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待幾天,她都無所謂,她怕的是,好像有什麽要呼之欲出了……
那些她極力掩蓋的,甚至爲了掩蓋不惜扔下所愛遠走重洋三載的,越來越不受她掌控,要破殼而出了,就像沉默已久的活火山,岩漿在地底蠢蠢欲動,随時待發,而隻要噴薄而出,它的破壞力誰能承受農?
下意識地,抓緊了他的衣服,合上眼,無比希冀時間就停留在這一刻。确切地說,是自她從美國回來後的每時每刻,都希望時光就此駐足,停駐成最美好的模樣,不要再往前行,然而,然而…遏…
她的人生前所未有的迷惘……
十六歲開始,不管是她人生的哪一個階段,不管她做出怎樣的決定,有時候甚至不同時段的決定截然相反,她都是堅定的,清醒的,至少知道自己該往哪一個方向走,隻有此時,她不知道該怎麽辦,甚至,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時間來考慮……
“二哥……”她輕輕地叫他的名字,卻隻是叫他的名字,其餘的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拍拍她的肩膀,隻道她是擔心他,“沒事,不用擔心,法治社會,不至于到了爲所欲爲的地步,他們還不敢。”
葉清禾沒有說話,隻是抱緊了他的腰,作爲同行,她焉能不知他是在安慰她?不是沒聽聞同行被威脅甚至受到傷害的事例,在這一個案子裏,或者他的人身安全沒那麽大威脅,但是一旦昭然……
她往他懷裏更深處縮了縮,并不顧忌這是在派出所外的大街上。
他笑了笑,下巴在她頭頂輕蹭,盡管此刻是在迷霧中摸索,可是,卻十分享受現在的她,随性自然,親昵和依戀跟随她心而發,不刻意掩飾,更不矯揉造作,時時地,用行動在诠釋她飛機上說的那句話:說好再也不分開,一時,一刻,也不……
他本性率真,從不在意别人怎麽看他,隻除了她,更不介意任何時間任何地點表達他的感情,所以,南方冬日的陽光裏,立于人行道上相擁的兩個人,站成一幅絕美的風景。
指尖穿過她發絲的溫柔,偶爾落在她頭頂的淺吻,陽光淡淡的,落在他的側臉、她的發梢,金光融融,夢一般美好……
然而,一個電話,卻破壞這所有的美好……
電話是姜漁晚打來的,一接通,姜漁晚就向兒子哭訴,“伊庭,你出差什麽時候回來?”
“媽,有事嗎?我過幾天就回來了!”他一手牽着葉清禾柔軟的手指,回答。
“還過幾天?”姜漁晚十分委屈的語氣,“你趕緊回來!再不回來,就見不着媽媽了!”
“媽,您說什麽呢?别吓唬我。”蕭伊庭聽了頓時緊張起來,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寒意直冒。
“伊庭,媽媽今天被人搶劫了!刀架在媽媽脖子上呢!可吓人了!”姜漁晚說着,還嗚咽起來。
“媽,那您現在怎樣?報警了嗎?”
“報了!我也沒事,可是想起來就後怕!伊庭,你快回來吧!”姜漁晚從小生活優越,從不曾吃過苦,也不曾受過驚吓,遭遇一次這樣的搶劫,對她來說算是受驚不小,自然是需要撫慰和安全感的,而蕭伊庭是她最疼愛的兒子,除了丈夫那裏,能訴苦的就隻有這個小兒子了,再者兒子還是律師,所以,此刻分外希望兒子就在身邊。
蕭伊庭在電話裏安慰了她一番,承諾盡快回去,而後,眼眸裏湧上了陰霾。
“怎麽回事?”葉清禾已經有了不詳的預感。
他握着手機,拍拍她的臉,“沒事,媽媽遇到了搶劫,不過人沒事兒,希望我這個律師兒子回去給她主持公道呢!”
