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川點點頭,拍拍他的肩膀,“好好照顧她。”
“我會的。”他承諾農。
穆川便和她揮别,“小荷,再見。”
她沒有說話,隻是微笑着注視着他,看着他上車,看着他遠去…遏…
“走吧,回家。”他拉着她,走上台階。
推開門,便看見郭錦兒在客廳裏走來走去,十分不安的樣子,看見他倆回來,終于喜極,“你們終于回來了!急死我了!”
兩人不語。
郭錦兒的目光落在蕭伊庭的手上,那隻緊拽着葉清禾胳膊的手。笑容卻更是讨喜,亦上前來,挽住葉清禾另一隻胳膊,輕道,“清禾妹妹,餓了嗎?我打包了飯菜,沒吃過的哦,我們一起吃吧。”
郭錦兒挽着她來到餐桌邊,還給她和蕭伊庭都盛了飯。
葉清禾端坐着,對郭錦兒笑,“謝謝。”
“清禾,你不用跟我客氣!”她把飯端到蕭伊庭面前,“二哥,你也吃吧。”
蕭伊庭沒表情,沒說話,也沒動筷子,隻是看着一桌的飯菜發呆,一如适才在餐廳裏一樣。
葉清禾倒是默默地吃了一些,吃完還把自己和郭錦兒的碗筷收拾了,隻是,即便是洗碗,也仍然把背包背在身上,而後,便上樓去了。
一直坐在餐桌邊如雕塑般的那個人,直到她上樓才終于有了反應。
葉清禾回到房間,他便站在她房間門口。
她直到他在的,抱着背包立于窗前,望着窗外那些郁郁蔥蔥的桂花樹發呆。
她穿着白色短袖襯衫,藍色棉質的長裙,長發披散着,樸素無華。從後面看去,單薄得像貼在窗口的一個小紙人兒……
他猶豫着,終究走了上去,立于她身後。
卻不知道說什麽……
窗口有風,淡淡的,将花園裏不知名的氣息帶了進來,混着她身上若有若無的淡淡體息,堵住了他的鼻息,一時難以呼吸。
“對不起……”他說。如果那副字真的對她如此重要……
她默默地站着,無聲無息……
他就站在她身後不足一尺的地方,微風揚起她的發絲,甚至有絲絲縷縷拂到他胸口手臂,可是,這一尺的距離,卻如天邊那麽遠……
他倒吸一口氣,猛然伸出雙臂從她身後将她擁入懷裏,連同她的背包一起……
她沒有掙紮,沒有抵抗,如一個人偶一般,任他抱着,任他的手用力在她胳膊上揉.捏,任他的下巴抵着她的頭頂。
直到她的胳膊上紅印連連,她亦未曾吭過一聲,未曾動過一動。
天氣炎熱得,空氣也終于變得靜止,不再流淌,在他和她之間結成一道看不見的,堅實的膜。
他縱是将她抱得再緊,也無法沖破這道膜的阻礙。
荷塘邊那幅畫兒一般的情景在他眼前重現,蓮葉層層疊疊接天而去,她坐于石椅之上,微笑的側臉恬靜而美好,穆川則蹲于她面前,和她說着許許多多的話,那些輕言細語的,他聽不見的話,唯有兩人的微笑,和那些蓬蓬勃勃的蓮葉融合一副和.諧的畫卷……
情不自禁用力将手臂一收,她整個人如同被嵌進他懷裏,可是,她那麽單薄的,他仿佛抱到的是自己的胳膊了……
越收得攏,越感覺不到她的存在……
他終是松開了她,去拿她的背包,那個從他在荷塘邊第一眼看到她,她便一直緊抱在懷裏的背包。
此刻的她,才突如驚弓之鳥,有了反應。
她轉過身來,死死地抱住背包,不讓他搶走。
争奪間,她的眼鏡掉落,她一雙平素總是那麽淡然的眼眸裏,此刻,看着他,充滿了敵意……
他的手一顫,差點就松手了……
那一雙眼眸裏的光,如刺一般,紮得疼。
“我不會再撕了……”他說,“我把它……還給你……”說着,卻是眼眶一熱,眸中水潤處,萎頓和哀戚浮沉。
那一個瞬間
,她微微呆滞。
他用力一扯,終于将背包搶了過來,而後,打開背包,将那些紙屑全部倒了出來,攤在地上。
其中,有兩塊飛到了床底,他曲着一米八幾的大個子,鑽到床底下把它們找出來,歸在一處。
而後,便開始拼接那些紙屑。
她站在窗邊看着他,突然之間開始流淚,那些郁積在心裏的,整整一個下午都不曾迸發的淚水,說來就來,如夏日裏突如其來的驟雨,磅礴而下。
從那一刻開始,一直到黃昏,他蹲在地上,将那些他親手撕毀的碎片一片一片重新複原。
她便站在窗邊,腳步如被釘住一般,就這麽看着他,始終看着他,而不曾靠近半步,看着他将紙片複原……
隻是,到最後一片也用光的時候,發現還缺了幾塊……
他拿着她的書包倒騰,每一個角落裏都翻遍,也沒有多餘的紙片了。
又将她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找遍,床底,櫃角,垃圾桶,連同她自己的寫的字,也曾被他揉成一團的全都撈了出來,仍是沒有找到。
他蹲在地上,呆了一會兒,似發了狠心一般,堅定地道,“我會還給你的!一定會!”
