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的厮殺在山林之中上演,溫熱的鮮血濺撒泥土,大地之上彌漫的寒氣越加刺骨。
便在同一時間,大澤山中各處都掀起了混亂。
“怎麽回事?”
朱家站在山崖高處,視野之内,所見農家弟子各處防守的據點,似乎都受到了襲擊。
一時間,朱家搞不清楚究竟是怎麽樣的情況?
“仲兒,如何了?”
朱家的義子朱仲剛剛從前線返回,身上本是完好的衣衫有着多處破損。
“義父,情況已經明确,發動襲擊的是羅網的刺客!”
“羅網?”
朱家微微呢喃一聲。作爲江湖消息最爲靈通的神農堂堂主,朱家不是不知道羅網與墨家大統領的事情。
可在這個敏感的時候,朱家不确定,羅網的目标究竟是誰?
“那位貴人呢?”
“在他手下的護送下,正退出大澤山中,往魏地而去。”
“一路上沒有阻截麽?”
“義父,我親自看着他們遠去,一路上不見羅網刺客的行蹤。更何況,我農家與項氏早有布置,貴人的退路上布有重兵。如今貴人已經快與他布置在山下的甲士會和了。”
朱仲将自己得到情況告訴了朱家,對方卻是一臉凝重。
“奇怪,羅網鬧出了這麽大的動靜,又是爲了什麽?”
事情有些詭異,超乎了朱家的預料,他轉過身子,看向了自己最爲看重的義子。
“墨家大統領呢?”
“他我沒有收到墨家的動向,似乎并沒有離開。”
羅網攻入大澤山中,情勢一度混亂,朱家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護送楚公子負刍與項梁安全撤退上,并沒有多少關注趙爽那邊。
如今得了空,朱家揮了揮手。
“随我來!”
當朱家找到趙爽的時候,對方正拿着一根釣竿,坐在河邊釣魚。他帶來的那個少年與女子,正站在他身旁,有些緊張。
“我說老弟啊,這都什麽時候了,你怎麽還有心情在這裏釣魚呢?”
“客随主便,這裏畢竟是農家的地盤,我也不好插手嘛!”
這大冬天的,水裏根本就沒有魚活動的痕迹。朱家作爲垂釣高手,自然看得出來,這時節不适合釣魚。隻是他不明白,墨家大統領想要做什麽?
“羅網在這山中鬧出了這麽大動靜,究竟是爲了什麽?”
朱家無奈,隻能按下性子,也拿了一個釣竿,坐在了趙爽身旁,陪他釣魚。
“這山中值錢的東西,還會有什麽?總不至于,羅網鬧出這麽大動靜,是爲了老哥你吧!”
趙爽的笑話,如今的朱家聽來,卻一點也笑不出聲來。
朱仲站在朱家之後,看了一眼,趙爽身後的兩人,在女子身上停留了數秒,很快又收回了目光。
“老弟啊,你是說,他們是爲了貴人而來?”
“可這不對啊,這大澤山中有數百農家弟子,貴人身旁帶了三百甲士與大量高手。羅網手中實力不夠啊!”
作爲農家六堂年輕一輩的堂主,朱家、田猛、陳勝之間,如果說要論武力高低,那麽或許難以有一個統一的結論。
不是生死相搏,一般都是點到即止,同爲農家弟子,也到不了那一刻。
可要說誰在江湖上的消息最爲靈通,那麽莫過于朱家。
他在接到這個差事之前,已經廣撒耳目,布置在東郡,監視列國、諸子百家、江湖勢力在這裏的形勢變化。
羅網要調集這麽多的人手,圍剿大澤山,怎麽可能會瞞過朱家?
“的确,可羅網最擅長的不是圍殺,而是刺殺。”
圍殺和刺殺,一字之差,行動方式卻有着天壤之别。羅網是刺客團,不是軍隊。更何況,在大規模的對陣拼殺之中,羅網并不占據優勢。
收買内應、潛伏、僞裝、暗殺,才是他們的行事手段。
用少量的資源與成本最低的方式,完成目标,才最爲合算。
除了少數羅網感到十分棘手又不得不除的人物,一般來說,羅網是不會出動大規模的刺客團,硬來的。
“難道?”