“那我們什麽時候回去?”葉清禾擡起臉來問他。
他的手指還黏在她臉上,還來不及回答,那麽快的,手機就震動了一下,他眼睛瞟了一眼手機,打開短信一看,内容讓他再次寒意遍布:蕭大律師知道你母親被搶劫了嗎?停止你在雲南查的事情!否則,下次那把刀的輕重就掌握不好了!還有,想想你哥哥剛出生的兒子以及你身邊的葉助理。
他心頭轟然一響,可是,表面卻極鎮定,迅不動聲色地把短信删除了,心中默默記下了那個号碼。
“誰的短信?”縱然雲南的冬天比北京暖和得多,他的手指粘在她臉上還是有些涼,涼得她心裏微顫。</
他笑,溫和,平靜,“一個垃圾短信,我删了。”
那樣的笑容,讓她心中安甯下來,仔細想想,也覺或許是她多心了……
“妹妹,我忽然覺得,我們還是先回去吧,這裏有陳溢還有那麽多警察,媽媽受了驚吓,我有些擔心。”他半真半假地說着。
她自然事事聽他的,點點頭,同意了。
他便再次給陳溢打電話,将這裏的一切托付給他,請他随時和自己保持聯系,尤其拜托他保護好表姑和喬思的安全,他相信,安全問題沒有人比警察做得更好,然後兩張機票,告别喬思,返回北京。
姜漁晚真的受了驚吓,如今天天在家裏窩着不敢出門了,連蕭伊朋的兒子也不敢再去看。
蕭城興和她一世夫妻,妻子此般模樣,也不敢大意,自出事開始就一直陪在妻子身邊安撫她,此刻兒子回來,仍然守在妻子身邊,說着各種安慰的話語。
垂首間,蕭伊庭看見父親鬓邊的白發,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很久沒有仔細端詳父親的樣子了,當年那個把自己打得滿房亂竄,吼一聲自己就吓得想往床底下鑽的威武老爸竟然老了這許多,時光,真是個無情的東西……
于是,有些原本想說的話,也吞了回去,隻是和父親一起安慰母親,同時勸慰他倆人,“媽媽現在精神狀況不穩定,爸您就多陪陪媽媽吧,您自己也别出去,在家裏待着。”
安慰好父母,蕭伊庭和葉清禾回了房間。
蕭伊庭似乎很累,一回房間就躺倒睡下了,而且很快睡着。
葉清禾體恤他在雲南這幾天很辛苦,也沒和他說話吵他,想讓他好好睡一覺,然而,他卻似乎睡不安穩,她在房間略略走動,他好像都被打擾到了,不斷翻身。
于是,她索性走了出去,回自己房間了,将這個空間留給他。
她剛走,他的眼睛便倏然睜開,而後拿出手機來,将記在心中并反複在心裏一直默念複習的号碼輸入,查詢歸屬地,發現号碼是雲南的……
雲南的号碼,北京的搶劫……
他的腦子一時混亂,一時清明,而後便嗡嗡發疼。
最後,他還是給陳溢撥了電話,請他幫忙查這個号碼的主人。對于此結果,他沒有抱太大的希望,既然敢用來給他發短信,定然是不怕他查的……
沉思了一會兒之後,重又撥起了陳溢的電話,“陳溢兄。”跟陳溢接觸的次數不多,葉清禾雲南出事後他隻身再次去過雲南,那是第一次見面,是爲了詳細了解十二年前的案子以及宋成徽一案,後來,葉清禾出國,他還返回過幾次,也是爲了再查這案子,每次去都約見了陳溢,也算有了來往,一來二去,便稱兄道弟了。
“查到号主了,我馬上去落實。”陳溢在那端道。
“謝謝。”他感激陳溢的辦事效率,不過,他找陳溢還有别的話要說,“這個案子我怎麽覺得越來越玄乎了,我實話對你說了吧,這個号碼發給我一個威脅短信,警告我再查下去的話,就會危及我的家人,其中包括我媽,還有我侄兒。我們一直以爲宋成徽跟這個案子有關的,可是,我侄兒算得上是宋成徽的外孫,如果是他,會連自己的外孫也用來做威脅的工具嗎?我總覺得這裏不太合理……”
“是!不合理。可是,也不排除欲蓋彌彰,你說呢?”陳溢回道。
“……”陳溢說得沒錯,可是他仍然有種奇怪的直覺。他承認,辦案這事兒,一定得講究證據,可是,這麽多年經驗,他還相信一種從經驗裏累積起來的天分,人和人之間就是不同的,同樣做律師,同樣做警察,可是有的人就是更敏銳一些,這種敏銳可以理解爲能力,也可以理解爲天分,或者說,是經驗豐富,但在他看來,綜其一切,就是感覺比别人好,他有時候是相信自己的感覺的……
“蕭老弟,你的心情我理解,這個案子确實沉得太久了,三年前那一擊,并沒有砸中要害,便不了了之,宋成徽出來了,現在做的又是合法生意,而隐藏在幕後的人,自始至終就沒有現過身,看起來要查清真相是越來越難了,不過,我知道你不會放棄,我也不會放棄吧,當年答應了那個小姑娘,一直沒能完成她的心願,我心裏也不好受。”