說完,他跑下樓,瘋子一般把家裏每一個垃圾簍都給傾倒了出來,在雞蛋殼菜葉和剩菜裏翻找,隻是,除了沾得滿手油膩,什麽也沒找到……
而後,顧不上洗手,直接沖出了廚房,沖出了家門,沖進黃昏暗金色的暮光裏。
如果說,今天下午發生的一切是一出啞劇,郭錦兒自始至終是這場劇唯一的觀衆,隻是,完全不明白蕭伊庭這是在演什麽内容,追着他的背影出去,大喊,“二哥,你去哪裏?”
可是,蕭伊庭根本沒聽見她的聲音,便遠離她的視線了……
他搭着車,一直去了某大,下車後,在通往荷塘的路上尋找,隻要看見類似的白色紙片便撿起來看,每一個垃圾桶都不錯過,可是,直到他把荷塘周圍的每一個角落也找遍,還是沒有發現他想要找到的東西……
他沮喪地沿着原路返回,忽然想到,依着她的性子,很有可能是搭地鐵出門的,于是回去的時候,改乘了地鐵,隻是,當他進入地鐵站的時候,才感覺如此的無力,時隔半天了,他要如何才能知道她坐的是哪一趟地鐵,又怎能保證,那兩張小紙片依然還在原地……
就好像,有些東西,再也找不回來了一樣……
他頹然坐在了台階的最後一級,看着身邊人來人往腳步匆匆,終于絕望……
既然再也找不到了,就此罷手吧……
就此罷手……
強烈的酸楚沖上心頭……
他眼前浮現出那張花了整整一個下午拼湊的字幅,斑駁的撕裂的痕迹,還有殘缺的那一塊,在他心中形成投影,并将他的心也包裹起來,二者融爲一體……
他滿手污漬地回到家裏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出門時穿的T恤已經髒得不像樣,就連牛仔褲也是黑灰混沌。
姜漁晚還沒回來,家裏沒有其他人,郭錦兒依然在等他,緊張兮兮的樣子,“二哥,你回來了,剛才幹媽打電話回來,我說你出去買東西了……”
說着,看到他狼狽不堪的樣子時,大吃一驚。
他卻如沒聽到她的話,甚至沒看見她這個人,神情恍惚的,從她身邊走過,直接上樓了。
郭錦兒咬了咬唇,委屈而着急,“二哥,你吃飯吧,你一天沒吃了……”
仍然隻是給了她一個背影,沒有搭理她。
“二哥,飯菜還是熱的,是清禾做的呀!”她沖着他的背影說。
他還是如若未聞,身影消失在二樓的樓梯拐角。
轉過拐角,來到她的房間,輕輕一扭門鎖,門開了。
她站在書桌邊,書桌上,則是那副撕毀的字,已經被她自己從地上挪到了桌上,而且,還用同樣大的白紙爲底,用膠水将碎片粘在了白紙上。
隻是,那些斑駁的裂痕,像一道道傷口,刺人的眼;缺掉的那一塊,她用手指在上面描繪着,一點一點……
他心裏又呈現出那樣一副畫面來,傷痕如網,越勒越
緊,直到勒出一個個缺口,破損不堪……
他走到她身邊,盯着她的手指,心頭升起無力的,微弱的光亮。
還是那一句,“我會還你的……”
而後,便去拿那副粘合起來的字。
直到一雙污迹斑斑的手出現在她眼前,她才反應過來,擡頭看了他一眼,看見他同樣污迹斑斑的臉和衣服……
他也終于發現自己的手多麽髒,和那白紙一襯,不堪入目……
“我……去洗手……”他快步進入她浴室,仔仔細細将手洗了個幹幹淨淨才重回她身邊。
“我會還給你!”仍是這幾個字,他将字取走了,回到他自己房間,關上了門。
蕭城卓則從房間裏探了個腦袋出來,想了想,最後還是關上門回到自己房間。
第二天清早,姜漁晚收拾妥當打算出門,昨晚回來得晚,到家時幾個孩子房門都關着,她便直接回房睡覺了,蕭城興出差好一段時間了,她這幾天怎麽也得去公司看看。
雲阿姨請假,原本以爲沒有早餐吃,可餐廳裏已經坐着三個孩子了——郭錦兒、葉清禾和蕭城卓。
“幹媽,吃早餐了!”郭錦兒乖巧地起身叫她。
碗筷已經擺好,早餐也做得頗爲豐盛,她心情略好,問,“誰做的早餐啊?”
