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吹遍了泾水沿岸,大片的良田金黃一片。
田壟旁,馬車将歇,禦者從旁拿下了一個袋子,将裏面混雜着豆類的精飼料依次喂走了一路兩匹馬。
尉缭剛剛下了馬車,一路行來,伸展了一下軀體,看着禦者的動作,問道。
“馱馬也要吃這麽好的飼料麽?”
那禦者憨厚一笑。
“國尉大人,這兩匹不是馱馬,是剛從北地馬場過來兩匹上好的戰馬。”
尉缭出使秦國,言秦魏聯盟之事。隻是,這事情是辦了下來,而他人也被留了下來。
秦王知其才略卓絕,任其爲國尉。
“馱馬?”
尉缭剛剛瞥了一眼,見這兩匹馬體型矮小,以爲是馱馬,細細一看,才發覺這兩匹馬筋骨不俗,馬蹄健壯。
“秦國的戰馬多是隴西之地的馬種,這是從匈奴那邊來的麽?”
“是從漢陽君的馬場過來的,今年剛剛送來的上好的五十匹戰馬。”
趙爽?
尉缭想起了那年在漳水岸邊,逼得他不得不跳河的男子。入秦這許久的日子,卻是沒有見到過他。
“既是戰馬,爲何不發配軍中,卻做馱馬?”
那禦者一笑,看向尉缭。他說着,手中的動作卻沒有停。
“國尉大人,誰不知道您受咱們大王信重。車府、監馬苑那邊的人也是看人下菜碟,一共十匹戰馬留了下來,這不就給您送來了兩匹。”
尉缭沒有想到,其中還有這麽些事情。他一笑,點了點頭,向着良田深處而去。
今歲春夏大旱,而後又是暴雨,這一旱一澇,再好的苗子也活不了。山東六國,都受災情的影響,或多或少都歉收了。
可秦國卻不一樣,今年不像是山東六國,需要靠倉儲中的存糧,才能勉強維持。
望着眼前作物大片成熟即将收割的景象,尉缭不得不感歎,秦國的國力越發強盛了,已經漸漸有了一統天下之資。
即便不用倉儲中的存糧,也足以度過這個荒年。或許,還有着進項。
尉缭向前走着,與阡陌之間,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右丞相昌平君!
相比于趙爽,尉缭在秦國朝廷上與之擡頭不見低頭見,雖未有深交,也可說是熟識。
“昌平君!”
昌平君見到來者,似乎沒有想到會在這田野間遇到他,有些詫異。
“國尉來此何事?”
“來年秦欲對趙用兵,故而前來察看一番今歲關中收成如何?”
昌平君點了點頭。
“本相來此也是爲了此事。今歲秦國各地的收糧情況雖不盡人意,可從各地奏報來看,餘糧支撐一場大戰還是可以的。”
說着,昌平君看向了尉缭,臉上露出了笑容。
“正要向先生讨教,若是欲攻趙,該如何?”
“秦欲攻趙,一則出函谷,入三川,經邺地北上;一則出上黨,入太行,經井陉南下。這一南一北兩路各有優缺。
前者運糧易,加上如今邺地已歸秦,戰線縮短,可直逼漳水,攻平陽,可久持,然而缺點是即便攻下平陽,也要面對戰國在漳水修築的長城。即使失去了外圍所有的城池,但依靠長城,邯鄲依舊可以調集充足的力量守衛王都。秦軍面對的阻力會很大。
後者則不需要面對那麽多堅固的關防,再加上王翦将軍已經攻下了阙與、橑陽,秦軍可直出井陉,但是缺點依舊顯著,糧道延長不止兩倍,若南下邯鄲,不攻下沿途的重鎮,并留有足夠的守軍,李牧軍一旦南下,則歸途切斷,大軍有覆滅之危。”
此時,遠處有縣吏帶着附近的縣民前來收糧,見這裏的人衣冠不凡,且有甲士護衛,小心翼翼地繞着走了過去。
“這些糧食都要送往栎陽大倉,一旦各地收糧完成,樊於期的大軍就要移防三川。”
此時大河以南,韓魏齊三國都已經與秦盟好,東郡的壓力已經減輕。對于秦軍而言,已經完成了攻趙的外交戰略。
昌平君說着,看了一眼尉缭。
“先生以爲,我軍該取何路?”
尉缭沒有說話,昌平君停下了腳步,看向了他。
“先生爲何不言?”
“昌平君心中,可有取舍?”
昌平君一笑。若是走北路,也許會遇上李牧。而且,今歲秦國收成不多,後方提供的軍糧,也支持不了大軍在北路久持。
勞師無功,并不是昌平君所願見。
“聽聞當日我軍攻趙時,先生亦在趙國。不知道對那一戰,可有見解?”
“那一戰能以數萬之軍攻到邯鄲城下,在奇。可如果不是王翦将軍及時攻下阙與,出井陉,完成南北合圍之勢,最終的戰果并不會像現在一樣。”
“是的,可這一次不同了。”
當初樊於期軍沒有北上,眼看王翦軍和楊端和軍立下了那麽大的軍功,士卒将領皆有怨言。
昌平君之所以這一次要争取大将之位,除了要扼制趙爽的勢力,也需要讓自己這方的将領得到獲取戰功的機會,平息衆人心中不平。
相比之下,走南路,糧道維持時間加長,可以讓樊於期有足夠時間布置進攻,而且,也不會遇到李牧,風險小得多。重要的是,趙爽當日能做到的,昌平君要證明這并沒有多麽了不起。
這樣,才能遏制趙爽在軍中日漸增加的威勢。
尉缭心中知道,秦國内部的紛争,所以并不願意多言。見昌平君胸有成竹的樣子,當下心中已經知道了對方的取舍。
此時,遠處大路之上,正有一隊商隊駛近,向着鹹陽而去。
“那支商隊是?”
尉缭有些奇怪,這支商隊無論從服裝還是車馬來看,都不像是秦國的商隊。
昌平君一笑,表情有些奇怪。
“那是趙爽的商隊,從齊國回來的。我這個女婿啊,快要及冠了,可卻無心入朝爲官,一心撲在商賈之道上。”
從齊國來的這支商隊要從東郡經過,自然瞞不過昌平君。
“與月氏的商路,賺到了些許錢财。這一次,似乎要加大商隊規模與數量,還特意帶了齊國那邊出産的珍寶。”
“昌平君似乎不太看好?”
昌平君一笑,目色幽深。
“這西去路途艱險,又在荒蠻之地,蠻夷奸詐多變,誰知道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