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她真的沒覺得有什麽不好。一個人,是她生活的模式,她必須習慣并且堅持,即便是在過去被蕭家收留的這兩年裏,她的周圍,熱鬧而喧嘩,可她的心,始終有一個封閉的角落,那裏,隻有她一個人……
好在,這次感冒并不那麽嚴重,三天時間已經大有好轉,否則,人病得時間太長,會容易脆弱…農…
傍晚的時候,她剛準備去食堂吃飯,卻在宿舍大門遇到了一個人——郭錦兒遏。
似乎,她是專門候在那等她的。
“清禾。”看見她,郭錦兒迎上來,俏麗的容顔,帶了點點绯色,似乎有些害羞,幾分忸怩,實和她平時落落大方的大家閨秀氣質不像……
“錦兒。”她微微點頭。
“清禾,你要去吃飯嗎?”郭錦兒注意到她手裏的飯盒。
這是顯然的啊……葉清禾再度點頭,好奇她在這等着幹什麽,爲何不跟蕭伊庭在一起,兩人昨晚不是去看首映了嗎?吵架了?
郭錦兒的手裏,拿着一個很小的信封,粉紅色,裏面大約是一張小卡片。
隻見她略顯躊躇地低着頭說,“清禾,可不可以幫我把一樣東西交給二哥?”
葉清禾約摸明白她要交的是什麽東西了,這似乎,不關她的事,難道不是嗎?她當初隻是答應了蕭伯伯幫二哥改變生活和學習習慣,并沒有答應還要兼任他的紅娘。
“呵……爲什麽你自己不交給他?”她輕笑一聲,問。
“我……”郭錦兒的臉更紅了,“我不是不好意思嗎?清禾妹妹,你就幫幫我吧……”
郭錦兒挽住了她的手,扭了扭身子。
郭錦兒這樣的女孩兒,美麗可愛,既有閨秀的淑儀,也有女孩兒的嬌柔,這麽黏着她撒一撒嬌,她一個同性都忍不住骨頭酥了,哪裏還能說得出拒絕的話語?
由此,可想而知,若她對蕭伊庭這樣,二哥隻怕連自己姓什麽都忘記了吧……
終于還是答應了郭錦兒去給蕭伊庭送這封信,而且,馬上就去。
蕭伊庭此刻還在宿舍裏,女生進男生宿舍相對容易多了,葉清禾找了個借口,阿姨便放了她進去。
第一次進男生宿舍,并沒有想過裏面會是怎樣的情形,直到站在了他寝室門口,她才感到尴尬。
天氣尚熱,宿舍内幾個男生都光着上身,其中有一個還就隻穿了條底.褲。
雖然葉清禾也淡然面對過二哥這副模樣,可面對這些個陌生男子,她終究還是無法淡然自若的,窘态立險。
受驚的又何止是她?
幾個男生也驚吓不小。這幅模樣在寝室習慣了,冷不丁冒出個女孩來,吓得他們四處找衣服穿,尤其穿得最少的那位,鬧了個手忙腳亂。
“葉……葉清禾,你二哥在廁所呢!”有人終于反應過來,她來宿舍定然是找人的。
“噢……噢……謝謝……”她也落荒而逃,無法面對這樣對她而言算得上活.色.生.香的畫面。
心慌之下,她站到了廁所附近,可是,這樣似乎更怪異了不是嗎?男生從廁所出來,一個個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她隻好往邊上站了站。
終于,他出來了。
一眼,便看到了站在一邊的她,初時明顯一震,可馬上換上了一副笑臉,隻是,那種笑,是她所不熟悉的,好似在調侃一般,透着莫名的疏離。
“喲,妹妹!”他陌生的,一臉驚詫的樣子,做作的痕迹明顯。
這種感覺并不舒服,刻意拉開的距離感……
他亦隻穿了一條運動長褲,光着上身,她的目光便落在他胸口的地方,他曾驕傲地挺着胸,嘲笑她甚至不如他大……
呵……兩年的時光,他更加健壯了,不由想起鍾佳宜描述美男時說的那句話:穿了衣服顯瘦,脫了衣服有肉。
說的便是他這樣的男子吧……
不曾擡眸看他的眼,她把那個小信封遞給他。
粉色的信封,散發着屬于女生的淡淡清香,他不
自覺地眼眶一紅,趕緊看向别處。
捏着信封的她的手指,已經微微出汗。
她是内心強大的女子,可是,要親手把這封信交給他,她可以有不願意的情愫嗎?可是,她還是把信塞到了他手裏,隻是,不願親口說話。
他低頭看着她頭頂的發,再看着手裏的信封,紅了的眼眶已經恢複了它原本的顔色,眼波流轉處,柔光融融。
終是沒能掩住唇角那屢微笑,微笑的弧裏,盈着滿意和柔和。
當着她的面把信封拆開。
而她,卻垂了眸,轉身離去。
她該做的事已經完成了,不是嗎?
