自己,這星期就沒時間來看她了……
姜漁晚終于走了,世界仿佛也清靜了,保姆的心情不錯,一直樂颠颠的,想來也是真心爲
她家的孫少爺開心……
兩天後嗎?
那她,隻能在這裏,遙遙地對他說一聲:二哥,我的驕傲,我的至愛,你一定要幸福呀……
卻是但願,他不能感應,就當她,果真,已經永遠地離開這個世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