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門口忽然傳來一聲呼喚。
她回頭一看,穿着簡單白色T恤的他,正站在厚重紅木的門口朝着她笑,短發沒有像平日裏那般梳得一絲不亂整齊有型,晨風裏,順着風的方向,微亂……
她眼眶一熱,扔下電話便飛快朝他奔去,如同一顆小小的炮彈,重重地撞擊在他胸口,而後緊緊地抱着他,驟然間,放聲大哭起來遏。
此刻,她終是清晰地記得的,她答應過他,不再哭泣,可是,她忍不住……
他不明所以,反倒是被她驚了一大跳,輕輕将手中的袋子放在地上,抱了她柔聲寬慰,“怎麽了?我就是出去買了樣東西……”
她搖着頭,在他胸口大哭,抽噎得無法說出一句完整的話,“我以爲……我以爲……”後來的那些話語,卡在喉嚨裏,一個字也說不出。
“以爲什麽?以爲我不要你回北京去了?”他驚詫的同時,也被震撼着。這兩天的妹妹,真是太多不一樣,這般伏在他懷裏痛哭的她,哪裏還有半分冷着臉逼他學習不準他玩遊戲時嚴厲的妹妹老師的影子?竟然,越來越像個孩子了……
他無形之中覺得,自己的雙肩愈加沉重……
她仍是哭着搖頭,“不是……不是……我隻是……”她思維混亂,言語也無倫次,“我想要爸爸媽媽,也想要……想要你……”
之前的一刻,是所有人都無法想象的煎熬,她真的願意回到十六歲以前的日子,父母均在,可是,一想到沒有他,那也是錐心的痛……
而若有他,則必然宣告着父母已然遠離,無論是怎樣的現實,對她來說都是殘酷……
直到看到他身影的瞬間,她才頓悟,現實隻有一個,她已别無選擇,父母已然遠走,這是她不願承受的事實,而她,卻不能再失去他……
他自然不明白她剛才經曆了怎樣的心路曆程,隻道自己把這個家還原得太徹底,所以,讓她想爸爸媽媽而難過了,于是把她抱了起來,抱着她走到沙發邊坐下,哄着她,“妹妹,我在這裏,不會走開的,你還不了解我啊,我就是個賴皮的性子,你趕我走,我也不會走的,至于爸爸媽媽,他們可不喜歡看到小荷成天哭鼻子的樣子,蔣媽媽說,小荷從小到大就是個堅強的孩子,不愛哭,除了特皮,就愛撒嬌讨爸爸媽媽歡喜。所以,爸爸媽媽肯定在天上期待着看小荷開開心心沒事兒撒個嬌的樣子,是不是?”
撒嬌……
她抽噎着,她幾乎已經忘了這是怎樣一種感覺了……
還有,他居然叫她小荷……
有什麽東西,在她心口的位置熱乎乎地一滾,她差點又想哭了……
夢裏的場景一幕幕重現,那個陪着她在荷花池邊玩耍的二哥,那個在挨爸爸打手心時她脫口喊出來的二哥,那個她搖着他的手要他去買紅豆湯圓的二哥……
她沒有忍,也不想忍,抱着他的脖子繼續大哭,連蔣媽媽進來了也不知曉,隻蕭伊庭,面對着大門,對着蔣媽媽無助地笑……
蔣媽媽雖然不知道葉清禾爲什麽哭,可是卻從蕭伊庭的表情裏分辨得出來這兩人并沒有什麽矛盾,也隻道這孩子是想家了,問道,“小荷,一大早地怎麽了?蕭先生特意出去給你買了紅豆湯圓呢,你不吃?”
紅豆湯圓?
她想起昨晚他嘲笑她是貪吃鬼的那些話……
他笑,刮她的鼻子,“貪吃鬼?聽到吃的不哭了?南街巷尾的婆婆已經不做紅豆湯圓了,如今是她兒媳婦在做,店面擴大了,生意也做大了,除了紅豆湯圓,還賣好些甜品,你先吃着,我們在這還有兩天時間,明晚再回北京,今兒一天三頓湯圓,明天三頓黑芝麻糊,吃到你撐不下,怎麽樣?”
她默默地聽着,好不容易止住的哭泣再一次爆發,撐不下的分明是心口暖暖的感覺,卻哭鬧着逼問他,“爲什麽不接電話!爲什麽不接?!”