可是,還沒走到樓梯口,就聽一個生冷的聲音響起,“等等。”
她詫異,回眸。
這聲音,冷得讓她不習慣……
她心中的二哥,會罵她,兇她,會發小孩脾氣,可是,從來不會如此冷漠……
而他的表情,更冷硬如石。
粉色的信封,被他随手一扔,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而信封裏,果然是一張小小的卡片,傍晚的風裏,散發着清香。
他一句話也沒說,把卡片交還給她,而後扔下她,一個人回了宿舍,背影颀長而堅直。
她不知道這卡片裏寫了什麽,會讓他忽然變成這樣……
翻轉卡片,低頭一看,隻見上面竟然寫着:二哥,有一句話我很早就想對你說了,可是一直不敢,我害怕你隻是把我當成小妹妹。可是,看見你現在和錦兒這麽好,我很難過,我怕失去你,所以,我說服自己,鼓起勇氣對你說,二哥,我很喜歡你,喜歡很久了。
落款是:清禾。
她手一松,卡片随風飄落,掉落在地上。
原來,錦兒這張卡片的内容竟然如此豐富……
這樣,也就可以解釋,爲什麽他看了卡片之後臉色會如此難看了……
呵……竟然如此直接地就把它還給她……
有男生從廁所出來,從她面前經過,并沒發現地面上有卡片,一腳踩上。
地面有水,他的鞋底也有水。那張美麗可愛的卡片被踩髒,污暈了字迹。
她凝視着那張卡片,忽然覺得自己就如那張卡片一樣,卑微到了極點……
她唇角微微一扯,算是她的微笑,蹲下身來将卡片拾起。細看,污了之處,正好是最後一行字:二哥,我很喜歡你,喜歡很久了。還有,她的名字,也變得模糊不清……
她将卡片塞進她的運動褲口袋裏,雖然,這并非她自己所寫。
或許,是因爲,她覺得自己和這張卡片命運相似吧……
離開男生宿舍的時候,發現郭錦兒在一棵樹下張望。
如花似玉的女孩,繁茂墨玉般的林蔭,畫面是極其美麗的,像一幅靜止的畫。
隻是,在她出現以後,這畫面被驚動了。
郭錦兒明顯驚惶,轉身欲走。
“錦兒。”葉清禾叫住了她。
郭錦兒是想聽到結果的,站住了腳步,轉身過來時,依然是一副惶惶然的小女兒模樣,讓人不忍怪責。
葉清禾直了直肩膀,并沒有把那張卡片掏出來扔還給她,隻是用輕淡如雲的語氣告訴她,“錦兒,二哥把卡片還給我了。”
“呃……”郭錦兒不懂了,是她給出去嗎?
葉清禾從男生宿舍下樓的時候,是覺得空氣窒悶得難受的,這會兒被郭錦兒身上恰到好處,若有若無的香水味,混着樹蔭下的草木之香一熏倒是呼吸順暢了。
輕輕呼吸了一口,言語間輕快不少,仿佛在說着别人的事,“錦兒,你不必慌張的。”
郭錦兒有些難堪,嘴上卻不願承認,“沒有……我沒有慌張……”
葉清禾也沒有再繼續點破她,隻說了一句,“錦兒,你那麽完美,完全不必這麽沒自信。”
這,算是自嘲吧……
是否,也可以讓自己不那麽難堪?
每一次的前進和後退,她都不允許自己狼狽……
她微微笑着,從錦兒面前擦身而過。
她始終相信,這世間的每個人,做任何事,第一出發點必然是爲自己考慮,即便她自己也是一樣,所以,錦兒真算不上做錯,隻不過,注定她們倆不可能成爲朋友了,看來,她的眼緣,她得再一次相信……
軍訓很快過去了。
自那之後,蕭伊庭便不再來叫她吃飯,到了吃飯時間,總是一個短信發來:累,不想去吃飯,給我買飯來!