“謝謝……”蕭伊庭唯有感謝。過去了這麽多年,還肯相信當年一個小姑娘片面之詞,陳溢已算堅持,說實話,像這種沒有半點證據的猜忌,也許沒人肯相信,所以他也不敢到處亂說,怕動靜鬧大了反打草驚蛇,
隻有跟陳溢商量。他閉上眼睛,微微理了理思緒,“陳兄,我我們一起把這段時間的事情梳理一遍吧,我有點亂了。首先從宋成徽誣陷清禾開始。這件事做得有些急,不像是一件經過深思規劃的舉動,我倒認爲是宋剛出獄沒多久,發洩私憤之舉,最後沒能把清禾怎樣,但是,有人頂缸,我們也沒能把他怎麽樣。
我在好奇,當年宋成徽是家産盡失的,如今短時間内東山再起,他資金何來?我查過,他的銀行賬戶并沒有什麽動靜,隻是他的姐姐,也就是我大嫂的媽媽,賣了兩棟房子給他做的本金。之後,消停了好幾個月,接下來出現了我嶽父家的舊藏書,然後,喬思的表姑回國,原本隻是把兩個親戚的小孩辦理出國,卻突然出了車禍,并且老家出現一張十二年前打出來的電/話詳單,然而,我跑去取的時候,家裏卻又招了賊,詳單不見了。緊跟着,北京出事,我媽媽遭遇搶劫,我手機上出現短信威脅……這一切的一切,我怎麽覺得我就像一隻大象,在我的前面始終有一隻香蕉在牽着我的鼻子走,而我每一次都差點吃到了,可是馬上又遠離了。陳兄,我覺得,有人在牽着我鼻子跑……”
“是嗎?那你覺得是牽着你往相反的方向還是正确的方向跑呢?”
蕭伊庭被問住,“我就是突然迷糊了,才想跟你交流。陳兄,我老婆說,十二年前那些人去她家是找東西的是不是?還說看見那人戴着玉扳指?”
“是,沒錯。”
“他們找什麽呢?是找上一次我拿到的賬本?還是找這張通話詳單?這通話詳單如果能找到的話,是不是就能找到謎底了?”隻是,去了哪裏呢?
“不一定!蕭老弟。”陳溢道,“你還記得嗎?宋成徽當年的通話記錄我們可是查過的,沒有問題啊!那些年不比現在,電話号碼沒有要求用身份證實名登記,街上幾十塊一百塊一張的電話卡多如牛毛,可以打完扔也可以繼續充值,完全無法查。”
“……”蕭伊庭有些悶悶的,“也對……”他自然知道這點,不過,仍然存了僥幸心理而已。
“對了,你剛剛說你嶽父家舊藏書出現,有什麽發現沒有?”陳溢問道。
蕭伊庭雖然覺得這書出現得蹊跷,但是在雲南的時候沒跟陳溢說,畢竟,他沒有任何發現,“有,可是等于沒有,上面有幾個字:己卯年夏歸斌。我也知道這裏有問題,可是,最終就在這個斌身上,斌是誰?”
陳溢狐疑地道,“是嗎?什麽時候的書啊?還用己卯年來紀年,真是少見了。”
“……民/國吧……現在也有人用的……”蕭伊庭腦中猛然一亮,“等等!”
而後,他便查起了萬年曆,查到後馬上告訴陳溢,“陳兄,我真糊塗了!己卯年!己卯年!我嶽父去世那年就是己卯年!己卯年夏正是那個時候啊!現在很少有人再用這種紀年法,我也給忘了!可是我曾經用的!我們寫字畫畫的人,有些就喜歡落款的時候這麽紀年,也就是說,己卯年夏歸斌的意思,就是我嶽父去世那時候,這套書回到斌這裏?這書原本是斌的?而這個斌是誰?是跟清禾外婆或者父親和熟的人?是上年紀的人?是喜愛書畫的人……還是沒有方向!”
說到最後,他仍是十分沮喪,可是,心裏卻升起了一種蝕心的恐懼,他甚至,不敢把這種恐懼感跟陳溢說。
“别灰心!”陳溢鼓勵他,“至少有進展!一點一點在進展!你剛回去,路途辛苦,還是先休息吧,等腦子清明的時候再好好想,我先去查這個電話,随時保持聯系。”
“好吧……”他有些無力,躺在床上,連動一動的欲/望也沒有,“喬思他們一家,拜托你照顧着點,不能再出事了。”
“我知道的,你放心吧。”
他挂了電話,左思右想,一個想法升起,馬上被另一個念頭推翻,一念起,一念落,這般折騰着,卻是越來越混亂……
最終,他放棄了睡覺,他原本也不是來房間睡覺的,隻是想有個單獨的空間跟陳溢通通話。
于是迅速起身,下樓看望姜漁晚。
姜漁晚身裹着毯子,略顯憔悴,蕭城興仍然陪在她身邊。
“爸,我們談談?”他把蕭城興叫到了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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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天都太晚~~~~趕12點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