朱家被趙爽一言警醒,反應了過來。
“仲兒,快發消不,現在發消息已經晚了,立刻帶人與爲父一起,護衛貴人安全。”
朱家匆忙站了起來,抛下了手中魚竿,飛奔了出去。朱仲跟在了他的身後,有些疑惑,輕聲問道。
“義父,楚國的貴人出了大澤山,就不是我們護衛的範圍了。便是他被羅網所刺殺,也和我們沒有了關系,你爲何這麽着急?”
“仲兒,你怎麽如此糊塗?羅網若隻是想要刺殺,爲什麽要挑在這個時候,這個地點?”
朱仲面色有些變化,似乎明白了過來。
的确,羅網若是隻想要刺殺,完全不必挑在這個時候,這個地點,以這樣一種方式。
附近是農家的弟子,楚國公子手下也帶着大量的護衛,便是最終成功,也必須花費大量的力量。
更何況,也未必能夠成功,做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顯然,羅網的目的不隻是那位楚國的貴人。
在這大澤山附近對付楚國貴人,擺明是想要刺探更爲深層的隐秘,甚至,将農家與墨家都牽扯進來。
從而對付農家與墨家身後之人。
“爲防萬一,将神農堂擅長草藥之術的長老叫上,再帶些治療刀傷、毒傷的草藥與丹藥。”
“我明白了!”
朱家吩咐完,忽然一愣,回頭看向了遠處河邊,還在釣魚的墨家大統領。
江湖傳聞,墨家大統領身後便是秦國漢陽君。秦國内部的争端,朱家也略有所聞。
呂不韋一系的勢力對于昌平君打壓嚴重,而漢陽君與昌平君的關系很近。要不然,朱家前些日子也不會試探墨家大統領,聯手對付羅網。
可現在,朱家清楚,一旦那位楚國貴人爲羅網所獲,背後會牽扯出什麽?
起碼,俠魁突然的吩咐,促成這次會談,這背後,多多少少都有昌平君的影子在内。
一旦這個把柄被羅網所得,最終會對秦國内部的權力鬥争造成什麽影響?
昌平君與漢陽君也難以撇清關系。
可現在,墨家的大統領似乎根本不在意一樣,朱家心中不禁疑惑。
難道江湖傳聞有誤,還是其中有着别的牽扯?
朱家來不及細究其中深淺,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前往了楚國公子負刍撤退的道路。
小河邊,眼見着朱家匆匆的身影,女子忍不住一笑。
“究竟是什麽,能夠讓農家一堂之主如此模樣?”
女子身處東越,對于中原各國乃至于秦國的情況并不了解。也因此,她完全無法了解朱家心中的那份急切,反而覺得對方着急忙慌的樣子,十分有趣。
“自然是該着急的事情。”
趙爽手中魚竿未曾動過一份,一陣風吹過,掀起了一陣枯枝敗葉。便在這夕陽漸漸斜落的時刻,水面忽然有了動靜。
女子面色一變,将歐陽諸攔在了身後,擡起手來,輕輕揮灑。
一股如針一般的鱗片越過趙爽脖頸,帶着窸窣之聲,沒入水面之中。
随着一陣氣泡湧了上來,一股血腥之色蕩漾在水面之上,鋪撒而開。
女子眼眸細眯,盯着水下的動靜。那澎湃的水面之下,仿佛潛藏着猛獸一般,讓女子不敢小觑。
殺氣莫名的彌散開來,女子雙眼瞳孔窄收,眼白之處彌散着點點金色的光澤,細鱗快速向上生長,很快覆蓋了小半本是白嫩的脖頸。
幾枚尖刺狀的棱刺從水中飛出,射向趙爽。棱刺的速度很快,比羽箭更要快上幾分,可見刺客本事。
隻是,便當這幾枚棱刺接近趙爽之時,一道弧形的屏障與這些棱刺相撞擊,相持了些許時候,這些棱刺便失去了力道一般,掉落在了地上。
女子有些驚訝,這位墨家大統領的修爲。不過,她并沒有驚訝許久,便跳躍進了水中。
身姿嬌柔,猶如魚兒一般,沒入了水中,掀起了點點浪花。
歐陽諸有些緊張,手微微顫抖,拔出了佩劍,背對着趙爽,在找尋着可能出現的敵人,隻能的臉上滴下了汗水。
便在女子沒入水面之下,奔流的河水很快形成了浪卷。
一串串氣泡往上冒着,很有節奏。
沒有人知道水面之下發生了什麽,隻知道,當女子再度上岸的時候,那些彌散在河面上的血腥已經被河水沖走,消失得幹幹淨淨。
河水打濕了衣衫與頭發,女子身上不再是那包裹嚴嚴實實的衣裙,而是一身内着的軟甲,裸露的皮膚上,紋着讓人難以理解的奇怪圖紋。
鲛人之相緩緩消退,渾身内力運轉,身上的水漬退去。
“鲛人一族麽?”