而後,她便會給他在食堂買了飯,自己沒來得及吃,就給他送去。
他不會再在她碗裏挑他要吃的菜,也不再嬉皮笑臉和她說笑,隻把換下的衣服打包了扔給她,讓她帶回女生宿舍去洗。
有時候,他沒發短信,她也會給他送飯去,但是,寝室的人卻說他打扮得光鮮得體見女朋友去了。
于是,她泰然自若地把飯放寝室裏,宿舍裏誰沒吃,誰就吃了。
這樣的次數多了,她便明白,沒有信息來的時候,她是沒有必要去送飯的。
她和他之間,隻剩了信息的往來,而以她的性格,是不會主動給他電話和信息的,所以,在他沒有信息來時,他們之間就像脫了節,哪怕是在同一個操場訓練……
她并沒有什麽不習慣,因爲從來就沒有刻意走近過,一旦遠了,也沒覺得異常。
教官要走的時候,系裏舉行了歡送會,連帶着迎新晚會,合成一晚舉辦了。
系裏有節目,新生也要準備節目,平凡如葉清禾,沒人想過她會什麽才藝,所以,沒有人問她要表演什麽,初來象牙塔的女孩們,面對新的生活,多的是想要表現自己的人,不需要發動,她也樂得安逸。
至于男生那邊有什麽動靜,她也沒去關注。
直到晚會那天,郭錦兒也來了,還帶來了一把二胡,她才知道,原來蕭伊庭要在晚會上拉二胡。
話說,她還從來沒聽過二哥拉二胡呢,樂器這東西,不是要經常練着才不會手生嗎?他這麽久沒練,會拉成怎樣?
而且,據他自己聲稱,他最不喜的就是嘩衆取寵地表演,這晚會上肯露一手,倒是稀罕了……
可是,當她和錦兒一起坐在觀衆席裏時,她算是明白了原因吧,其實,定然是這樣的,是她自己一時蠢笨了……
晚會的座位是随便坐的,葉清禾和鍾佳宜及寝室裏幾個女生坐在一起,她坐在最邊上,男生們來了以後,蕭伊庭便坐在了她身邊,他的身後,跟着精心打扮的郭錦兒,一進來,便引起了衆人的矚目,鍾佳宜輕碰她的胳膊問她,這麽漂亮的女孩就是蕭伊庭的女朋友嗎?
現在,可以算得上是女朋友了吧?她點點頭,
而後,郭錦兒坐在了蕭伊庭另一側。
晚會上的節目很精彩,郭錦兒自小學習樂器舞蹈,在這方面頗有鑒賞力,不斷地跟蕭伊庭低聲讨論,他笑容溫柔,看得鍾佳宜興歎不已,在她耳邊輕說,“我以爲你二哥對你最好的了,原來,他可以對别人更溫柔,難怪你說你跟他除了兄妹關系什麽都沒有。”
她仍是淡淡一笑,沒有發表任何評論。
輪到蕭伊庭表演的時候,他穿着紫色襯衫就上去了。
葉清禾以爲,拉二胡一定得穿着長衫或者中山裝搭根圍巾才有意境,他這樣上去,也太時尚了吧?雖然郭錦兒喜歡紫色,那也可以穿紫色長衫或者紫色中山裝啊?
她自動腦補,勾畫出一幅他穿紫色複古裝的樣子,可終于發現,無論是紫色長衫還是紫色中山裝都十分怪異……
神遊中,全場燈滅,整個會場陷入一片黑暗,舞台上的他也完全看不到了,觀衆們有些鬧了起來,大多數人都和葉清禾一樣以爲是燈光故障。
在紛亂的時刻,一首紅樓夢的《枉凝眉》如天外來音,緩緩流瀉。
全場頓時鴉雀無聲。
葉清禾無法形容那是怎樣一種感覺,曲調凄婉哀涼,每一個流出來的音符都揪人心肺,在這無邊的黑夜裏,每一個人都找不到出路了,更不知光明在哪裏,唯一的方向,便是随着那樂聲,此起彼伏,不能自已。
從最初的哀婉綿長,
到後來,似乎漸漸變成成了疑問,問人生,問命運,問情感,問世間情爲何物,問爲何最終枉自蹉跎……
到了最後,似乎卻又變成獨吟淺唱,曲調裏寄托的情感也從凄婉變得内斂,變得深厚,變得堅定執着,仿佛湖邊對月之人,獨訴心中深情,縱然是鏡中花,水中月,也不願輕易移情,不願輕易放棄……
這首歌,葉清禾乃至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聽了無數次,可是,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版本,可以将凄美變成渾厚,可以将悲情變成深情,可以将眼淚變成執着……
最後一個音符,在綿厚濃重的尾音裏漸漸隐去,葉清禾不自覺已淚流滿面。
她不懂二胡,對于音樂更是知之甚少,可是,她從來沒有如此懂過一首樂曲,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被一首歌打動過……
燈亮,台上已沒有表演者,仿佛一切,果然是天外來音。
而那個穿紫衣的男子,早已穿過人群,回到她身邊,不,确切地說,是回到錦兒身邊,面色如常,微笑自如,仿佛剛才那一曲,與他無關,那沉寂之後突然爆發的雷鳴般的掌聲也與他無關……
郭錦兒是懂音樂的,淚水漣漣,見了他忍不住向他傾訴,“二哥,你太棒了!是我聽過最好的二胡!從來不知道二胡可以奏出這樣的意境!也從來不知道《枉凝眉》可以有這樣的情感,一點也不悲,卻感動得一塌糊塗!”
