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淄。
這座靠近海邊的巨城瀕臨淄水,水運便利。商賈往來,極其繁盛。
臨淄是齊國的王都,也是軍事重鎮。昔年樂毅伐齊,連下七十二城。田齊數代經營積累的财貨被擄掠一空,自此國勢大衰。
經過數十年的發展,昔日衰敗的齊國國都已經恢複了往日的繁盛。
宮室連綿,殿宇廣闊。
已至深夜,已過不惑之年的齊王卻是難以入睡,披着衣服,走出宮殿之外,看着夜晚的臨淄,眉目深思。
王城之外,屋宇鱗次栉比;遠方水濱,夜火點點閃爍。
深夜的臨淄有着一股難以言說的甯靜,一點一滴都可看出其富足。
齊國的國土雖不比秦國廣闊,可是地處平原,人口密集,一個縣的人口規模要遠遠超過秦國普通的縣。
“王上,夜晚風冷,恐傷了王體。”
内侍在旁提醒着,齊王卻沒有心思理會。
齊國采取五都制,将全國上下的軍事資源都集中在五座都城之内。至于其他的城池,則以這五座都城爲核心。這也是當年樂毅即使攻下齊國七十二城,甚至攻下了齊國國都臨淄,齊國幾乎要亡國了,而田單依舊能夠憑借即墨這座城池翻盤,并且很快就恢複了齊國的國土。
因爲即墨與莒乃是五都之二,其中積蓄着大量的糧草、軍備,還有精銳的軍隊。
隻要這兩座城沒有攻下,齊就不算亡國。
隻是,即便如此,複國後的齊國也再難以與昔日的齊國相比,不再是曾經與秦國并帝的齊國了。
齊王看着遠方之景,微微歎了口氣。
“國安民樂,王上何故歎息?”
齊王看着原來的人影,輕輕一笑。
“相國來了麽?”
後勝是齊王母親的弟弟,也是齊國的國相,奉王命而來,還未近前,卻是一問。
“臣見過王上!”
齊王揮了揮手,示意後勝不必多禮。
“齊國安樂,民用富足,儒學昌盛,軍備充足,并無衰亡之相,王上剛才爲何歎息?”
齊王一笑,看着夜晚的星空,有些感歎。
“齊國依舊是當年的齊國,可這天下卻已經不是當年的天下。”
“王上可爲近來列國的形而擔憂?”
齊王搖了搖頭,微微一歎。
“自孟嘗君始,至春申君而終,一個時代終究去過了。呂不韋被逐,春申君被刺,隻是,秦與楚的國勢卻是不同,一方蒸蒸日上,而另一方則日漸西沉。”
齊王很明白,這意味着什麽。
楚與趙,乃是制衡秦國最爲重要的勢力。列國國勢消漲,将會影響天下之勢。
一旦勢力變化超過了平衡的支點,那麽天下之勢就此傾覆。
“秦這虎狼之國,怕是難以将其鎖住了。”
長平之戰、邯鄲之戰、五國合縱之戰,二十多年來,這些重大的戰争都在改變列國的形勢,也在維持着各國勢力的平衡。
一旦改變,則意外着齊國再也不能向過去數十年一樣,閉境自守了。
後勝聽了齊王的話,苦笑一聲。
“是啊,秦國的國土都與我齊國接壤了。”
說完,後勝看向了齊王,小心翼翼,輕聲問了一句。
“王上以爲如何?”
“如果秦有一統天下之力,也有一統天下之心,那麽我齊國也難以幸免;可若是二者缺一,那我齊國則必須有所動作,改變将傾覆的局勢,或可繼續安于一隅,等待時機。”
此時的齊王的狀态,後勝有些熟悉,那是在做重大決定時的樣子。
“王上欲如何?”
“有沒有一統天下之力,十年之内,便可見分曉。至于有沒有一統天下之心,那就要看當今秦王了。”
“王上的意思是派細作?”
齊王轉過了頭,夜色之中,一雙眸子明亮。
“我要親自去鹹陽,看看當今秦王是何等樣人?”
齊王的話,讓後勝一驚,冷汗都出來了。他跪在了冰冷的石闆上,從膝蓋上傳來的寒氣卻不及心中冷意。
“王上肩負大齊社稷,此去鹹陽,何止千裏,一旦有失,社稷傾覆。”
對于山東六國而言,秦國有着扣人的傳統。昔年楚懷王的事情,則是秦國的黑曆史,爲六國所忌。
“此事關乎齊國安危,田氏存亡,寡人必須去一趟,親眼見上一見關中此時形勢。”
後勝跪在地上苦勸,可齊王卻依舊沒有改變主意的意思。
“舅舅啊,你不明白,這天要變了。新的時代裏,齊國要考慮的或許不是盛衰,不是将原有廢墟重建成沃土,而是該如何生存下去?”
後勝此時心急如焚,後背上都是汗水,倉促之間,說了一句不該說的話。
“可就算如此,王上真的得到了那個答案,又能如何?”
齊王的眸光看來,後勝自知失言,低下了頭。
“如果秦最終一統天下,齊國亡了,尚在其次,而田氏該如何生存下去?”
齊王一言,卻是滿含深意。接着,話題一轉。
“聽聞秦國的漢陽君出使燕國?”
“是的,隻是燕國之中,卻不見其身影。”
“有意思,讓田假找找看,這位漢陽君在哪?”
“臣遵王命!”
魏王宮。
尉缭看了一眼樂靈太後,拱手一禮。
“若秦真的滅了六國,一統天下。那麽對于魏國而言,又該如何?”
樂靈太後重新坐了回去,面色凝重,悠悠一語。
“姬姓的天下若是亡了,下一個時代會是嬴姓的天下麽?”
某種程度上,這是山東六國諸侯都想要知道的一件事情。在下一個時代中,舊有的貴族被抛棄,而新的貴族會重新崛起。
對于列國諸侯而言,亡國尚在其次,亡宗廟才是最爲可怕的。
大秦會如昔年的大周一般,分封各路諸侯麽?
尉缭一笑,并不言語。樂靈太後低下了頭,想起了他剛才說的話,似乎明白了什麽。
“你剛才說先聯趙,再勸秦攻趙。那麽這件事情,就交給你了。此趟出使秦國,幫哀家看看,秦國如今國勢如何?”
“諾!”
尉缭行了一禮,卻在直起身體時微微一頓。
“隻是,我在去秦前,想要先去一趟燕趙之地!”
“爲何?”
“那裏有一個人,我有些感興趣。”
“莫不是漢陽君?”
“太後明鑒。”
“去吧!”
樂靈太後揮了揮手,閉上了眼睛。而尉缭,則緩緩退出了殿宇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