“是姐姐!”蕭城卓忙道,“清禾姐姐!我也幫忙了!”
姜漁晚輕笑,“知道你是個能幹的!”說着,在餐椅上坐下,發現還是少了人,“伊庭呢?還在睡懶覺?”
餐桌上的氣氛頓時沉悶下來。
姜漁晚覺得有些不對勁,“怎麽了?”
葉清禾沒有說話,蕭城卓則搶着說,“大嫂,蕭伊庭肯定玩一通宵遊戲,這會兒睡大覺呢!”
這于蕭伊庭倒是常事,姜漁晚笑了,“這孩子,好不容易爸爸和哥哥都不在家,倒是松了弦了,不過,好歹現在已經是名校生了,暑假玩玩也就罷了,城卓可不能松懈!”
“知道,大嫂,我不會呢!”蕭城卓眨了眨眼,把一個豆沙餡包子夾給她,“大嫂,你試試這豆沙包,可好吃了,餡是紅豆的,我捏的。”
“好!我吃。”姜漁晚滿意地道。
隻有郭錦兒欲言又止的樣子,也沒動筷子。
“怎麽了?錦兒?不合胃口嗎?”姜漁晚注意到她,關切地問。
“幹媽……”郭錦兒一臉焦慮,可是看看葉清禾,又看看蕭城卓,把話吞了回去,低下頭來。
姜漁晚這些年什麽沒見過,也極是敏銳的一個人,馬上意識到這幾個孩子是真有問題了,擱下筷子,正色道,“到底怎麽回事?錦兒你說。”
郭錦兒快要哭出來的樣子,淚光盈盈的,“幹媽,你去看看二哥吧,二哥他不對勁,昨天一整天都沒吃飯,還把自己關在房裏一夜,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玩遊戲,可是我覺得不是……隻知道他房間裏的燈亮了一夜……”說完,又對着葉清禾和蕭城卓說,“對不起,清禾妹妹,小叔叔,我隻是真的很擔心二哥……”
“有這樣的事?”姜漁晚臉色都變了,兒子是她的心頭肉,一天不吃飯可是從來沒有的事,瞧這情形,明顯是跟葉清禾有關,她的臉色不免沉了又沉。
哪裏還有心情吃飯,她馬上起身上樓找兒子去了。
蕭城卓惱火地瞪了郭錦兒一眼,“告狀鬼!你是不是小學一年級的智商?這麽大還告狀?”
郭錦兒欲争辯,卻委屈地垂下頭來。
蕭伊庭的房門仍然緊閉着,她在外敲了敲,“伊庭?伊庭?睡着還是醒着呢?答應下媽媽!”
沒有動靜……
姜漁晚心中焦躁不堪,用力踢門,動靜大得不管兒子此刻是醒着還是睡着,都應該醒了,可是,那扇門卻始終緊閉着。
“伊庭!你再不開門,我叫人來砸門了!”她急道。
眼看着仍舊沒有開門的迹象,她惱火不已,急速下樓,再顧不得其它,沖着葉清禾嚷,“你到底把伊庭怎麽了?如果伊庭有什麽事,我絕對饒不了你!”
葉清禾原本靜靜地坐着,聽了她的話站起身來,亦朝樓
上走去。
經過姜漁晚身邊時,低聲說了句,“對不起,蕭伯母,我這就……”
話沒說完,姜漁晚一個巴掌扇下來,打掉了她的眼鏡,在她臉上留下鮮紅的掌印,而後還不解氣,用力在她臉上一掐,“我就知道你是個禍水!是個惹事的!從你進家門那天起我就知道!”
葉清禾不躲不避,反倒是蕭城卓沖了上來,把葉清禾拉開了,“大嫂!你怪姐姐幹什麽?蕭伊庭自己的錯!”
“錯什麽錯?伊庭有什麽錯?我們蕭家把你接來,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學,我們還錯了是嗎?這年頭好人真是做不得!看來我們确實錯了!錯就錯在不該接你這個白眼狼來家裏養着你供着你!”姜漁晚擔心兒子,兒子是她的心尖寵,言語一時極難聽。
葉清禾臉色微白,蕭城卓的反應也極大,護着葉清禾,大聲道,“大嫂!您的意思是我是白牙狼,白吃你家的白用你家的了?”
蕭城卓已經是初中生了,再不是幾年前那個無憂無慮傻乎乎的孩子,也有了自己的思維方式和屬于他的敏感。
姜漁晚言辭略堵,她自然不是說這個小弟弟,隻不過無辜牽涉到他了,臉上下不來,兒子還在裏面情況未知,煩亂之下更是口不擇言,“葉清禾,你真夠本事!跟你媽當年一樣有本事!哄得男人圍着你團團轉!伊庭、伊朋、老頭子,現在連一個小孩子也護着你,我可真佩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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