帶着微微的疑惑,文質彬彬的男子緩緩而來。隻是,他手中的那把兇劍卻與他的氣質完全不相符。
男子的身後,跟着二十多名羅網的刺客。
“亂神?”
女子看着男子手中長劍,一眼便認了出來。
“你認得?”
“這把劍,我可比你更加熟悉。”
女子的眸光之中,帶着些許憤恨之色。越王八劍,包括這把亂神,都是越王勾踐的藏劍。随着越國滅亡,越國大量的劍器流入中原各國。
“是我孟浪了。”
亂神一笑,看着手中長劍妖異的劍鋒,輕輕一揮。劍氣淩冽,帶着枯殺之氣,所過之地,大地之上,一抹綠色霎時間枯萎了。
“若是我沒有猜錯的話,你應該是東越國鲛人一族的一位首領,檀音!”
檀音沒有想到,在中原之地,居然有人能夠一眼便看出她的身份。如此學識,怎麽會甘當一名殺手?
“閣下究竟是誰?”
“昔日稷下學宮第一劍客,你剛剛所殺,應該就是他從稷下學宮帶出的人馬。他們所用的便是稷下死士最爲犀利的一門刺殺法門,細雨刺。”
“墨家大統領好見識。”
亂神的贊許并非客套。他剛剛一直隐藏在側,不敢露面,直到水下的刺客刺殺失敗之後,他才出來。
“稷下學宮第一劍客,爲何又要叛出齊國,接受亂神之位?”
“羅網是一個值得待的地方,因爲在這裏,可以盡情殺戮,而不需要面對重重的規矩與苛責,還有同伴異樣的目光。”
路舟的話讓檀音感到有些奇怪。殺戮?居然就爲了這個。
“齊魯之地,儒家教化之所,居然會出現你這樣的人,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物極必反麽?”
趙爽略帶笑意的聲音傳來,讓亂神有些在意,輕輕的皺了一下眉頭。
“仁義廉恥,這些儒士口口聲聲贊頌的品德,每天耳朵聽得都要起繭了。人本來就是野獸,爲何要遵從這些?”
“若真的有用,現在稱雄天下的不是秦國,而應該是早已滅亡的魯國。”
亂神對于自己的背叛,非但沒有一絲歉意,反而帶着些許的快意。
“當有一日我明白繼續待在稷下學宮這種無趣的地方,隻會耽誤自己餘下的日子。所以,我主動與羅網聯系,通過了他們的考驗。”
檀音看着眼前的男子,有些吃驚。很難想象,此刻帶着瘋狂神色的男子,與剛剛儒雅的男子,會是同一個人。
亂神舉起了手中長劍,面帶微笑。
“說來,我還要感謝你,墨家大統領。若不是你殺了前一任亂神,讓羅網感受到了如此的壓力,我也不會這麽順利執掌這把亂神。”
“既然是我讓你執掌了這把亂神,你又該怎麽謝我呢?”
自始至終,趙爽都沒有回過身。可亂神卻不懷疑,這位便是墨家大統領的真身。
“這次的目标并不是你,若是大統領肯這樣釣魚的話,我也賴得動手。羅網的目标,是楚國公子負刍。”
趙爽的反應讓亂神有些失望。亂神本以爲,當他說出這個名字說的時候,墨家大統領至少會有些有趣的舉動,可誰知道,他還是坐在那裏,手中的魚竿都沒有動一動。
羅網這次,便是想要通過抓住負刍,打開秦國内部争鬥的鑰匙,讓局勢混亂起來。
亂神不認爲墨家大統領會不清楚其中的分量。可他現在的樣子,實在是太沉穩了,沉穩得有些不對勁。
“是懶得動手,還是害怕動手?”
趙爽輕輕一笑,這笑聲之中,所包含的意味,在這冬日黃昏,越發刺眼的陽光照耀下,讓亂神心中一亂。
(本章完)