“……”原來是因爲他不接電話才發這麽大的脾氣,這脾氣發的,水漫金山了……“對不起,我沒帶手機出去……”
“二哥……”她抱着他,嗚咽着,“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也不能接你的電話了,你會怎麽樣?”
這種感覺,蕭伊庭早已刻骨銘心。
她在美國的時候,突然從所有人的關注中消失,他撥出去的電話一遍一
遍地提示着他是空号,那時他心中被抽空的痛感,完全無法用言語來形容,所以,他此刻也隻是以爲她以此來譴責他不接電話這個疏忽而已,馬上道歉,“妹妹,我知道我錯了,下次不會讓你找不到我,你怎麽罰我都行,嗯?學小烏龜……”
她怔怔的出了神,除了本能地哭泣,本能地抽噎着,對于他的話沒有反應。
“妹妹?”他捧着她的臉給她擦淚。
她恍悟,恢複到平素的清明和沉靜,“對不起,二哥,是我突然激動了……”
突然之間态度的轉變,讓他有些錯愕,不過,好歹終于是不哭了,他心口一松,可是,莫名地又覺得,爲什麽她哭泣的時候更讓他覺得真實呢?
“二哥,吃紅豆湯圓吧。”她說。
“嗯,好。”他猶在她的轉變間回不過神來,并且發現手邊的電話随意躺在沙發上,沒有挂好,于是伸手把電話給放了回去。
剛放好,電話鈴就響了,他一看來電,居然還是自己老爸打來的……
“喂,爸。”他接了。
彼端劈頭蓋臉傳來一陣爆喝,“打你手機怎麽不接?這電話又是怎麽回事?接通了也不說話!你這是嫌你老子心髒太好還是怎麽的?”
“……”他理解父親的心情。看來妹妹剛才用這個電話給老爸打過了,要知道,這個号碼可也是他費盡心力找回來的原号,老爸還不知情,驟然看到這樣的号碼,估計被吓了一大跳,“爸,我和妹妹在家裏,剛才我出去了,沒帶手機。”
蕭伊庭在清禾老家做的事,從沒有向蕭城興彙報,但蕭城興一生經曆無數,轉念一想便明白怎麽回事了,“那剛才是清禾給我打電話了?有什麽事?讓清禾接。”
蕭伊庭把聽筒給了她,低聲道,“爸爸。”
葉清禾哭過之後,帶着濃重的鼻音,“爸……”剛叫完,還本能地抽噎了一聲。
蕭城興敏銳極了,馬上問,“清禾,你怎麽了?感冒了?還是哭了?”
“沒……”葉清禾馬上否認,捂住話筒。
“還不承認……”蕭城興有着極敏銳的頭腦和極火爆的脾氣,馬上道,“我明白了!一定是這混小子欺負你,你打電話給我告狀的!把電話給他,讓我好好訓他一頓!”
蕭城興震天響地聲音震着她的耳膜,同時,一邊的蕭伊庭也聽了個清清楚楚,無辜地看着葉清禾……
葉清禾忙道,“沒有,爸爸……我給你打電話,是因爲……因爲二哥對我太好,讓我想起我爸了……可是……爸爸畢竟走了,所以……我想……想叫您一聲爸爸……然後,二哥回來了,所以……我扔了電話……就……”就撲向二哥了,這話不能說了……
這話固然是圓場的假話,可是,也是她内心的話……
蕭城興在那邊聽了氣得哼哼的,“這下我是真的明白了!想爸爸的時候就想起我這個老家夥,看見二哥,就隻要二哥不要爸爸了!我可記住了!清禾,爸爸很生氣,你想想回來怎麽讓爸爸高興吧!”
說完,蕭城興就把電話給挂了。
葉清禾明白,蕭爸爸的生氣不過是假的,而她身邊的這個男人,表情已經苦不堪言了,“妹妹,我這地位真是……從來就沒提高過……你看我爸都說的什麽話呀,我到底是不是他親生的……”
她沉默着,沒有言語,漸漸的,甯靜的眼神裏柔光暈染,她看着他,輕道,“二哥,我昨晚做了好多夢……二哥,你相信嗎?或者,我們已經認識很久很久了……”
都說,人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賈寶玉初見林黛玉,隻道,這個妹妹原是我見過的,可有人知道,林妹妹是否也想過,這個哥哥原是我認識的呢?
他笑,“我知道啊!你在夢裏喊,二哥,去給我買紅豆湯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