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
“華陽太後薨逝了麽?”
精緻卻不宏大的殿宇之中,趙爽得知了從關中傳來的消息,看向了窗外。
數年的時光中,經過一系列的增築,這座城池已經成了秦國西境有數的大城。
西至西域,東至關中,貫通的商道,便會經過此處,休整補充。也因此,一年四季,便是隆冬,也可見商客牽着馬匹與駱駝往來。
由于匈奴的北退,月氏的休養,這條商道并沒有遇到較強的軍事壓力。零星的山賊與馬匪,也随着一系列的軍隊屯墾,騎軍巡邏,漸漸遠離商道或消失。
宮城之外的建築鱗次栉比,高樓起伏,然而殿宇之中卻是依舊,沒有多少變化。
墨鴉站在趙爽身後,接着說道。
“除此之外,昌平君被免去了右丞相一職,隗狀升爲右丞相,王绾升至左丞相。”
隗狀是技術型人才,擅長營建修築,比較務實。而王绾才能卓著,也曾任上郡守,屬于軍事上過硬,文才顯著的多面手。
而他們,多多少少都與世族有聯系。
随着華陽太後薨逝,楚系的勢力徹底在秦國邊緣化。公子扶蘇年幼,在未來十年之内,顯然無法建立起太大的影響。
而昌平君與昌文君爲首的楚系,在失去了軍中與後宮兩股強大的力量作爲後盾,在朝中也沒有了支應。
如今的秦國文臣武将,甲于天下。朝中人才濟濟,軍中将星雲集。而楚系,卻看不到一點的影子。
趙爽一笑,淡淡揮了揮手。
“外戚的勢力逐漸邊緣化,秦國已經不是過去的秦國了。”
“那漢陽君呢?”
悠悠一語,一個人影自外而來。門口的甲士似乎沒有阻攔的意思,放他進來了。
“左車兄?”
趙爽回過了身,淡淡一笑。
李左車走了進來,也不曾将自己當做外人。
“你讓我過來看看,我也來了。這裏的确繁華,可與關中,與天下相比,隻是滄海一粟。”
“天下麽?”
趙爽并不在意,卻聽得李左車繼續說着。
“王權、楚系、世族,三股力量在呂不韋被逐之後,于秦國之中,互有牽制。如今,楚系的力量已經敗退,世族之首的你,又該如何呢?”
政治講究平衡,一旦三足鼎立的格局出現失衡,那麽其餘兩足必然傾覆。
而秦王,如今掌控了内外,數十萬大軍擁護,相比于數年前,趙爽現在毫無勝算。
“左車兄多慮了,我早已經說過,我是忠臣。”
“所以你故意來到這西北之地,戍邊屯墾,便是爲了展示忠心?”
韓國已經亡了。而下一個,或者是趙國,或者是魏國。
攻韓一戰中,秦軍展現的素質讓天下震驚。更重要的,其中展現的秦國的國力與軍事力量。
秦軍的軍制中多是法家的影子。所謂聚散流沙,秦國依靠流水線化的武備生産體系與糧倉體系,通過一定時間的訓練,可以在短時間内将各地的郡縣兵輕易聚集成一支強悍的虎狼之軍。
這樣的體系,山東六國做不到。這樣的軍制的優點在于,即使經曆了一場或幾場的大敗,秦軍也可以在極短時間内恢複實力。
攻韓之戰,便展現了這一點。曾以勁弩聞名天下的韓國,敗在了秦軍的弩箭之下,可謂極其諷刺。
更重要的是,一如法家在政治上主張的立郡縣,廢分封。秦軍的軍制,在一定程度上也限制了封君的私兵力量。
聚集各地郡縣兵,加以訓練,聚集成大軍,在軍事上削弱封君體系,背後皆爲法家主張。
而受到最大沖擊,不隻是六國的封君,秦國的也不例外。
隻不過,六國的封君面對的是失去土地、爵位與錢财的風險。而秦國的封君,則是面對土地、爵位與錢财漸漸貶值的局面。
軍功爵位制是秦軍的根本,不能打勝仗,或者打不了仗,對于封君而言,是有很大影響的。
這便意味着,封君沒有财力與人力,也沒有必要再維持較大的私兵規模。
在這場鲸吞天下的盛宴之中,人人都能參加,一旦秦軍的軍功人數擴大到一個較高的水平。那麽原本的封君在失去了軍事優勢之後,也會漸漸失去經濟上的優勢。
聚散流沙,不廢一兵一卒,削弱封君的力量,進而鲸吞天下,這便是法家在做的。
韓非、李斯,皆是如此。
李左車看向了趙爽,接着說道。
“所以你躲在了這西北之地?”
秦國所有的封君都面臨着财産貶值的風險,可趙爽卻是個例外。秦國二三十年來,趙爽是唯一一個逆勢成長的封君。
趙爽的封地不隻是沒有減小,反而在不斷擴大着。更重要的是,通過月氏、匈奴兩戰,趙爽将自己麾下的私兵的爵位都提升到了一個很高的層次,可以合法避過法家所設置的種種限制,又維持在自己的封君體系之中。
如今的秦國,趙爽可謂是一枝獨秀。不少的封君,都想要将子弟送到趙爽這邊曆練。
“都是一個老師教的,法家的手段我會不清楚麽?”
最爲熟悉法家的人,也是最能鑽法家漏洞的人。
趙爽不甚在意,李左車卻是不解。
“秦國一統天下的戰争,于六國貴族而言自然是一場噩夢,可于秦國中人,卻是一場饕餮盛宴。一旦過去了,也許就再也沒有這個機會了。你就真的不想要取什麽麽?”
“當然要取!”趙爽很是肯定,“隻不過,左車兄以爲,這場戰争之中,什麽最爲珍貴?”
李左車面色一變,終于明白了,趙爽爲何讓他前來。
“有祖父在,秦軍進不了邯鄲。”
“若是真的如此,白起何以在杜郵被賜死,廉頗何以在楚國郁郁而終。自古兵強天下者,若逢明主,也非都能功成身退,何況是遇到了昏君?”
李左車沉默不語,反問了一聲。
“那你呢?”
“區區微功,不足挂齒。”趙爽臉上露出了狡猾之色,随即又變得嚴肅,“趙國的數萬邊軍,我能救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