他一笑,還是有幾許驕傲的,“知音難覓。”
對于玩音樂的人來說,能被稱得上知音,是極其驕傲的事。郭錦兒也是喜極,開始請求蕭伊庭教他拉二胡。
他頓了頓,答應下來。
葉清禾始終微笑着,初時被感動的淚,早已悄然拭幹……
她不懂音樂,可是有一點她還是明白的,同樣的一首曲子,在不同人的手裏,會處理成不同的模樣,會表現出不同的情感,這跟演奏人的性格和處理方式有關。這首原本女子演唱的婉約之曲到了他手裏會帶給人不同的震撼,或者,正契合了他的性格……
後來的節目,再不能入她的眼,一曲成絕奏。
她想,此後終她一生也不會再聽到如此動人的音樂了,與演奏水平無關,與演奏曲目無關,與演奏樂器也無關,聽曲之人,原本聽的是自己的心,而不是其它……
到了晚會最後,系裏請所有教官上台,給教官獻花。主持人活潑伶俐,想着部隊裏經常也有拉歌的習慣,便撺掇着觀衆給掌聲,請所有教官現場來一首。
因爲甯震謙是站在主持人邊上的,所以麥克風就給了他。
主持人話音剛落,葉清禾身邊的蕭伊庭便噴笑出聲,似乎是在對郭錦兒說,“老大是先天性失音症患者,知道嗎?這是絕症,沒法治!哈哈,叫他唱歌?!可以跑調跑到太平洋!”
一曲征服了全場的他,有着少年人會當淩絕頂的驕傲。郭錦兒聽了,似覺不妥,擔心地說,“二哥,你這麽說,多掃甯大哥面子?”
“不會啊!老大什麽人啊!這兒寬着呢!哪那麽容易生氣!”他拍拍自己胸膛示意,“再說了,我跟他什麽關系,我和辰安倆人笑了他十幾年了!”
台上的甯震謙果然幾分窘态,想着軍訓時一絲不苟嚴肅認真的他的模樣,和現在成了強烈反差,葉清禾也笑了出來,發自内心的。
剛剛哭過,其實也可以笑得很真實……
一個人的天空,喜悲屬于她自己,不必他人知道,她也不會讓他人知道。這,就是她的人生,她的人生态度。
至少,她很滿足。
當然,最後教官們還是合唱了一首軍營歌曲,甯震謙自覺把話筒給了旁邊其他同志,自己跟着合。
葉清禾敏銳地觀察出大哥連口型都對不上,隻怕非但不會唱,連歌詞也記不住吧?隻是其他同學觀察并沒那麽仔細,沒有發現,再聯想這三兄弟的童年,老實而無音樂細胞的大哥是怎麽被兩個可以稱得上音樂才子的弟弟欺負的,無端的,便覺格外好笑。
“很好笑嗎?”身邊的人突然冷冷問了一句。
近來他甚少跟她說話,即便說一兩句,也總是這樣的語氣,她甚至懶怠去想爲什麽,便随着他的問題答,“是啊,你看大哥,南郭先生哦!”
他冷哼了一句,不再說話……
她也不以爲意,
打算等會晚會散場了,她再去找大哥取笑一番,她知道,大哥一定會很窘,可是也一定不會生氣。
有時候,生活的喜樂就是這麽簡單,難道不是嗎?
即便内心悲傷如海,她也可以開出歡樂的花,當然,得在适當的時候,在可以讓她随意歡樂的人面前。借以支撐她人生的平衡,讓她像表現出來的那樣,平靜無波,悲喜不現地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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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章的最後,吉祥幾經修改,糾結着要不要最後這一截,最後還是保留了,以緻多出幾百字來。親們應該能理解清冷的清禾最後那小小的歡樂和超出她穩重性格的小女孩心性的,也能理解清禾此刻複雜的心理和悲喜,哪怕是她刻意地給自己放大了歡樂,對不?今天加更了哦,麽麽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