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蒯通一言,芈漣仿佛溺水一般,呼吸變得艱難。
她看向了正在擺着大大小小醬罐的趙爽,很是擔心,可對方卻是神色如常。
“先生也說,趙爽有百萬大軍,又該如何誅殺之?”
魏咎在旁,剛才他一直沒有出聲,可現在卻是很感興趣。
畢竟,現在對于魏國來說,最大的威脅便是帝國的軍隊。
魏國占據了砀郡和東郡大部分的土地,擴張暫時已經到了極限,眼下最爲緊要的還是外在的威脅。
蒯通沉聲,摸了摸胡子。
“昔日列國合縱,六國諸侯之土,十倍于秦,六國諸侯之兵,亦十倍于秦。今日之諸國,無論兵員、戰備、國土,都不及昔年之六國諸侯。”
項梁聽到這裏,問道。
“先生,這我就不明白了,既然這樣樣都不如,又怎能滅秦?”
“古今之時勢不同了。”蒯通看着一衆人,緩緩言道,“昔日六國六心也,故而雖屢次合縱,皆止步函谷,不能西進。”
整隻鹿在烤爐上烤着,色澤漸漸變化,在場大部分人都不覺得微微點頭,便是芈心也是一樣。
蒯通指着這頭鹿,打了個比方。
“天下之财貨,十之六七聚于鹹陽。而關東諸郡,連年兵災,殘破不已。在下竊以爲,諸王所争,不過是這頭鹿的上最沒有嚼頭的脖頸上的棄肉,卻爲何對其下鮮美的肉脯視而不見?如今天下一心,志在滅秦,良機稍縱即逝,諸王不可輕縱。
在下竊思,趙爽也是看到了這一層,故帝國大軍未曾出荥陽一步,便是爲了阻止天下之人,凝于一心,合縱滅秦。若諸王真的爲這一兩郡之地而大打出手,那麽正合了趙爽之意,而諸王屈膝,縛于長安之日亦不遠也。”
蒯通一言,在場三王亦是振奮不已。田儋更是站了起來,問道。
“先生可爲寡人謀兵?”
蒯通拱手一禮,拍了拍手。身後,他的仆從拿出了一張地圖,鋪展在了地上。
“昔年六國合縱,屢屢兵敗,皆阻于函谷。在下以爲,若欲滅秦,當合天下之勢,引五路大軍,攻取關中。”
“哪五路?”
“第一路,以燕王大将臧荼爲将,率領大軍五萬,出代郡,攻雁門,入九原,同時派出使者,約東胡、匈奴之首領,許以重利,合攻王離的二十萬北河軍。
第二路,當以燕趙聯軍,合軍十萬,下井陉,滅太原軍,奪晉陽,出河東,渡陰晉,側襲關中。
第三路,以諸國聯軍,合軍四十萬,猛攻荥陽,奪得敖倉,叩關函谷。
第四路,可将彭城、睢陽之兵,收張楚之餘勇,攻南陽,叩武關。
第五路,以東楚之衆,收百越之勇蠻,下九江,溯流而上,入南郡,奪取楚國之舊郢。”
說到這裏,蒯通目光銳利。
“五路齊發,趙爽雖有大軍百萬,秦亦可滅矣。”
諸人圍攏在地圖旁,不住點頭。
“先生此言,真乃奇謀。寡人佩服!”
田儋率先行了一禮,接着,衆人也都跟着行禮。
“先生這奇策,趙爽必難應對,我等滅秦之日不遠矣。”
衆人一陣大笑,氣氛和睦。此時,卻有那麽不和諧的聲音響起。
“不過是循先人之故智,何足稱奇?”
衆人收斂笑容,循着聲音望去,卻見衆人先前不曾在意的那個跟随着庖丁一起來的男子,正拿着一把刀,在烤鹿旁,微微一笑。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你一個小小的廚子也敢如此張狂麽?”
……
便在一衆讨伐聲中,芈心站了出來,替趙爽解了圍。
“老闆對先生剛才所言之策,有不同看法?”
“彈指可破也!”
蒯通看着眼前的男子,心中雖有不快,不過更多的卻是好奇。
“如何破?”
“先說第一路。”
趙爽拿着刀,在鹿周圍走着,仿佛其餘人根本不存在一般。庖丁則不管其他,繼續照顧着這道菜。
芈漣離趙爽很近,一雙眼睛就這麽看着他,不曾有一刻偏移。
“匈奴與東胡有世仇,若約東胡則匈奴必不至,若約匈奴則東胡必從後攻,倒時臧荼的五萬大軍,又有何作爲?”
眼前這個有些目中無人的小子剛剛開口,衆人卻都是有些驚異。
“至于第二路,燕趙之将校,多爲張楚舊部。彼輩同患難易,共富貴難。今舍富貴而履險地,軍心喪矣!且晉陽之兵、上黨之衆,多奇邁豪決之士。太行之險,冠絕河北。昔日趙國上将軍龐煖取道河東,側襲關中,乃爲奇故。今秦軍有備,若扼關而守,久之燕趙之軍必退。”
趙爽說到這裏,看了一眼芈心,對方正睜大了眼睛,聽得很仔細。
“第三路則更沒有什麽新意。函谷之險,桃塞之固,六國數次合縱,攻之不下。今日秦已占據山川形勝,張楚數十萬大軍,拿一個小小的荥陽都沒有辦法?若是複去,又能如何?”
芈漣看着那個拿着刀一直在閑轉的男子,不知不覺中,這屋中氛圍都變得冷冷清清,似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再大聲說話。
而那個穿着普通乃至寒酸的男子,在芈漣的眼中,仿佛在放着光一般。
“如今中原少馬,魏楚之軍,若攻南陽,則必經三百裏之旱道。大軍運輸,皆靠人背馬馱。蒙氏鐵騎,經年與草原蠻夷争鬥,得其戰法,悍勇無比。蒙毅之才,不讓乃兄。其軍若晝伏夜出,阻魏楚糧道,則魏楚不戰而自潰。這第四路,完全是以己之短,攻人之所長。”
“墨家弟子多善機關術,亦善山林之鬥。便是戰事不利,亦可撤出壽春,保楚之三關。最後這第五路,亦難功成。”
趙爽說到這裏,手中的刀微微敲了敲半熟不不熟的鹿肉,笑道。
“适才蒯通先生以這鹿喻天下,但最爲珍貴的并不是這一塊塊鹿肉。”
“請先生賜教!”
蒯通拱手一禮,問道。
“諸侯雖衆,但欲奪其肉,分其食,卻不知執刀者爲何?”
“執刀者?”
趙爽擡了擡手中的刀,微微一笑。
“執此割鹿刀,以劃割天下者,諸侯盡爲其犬馬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